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庆 发表于 2022-11-21 08:54:27

我师傅和他的女人及吉他

文·黄仕洪


1985年。深秋。草9井。
清晨的阳光照耀山林,几束桔红色的光芒钻进工棚竹窗,斜洒在靠墙的一张整洁的单身床上。竹窗边的石灰墙上斜挂着一把旧吉他,赭色的吉他泛着一丝幽暗的光,象它主人的性格;安静。
  工棚里的男人们去井场了。新工的我却无所事事,难以适应钻井队生活的落寞。墙上的吉他时常引诱我的眼球。我总想去拨弄吉他的弦,只为发出声音,打破这满屋的寂寥。
  两天后,我床对面的人和他的恋人进入了我的生活。他们是年长我三岁的师傅和我未来的师娘伍姐。
  那日清晨,寝室的竹门半掩着,我对面床上的师傅被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唤醒。他披了棉衣,把下半身掩盖在被窝里,低头细嚼慢咽手里的汤圆和鸡蛋。伍姐无声地伫立在他的床边,等着他手里的碗。半卧在床上看书的我,好奇的偷视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暗自笑我的师傅像个坐月子的人,――师傅和我未来的师娘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他们是恋爱中最幸福的人儿。
  甜蜜的爱情是什么呢。是月下的窃窃私语,还是缠绵的热吻。我全然不知。师傅吃着伍姐送来的早点,似乎诠释着什么是爱。兴许墙上的吉他最是知晓他们的甜蜜。
  夜晚来临前,是发电机躁动的轰鸣声,唤醒了工棚里沉睡的人们。大家伙围坐在电炉边,取暖喝茶聊天。简陋的工棚里多了相互串门的身影。师傅取下吉他,慢慢地调试着琴弦。时不时隔壁工棚里传来打牌人骂骂咧咧的话语,他们在为出错一张牌而争吵。这争吵声会不会是吉他的某根弦发出的呢?只要是声音,此时都是生命。
  伍姐性格开朗,开朗得让她自己自嘲三年前读技校穿的衣服因现在发胖而作废了。她的笑语总是离不开与我师傅有关的话题。她很满足自己的爱情和这样的生活。从伍姐的嘴里我才知道:师傅在两年前搬家时,不小心,头被吊装的房子上落下的石头给砸了。伍姐电话得知后,急忙从另一个钻井队赶去护理;那时候师傅和他的恋人天各一方。伍姐说话总是乐呵呵的,再苦的事情在她嘴里都会化作一缕青烟。她对我说:小黄,嘿嘿,你不知道!那一年春节,队上搬家安装,年三十的,大伙儿等天黑尽了才收工。天上下着雨雪,大伙儿又冷又俄,都盼着食堂早点开饭吃好的呢。你猜怎么着?!伍姐双手握在胸前,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等候我的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她见我木然,接着说:陈班长正准备捞米蒸饭,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米锅里却烫死了一支老鼠。呵呵,大伙儿好的没有吃成,一人却只得吃一碗面条过年。嘻嘻……
元旦节那天,师傅他们迎来了伍姐老队来的朋友。忙碌了一天的他们,晚上奉献给我们丰盛的火锅。师傅的客人绰号“邮递员”,他是一个喝酒豪爽快乐的青年。晚上我们喝了很多白酒。此起彼落的猜拳声,无不带着快乐、豪爽的情绪,这种气氛彻底摧毁了整个冬季的阴郁。酒后的邮递员,满脸绯红。突然,只见他脱去身上厚厚的棉衣,挽起袖子,抓起那把安静了多日的吉他,狂舞着手指,欢快地弹奏起吉他,用高亢的歌喉唱起《星星索》来。
    我师傅接过“邮递员”手中的吉他,用和弦优雅地奏起了《多年以前》,――音乐使人脱俗,音乐使浑浊的空气清新爽朗。他变换唱腔,继续弹唱着《老黑奴》和《可爱的家》,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跟随他的歌声合唱起来。
  他们用吉他和酒后的歌喉释放心灵的悲欢。这些平常看上去显得沉默寡言的男人们的心里,却深藏着一支悠扬而抒情的歌。此时此地,人性的懦弱和坚强都会在歌声中绽放青春的花朵。
  懂得快乐的人从不言痛苦。我师傅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一年后,伍姐成了我的师娘。


