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年饭:从时光深处走来
廖光明(四川)翻开岁月的长卷,一顿除夕的团圆饭,就从汉代开始了。两千多年的时光,岁月翻转,时光轮回,多少朝代都随大江东去,几多往事都付诸笑谈,但一顿团圆饭,在烟火之间,在时光深处,总能品读出岁月的味道,历久弥新,熠熠生辉。
如今,在很多地方,团圆饭也称团年饭或午夜饭。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我,历经了农村生活,学生时代,工作后远离过父母,对团年饭有着自己的一份感悟。
◆一头“年猪”
我的老家潼南位于重庆西北部,隶属重庆市,以前是潼南县,2015年设定为潼南区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我,幼年、少年大部分时间都在老家乡村度过。
在我小时候,当石油工人的父亲常年在外,现在在我的记忆中搜寻,也回想不起父亲有回家过年的印象。
儿时最期盼的就是过年,过年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传统的农耕时代,平常百姓家,平日里轻易是不会有什么鱼肉俱备的饭食,能吃上一碗白米饭,就是一种奢侈了。日常缺衣少食,几乎每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只有到了过年,大人们一年下来靠平日里节衣缩食、精打细算攒下来的几个钱才肯花出来置办年货。那是一年中最让人难忘的幸福时光。
儿时的记忆总是那么让人难以忘怀,而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便是那盼了一年的团年饭了。
“杀猪过年,样样齐全”。老家团年有杀“年猪”的习俗,进了腊月,就要挑一个好的日子,选上一头好的猪杀掉,既用来祭祀祖先,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也可以让大家一饱口福。
“年猪”,就是养了一年或一年多、留着过年时专门杀的猪。母亲提前请好杀猪匠,清晨时分,在屋前院坝一角挖灶架锅、劈柴烧水。廖氏家族的直亲、隔壁的邻居将饿了一宿的年猪从猪圈里赶出来,在院坝里追逐几圈,消耗其体力,然后开始抓猪。
抓猪也堪称手艺活,和练武术有得一比,讲究稳准狠,需要眼明手快的完美配合。一个不小心,便会失手,甚至于摔倒,当众献丑。有经验的抓猪老手都会瞅准时机,猫腰、急近身,伸手摞住猪后腿,使其失去平衡。只要一人得手,众人便会蜂拥而上,将其捆绑,用小楼梯抬上杀猪案板。
临时打的土灶柴火正旺,大铁锅里热水沸腾。杀猪匠拿着早已磨得亮堂堂的杀猪刀,正准备动手时,猪嗷嗷大叫,声嘶力竭地嚎,四只有力的腿拼命挣扎。
众人愈加按紧头和脚,杀猪匠看准时机,锋利的刃抵住猪的颈脖处,只听“哧”的一声,一把长刀贯穿而入,猪的尖叫声逐渐变为闷哼,猪腿卖力地蹬几下之后,四肢便不动了。
众人合力将年猪抬下杀猪案板,放到满是沸水的铁锅之上,三下五除二将猪毛除尽,猪便露出真皮,敞开心扉;将年猪再次抬上杀猪案板之后,杀猪师傅便如庖丁解牛一般,捧出心肺,抛却头颅,卸去蹄尾,不一会儿,一头年猪便处理完毕,将一部分交给负责杀猪饭的妇女,一顿美味的佳肴即将诞生。
儿时的一顿团年饭,成了整个家族最不肯随便将就的一场仪式。动手程度之高,远远超过现在的想象。劈柴的劈柴,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烧菜的烧菜,个个动手,“七个厨子八个客,自己忙了自己吃”,只有一个目的——既合家团聚吃团年饭,也一起做富贵,希望来年过上更好的日子。
一顿年味十足的团年饭,就在柴火的香气、菜的香气中越煮越浓。
亲邻团坐,用小灶的烧酒,大碗的山茶,摆摆乡场上的龙门阵,汗渍长出的庄稼,猪牛羊上膘的市场价,山那边叫作城市的繁华,唠唠叨叨,日子的滋味,在话里话外。我那七十多岁、年轻时当过木匠的爷爷,裹着霜雪咂红的旱烟,长长的烟灰挂在烟蒂上,坐在他老人家亲自做的老榆木太师椅上,一生一世守着家门。
团圆饭渝西地区的人习惯称“团年”,不一定都安排在除夕这天。在腊月二十几至除夕之间,都可以选一个空闲的日子来团年。廖氏大家族人多,“团年”要排日子,今天你家请,明天我家请。
在杀年猪最为热闹的那些时光里,农村几乎没有富裕人家,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极为讲究,谁家杀年猪,差不多会请整个周围邻居吃饭。杀年猪请客,这风俗里有浓浓的乡情,淳朴的人情……
也许,儿时的团年饭还不如现在的一顿家常,可是,我依然怀念它,每当想起时,我便想到了我的父辈,为了过得温饱,活得安生,我的父辈是怎样披星戴月、水深火热的深一脚浅一脚,一路风尘走到今天,让我们过上了如今的日子。
◆一桌美食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举家搬进了城里,住进了石油矿区。在外求学的我,每年寒暑假都要回家,最盼的就是妈妈做的团圆饭了。那不仅仅是一桌丰富而细腻的美食,更是她期盼所有儿女在一起团聚的喜悦。
等到进了腊月,妈妈开始置备年货,就好像松鼠储存过冬的食物,一样一样地把香肠、腊肉、火腿或者腌鱼都慢慢做好。
节前十天左右,妈妈就开始忙于采购过年的食材,鸡鸭鱼肉、茶酒油酱、南北炒货、糖饵果品,都要采买充足。
