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了 李晓
《工人日报》(2022年02月13日 03版)春节假期后上班第一天,埋植在我体内的生物钟将我早早唤醒。走在马路上,两旁樟树、榕树的高大树冠处浓黑如墨,有鸟啁啾不停,催促着我加快步子往单位走去。
食堂里,清晨六点就赶来上班的周师傅在火光熊熊的厨房里忙碌着,一口大铁锅里腾起滚滚热气。上班第一天的早餐,吃的是周师傅早晨包的饺子。周师傅的饺子,如花苞状,个头大,一口咬下去,是喷香的腊肉馅儿。我问周师傅,过年喝酒了吗?周师傅笑笑说,自己血压有些高了,就和从广州回来的大舅子喝了两顿酒。
同事们吃着饺子时,彼此打量着面容。或许是春节期间的营养饱和,有的同事下巴上多了一层肉,面部长得也饱满了。
春节在单位值班时,整幢大楼安静得能听见它均匀的呼吸声,这呼吸声来自单位里那些文件、报纸、电脑、办公桌椅、茶杯。我感觉它们都是有生命的东西,在春节里徐徐吐出气流,氤氲着单位里安静的节气。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想起平时同事们的相处,他们个性各异,做着各自手头的那份工作,按部就班中,很少有新鲜的事情降临。
我与同事们的相处若即若离。一杯老荫茶泡了又泡,茶水冷了又热了,杯子有了厚厚一层茶垢。这也是我在一个单位多年的味道。
去年秋天,两位同事因升迁调动了单位,他们在工作群里同大家打了个招呼,一些同事们的祝福语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就匆匆退群了,等待他们的是加入新单位的群。那一刻,我有些说不出来的失落。同事之间这么多年来的相处,一点分别时刻泛起的涟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一些老同事到了退休年龄,看着他们清理收拾着自己办公室的东西尔后交给新来报到的同事,青丝已添了白霜,我心里颇有些伤感。
我靠在一位退休老同事的门前,望着脱了漆后有了斑驳木纹的门,想起有个加班的周末,他推开了我的门,把一个装得满当当的纸袋递给我,说,这是他打听到的治痔疮的偏方。我起身答谢,冲动之中真想上前拥抱一下这个平时木讷寡言的同事,但最终忍住了。我曾无意间向这位老同事说起我妈有痔疮的毛病,没想到这句话竟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还有次加班,我见楼下一个眼熟的身影晃动,那不是三个月前退休的同事老向吗?下楼打招呼,老向一见是我,嘴唇嗫嚅着同我紧紧握手。老向说,趁晚上到单位楼下走一走,感受一下熟悉的气息,原想退休后有大把时间去云游四海,现在才突然感到自己离开了单位是多么孤独。
我进这个单位的时间比刚来的新同事年龄还大。有次,一位新同事对我说,叔啊,你在一个单位这么多年也不厌倦,确实不容易。那一声亲热的“叔”,让我感到单位上渗出的包浆,灌注进了我的血液里。
上班了,上班了。在时间的滴答声中,春夏秋冬的早晨,我站在窗前,凝望着大街上匆匆的人流车流,那里有奔赴各自命运与前程的上班人,汇聚成人间的万千气象。 一杯老荫茶泡了又泡,茶水冷了又热了,杯子有了厚厚一层茶垢。这也是我在一个单位多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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