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秋珍：父亲
来源：宝安日报 2022年03月06日廖秋珍，70后，生于湖南澧县，现居深圳宝安，宝安区非虚构写作二期学员，文学爱好者，曾有作品在《宝安日报》《山湖石岩》，《城头山文学》等刊物发表。
今天周末，又收到了父亲托运过来的家乡土菜，鸡、鸭、大青鱼、腊肉、鸡蛋，还有大蒜、茼蒿、菠菜、妈妈做的腐乳、萝卜干……家里过年有的都给我拿了，每种菜用胶袋包装齐整，满满的两大箱。每隔一两个月，父亲就给我发一次老家菜，箱子里总少不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着家里的喜乐平安，虽然电话视频里也许说过，但他总是保持这种写信的方式和我交流，眷眷的父爱跃然纸上，看完信我泪眼模糊，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仍然感到温暖入怀。虽然我已年过半百，仍沐浴在父母的疼爱之中，仿佛我依然还是以前那个要他们操心的孩子。看到信上工整大小一致的行楷，仿佛看到父亲一丝不苟正在理菜，包菜的样子，惘然不觉泪眼婆娑，他佝偻的身躯，恍然呈现在我眼前，瞬间在我心中高大起来。
记得去年有次随车发了家里的食品过来，大巴司机可能忘了通知我，结果我等到半夜，还没接到货，且一直没有消息。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打电话给司机，他却不肯承认错误，还说：“那个老头写错电话了，没能联系到你!”我深信，父亲虽然七十有五，但他眼不花耳不聋，做事有条有理，毫不含糊，不会有差错。于是我颇为肯定地说：“你把他写的纸条拍给我看，其他老头会错，但我相信我父亲，绝不会写错我的电话号码，希望大家不要推卸责任。”那个司机在事实面前，只得给我赔礼道歉，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当天特意租车送到我家。是父亲一贯的认真，做事严谨的态度，让我有了坚持辩驳的底气。
他在沙井厂里做宿舍管理工作多年，四千多员工的大厂，三栋七层楼房的宿舍，每天收快递，登记新来职工床位，分配宿舍，管理钥匙，查房，检查消防，辞工的员工登记、退房，以及宿舍卫生检查督导等，他都能将这些琐事处理得有条不紊。
下班后我常常来他门卫室坐坐，有段时间，情绪特别低落，来厂几年了，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情很是烦躁，想辞工算了。他不经意地看了看我，正言道：“每天的工作每天做好也不简单，做哪一行就要爱哪一行，做什么就要像什么。像我就爱我的保安工作。”父亲以前是村长，在村委工作多年，自我来深后带他进了这个厂，一做又是近二十年，他做事一丝不苟，看看登记的表格一大摞，工工整整，像印刷体，自始至终不厌其烦。后来我就一心在厂工作，直到我自己开厂了才辞职。
“做哪一行要爱哪一行，做什么就要像什么。”这句话时时回荡在我耳边，让我警醒，让我沉淀，告诫我应该用心做好手头的工作。
两年前父亲因身体原因，退休养伤，不得不离开了他的工作岗位，念念不舍地回到家乡休养。回到村里，他自告奋勇负责管理村里大堤上的景观树，他把树枝修理得整整齐齐，到了冬天树根部还刷上一层白石灰，在庄稼环绕的农村，也是一派别样的风景。
回到老家，本来要他养养身体，可是他却闲不住，看到家里多的是玉米、红薯、大南瓜，为了让我们能吃到放心猪肉，他执意要养几头猪，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剁南瓜、煮猪食、喂猪食，弄完才吃早饭，再去茶馆坐坐，下午两三点回家。一回来，他便换下衣服，洗手，穿上雨靴，开始给猪忙活，喂猪食，那些猪看他来了，喊的越发凶了，间或我妈给他们丢点红薯藤、青草，有时我妈喂食还不吃呢。我妈笑称猪在撒娇。爸开心地说：“猪也是有感情的。”他一边喂食，一边观察它们，看到哪头猪霸道占强，还会说说，那些猪好像能听懂他说话似的，立刻就乖乖地让位了。喂完食，他便冲洗猪栏，要是夏天顺便给猪冲个澡，那些猪冲澡可好玩了，一个个轮流，这个冲半分钟，自动退下，另外的轮流上场，再冲下一个。这个新闻在我们那还传为佳话，他在猪栏里一蹲就是个把钟，直到猪儿吃喝拉撒都弄完，才离身走开。在他精心饲养下，煮熟的粮食养出的猪，长得膘肥体壮，肉质甜美，大家争相抢购。这不，今年几头猪，冬至杀猪当天全部被邻里抢光，就连明年的猪都预定好了。想不到以前不怎么爱做家务，喜欢舞文弄墨的父亲，把猪养得这么好。
