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课--648】马尔克斯作品中的20个精彩段落
01多年以后,当他试图回忆那个被诗歌的魔力理想化了的姑娘原本的模样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将她从昔日那些支离破碎的黄昏中分离出来。
即便是在急切等待着她的第一封回信的那些日子里,在他悄悄地望着她却不让她发现的那些日子里,他看到的也只是午后两点的阳光下和纷纷扬扬的杏花中她隐约的轮廓,无论季节如何变化,那情景始终都停留在四月。
——《霍乱时期的爱情》
02
只要能看见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就心满意足了。
慢慢地,他将她理想化了,把一些不可能的美德和想象中的情感全都归属于她。两个星期后,除了她,他已经什么都不想了。他决定给她写一张简短的便条,便条两面都被他用书记员般漂亮的字体写得满满当当。但便条在口袋里装了好几天,他却一直不知该如何交给她。就在想法子的过程中,他每晚临睡前又会写上好几页。于是,最初的一封短信变成了一部写满甜言蜜语的宝典。里面词句的灵感都来自在花园等待时因反复阅读而背下来的书籍。
——《霍乱时期的爱情》
03
这是她痛苦地驱除心中魔鬼的最后努力,试图以此适应她的新处境。她想找回自我,重获半个世纪奴仆般生活中被迫放弃的一切。那种生活无疑曾使她幸福,然而丈夫一死,她甚至无法找到自我的一点点痕迹。她像是别人家中的一个幽灵,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一夜之间变得空阔而孤寂的房子里,不断痛苦地自问,究竟谁是亡者:是死去的丈夫,还是她这个留下来的人。
——《霍乱时期的爱情》
04
多年以后,奥雷里亚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百年孤独》
05
他带着这个谜团,深入她的心灵反复探究,想要寻找利益却找到了爱情,他本想让她爱自己结果自己却爱上了她。而佩特拉•科特斯见他越发亲热也就越发爱他,于是在暮年将至时又重拾青春时代的迷信,相信贫穷是爱情的奴仆。想起往昔,两人都把荒唐的欢宴、离奇的财富和毫无节制的私情当作妨碍,一同感慨浪掷了多少时光才找到共享孤独的天堂。两人在无儿无女的多年相伴之后疯狂相爱,奇迹般从桌上到床上都如胶似漆无比幸福,直到年老体衰时仍像小兔一样嬉戏,像狗一般打闹。
——《百年孤独》
06
冬夜,汤锅在炉上沸滚,他却在怀念书店后堂的闷热,烈日照在蒙尘的巴旦杏树上的嗡响,午休的昏恹中响起的火车汽笛,正如他在马孔多时怀念冬天炉上的热汤,咖啡小贩的叫卖,以及春天里疾飞的云雀。两种怀念如同双镜对立,他夹在其间不知所措,无法再保持高妙的超脱,最后甚至劝说他们都离开马孔多,忘掉他传授的一切世道人心知识,让贺拉斯见鬼去,还说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着的爱情也最终是过眼云烟。
——《百年孤独》
07
妮娜·达肯德在洗手间注意到衬衫和裙子上有血迹,但是并没有试图清洗。她把被血浸透的手帕扔进垃圾桶,把婚戒换到左手,用水和香皂仔细清洗了受伤的手指。伤口小得几乎看不见。然而,她一回到车里,手指又开始流血,于是她把手臂伸出窗外,想着田野上寒冷的空气有助于止血。这一举动仍是徒劳,但她还是没有警觉起来。“如果有人想要找到我们,简直易如反掌。”她带着天生的幽默说,“只要跟着雪地上我的血迹就行了。”接着她仔细想了想自己说的话,在第一缕晨曦中,笑靥如花绽放。
“想象一下,”她说,“雪地上的血迹,从马德里到巴黎。你不觉得这像一首很美的歌曲么?”
