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课--544】张炜:没有“个性”不会成为作家
看作家就是这样——缺乏“小个性”不会成为作家;而没有了“大个性”,什么优秀、杰出、伟大,压根儿都是不成立的。不知从哪里说起,就让我从几个基本的老词谈起吧,比如“个性”。作家和理论家对这些基本的词儿大概绕不过去。
当然了,一个优秀的作家必须是有个性的。
可是我们多年观察下来,会发现一些很有趣的现象:我们经常注意的,最为称心的,
往往是一个作家很小的、局部的、有时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东西,比如说语言姿态,讲故事的噱头,还有某些所谓“出格”的表达等等。
这固然是“个性”,或许非常好也非常重要。但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因为有时候我们不能从更大更高,从全局的意义上,更远一些把握“个性”。
比如我们缺乏将作家从整个时期、整个群体的创作倾向和精神潮流中区别出来的能力(或意识)。
如果说前一种区别和分析只是鉴别“小个性”的话,那么后一种分析则是鉴别“大个性”,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个性”。
这种寻找需要时间,需要距离和高度,一般讲更难做到。所以有时候我们对“小个性”,局部的,细微末节的,很敏感也很容易认识,津津乐道。
但我们对于“大个性”,比如说写作者与一个时期精神流向的对应关系,与这个时期艺术趣味的对应关系,却视而不见或不够注意。
一个时期的文化趣味、精神倾向性,是有自己总的流向的,有自己的脚步、自己的节奏、自己的色泽。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最时髦的东西。看一个作家,比如自我审视,回顾十年或更长时间以来的创作,就要看是否顺从了这种时髦,要看其艺术追求和精神指向,是不是完全顺从了这个时代的流向。
如果是完全合拍,或顶多是快一点慢一点,反正大家推动的东西我们也在推动,这就大可怀疑有没有个性了。
这时要停下来,要怀疑自己。实际上我们许多时候既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创造什么,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小个性”)跟随和推动着,参加时代大合唱。
我们作品中大量的肯定或否定、热衷的东西,与主流意识形态基本一致,有时只是潜性的一致,不过是外表不同,使用的语言不同,更爱使一点性子而已。
我们的思想真的与上上下下都很合拍。看看吧,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一直在不停地一路解构下去,是很合拍的。
其实我们的可怜之处,在于我们使用的不过是文学的符号和手法,其内在精神、内在作用,与上上下下的表达意愿总体是一致的,趣味也一致。退远一些看即可知道,我们哪里有什么“个性”。
大学、报刊、电视网络,许多时候都是综合进入一种时髦的,顶多是依赖一点自己的语言方式而已,即“小个性”——如果其中大部分连这种“小个性”也没有,那大家是不会理睬不会叫好的。
但总体上看,许多创作的确是处于这种缺少真正个性的状态。我们现在收视(阅读)率非常高、受到极大追捧的部分东西,
也包括我自己似乎值得自喜的某些东西,其实没有什么“个性”。我们没有在一路涌动的大潮流里站住,没有自己的思考发现,没有我们自己。
时间是无情的,几十年过去,历史还是要记住“大个性”,而不会太在意仅有一点灵性、聪明、爱狂欢、会顽皮、花花哨哨的东西。
有时候我们老在谴责快餐文化、快餐作品,实际上我们自己整个的就是一道快餐。我们理解问题,表达思路,哪有什么大眼光,基本上沉不住气。
看作家就是这样——缺乏“小个性”不会成为作家;而没有了“大个性”,什么优秀、杰出、伟大,压根儿都是不成立的。
再说“人品”,这也是个老词儿。通常说人品和人格最终决定了作品的高度和成就,这种说法既朴素又准确,非常深刻。
但由于反复说,又是一些大词,一旦失去了时代内容和具体内容,反而显得浅薄可笑。
实际上那种说法一点错都没有。我们对人格和人品不能做褊狭的、肤浅的、概念化的理解。
我还是得说,现在杰出的作品少,关键还是作家关怀的力度、强度和深度不够,没有更高、更大的关怀,还是人格问题。
这种强烈的关怀,执拗如一的人格力量,最终还是决定一个作家能否走远的最大因素。
立场、情怀,强烈的关注力,需要在时间里贯彻。
这种力量有时是非常缓慢地被送走、被理解的,它会以自己的方式打动世界,需要去感悟。
创作者会留下极大的感性空间,这个空间留得越大,创作越是自由,越是个性,越是出现许多连自己都把握不了的一些意蕴。不能用逻辑意志去压迫,不能丧失千姿百态的逸出和饱满。
我还是非常喜欢一些老词儿,我比较保守。比如人格、人品,仍然要谈,因为它仍然决定了最终的创作。现在有时理解起来则正好相反,好像只有坏一些才能写出好作品、大作品似的。
(众笑)这怎么成,说白了,他对追求人类进步、追求完美没有感情也没有愿望,真的黑暗起来了,不是可怕吗?一路解构,还能解构到哪里去?
当然,走入理解上的简单化二元化也是可怕的,文学既不是揭发信也不是表扬信,表达大关怀甚至也可能使用反艺术的方式去处理。文学问题相当复杂,对世界的艺术把握相当复杂。
看看,人们连当年那个语境下的“垮掉派”都没有否定,仍能肯定他们对于人类的成长和世界的进步所具有的意义。
不过晚垮掉不如早垮掉,那是很久以前外国的事了,现在语境变了、世界变了,一路模仿下去可不灵。
今天,我们甚至都没有否定物质丰饶之地的那一类极松弛、极无聊的写作,因为我们看到了文字背后透出的一种荒凉和绝望。
可这需要是真的荒凉和绝望,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彻底,还有纯粹。 时间是无情的,几十年过去,历史还是要记住“大个性”,而不会太在意仅有一点灵性、聪明、爱狂欢、会顽皮、花花哨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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