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候 风 流
这个冬天过于漫长,不仅漫长,还耍赖皮。你看,“春雨惊春”都一一过了,他还躺在春天的床铺上不肯起来。尽管一向温和的春风生了气,不耐烦地把他的被子掀了又掀,谁想,却惹恼了他:正月十五,风吹“雪打灯”也就罢了,可是,他连和雪不能兼容的雨、冰雹也都请来了,搅作一团,与人间烟火争春。尤其是还有炸雷助阵,古今鲜有所闻。鞭炮声哑,花灯失色。好歹折腾够了,刚往前走了几步,清明一过,却又是降温,又是降雨,降得人情绪一直低落,动作慵懒。“乍暖还寒时候”,千年古风吹来巾帼词人李清照的一声叹息。其实,想起这位山东老乡,只是因为借用她几句诗词罢了。江河滚滚,虽乘奔御风,依然赶不上历史发黄的脚步。南风北风交替着来给季节洗脸,偶起的沙尘也如不常走动的客人不期而遇。但终归是光阴,不说斜风细雨,雪花还在飞舞,柳丝已然握在浣纱的手上。是梳一个古典的发髻,还是吹一段流行的小曲?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易安居士的一声长叹,穿过千年的时光隧道,惊醒了大汶河边一位沉睡的农民。汶水之湄,十里坡,梅边在对眉吹笛。十里坡是梅边的一块净土,梅边在这里种植庄稼,也耕耘诗歌。眉是人,也是诗。去年秋天,拾起土地上的收获之后,梅边到镇上去租房开了一家书店,名曰“梅边书屋”。春寒里,书屋人稀,他就叫妻子一人照看,自己回到老家的麦田里浇水,或者打灭草剂。想起我来了,就打个电话,告诉我,他看见麦苗上长出诗句了。他从书店骑着电动车回家,或者是从家乡的田野赶回书店,发短信给我,说汶河大堤上杨柳醒了,空气真清新,阳光真新鲜,你憋在城里不出来,感受不到。他没说水边的捞沙船又开工了,可我知道,自从他离开那里以后,老板另找了人顶替他,他回不去了。砖窑那里也回不去了,人家不缺短工。养殖太费精力,与书店争劲,只好舍一头。蚕不挣钱,去年他把桑树都刨掉,种上了麦子。再干什么呢,年后经文友介绍,他进了镇上一家民营企业的车间,“早七晚七”,中间一顿午饭也吃在机器边,有时一天要干到十三个小时还多。他不惜力气,干得多,又快,也很“专业”,但是每天只有二十块工钱。老板说三个月以内他是学徒,五天后他就离开了那里。他说,过几天再到一家苗圃去干零工。但是,毕竟书屋是搁不下的。梅边怀念在书屋里与久违的朋友热烈闲话的日子,也放不下梦中的眉。他不管有没有人能懂他的心思,一如既往地专心吹笛。“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这只“孤雁儿”,一定衔过清照这首词的。怎比她,“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绿草苍苍,白雾茫茫,眉在何方?
“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凤凰台上忆吹箫》也并非易安居士的专利。武陵旧地,澧水岸边,文友水妖,冰心可鉴,擎一枝早发的南国桃花向我轻轻走来:“我抛弃了所有的疑惑与忧伤,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工作之余,她舔噬亲情,氤氲爱情,编织诗情。春风桃李花开日,她浅斟低唱“古典的江南,还有盛唐的花瓣,宋时的明月,秦朝的风”。风吹化谱,水流成词,撒豆能成兵。南国春早,澧水岸边的桃花比泰山西麓早开了一个多月。年年岁岁花相似,南北桃花无不同,只是探春早晚。还记得易安在《武陵春》中的句子:“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春江花月夜,雨溅梨花,渔樵问答。“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于今,我身边的桃花已开得欲燃欲坠,泪眼婆娑。我躲在文字的后面看你,目光一刻也没有游离,只是你不知道。江南多雨,雨巷中的油纸伞比得过船头的花纸伞?“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我的老乡不习惯带伞,自从到了江南,就被雨淋了一千年:“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武陵中人可否知道,山长水远,“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
