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看见
□ 郑智（福田区竹香学校）小贝是很多有着“特殊教育需要”的孩子的剪影，他们就像一棵树，教师要听见树叶沙沙的灵动，看到树影婆娑的曼妙，还要给大树一个生长枝丫的空间。我有幸听见生命的旋律、看见生命的光彩，大概就是融合教育赋予我和孩子共同的成长吧。
行人不见“只听闻”
第一次听闻她的名字和事迹，是在学校的小会议室。当时，学校分管融合教育的德育主任、年级组长、班主任、心理教师齐上阵，介绍女孩小贝（化名）的种种事迹：上课跑出教室、考试时骂考官、朝同学吐口水……老师们形象生动地描述小贝略显“彪悍”的在校生活。
听起来，这是一位“小霸王”：同学担惊受怕、老师不堪其扰、学校很是无奈。德育主任满面愁容地感慨：“让特殊学生在普通学校读书是有政策支持的，我们也很想做好，但真不知从何处下手……”
听着大家的描述，这个似乎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和行为的孩子就这样走进我的脑海。我真的很想了解她、走近她。
针对学校没有资源教师及资源教室的情况，我给出了一些更为实在、易于操作的方法：清晰的指令、简单的任务、明确的要求、适当的宽容……2个小时左右的座谈，以班主任略带无奈的“我试试吧”画上逗号，我们约定下周再到学校来看看小贝的庐山真面目。
在这期间，我联系了小贝此前就读的小学，和学校的资源老师了解情况，得知小贝在小学三年级时有过几次情绪爆发：把同学的作品涂得面目全非、上课时在座位上哈哈大笑、冲进资源教室把沙具扔得满地都是……资源老师告诉我，起因是她最喜欢的美术课换了新老师，新老师要求她按照一定的规则完成美术作品，小贝就给了新老师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当然，这是老师经过很长时间的沟通才从她嘴里得知的。之后，资源老师以“部分抽离+情景训练”的方式，用了大概半学期帮小贝重新建立常规规范模式，也和任课教师共同设计了针对小贝的行为规范表。沟通的尾声，她给我发了这样一段话：“郑老师，小学六年，小贝真的很努力、进步很大，希望她能充实快乐地生活。”
纸上得来“很惊艳”
约定好的第二次会面并未成功，班主任告诉小贝有老师专程来和她聊天，这个似乎肆无忌惮的姑娘坚决让妈妈给她请一天假，理由是她要去理一个新发型、买一身新校服。这带着些青春期特有的自尊和固执的理由让我哭笑不得又五味杂陈，她真的是个百无遮拦的“小霸王”吗？
虽说女孩单方面推迟了“约会”，但我还是准时赴约，和班主任及家长见面。这一次，我见到了A4纸上的小贝。班主任提供了学生残疾证复印件、相关诊断报告，家长带来了很多女孩的画作。意料之中的精神残疾四级证明，意料之外的细腻画风，几乎都是动漫作品，线条十分流畅，色彩搭配很是赏心悦目。但翻阅近期的作品，画风突变，动物从憨态可掬变得张牙舞爪；人物从活灵活现到蜷缩一角，压抑至极。小贝近期的心理感受和状态跃然纸上，我很庆幸我没有因为她的爽约而推迟此次见面，我更期待见到直观立体的她。但这之前，我要为“约会”做一些准备：
咨询专家——绘画心理专家陈瑞兰曾说过，图画所传递的信息远比语言丰富，表现力更强。我将小贝的画拍照咨询了相关心理教师，得到了很多专业的建议。
适当支持——华南师范大学教授李闻戈指出，融合教育除了物理和心理环境的融合，更要有差异化教学和专业支持。因此，我和小贝学校的德育主任沟通，开展融合宣导，让老师们了解融合教育，学习相关理论知识，以实现共同参与。
追随喜好——小贝是个动漫迷，我是个动漫白痴，通过上网，我得知她近期的画都是国产动漫《秦时明月》的场景。于是，我利用一个周末刷了多集《秦时明月》。
送一份礼物——我准备了一本东田直树的《我想飞进天空》，希望小贝能在书中找到共鸣，尝试自我疏导。
一杯奶茶“喜相逢”
又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在学校小阅览室，我特意带了网红奶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推门而入，她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师，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笑着把奶茶递给她，说：“我看了你的画，我也喜欢《秦时明月》。不过我只看到了第二部《夜尽天明》，工作压力太大，没时间看。”
我略带沮丧的语气激起了她的好奇：“你是老师，没压力，我才有压力。”
“为什么呢？你画画这么厉害。”
“你不懂的。”小贝略带激动地把凳子拖到我面前，“同学不喜欢我，我吵，但我不想，不在教室，老师就生气。”她大力吸了口奶茶，接着说：“我冷静，不给我去！”
我梳理了一下她并不完整的语言，问她：“你是不想吵到同学才打算离开教室的，对吗？”
“对，就是这样！”
“你想出去冷静一下，但是老师没有让你去？”
“你怎么知道？”
“小贝，安静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画画、看书、写日记。我送你一本书，书里的小朋友也有和你一样的烦恼，你可以和他一起想想办法。”
小贝略带怀疑地接过书，我知道她还没能完全相信我。“小贝，我有个办法，帮你冷静。”
“快说。”
“你画幅‘需要冷静的自己’，把画给老师时，她会让你去心理咨询室。”
“真的？”
“真的！不过每天只能用3次。”
“没关系，我可以。”接下来，她开始认真地画，而我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陪着她。
一下午匆匆而过，分开前，她千叮咛万嘱咐我回家要看《秦时明月》第五部。我答应她的同时也提醒她记得把画给老师才能去冷静，还要好好看我送她的礼物，她欣然答应。
我把今天沟通的细节告诉她的班主任，班主任很诧异小贝居然能接纳我的建议。同时，她也表示会给小贝冷静的空间，也会多利用班会时间和班级同学普及相关知识。
大概两个月后，我对小贝的班主任进行回访，班主任表示小贝变得遵守纪律了，上课偶尔能举手回答问题。虽然她的数学和英语还是比较弱，不过除了学科老师会给她做一些任务调整，小贝的同桌也会帮她。
学期末，惦记小贝在考场的表现，我带着自己画的极其粗糙的《秦时明月》和一杯奶茶去她的学校。还是小阅览室，还是扎着高马尾的她，她兴冲冲地跑进来说：“我得奖了！”
“最佳进步奖”被塞到我的面前，我马上回应她：“就知道你有进步，看，给你带了奶茶，还有我画的画。”
“比我画得差。”她笑着说：“不过有进步，哈哈。”
现在，小贝已经平稳升入初二，她把“需要冷静的自己”给老师的情况仍时有发生，但频率在降低。学校增设了资源教室，给她提供了更贴切的支持，她也更能融入班级。昔日“小霸王”在慢慢改变……
记得和小贝初次见面后，班主任问我为什么小贝会平静地和我交流那么久，我的答复是：“可能我在听见她的同时，还在看见她……”
小贝是很多有着“特殊教育需要”的孩子的剪影，他们就像一棵树，教师要听见树叶沙沙的灵动，看到树影婆娑的曼妙，还要给大树一个生长枝丫的空间。我有幸听见生命的旋律、看见生命的光彩，大概就是融合教育赋予我和孩子共同的成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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