——《雪地上你的血迹》
08
荷马骑着小摩托,拉萨拉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紫色的黄昏,华灯初上。风吹落了最后几片叶子,树木看起来像是光秃秃的化石。一辆卡车从罗达诺大街开过来,收音机巨大的音量划过街道,留下一道音乐的细流。乔治·布拉桑唱道:“我的爱人,请牢牢抓住时间的缰绳,飞逝的时光如同阿提拉的铁骑,所到之处,爱情一片荒芜。”
——《总统先生,一路走好!》
09
他难以入眠。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趴在书案上睡着了,额头压在那本他只字未读的书上。睡梦深处,他听见隔壁教堂传来三声新一天的晨祷钟声。“万圣护佑的玛利亚,愿上帝保佑你。”他在睡梦中说道。他被自己的声音突然惊醒了,看见谢尔娃·玛利亚穿着囚袍,火焰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把桌上花瓶里枯萎的康乃馨扔掉,换上了一束含苞欲放的栀子花。德劳拉用炽热的声音诵出加尔西拉索的诗句:“我为你而生,因为你,我有了生命,我必为你而死,因为你,我奄奄一息。”谢尔娃·玛利亚没有看他,只是莞尔一笑。他闭上双眼,好确定这并不是什么幻影在作怪。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刚才的景象消失了,可整个图书馆里都飘荡着栀子花的香气。
——《爱情和其他魔鬼》
10
凡是幸福无法治愈的,任何药物也都无法治愈。
——《爱情和其他魔鬼》
11
他高声诵读加尔西拉索的那些爱的十四行诗,心中惊惶不安,他怀疑每一句诗都是用密码写成的预兆,与他的生活密切相关。
晚餐时间德劳拉没来给他读书,主教心中惴惴不安。德劳拉发觉自己最近飘浮在一朵自己的云彩上,除了被魔鬼拖下地狱的谢尔娃·玛利亚的恐怖形象,这世或者来世的其他任何事物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他躲进图书馆,却看不进去书;他心不在焉地做祷告,并唱起了那把古诗琴演奏过的歌曲,他哭了,眼泪就像滚烫的油滴,使他五内俱焚。他打开谢尔娃·玛利亚的小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放在桌上。他挨个辨认,带着肉体的贪婪嗅闻它们,抚爱它们,用淫秽的六韵步诗对它们说话,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于是,他脱光衣服,从工作台的抽屉里取出那把平日里碰都不敢碰的铁戒尺,满腔仇恨地抽打起自己来,狠了心地要把谢尔娃·玛利亚的影子从他的身体里彻底赶出去。主教心里一直牵挂着他,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一摊鲜血和眼泪中打滚。
“是魔鬼,我的神父,”德劳拉对主教说,“是最可怕的那种魔鬼。”
——《爱情和其他魔鬼》
12
“忽然,吹奏曼波舞曲的号声停了下来,赌钱的人都举着双手散开了。上校听见身后响起了步枪上膛时那种节奏清晰、令人胆寒的短促声音。他想起兜里装着那份传单,明白自己已经不幸地陷入了警察的搜索圈。他没有举起手便转过身来,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此近距离,几乎是面对面地看见了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他个头矮小,皮肤黝黑,有点像印第安人,一脸的孩子气。他就站在上校对面,枪口直指着上校的肚子。上校咬紧牙关,用手指轻轻拨开了枪筒。
“借光。”他说。
他直视着那双猫头鹰似的小而圆的眼睛。霎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正被这双眼睛吞噬,嚼碎,消化,然后又立即被排泄了出来。
“您请便,上校。”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13
他觉得自己无休无止地向深处坠落,落进另外一个时间里,一个完全不同的、已经被人遗忘的时间。又仿佛在这次毫无章法的坠落中,他看见曾经属于他的一连串年岁飞速升腾,以撕裂人心的真实面目,与他那些堕落的无眠清晨一起,一一展现在他眼前。他正在向那里坠落,自上而下,笔直地,坠向地狱深处,划出一道跨越四百年的垂线。
——《突巴耳加音炼星记》
14
埃伦蒂拉没有听见他的呼唤。
她迎着风,跑得比鹿还快,世间没有任何声音能让她停下脚步。她越过热气蒸腾的盐碱沼泽地,越过开采滑石的矿坑,越过令人昏昏欲睡的水上小屋,一次都没有回头,一直跑到海洋的自然法则失效、沙漠开始的地方。但她仍然没有停下,她带着那件装满金条的坎肩,跑向那干燥的风的尽头,跑向比那永远不会落山的太阳更远的地方,从此再也没有人听到过她的消息,找到过她苦难人生的一丝痕迹。
——《纯真的埃伦蒂拉和她残忍的祖母令人难以置信的悲惨故事》
15
生活像是一根直溜溜的光滑的绳子。