秋天端出来架子,老气横秋。伫立窗前,看这满院的夜色,月光下,桂树又在酝酿花期即将到来的赞礼了,想来仲秋也快来了吧。
  月夜寂静,清辉徐洒。昨日师傅从钻井队来的电话,彻底粉碎了我珍藏了二十余年的,关于他的女人、吉他和我们青春年少的美好记忆。
记得师傅第一次领我爬上比山顶还高的井架二层平台,也是今夜般的月色。在二层平台上,他为我系好保险带,操作示范起下钻的标准动作,讲述了注意事项,就把起下钻的活让我单独干。师傅安静地扒在一边的护栏上看我操作。见我渐渐熟练了,他下了井架,去钻台上干活了。
1991年的初春,我们已住上带空调机的野营房。师傅和师娘也把两岁的女儿接到身边。师傅用白棕绳和木板,在寝室里的门框上給女儿做了秋千,孩子穿着粉红的裙子,在秋千上慢慢地成长。
上夜班最苦,也最危险。我们每月要上半个月的夜班,每天是从晚上八点上到第二日早上八点。师傅自从当司钻后,每到深更半夜,他为强打精神,不让自己昏昏欲睡,不是在值班室连续抽烟,就是拿风油精不停地抹太阳穴,一瓶风油精三天就給用没了。冬夜处理井下复杂,偏又遇大风雨雪,每起钻一柱,我都要为操作刹把的师傅支起大雨伞遮挡喷射而来的泥浆,我有好几次差点就累倒在满是稀泥的钻台上,可还得依旧咬牙地干,后来终成习惯。
师傅是没有弹奏吉他的兴趣了。而我却把他的吉他,和山里黄色的野菊花花束一起画进了我的油画里。
师傅当副队长的那一年,师娘调去后勤基地上班了。他们终于在重庆渝北石油基地,那个被人戏谑为“寡妇楼”的一线职工住宅楼里有了安稳的家。
在后来的日子里,师傅、师娘和我,天各一方。
那年冬天,发生“12.23”特大井喷事故。事故中有很多人死去。不知是哪个钻井队出了大事,我特别担心,给“寡妇楼”师娘家去电话询问师傅的平安。可电话那端要么无人接听,要么说我打错。
两年后,师傅突然来电话问候,让我既感意外,又倍感亲切。得知他们的女儿考上了重庆科技大学,我欣喜;可得知师娘早已买断工龄回老家做生意去了,我很忧伤;我饱含热泪,问师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笑着说他们离婚都好些年了,现在还单身;自己去新疆也干了好几年了,才回到川东,现在当指导员了,――他的声音明显多了流经岁月的沧桑感。
我追问他们为什么离婚。电话那端,师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声笑着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阿!我把师娘曾经好说与他听。他听了还是笑,说,是阿。那一声声是阿,是阿,却让我的喉咙哽塞,眼泪也差点不争气地快掉了下来。
沉默过后,我告诉师傅少抽烟,少喝酒,保重身体,一定要注意安全。师傅听了还是笑,说好。而这些话,分明是很多年前那个秋天的月夜,他拿来嘱咐了我的。


十年前,我去钻探公司办理调离钻井队的手续,顺路去重庆渝北石油基地我师傅家,师娘热情地招待了我。我问师娘,师傅当副队长后经常不在家吗?她笑着说井队忙,脱不了身。我感觉有些遗憾,我和师傅有几年没有见面了。 
几年后,在师傅冷清的家里,师傅和我长谈了一个通宵。他向我讲述了他的钻井队工作、生活和家事。几年前,他母亲重病住院,他发觉母亲特别想要一套新出产的健身器。或许是某种不详的预感,师傅在回新疆钻井队的头天傍晚,在陪伴母亲散步的路上,不顾母亲心痛花钱,給老人买了一套,母亲终究是欢喜地笑了。可就在他返回新疆钻井队的第二天,就得到母亲离开人世的噩耗……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在石油基地所在的街上,我无意邂逅十年未曾见面的师娘。我问她怎么回来了。她郁闷地说一位多年的好友,前两日因不幸,出工伤事故丧命了,自己是回来见这位朋友最后一面的。
那天,师娘也向我讲述了她离婚后的故事。她说那次离婚不怪我师傅,一切都怪她自己,……她也谈到师傅母亲的去世。她说虽然他们离婚了,但是她还是回到南充市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师傅的家人根本就没把她当外人,一切都跟从前一样自然,亲切。说着说着,师娘就流泪了。
当我们聊及过去钻井队的往事的时候,她又开怀大笑起来。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草9井冬夜围炉唱歌的工棚里了。(重庆气矿 黄仕洪)

张丽 发表于 2022-12-1 12:59:07

写的很好,就是篇幅过长,即使给两个版块也有些放不下,可是适当删减一下,删减至3000字以内

柳庆 发表于 2022-12-30 10:23:13

回 1楼(张丽) 的帖子

已修改,烦请老师再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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