腊月二十九那天,妈妈会一直忙到下半夜。大年三十这天,是一年中年味最浓的一天,我们家更是热闹非凡,年味十足。妈妈一大早起来,忙里忙外地准备团年饭。平时不用的大锅和笼屉,这时候都会被派上用场。凉拌的、笼蒸的、热炒的、油炸的、火炖的、卤煮的,样样都有。而团年饭中,最重要的一道菜就是鱼了,寓意“年年有余”。
妈妈腰系围裙、附身锅上“煎、炒、烹、炸”,精心地制作着每一道菜肴。屋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孩子们在一旁喜不自禁、垂涎欲滴。
都说儿女在父母面前永远长不大,儿女归来,就像雏鸟归巢。妈妈把这份心情带进厨房,带进蔬菜和调料,带进她精心烹制的美食。仿佛美食的技艺越细琐,那承载其中的情感就愈发深厚。妈妈所做菜品都是普通的食物,既非山珍海味,亦非珍禽异兽,而是那些用心做出来的食物,即使是最普通的食材,也能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记忆里的团年饭,总是大家一开始就围着一大桌子菜在吃,在众多的菜品的轮番攻击下,如果要问团年饭到底什么菜最好吃,反而会语塞。倒是帮妈妈准备菜肴的时候,在她的刀边偷偷拿到的腊肉,或者香肠的边角,在印象里会变得格外好吃。
妈妈用一桌团圆饭守住家族的和睦,守住岁月的静好。一家人团团围坐,开心地吃妈妈动手烧成的团年饭,一边聊着天,灯火辉映中,亲人脸上的光彩、父母眼角的笑意,孩子的欢声笑语,此时温暖、惬意、亲情,顿时溢满整个餐桌。那种喜悦的心情,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时光飞逝,一晃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兄妹也都天各一方。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那团年饭时阖家团圆、温馨无比的定格画面。
◆一份乡愁
我顺着历年的习惯,寻找年味。这是一缕家乡醇厚的年味,承载着悠悠的中华文化传统。每当我在除夕傍晚从门上撕下褪色的对联,贴上火红的新春联的时候,心中会有几分欣喜的感觉。
上世纪30年代,史学家尚秉和在《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里,对几千年来的节令变迁做如此感慨:“社会风俗推移之不可思议如此。”在他的记述中,“除夕”这个词,唐代指的是冬至前一夜,宋代之后,“除夕”就一直指新年前夜了。不过,“历代岁首,皆为节令”,这是从上古至今从未推移的风俗。
改革开放初期,优先发展的广东一带是内陆许多省市年轻人眼中的天堂,青年男女怀着梦想来到广东,他们希望通过打工改变自己的命运。如今,打工潮早已浪卷中国,还有很多人随企业走出国门,来到海外,见证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
春运,这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每年数以亿计的归家脚步如潮涌动。临近春节,身在异地的人正千里万里朝家赶,赶的就是那顿团年饭。
“团年饭,抵乡愁”。和家人吃团年饭,恐怕是来年抵挡乡愁的最大力量。
每年我们兄弟分别从各地赶回父母家过新年,一大家子16人团聚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平时我们兄弟几个工作在外,各忙各的,很少能回家,基本上是俩个老人在彼此照应。儿女长大成家,就像是鸟儿各自飞离故巢。儿女就是娘放出去的风筝。现在感觉老父母就是儿女放出去的风筝。有时只是心有所系,有时只能是打个电话问下,父母总是理解儿女的不易。每次回家离别时父母不舍的神情,儿女早已读出,但却是无奈。
随着时代的进步,物质的丰富,团年饭不只是令人垂涎的美餐,作为一种团圆的象征,不变的是亲情,是乡愁。一家相聚,共进晚餐。一年一度的团圆饭表现出中华民族家庭成员的互敬互爱,这种互敬互爱使家人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尤其是从新春团圆饭可以看出,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人们把生活的期盼浓缩在饭桌上,年的珍贵,是回归亲情。团聚就是最好的年味。
进入不惑之年的我们,年味总在故乡,总在儿时的记忆,是骨子里的乡愁。年味,就是一锅锅香味,把一个家庭的里里外外,蒸得热气腾腾;就是一趟趟串门,沿着先辈们结下的关系,在踉踉跄跄的酒中,慢慢品出竹根盘结的亲情;就是一阵阵鞭炮声,放大了父母的盼望和嗓门,呼唤在外的孩子,该回家重拾除夕的趣闻。不管平日身在何处,过年总要盼着回家。
中国人对年的感受,是从吃开始的,所谓民以食为天。不同的饮食代表着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记忆。但它都寄托着乡愁。
现在,更多人开始习惯去饭馆订上一桌团年饭。好在团年饭就算不自己做,只要和家人吃,也能让过年这个仪式达到高潮。而吃团年饭,当然还是家乡菜好。什么地方的菜系,就会在什么地方的人们的胃和唇舌之间,根植此生无法更改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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