母亲的鸡蛋
李娜一
从我记事起，家里总是会养几只母鸡，傍晚，母亲都会到鸡窝里拿鸡蛋，然后保存在篮子里，放在墙角。每天，我的饭菜里必不可少的就是鸡蛋，看见我大口大口地吃饭，母亲就会开心地说，鸡蛋最有营养，爱吃鸡蛋的娃娃最聪明。
放学时，听小伙伴说，她家有许多只小鸡，都是从鸡蛋里飞出来的。路过她家时，我看见那一群毛茸茸的小鸡，羡慕极了。吃晚饭时，我问母亲，咱家的鸡蛋里有小鸡吗？母亲说，你正在长身体，咱家的鸡蛋不够你吃，今年不孵小鸡，过些天我用粮食去你胖婶家再换两只母鸡，直接就可以下蛋给你吃。望着墙角那半篮子鸡蛋，我心里暗暗有了主意。第二天，母亲一大早就下地去做农活，我把篮子拿到大门外没人的旮旯处，小心翼翼地敲开一个鸡蛋，期盼着小鸡飞出来，过了一会儿蛋液慢慢地流出来，我以为是母亲的鸡蛋攒的时间太长，鸡蛋坏了，没有小鸡，我就敲开第二个，第三个……好奇心害死人，半篮子鸡蛋都敲完了，蛋液混杂着鸡蛋壳和泥土摊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残局，我慌忙抓了两把土撒在上面，拿起篮子放回原地，一溜烟跑到学校上课去了。
中午放学回家，我在路上磨蹭了好久都不敢回去，估摸着母亲已吃完中午饭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一进门，看见母亲做好饭菜在等我吃饭。洗手吃饭午睡，没有什么异常，我以为万事大吉了，把这事很快就抛到了脑门后。过了几天，饭菜里又有了香喷喷的鸡蛋，我瞥一眼墙角那空空的篮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有一天，母亲带着我去胖婶家看鸡仔，看见小鸡仔们跟在老母鸡身后叽叽喳喳，我兴奋地上前想抱起一只，不想差点被老母鸡啄到，把我吓得直哭。回家的路上，母亲说，你刚才看见了吗？小鸡仔都是老母鸡孵化出来的孩子，它害怕你伤害它的孩子，所以要啄你。鸡蛋里不会飞出小鸡，只有老母鸡才可以孵出小鸡，你敲破多少鸡蛋，也不会有小鸡仔的。我低着头向母亲道歉，我不该浪费了鸡蛋，而且隐瞒母亲。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娃娃啊，母亲爱你，就像老母鸡爱小鸡仔一样，母亲不怪你，但是以后做错事要勇敢承认错误。我惭愧地点了点头。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下地回来看见空篮子，房前屋后找了一圈，看见旮旯处那残局，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次，母亲没有批评我，却让我学会了勇敢承认错误，也让我懂得了母亲对我的爱和包容。
二
初中上学时，我在学校寄宿，各种开支增加，依靠农活收入，家庭负担较重。我平常生活也比较节约，母亲担心影响我的身体和学习，她决定开办养鸡场，经过参观和学习同行，母亲找房子，安装鸡笼，接通水电，风风火火地办起了一个小型养鸡场，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母亲却十分用心，她白天在鸡场准备饲料，喂鸡，加水，晚上在家里看书学习鸡饲养的专业知识。半年以后，鸡场的产蛋量非常可观，母亲整日忙活着收鸡蛋，卖鸡蛋，加之母亲为人热情大方，乡亲们都喜欢买母亲的鸡蛋。看见母亲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我的思想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始在学校和同学们互相攀比，花钱也变得大手大脚，每次母亲给我送生活费时，都会额外多给我一些。我甚至觉得自己也是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虚荣心渐渐膨胀，学习成绩也一再下滑。