一头是最后一次内战中的一个下着雨的清晨,他出生在一所农村学校的茅屋里,四面都是泥墙;另一头是他满二十二周岁的六月的上午。那一天,妈妈走到吊床跟前,送给他一顶帽子,上面附有一张纸条:“送给我亲爱的孩子的生日礼物。”有时候,他闲得发慌,就爱回想那座学校、黑板和那张沾满苍蝇屎的国别地图以及挂在墙上的一长排罐子,罐子上方有每个孩子的名字。那里气候凉爽,是一个宁静的、绿茵茵的小镇。
——《周六后的一天》
16
看守通常都是绝 对的宿命论者,知道自己会英年早逝,而且接受这个事实,只在乎活在当下。他们做着可憎的工作,原谅自己的方式是帮助家人、买高 档衣服、买摩托车,还有守护母亲的幸福。
母亲是他们最爱的人,他们做好了为她赴死的准备。
——《一起连环绑架案的新闻》
17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神甫的右耳失去了听力。他变得易怒,并对自己记忆的缺口感到更加愤怒。他渐渐地放弃诵读经典祷文,而是带着智者的灵感,大声地即兴朗诵自己的祷文。他精神错乱的名声不断传播。与此同时,民众越来越相信他拥有超自然的能力,能与水体交谈,并掌控它们流淌的路径和方式。他对巴勃罗·埃斯科瓦尔的理解态度让人想起他就一九五七年八月古斯塔沃·罗哈斯·皮尼亚将军回国接受国会审判这一事件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向法律屈服,那么即使他是有罪的,他也值得尊敬。”几乎在他生命的尽头,在一次组织困难的“百万宴会”上,一个朋友问他,之后他会做什么。
他给出了一个十九岁少年的回答:“我想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一起连环绑架案的新闻》
18
我不知道是否一个人在海上漂流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就会适应这种生活。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前一天的绝望都变成了一种懒洋洋的、无知无觉的逆来顺受。我敢肯定地说,一切都变了模样,海洋和天空都不再饱含敌意,一路上陪伴着我的鱼儿们都是朋友,是我认识了七天之久的老相识。
——《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
19
我始终不敢相信,一个人变成英雄,仅仅是因为他在一只筏子上没吃没喝地待了十天。我只是没得选。假使那只筏子上配备了淡水、压缩饼干、指南针和捕鱼的工具,那当时我肯定会和现在一样活蹦乱跳的。可若真是那样事情就不同了:我不会被当成英雄。这么说来,我之所以成为英雄,完全是因为在十天十夜的时间里,我没让自己死于饥渴。
我没有什么英勇举动。我只是费尽全力想救自己一命。可我的得救打一开始就被披上了一层霞光,我就像一不小心得到一块糖果那样得到了英雄的头衔,我别无选择,只好把自己的得救和英雄主义什么的一股脑儿全盘照收。
——《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
20
这是我第一次瞧见死尸。今天是礼拜三,可我总觉得是礼拜天,因为我没去上学,妈妈还给我换上了那件有点儿瘦的绿灯芯绒衣服。妈妈拉着我的手,跟在外祖父后面。外祖父每走一步,都要用手杖探探路,免得撞着什么东西(屋里黑幽幽的,看不清楚,他又是一瘸一拐的)。走过立镜前,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全身,绿色的衣服,脖颈上紧紧地扎着一条浆过的白带子。我在圆得像满月一样、脏乎乎的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心里想:这就是我,今天像过礼拜天似的。
我们来到停尸间。
屋子里门窗紧闭,又热又闷。大街上传来太阳的嗡嗡声,除此以外什么也听不见。空气停滞不动,凝成一团,似乎能像钢板一样拧几道弯儿。停尸间里,飘浮着一股衣箱的气味。我朝四下里瞧了瞧,一只衣箱也没看到。角落里有张吊床,一头挂在铁环上。一股垃圾味儿直钻鼻孔。我反正觉得,周围的那些破烂玩意儿,那些快要霉烂的物件,看上去就像有股垃圾味儿,尽管它们实际上是另一种气味。
从前,我以为凡是死人都戴着帽子。现在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死人光着头,脑袋青青的,下巴上系着一条手帕,嘴巴略微张开,紫色的嘴唇后面露出带黑斑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舌头朝一边耷拉着,又肥大又软和,比脸的颜色还要暗淡,跟用麻绳勒紧的手指头颜色一样。死人瞪着眼睛,比普通人的大得多,目光又焦躁又茫然,皮肤好像被压紧实的湿土。我本以为死人看上去大概像普通人在静悄悄地睡觉。现在一看,也不是那么回事。死人像是个刚吵过架的、怒气冲冲、完全清醒的活人。
——《枯枝败叶》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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