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zi 发表于 2022-6-12 08:52:55

【写作课--737】亲近古典是一种婉转的怀乡 | 与余光中散文谈(续)

(寄荃堂:这是2007年11月30日与第一次来深圳的余光中先生展开的一次对谈,主题是关于他的散文创作。现在,他故去了,读者们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诗。其实,余先生“诗文双绝”、二者并重。诗歌、散文是两只眼睛,这样才能看出立体的世界。)

侯军&余光中

    “白以为常,文以应变;俚以见真,西以求新”

    侯军:许多评论家对您在散文中的语言运用评价甚高,认为您对现代白话文写作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我们想了解一下,您是如何在白话文中调配知性与感性,协调白话与文言、融汇中文与西语的呢?

    余光中:我写散文的时候,“白以为常”是我的常态,“文以应变”可以让我变化风格和语气,这是我写散文的基本方式。后来我又加上两句:“俚以见真”和“西以求新”,在文章中适时加入一些俚俗的话就比较真切,可见真性情。而西方的语法可以把新的观念注入白话文。散文取法的来源越广阔,可以表达的题材就越多。

    散文中的知性与感性如何调配?其实,文体论是一门很有趣的学问,需要一个作家身体力行地体会。比如《古文观止》的许多美文里面都含有哲学思想和历史教训。往往是美文为表,哲学为骨,体现出骨肉均衡之自然。对散文来说,言之有物而且还能言之生动是最理想的,如果讲道理的文章里面有一点感性,有一点底蕴,那就更容易为人所接受。像朱熹讲的,“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感性一出来,你就觉得作学问是那么回事,说理和抒情要互为表里。

    侯军:您怎么看待口语化的散文写作?在口语化和书面化之间,您作何取舍?

    余光中:虽然现在都提倡口语化写作,但白话文毕竟还不是讲白话(口头语);虽然说“我手写我口”,但语言从口到手还是有距离。真正用纯粹白话(口头语)写作的是戏剧台本,而且那也并不全是日常生活中的那种口语。戏剧的口语化是要让观众一听就懂,因为没有第二次回味的机会。而诗和散文就不一样,可以慢慢读、回头读,书面化一点不影响理解。

    书面化会有一点文,口语化则比较俚。所谓“白以为常、文以应变”,就看你什么时候变。白话应该是文章语言的常态,忽然用一点文言可以使文章更精炼更活泼。一个作家如果语言用得恰到好处,一定很有风格。而那些文白夹杂、泥沙一大堆的文章则是不幸的例子。

    侯军:喻大翔教授将您的散文成就与韩愈、苏轼相提并论,提出了“韩潮苏海余峰”的说法,您在散文写作上有没有宗法韩苏?

    余光中:我写散文常常以韩愈、苏轼为典 范,所谓“韩潮苏海”都很有气魄,都有阳刚之气。苏轼评论韩愈的文章“文起八代之衰”,是说他的文字非常阳刚,有一股浩然文气,节奏铿锵,以单行的古文反抗骈俪对仗的奢靡,从而扭转了六朝以来的文风。我们古代的很多大诗人都很阳刚,李白的诗元气充沛,将宇宙万物包含其中,杜甫的律诗结构坚实而有弹性。散文家应该多向这些传统艺术吸收些营养。

    五四以来的散文早期比较阴柔、唯美,如今在台湾,女性散文家多得不得了。我曾经写过《剪掉散文的辫子》一文,就是说散文应该男性化一点。固然两者各有千秋,但散文如果整体都趋向阴柔,其实有很大的问题。我想,或许是在这一点上,我与“韩潮苏海”有一种精神上的共通性。

    亲近古典是一种婉转的怀乡

    侯军:在您的《登楼赋》等散文作品中,中国古典文学的意象非常浓厚,但传达的却是现代的思考。而《咦呵西部》等文中对异域经验的传递,却往往凭借着古典的语言。这种贯通古今的本领是如何形成的?

    余光中:《登楼赋》本来是汉末王粲的名篇,我看到这篇文章时,离开大陆已经相当久了。那种登高楼而西望的情怀,回望的是中国的历史,是一种怀乡的情怀。有人怀乡选择直接怀念故乡的山水草木,但对我来说,对古典文化的亲近——比如我去写李广、王昭君、屈原、苏东坡、杜甫——同样是一种文化的婉转怀乡。所谓乡愁绝 对不是平面的、地理的,而是立体的,因为它有历史的沧桑感。一个民族的文化足够久远,后辈就会有沧桑感,所以古人一登高望远自然就悠然怀古起来。

    写《咦呵西部》的时候,我在美国西部开车,看到落基山的巍峨气象,我就联想到中国的文化,这是作为一个中国文人很自然的反应。看到落基山的怪石直冲天空,我就想到拜石的画家米芾。从落基山的雄伟,又想到韩愈登山的故事。因为每个人接受事物都是从自己的文化角度出发的。现在不少中国作家写的文章看不出是哪国人写的,这就是全球化带来的弊病,文学脱离自己的文化背景越来越远了。

    侯军:您的朋友李元洛认为您散文所表现的中华民族精神体现在乡关之恋、故国之思、文化之根和文字之结四方面。前面三条都好理解,我们想听听您对“文字之结”怎么看?

    余光中:“文字之结”,讲的应该是写作中的炼字。散文的炼字没有诗那么专注,诗如果有一个字炼好了就变成了诗眼。散文因为篇幅比较长,节奏起伏大,所以也不便于经常炼字炼句。但有些散文整体读来非常出色,还有几个名句让人过目不忘。比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或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有些散文你看了之后一句都回想不起来。我想,后者一定是语言不够精彩。

    一篇散文好不好,还是要看结构,看它的呼应和发展,像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几个转折就把一个道理说得那么精彩,这就是我们要读古文的原因。古人那么凝练的好东西不能不读,如果一个作家只读五四以来的作品或者只读外国作品的中文译本是绝 对不够的,我们几千年来流传下来的那些经典作品一定要熟悉一下。当然,散文读起来有味,有时候是因为它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每隔几句就有一个亮点出来,一路走下去风景应接不暇,会觉得很有趣。这当然是一种功力

    侯军:在《听听那冷雨》《咦呵西部》等文章中,能够明显感受到语言中音乐般的节奏,句式的长短互补,节奏的张驰有致,音调的轻重相间,都非常和谐流畅。请问音乐是从什么途径影响了您的写作?

    余光中:音乐和绘画都对我的创作有很大的影响。我这次在深圳读书论坛讲《灵感从哪里来》,就是说诗文的创作灵感不一定是从生活中来,也可以是从音乐或绘画中来。最近我写了一首诗叫《平沙落雁》,它本来是古筝曲,后来傅抱石据此画了一幅同名画。我看到这幅画又写了这样一首诗。从音乐到绘画,再从绘画转到诗。诗是一种综合艺术,把绘画的意象和音乐的节奏旋律都吸收过来了,三者是互动的。在古代,姜夔、周邦彦、李贺都是诗人兼音乐家,很多画家都会写诗,否则就没有书卷气,题诗都讲究在画上题。一幅中国画往往集合了书法、诗、金石印章等综合艺术。散文也是同理。

dongzi 发表于 2022-6-12 08:54:57

讲道理的文章里面有一点感性,有一点底蕴,那就更容易为人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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