“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待西楼,数声羌管。”东风之外,西凉大玉儿却看到桃花要开了。黄河远上,白云之间,那万仞高山之下,还是一片孤城吗?长烟落日,心念楼兰。“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不见了将军白发,征夫眼泪,但西出阳关,尚有故人。同学尤朔,困顿中的诗人,为生活计,去了乌海煤矿,沙漠边缘淘金。北风卷地,白草易折。淘金路远,好事多磨。正月未了,尤朔再次踏上征程。“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手抚栏杆,西北望,我独念易安的《菩萨蛮》。
“湖上风来波浩渺”,其他新朋旧友也各奔烟尘。石敢当兄没过元宵节就回京城了。京城只是打工地,牵心还在汶河边。京华多精华之士,来自泰山脚下汶水岸边的农民,谋生之余,钟情于文化研究,借京华天时地利,默默磨制一面似有若无的世间心镜。“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不似苦茶,隐于太行东麓临城一隅,教书之余,搭起一间“苦丁茶舍”,文当紫砂,字作香茗,流水般的平常日子,司空见惯的花开叶落,皆入壶中。捧壶细品,尽是人生滋味。春节期间,她有一段山居经历,经她妙手烹煮,全化作一杯苦茶,耐人品味。最潇洒的还是泰山脚下的同窗汪洋,近水楼台先得月,每个周末他都不闲着,攀登泰山成了他的一个健身项目,登了玉皇顶,又攀傲徕峰。春节后一个多月里,他就爬了三次傲徕峰,走了三条不同的路线,将雄险的傲徕峰上下数了个遍,远近看了个透,将二十多年前上大学时就有的“登傲梦”圆了又圆,而且将感受诉诸博客,一篇又一篇,一发而不可收。随后,又挖上了野菜,续上了去年的野菜系列。西城康王河公园里,游园梦不惊,半路出家的石横电厂“绿化专家”马立强,又在不厌其烦地给老同学讲解各色花木。迎春,连翘,月季,牡丹;紫薇,蔷薇,萱草,杜鹃;枫叶,腊梅,丁香,玉兰;栾树,青桐,碧桃,合欢;紫叶李,红叶李,榆叶梅,百日红;金叶女贞,红叶石楠,西府海棠,贴梗海棠……梅边举起手机,一一摄入屏幕,并输入名字。我总是记不住,絮叨地问个不停,还问他是棠棣还是棣棠。立强只是微微一笑,重复介绍,像一位出色的导游。水边,光阴飘走,脚步留下。
“春到长门春草青”。在外经商的武三叔颇有感慨地告诉我,他带刚订婚的儿子、儿媳回老家看望老父,一向明理的老人似乎听不见儿子的问话,径自喃喃自语:“前几天某某死了。”某某死后,老人成了全村最年长者。春虽长,天却寒。季节总是纠缠着人事。春节后老家来人,说村里有钱的人真是多了,过年时大街上小轿车排了一大溜。还有谁家那孩子干理财了,用小轿车拉回一个水灵灵的女孩,但是女孩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把女孩领回去了。第二天,女孩家门口一拉溜停了十几辆小轿车,吓得女孩父母赶紧把女孩送了出来。不过,前段时间坊间盛传,搞理财的出事的不少,今天这个被公安抓了,明天那个携巨款跑了。看得见的是,大街上驾着豪华车、开着低音炮横冲直撞的小伙子的确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庙”就是作担保的人,被债主们弄到外地去了,逼着拿钱。人间万事,纷纷扬扬,剪不断,理还乱。谁料又发生了矿难,所幸援救及时得当,115人奇迹生还。接着又有波兰总统专机坠毁,致96人遇难。房价之战战犹酣,沙尘暴再次袭来,云南旱情仍在继续,青海玉树又地震了……“多少事、欲说还休”。
眼看就到谷雨,阳光还是不足,但桃花还是抓紧时间放开了。中国肥城第九届桃花节渐渐进入高潮。回过神来,再吟清照《小重山》:“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2010年4月18日星期日于“一鹤轩”
风流,原名冯昌红,后改为冯伟,男,汉族,1967年4月生于山东肥城。文史学者、业余作家。系中国先秦史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以散文为主,兼及诗词。出版散文集《清且涟猗》《甲午书简》。主要学术研究方向:左丘明文化和肥城历史文化。主编、合编、参编和策划各类图书多部(正式出版11部,将出2部);创办左丘明研究唯一专门杂志《左丘明文化》(省内部刊号),主编(执行)8期;在省级和泰安市级报刊发表学术论文多篇、消息与通讯百余篇。多次荣获省市以上文学奖、新闻奖、社科奖。为央视《魅力中国城》节目和大型纪录片《中国影像方志·山东卷·肥城篇》提供肥城特色历史文化咨询,并出镜后者访谈。2016年4月家庭荣获第二届全国“书香之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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