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过年丨宋超
明天就是年三十，一场大雪把整个张家山捂了个严严实实，在外面打工的女娃都陆陆续续到家。娘是媒婆，这个时候娘是村里最忙的人，比爹这个村主任还忙。大清早，娘就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咯吱咯吱”出了门。大毛几次三番来喊我，要我去村口陪他打雪仗，我没去，娘出门前叮嘱我在家守着爹。只要爹不偷家里的东西，年三十就给我两块钱的压岁钱。
娘是怕爹偷家里的东西给李老太。爹近几年突然染上了偷东西的毛病。但爹从不偷别人的东西，爹是家贼。娘说:“家贼难防，偷断屋梁。”
村里人都把李老太叫她李婶，爹也叫她李婶。后来，不知怎么了，爹突然不再叫她李婶，改叫她干娘，还让我叫她干奶奶。爹什么时候认李老太做了干娘，我不知道，娘也不知道，村里人更说不清。
李老太身体不好，家里也特别穷，一年到头连猪都没喂过。爹想让李老太日子过得好一点，打算把她评为五保户，这样，她就可以多领一些补贴，报告打上去却没批下来，上面说李老太还有一个儿子算不上五保户。李老太确实有个儿子，出门打工十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爹没把李老太的补足没争取下来，就偷家里的东西给李老太。李老太每次问起，爹就扯把子，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说东西都是娘让给的，娘背了黑锅还不知道。
该做饭的时候，爹从火笼坑上面取了一块后臀肉下来。那块后臀肉上有一个猪尾巴，爹一刀就把猪尾巴剁了下来。
“今天爹给你红烧猪尾巴吃好不好？”爹说。爹知道，每年杀了年猪后，我最馋的就是猪尾巴。
“好！”我说。
爹又说：“你干奶奶一个人过年爹有些不放心，你想不想让干奶奶来我们家过年？”
爹说这话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家里的事娘说了算，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我说：“您就不怕娘……”
“笑话，爹是堂堂男子汉，男子汉怎么会怕一个女流之辈……”爹说。
我知道爹这是在吹牛。爹有赤手空拳从歹徒手里夺刀的本事，却没对付娘的能耐。
“杀年猪那天，您不在屋里给娘搭把手，却跑出去给二狗奶奶打柴，娘骂你‘家懒外头勤’，您连个屁都不敢放？”我揭爹的短。
爹没骂我，也没打我。爹摸了摸我的头说:“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懂个屁，爹这不是怕，是爹让着你娘，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你娘操心，她也不容易，你长大了娶了媳妇儿也要向爹学习，让着点媳妇儿……”爹狡辩道。
“我才不呢！”我顶嘴道。
“打酱油去，爹给你烧猪尾巴。”爹说。
打酱油只要一块钱，爹却给了我五块钱。
“娘上次买的酱油还没用完……”我说。
“那就买瓶醋！”爹说。醋的确用完了。
“剩下的钱……”我问。
“剩下的钱你想吃啥买啥！”爹说。
我这话问得纯粹多余。从爹把五块钱塞到我手里，我就知道爹会这么说。爹这是在收买我呢！
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咯吱咯吱”向村口的小卖部走去。不一会儿，爹也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咯吱咯吱”向李老太家走去。别看爹平时走起路来还蛮神气的，像个村主任，但他今天走路一点也不神气，慌慌张张的倒像个贼，胳肢窝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走起路来也东倒西歪。我不用猜就知道，爹肯定偷了那块后臀肉。
想起娘临走前的叮嘱，我要不要回去把爹撵回来呢？我刚想转身，娘的另一句话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进退两难，站在雪地里纠结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觉得不去的好。娘还说:“隔夜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即便是年三十那两块钱的压岁钱娘不给了，我还赚两块钱呢！虽然我刚七岁，这点账我还算得明白。其实，我就是去了也是白去，爹根本就不回听我的，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划算。
我提着醋瓶子深一脚浅一脚“咯吱咯吱”回来，我想，爹一定已经赶在娘前面回来了！没想到，这回我估计错了，是娘先回来了。我真为爹捏一把汗。
我和娘刚要进屋，这时，爹也深一脚浅一脚“咯吱咯吱”回来了，我瞟了一眼，爹胳肢窝下那个鼓鼓囊囊的东西还在。今天很意外，爹居然没把那块后臀肉送出去。
爹要进屋，娘像一座山一样杵在爹面前把爹拦住了。娘把一只手伸到爹面前一脸严肃地说:“把东西交出来！”那神情就像警察审问小偷。
这事要放在往日，娘发了话，爹就会一边笑一边说:“谨遵懿旨”，然后乖乖把“偷”的东西交到娘手里。但爹今天一点也没把娘放在眼里，还气冲冲地一把推开娘说:“交个屁，干娘不见了？”
娘一个趔趄差点儿滑倒。我赶紧过去扶着娘。娘铁青着脸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是村主任么，村里屁大点事都归你管么，这下好，把人管丢了，看你去哪儿找！”
“哼，找就找，张家山就巴掌大块地儿，我就不信还找不着，七老八十的人还能走多远……”爹丢下一句话又深一脚浅一脚“咯吱咯吱”走了。
“走，回屋吃猪尾巴去！”望着爹渐行渐远的背影，娘摸了摸我的头说。
“爹还没吃早饭呢！”我说。
“别管他，他一个大主任还能找不到一顿饭吃！”娘说。
推开门，一股炖腊肉的浓香扑面而来。接下来的一幕差点儿没把我笑死:火塘边爹坐的那把太师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笑眯眯的李老太……
作者简介：宋超，男，中国金融作协会员，陕西金融作协理事，陕西省作协会员，四川小小说学会会员，已在国内外报刊杂志公开发表小小说300多篇，现供职某农村商业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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