他前几年置换过人工髋关节，看到他在家累得背驼腰弓，真的不忍心再要他继续这么辛苦，回去了我们和妹妹、妹夫轮流劝他，他答应得好好的，但等我们一离开，又养上了，他说做点事情自己日子过得有滋味，有盼头，这才叫过日子。看他干得不亦乐乎，左邻右舍的后生都学着他样，持家，养猪，种地，而今其他地方到处都有田地空着，唯独我们方圆没有，家家养猪、养鸡，所以，县城里那些单位都知道我们村有土鸡土蛋，时常附近买不到就直接跑到我们村收购。
父亲一生为人正直，清廉，不惧权贵，敢于伸张正义。八十年代，为电影院门前卖甘蔗的大爷打抱不平，惹上了县城里有名的混混董二巴，被打得摔断门牙；以前在村里，因不满某些村委干部作派，公款吃喝，辞职南下。到了深圳，他依然保持着公正仗义的性格，有一次，厂里新来了个财务经理，笑称“厂里的财神爷”，大家都敬他三分，特别是那些供应商，为了及时拿到货款，把他捧得不知所以，他自恃才高，目中无人，希望父亲把他调到最好的宿舍，父亲按章办事没搞特殊，他颇为不满，看我父亲是一位白发老人，语气颇不客气，态度恶劣，还骂门卫是看门狗。但父亲不卑不亢地说：“分房也是按照厂规办事，不满意可以找厂部，你是经理、大学生，说话也要互相尊重，大家都在做自己本职工作，大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家也有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扫地都有博士后。”他说的没错，我表弟是博士后，来我家玩就经常帮忙扫地，说得那个经理哑口无言，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他，后来还和他成为好朋友，有时在一起喝点小酒侃侃大山。
九十年代初，沙井帮派严重，厂内外老乡结成帮，就连厂部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所以在厂里他们随心所欲，目中无人，经常聚众闹事，没人敢管，这对宿舍管理造成很大障碍。有一次，三楼宿舍又有个外乡员工被他们欺负，爸爸知道了，第一时间给厂部汇报，然后就跑到那宿舍，只见三四个同省男子正在毒打一个男孩，现场惨不忍睹。爸爸进去大声喊“住手”，可他们哪听，爸爸马上挤进去，奋力想拉开他们，拳头却直接落到我爸身上，还喊道：“关你什么事！老头，再管就把你丢下楼！”说着几个人还真去抬他，爸爸高喊道：“住手！在宿舍我必须管！我一个老家伙就拿这条命不上算，看谁再动手！”那几个人见我爸个子也高，又不怕死，誓死相拼的样子，竟然住了手，但都瞪圆了眼睛，盯住我爸，我爸说：“有事好商量，多大事啊! 你们以为打死人了就能干了？你们都得抵命，你们都是明白人，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武力能解决一切，国家就在少林寺多开武馆，不用花巨资建立那么多学校了！现在是文明社会，必须要讲理，以理服人，孔子说的好，‘一日克己服理，则天下归仁鄢’。大家都是出门人，不能乱来，否则哪一天就会吃亏，意气用事，这么年轻出事了自己不划算！”爸爸耐心地给他们讲道理，并说服他们。这时，厂部领导也到了，爸爸担保他们不会再犯错，希望这次不要开除他们！于是，这次打人事件就这样平息了。之后我爸经常和他们喝酒、谈心，给他们讲报纸上的类似事情，后来他们慢慢规矩了，身边真有老乡在外帮人打架被抓进监狱。他们渐渐觉得我爸言之有理，感激他的开导和规劝，竟然成了好朋友。自那以后，厂里再也没有打架斗殴现象了。
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一直都很尊重他，现在家乡邻纠纷，或添加公共设施，修路什么的，大家如有异议纷争，都会把父亲请过去，经过父亲两边开导，大家都会给他面子，达成一致协议。
父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但他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写下了不平凡的一生，虽然没做伟大的事业，但他的品格风骨和始终如一的习惯，为我们子女做了很好的表率，值得我们敬重，他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更让我们终身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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