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zi 发表于 2022-2-7 10:22:21

宁河区芦台街 李汀

又要过年了。

在异国已有13个年头,其间我回家过年只有两次,离最近的那次也有8年了。

在国外过年是会有点儿格格不入,但我今年在Costco买到了年货,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原本我是去拿纸巾的,但是余光扫去,路过的这一区也未免太红火了,走近才发现红红的花瓶里插着若干银柳,柳条上还挂了两个小红灯笼和一个红包,这肯定是中国年的装饰了,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它叫什么,但这不影响我抱了一瓶回家。

排队结账的时候,拿出手机开始搜,原来这红彤彤毛绒绒的东西叫“银柳”,是带有吉祥寓意的花材。我在家乡宁河过年的时候好像还不流行“银柳”,不过,家里的一切布置全凭平老师做主,她喜欢的就是流行的。平老师是我妈,老师是她的职业,生活中肩负着妈和老师的双重身份。

推着一车东西出来,又正好赶上降温,德州的气温难得在零摄氏度徘徊,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顺手紧紧大衣,这满当当的一车东西,眼底又是一片红色,推在手里,竟有了一种置办年货的感觉。

嘿,久违了。

长大以后总觉得年味没有那么浓,出国之后的农历年更是出戏,如果赶上周末还好,否则就要在工作日硬拗出过年的感觉,气氛不对。所以我喜欢小时候的年,临近三十儿跟着爸爸妈妈从城里回乡下老家。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冷,我穿着棉裤棉袄棉鞋,外面套着大衣围巾手套,人小衣服厚,穿上这么一身行头,行动不免迟缓,但是家里家外又有那么多好玩儿的事,于是内心总是急迫的,每每奋力地跟在哥哥姐姐们后面跑来跑去,生怕赶不上这一年才一次的盛大欢乐。

每次回老家,我都是先到大伯家,那里是我们几家人团聚的暖巢。年三十儿早晨也一定要在大伯家集合,大伯、二大、三大还有爸爸会带着下一辈儿的大哥、二哥、辉哥和雨哥,去李家墓地“请祖宗”。祖宗啥模样我不知道,但请回来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饭令我记忆犹新。

在老家,二大和三大家隔着一条小河(其实只是一道深渠,在少年的我眼里自然是很宽阔了)。天暖和的时候,从这家到那家得走一条长长的路。但是到了冬天,那条小河会冻上厚厚的冰,三大家的雨哥就带我踩冰过去。雨哥的身手是很好的,可以在冰上“打出溜”,我不行,我如同一个被丝包裹的茧一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在冰上蹭。不过就算是这样缓慢的、小心翼翼地蹭过去都是好玩的,更不要提有时候我哥会让我蹲下,然后他反手拉着我在冰面上跑,像滑滑梯,有眩晕的感觉。我死死攥着他的手不让自己摔倒。我哥跑得很快,他一边跑我一边惊叫,因为很好玩同时又很害怕。后来语文课上第一次学到“刺激”这个词,我脑子里一下就冒出来我哥拉我在冰面上跑的画面了。

对小时候的我来说,过年最开心的事儿就是一大家子围着吃饭,和谁吃很重要,吃什么也很重要。那时候的条件远没有现在好,所以过年还是能吃到一些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也是在饭桌上,曾经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儿,后来被频频提起,主角就是我。那时候我大概三四岁,妈妈和爸爸带我回老家过年,过了三十儿、初一,初二我们要去姥姥家了,哥哥姐姐们不舍得我们走,于是他们私下里合计午饭的时候把我灌醉,我醉了,一家三口就得留下。他们用的是果酒,甜甜酸酸的,好喝但是多少有一点儿酒精,轮流和我碰杯,也不知道一共喝了多少杯,反正后来我听说哥哥姐姐们把他们杯里的酒换成了茶,而我还是精神抖擞地跟着爸爸妈妈出发了。长大后我知道了“淝水之战”“巨鹿之战”,回头想自己也是一样地以少胜多。凭着这点儿家学渊源,成就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再后来长大一点,我自己回老家的机会就多了。因为爸爸总是忙到大年三十前,而我放假早,在家无聊,又迫不及待地想回老家找哥哥姐姐玩儿,所以妈妈就会提前跟二娘三娘定好时间,然后把我送上回老家的汽车。回老家大概就只有那么一趟汽车,司机都认识,好像也是亲戚,不过话说回来,十里八村,谁和谁又不是亲戚呢。妈妈把我托付给司机,我就带着自己过年穿的新衣服,还有给哥哥姐姐的礼物,美颠儿颠儿地上车,一路颠到村口,还没下车,就已经看见站在村头车站迎接我的哥哥姐姐们了。

老家有秧歌队,我经常跑到大队部里看人家化妆,一笔一画,浓墨重彩,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托着腮巴巴地看着这些翩翩的公子、窈窕的淑女,心里羡慕得不得了。我记得秧歌队里有许仙,有白娘子,有钓鱼的老翁,有坐轿子的小姐,有傻姑娘,有傻小子,一段秧歌,若干角色轮番登场,像是一出浓缩的人生百态。我不记得自己喜欢什么,但是清楚地记得害怕什么。我害怕那个沙僧(后来我才知道他好像叫什么陀头和尚)。他穿着黑色的衣服,粘着长长的胡子,头上戴着一个头箍,总阴着脸,很吓人的样子,手里拿着两根粗粗的棒子,一直敲一直敲。我个子小,到秧歌队正式演出的时候,二哥会让我骑在他脖子上。看秧歌总是欢天喜地的,但是每次看到这个人,我都觉得他会用那两根粗粗的棒子打我。饶是这么害怕,也不舍得回家,他来了就闭眼捂耳朵,他走了就把眼睛睁开,把手放下来。我们村的秧歌队会去别的村表演,别村的秧歌队也会来我们村,看了那么多秧歌,还是我们村的最好,头面也好,衣服也好,编排也好,身段也好,连沙僧都好,尽管比别的村吓人也觉得好。

等我再长大一点儿,大大家的大哥、二哥娶回了嫂子们,二大、三大家又陆续搬到了镇里,老家的房子不够住,所以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在镇上吃团圆饭。可能是环境变了,可能是年龄大了,就觉得年没有小时候好玩儿。没有吃过糖的人会觉得第一块糖特别甜,没有经历的人生总是会回应强烈的情绪。不是年变了,是我变了。

上个星期和妈妈视频,妈妈说起自己小时候,到了二十九晚上,姥姥会在炕上做营生,准备第二天孩子们的新衣服。说是新衣服,其实就是在旧衣服上缝一层新的布。因为只是在旧衣服上缝新布,所以这个活儿必须要在二十九晚上干,因为早缝了衣服就脏了。姥姥做营生的时候,姥爷就在地上煮肉,给肉上色。而我的几个姨,那时候年龄还小,就躺在被窝里,喊着:“爸爸给我一块儿肉,要蘸上酱油。”我妈说每每这个时候,姥姥都会说肉是留着过年的,现在吃了过年就没了,姥爷就会说反正都是给他们吃,啥时候吃不是吃。看,妈妈永远都会唠叨,爸爸永远都在救场,亘古不变。

到了年根儿就想过年,越是过不上就越想。本来想着现在孩子们大了,可以这一年过年先生老郑回去,让我爸妈过来;下一年过年我回去,让公公婆婆过来。计划完美,变化更快,真心希望这个愿望能早日实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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