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课--1000】从写好一句话开始,每一位写作者的必修课 | 【下】
肖复兴 211写作课堂图 张修东
记得多年前读余华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其中写主人公的父亲,写了这样的一句话:“浑浊的眼泪让父亲的脸像一只蝴蝶一样花里胡哨。”用的是蝴蝶的比喻。在写一条叫做“鲁鲁”的狗的一句话,也是用了蝴蝶的比喻:“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了鲁鲁的声音。那种清脆得能让我联想到少女头上鲜艳的蝴蝶结的声音。”
余华如此钟情蝴蝶,两次借用了它,都非常新奇大胆,很吸引人。把脸比作蝴蝶,把声音比作蝴蝶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比喻,这样的形容。
试想一下,如果把这两句话写成这样:“浑浊的眼泪挂在父亲脸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了鲁鲁的声音,那么清脆。”一下子,将描写变成了陈述,去掉了蝴蝶生动的比喻和通感,句子自然就干瘪无味了。就好像汽水里去掉了二氧化碳所形成的气泡,就和一般的甜水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样的一句话,让我想起布罗茨基,他形容英国诗人奥登家的厨房,只是写了一句简单的话:“很大,摆满了装着香料的细颈玻璃瓶,真正的厨房图书馆。”
他形容地平线,是一句更为简单的话:“这样的地平线,象征着无穷的象形文字。”
厨房和图书馆,地平线和象形文字,同脸与声音和蝴蝶一样,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他却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像两组完全不同的蒙太奇画面拼贴在一起,达到了奇异的效果,充满诡谲的想象,而不只是会说摆满厨房里的那些调味瓶,整齐排列成阵;遥远的地平线,和天边相连的地平线,这样写实的厨房和地平线。后者,属于照相;前者,属于文学。
也想起汪曾祺写井水浸过后的西瓜的凉:“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还有诗人于坚写甘薯的甜:“这盆甘薯真甜……甜得像火焰一样升起来。”另一位诗人徐芳写街灯的暗淡:“像坛子里腌得过久的咸菜。”
汪曾祺是把凉的方向引向眼睛,于坚是把甜的方向引向火焰,徐芳是把暗淡的方向引向咸菜。都不是我们习惯的方向。我们习惯的方向,是凉得透心(是心),是甜得如蜜(是蜜),是暗淡得模糊或朦胧(是视觉)。不同寻常的想象,才能够有生动奇特的句子出现,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我还想起读诗人闻一多写过的一首《梦者》:
假如那绿晶晶的鬼火,
是墓中人的
梦里迸出的星光,
那我也不怕死了。
其实也是一句话:“鬼火是墓中人梦里迸出的星光”。同样,鬼火—梦—星光,三者不挨不靠,拼贴在这里,营造出一种奇异的效果,将阴森森的鬼火写得人间味儿浓郁,方才让我们感到这样温暖照人。
汪曾祺先生曾经这样说:“语言像树,枝干内部汁液流转,一枝摇,百枝摇。语言像水,是不能切割的,一篇作品的语言,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他说得非常有道理,而且很生动。语言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是由一个个句子组成的——
语言像树,一个句子,是树上的一片树叶,一片片的树叶密集一起,才能成为一棵树;一个个漂亮的句子,才能聚集成一篇漂亮的文章。
语言像水,一个句子,是水中的一滴水珠,一滴滴的水珠汇聚一起,才能叫做水;一个个漂亮的句子,才能聚集成一篇漂亮的文章。
从写好一句话开始,是我们每一位写作者的必修课。意识到我们的文学语言已经受到了伤害而在不由自主地滑落,意识到写好一句话并不那么容易,才会对语言尤其是我们具有上千年悠久深厚传统的母语,有敬畏之感,努力提高修为,才有可能写好一句话。 汪曾祺先生曾经这样说:“语言像树,枝干内部汁液流转,一枝摇,百枝摇。语言像水,是不能切割的,一篇作品的语言,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从写好一句话开始,是我们每一位写作者的必修课。 学习了 聚集成一篇漂亮的文章。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