有一次，母亲在我中午放学时来学校看我，给了我生活费以后，母亲嘱咐我好好学习，她就匆匆走了。我没有多想，拿着生活费，就在学校的食堂和同学们饱餐一顿。走出食堂，我想起还需要一些生活用品，就往学校外边的小卖部走去。出了学校的大门，一转弯，就看见了对面的母亲，我停下了脚步。只见母亲坐在对面的路牙子上，手里拿着半块烧饼，脚边放着一壶凉白开。远远地望去，母亲佝偻着背，中午的太阳很毒，母亲仿佛累了，挪了挪位置，靠着路边的小树歇凉。我顿时觉得脸庞火辣辣的，好想走过去扶起母亲，让她去旁边的饭店吃饭休息一下。然而，我却扭头返回了校园，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宿舍。晚上，我给母亲打电话，她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跟我说，她给我送完生活费以后，去商场买了衣服，还吃了饭才回家。电话这头的我，鼻子一阵阵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想自己平常假期回家，饭桌上总是摆着香喷喷的鸡蛋，开学时早上起得早，母亲总会在凌晨就为我煮好鸡蛋，让我带到学校补充营养。从那以后，我仿佛变了个人，每当我感到疲倦，不想学习时，母亲在烈日下那枯黑的脸，就会浮现在我眼前，我知道自己的无忧无虑，是因为母亲在背后付出了太多太多。她用她的辛劳和坚持，用一颗颗鸡蛋将我从小娃娃喂养成青年，用一颗颗鸡蛋将我从农村送进城市读书。我唯有努力学习，才能回报母亲。天道酬勤，后来，我顺利考上了名牌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激动得又笑又哭。一连三天，母亲挨家挨户免费赠送鸡蛋，乡亲们知道了这个好消息，都夸我将来有出息，母亲自豪地连连点头。
三
参加工作后，我在单位附近租房子住，母亲每次来，都会带许多鸡蛋保存在冰箱里，临走时嘱咐我多吃鸡蛋。我刚上班，工资也不高，勉强应付得了房租和生活。时间久了，由于环境或者房东的原因，我搬了几次家，母亲见我居无定所，提出了要在城里买房，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个月光族，哪里买得起房子？过了几天，母亲又来看我时，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打开一看，是一张20万元的存单。我惊讶地看着母亲，母亲笑着说，娃娃啊，这是我卖鸡蛋的积蓄，攒着给你买房子，有了自己的房子，就不用为租住奔波了，而且，妈还盼着你娶媳妇呢。我忽然明白，这么多年，母亲舍不得吃大餐，舍不得买新衣服，就连生病了经常都是抗一抗就过去了。我从未想过依靠母亲买房子，母亲却为我做了长远的计划。接过信封，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本来还想着奋斗几年再考虑买房子的事情，母亲又替我解决了一大难题。我在心里暗下决心，我必须努力工作，争取涨工资，母亲的钱用于付首付，我得自己承担月供，不能再让母亲为我操心。
就这样，我在城里也有了自己的窝。母亲除了在乡下忙鸡场的活，来城里更勤快了。有时候我回到家后，家里窗明几净，饭桌上摆着鸡蛋饼，冰箱里塞满了鸡蛋，我就知道，母亲来过了。我多次和母亲商量，把鸡场转让出去，让母亲来城里住。母亲说，劳动习惯了，哪里坐得住？一天不劳动，就觉得胳膊腿难受，浑身没劲。我知道，虽然我负担得起各项开支，但是母亲还是不放心我，她依然省吃俭用，不时补贴我家用，生怕我受困。
三年前，母亲在鸡场忙活时，突然直不起腰。去到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常年腰肌劳损严重，不能再干重活。回到家后，我劝母亲转让鸡场，母亲不同意。开始几天，她雇人干活，自己在旁边看着。过了一段时间，鸡场产蛋量下降，母亲急得又亲自上阵，结果腰疼又被拉去了医院。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母亲无奈地转让了鸡场，终于结束了她二十多年的卖鸡蛋生涯。母亲在城里住了半年，腰疾好转以后，她念叨着乡下的空气和乡亲，执意要回去住。
如今，我也结婚生子，母亲常住在乡下，周末我们一家会回乡下陪母亲。上次回家，看见母亲在院子里搭了鸡窝，又喂养了一群鸡。我问母亲，是不是计划重操旧业？母亲哈哈笑着说，老了，干不动了，喂养几只土鸡，给我孙子攒土鸡蛋。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看着她抱着孙子喂鸡蛋，看着墙角篮子里那一颗颗鸡蛋，想起母亲连夜为我做的煮鸡蛋、蒸鸡蛋、炒鸡蛋……我明白，母亲的颗颗鸡蛋，是母亲对我健康成长的殷切期盼；母亲的颗颗鸡蛋，是母亲教我懂得勤劳最好的教科书；母亲的颗颗鸡蛋，是母亲给我安身立命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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