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戏曲的新研究和《录鬼簿》的校订
来源:中华读书报 查洪德 2021年12月28日07:44关键词:古典文学 《录鬼簿》 古籍点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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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四十六年尤贞起钞本《录鬼簿》,台湾傅斯年图书馆藏
今年的暑假,疲累而烦闷,但也有乐事,其中之一是收到老朋友王钢先生寄来的新著三种。打开邮包一看,有惊有喜。惊的是,他竟然写了一部《两宋萧山渔浦考》。另两书,一是《录鬼簿校订》,一是《中原文献整理史稿》,两书入手,当然心喜。我是河南人,在河南工作多年,那些年一直参与河南文献整理,看到《中原文献整理史稿》,自己也是史中人,自然触动情怀。《录鬼簿校订》,是元代钟嗣成《录鬼簿》的整理本。我长期从事元代文学研究,尽管未曾专治元曲,但总会涉及,《录鬼簿》也是我离不开的重要参考书和工具书。王钢先生的这部《录鬼簿校订》,在我看来,是专业、精审、适用的整理本。
新近由中华书局刊行的《录鬼簿校订》(2021年7月版)是作者在1991年中州古籍出版社《校订录鬼簿三种》基础上,重加校订而成。新著沿用原本体例,重校为之增色。前有长篇《前言》,深入讨论钟嗣成及《录鬼簿》相关问题,主体部分是《录鬼簿》简本、繁本、增补本及《录鬼簿续编》的校订,后附《题跋辑录》《书目著录》《资料汇编》《版本叙录》《钟嗣成年谱》等。就《录鬼簿》的研读与使用说,可称一册在手,别无所求。我觉得,王钢先生的《录鬼簿校订》,自创体例,解决了《录鬼簿》的校勘难题;考证史实,厘清相关史事且修正了某些相沿已久的文学史成说;所涉文献,不仅竭泽而渔,而且大海捞针,据以正讹订误补缺,最大限度地恢复《录鬼簿》各系统版本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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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三十四年王国维抄本《录鬼簿》,日本东洋文库藏
元曲校勘体例论
元代是中国古代戏曲的辉煌时期,《录鬼簿》是研究元代戏曲最重要的史料文献。原书曾经撰者反复修订,在明清两代多次传抄、刊印,在传抄刊印及流传过程中,不断被改动,由此形成了多种版本。这众多版本大致可归为两个系统,其一是明抄《说集》本与孟称舜校刻本,不分卷。其二是清初尤贞起抄本、暖红室汇刻传奇本、曹楝亭刻本,分上下卷。不同版本之间存在较大的差异,使得校勘整理极为困难。1931年8月,郑振铎与赵万里南下宁波访书,此行的一大收获是发现了《录鬼簿》天一阁藏蓝格抄本,此本曾经明人贾仲明增补,是以上两个系统之外的第三个系统。天一阁蓝格抄本的发现,是戏曲文献的重大收获,但同时也使得《录鬼簿》的整理更加复杂。面对如此复杂而差异极大的版本情况,如何合三个系统版本文献信息为一,整理出一个完整、准确、精良的版本,成了古籍整理的一大难题。在王钢《校订录鬼簿三种》出版前后,人们做过不同的尝试,老实说,都不理想。因为三个系统版本之间的差异,远远超出一般理解的版本之别,给人的感觉好像各是一部书。上世纪90年代,邓绍基先生发表了一系列元杂剧“校读”文章。我请教先生,为什么不叫校勘。先生说:元杂剧版本差别太大,没法校勘。这话同样适用于《录鬼簿》——不同系统版本之间差异太大,不能互校。
天一阁蓝格抄本发现以后,出版过多种《录鬼簿》整理本。较受关注的,有马廉《录鬼簿新校注》本和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录鬼簿》(外四种)本。马廉《录鬼簿新校注》(初版1936年刊发在《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第十卷第一号至第五号),以天一阁蓝格抄本《录鬼簿》及续编为底本,以孟称舜刊本、曹楝亭刊本、暖红室本、王国维校注本等为校本,同时参照了《今乐考证》《曲录》。《录鬼簿》外四种(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出版),以上海市历史文献图书馆所藏至德周氏传抄天一阁旧藏明写本为底本,以马廉校注本“校正传抄本”,并出校记。该书同时还将孟称舜刊本、曹楝亭刊本及校勘记作为附录。这两种整理本,都受到后人批评,如《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录鬼簿提要》就说:“整理出来的却是贾仲明增补本的《录鬼簿》,而不是钟嗣成《录鬼簿》原著的面目”,“使人不免有本末倒置的感觉”。另两种比较重要的校本,是《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所收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出版)和《历代曲话汇编(新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唐宋元编》,黄山书社2006年出版)。《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所收本显然要着意解决不同版本内容混淆问题,用曹楝亭本为底本,贾仲明增补的内容,全部写在校勘记中,这样确实避免了原书与贾仲明增补内容的混淆,有心人也能看到增补的内容。但全书校勘记1335条,增补内容混在文字校勘中,不是特别用心的读者,恐怕未必注意到这些重要的信息。《历代曲话汇编》就批评说:“贾仲明增补的内容也常为研究者所引用,而以前的校注本只是在注文中加以说明,不明显。”《历代曲话汇编》可以说是采用了与《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反向的处理。它也以曹楝亭为底本,“为方便研究者阅读使用,特将天一阁本贾仲明增补的[凌波仙]吊词与剧目增列于原本正文中,并加以说明,既保持了锺氏原本的面貌,又增加了贾氏所增补的内容”。整理者的用心很好,追求的也是一个比较理想的效果。只是读者和使用者未必都如此细心。从排版上看不出锺氏原书与贾氏增补内容的区别,偶不小心,没有细看卷末校记,就会误把贾氏增补内容当做锺氏原书材料使用。
看了各种处理方案后,再看王钢先生的整理,一目了然。各本面貌,清晰可见。既避免了不同版本之间的混淆,特别是锺氏原书与贾氏增补的混淆,又不至于漏落重要文献信息。使用王钢校订本的研究生和青年学者,绝不会把贾仲明补写的吊词误作钟嗣成吊词。当然,这种处理也非纯利无弊。比如有些文献重复。在没有百分之百理想方案的前提下,两弊相较取其小,两利相较取其大。利弊相较,王钢的方案是相对最佳方案。上世纪90年代,王钢的《校订录鬼簿三种》出版,受到学术界高度关注,得到相关专家的高度肯定,荣获1988-1991年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曲学前辈王季思先生在《谈谈〈录鬼簿〉》一文中,特意提到这一校本(《玉轮轩戏曲新论》,花城出版社1993年版,第123页)。著名学者刘世德所著《夜话三国》说:《录鬼簿》的“版本系统,有简本,繁本,增补本之分”(《夜话三国》,书目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第2页)。特别注明:“这采用了王钢同志的意见,请参阅他的《校订录鬼簿三种》。”(同书第5页)
新校本由中华书局推出,坚持独特体例,校勘后出更精。由于当今获取文献的便利,三十年前百折千回无处寻觅的文献,而今瞬间可得,由此解决了在当时难以解决的难题。就校勘整理的专业、精审、适用论,说新校本是一个权威性整理本,并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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