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的写作 ——陈素云散文集《守望花开》浅赏
宝安日报 2023年07月02日李瑄
初夏时节，岭南的天气愈发炎热；一个人坐在阳台上，身边是几盆绿意婆娑的植物，耳边溅起几声清脆的鸟鸣，时有清风，飒然而至——此时适合读一本叫做《守望花开》的散文集。
《守望花开》是女作家陈素云继《故乡云》之后出版的第二部散文作品。散文是中国文学里最普遍、最自由，也是最美妙的文体之一。这种文体，几乎人人能写，但在能写和写好之间，还有很多路要走、很多事要做。陈素云的散文创作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是跟她长达十五年不间断的努力读写分不开的。
光看目录，便大致可以窥见这部集子的主要内容。集子共分五辑，分别为：人间至味，草木年华，回望故园，生活体温，岁月留痕。这里面有作者的故乡与过往，有作者的工作与生活，有作者的旅行与阅读经历，偶尔也闪现出一丝时代的影子——仅止于闪现。
故乡是文学创作永远离不开、绕不过的创作话题，也是许多作家的灵感源泉。故乡那块邮票大小的地方，足以喂养出任何段位、任何量级的作家，想想鲁迅与沈从文，想想福克纳与马尔克斯！故乡与作家，会形成一种重构关系：首先是那样一种环境给了作家那样一份滋养，把他塑造成了那样的人；接着是作家以其独特的眼光回望故乡，赋予其独特的色彩与阐释，使其成为更加独特的“地方”。没有作家，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故乡还是那个故乡，但有了作家的参与，星星、月亮与故乡都会变得更加明亮。
在陈素云的写作中，“故乡”题材占据了最高的比例；而在“故乡”题材的作品里，佳作的比例也是最高的。故乡的亲人、山水、风物、美食、习俗，在她的笔下汩汩流泻，常写常新，常写常好。
七零与八零后这两代人，似乎都有着这样的生命经历：从懂事之日起，就在寻求脱离故乡，直到有朝一日梦想成真，却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想念故乡。经过时间的重构与情感的涂抹，仿佛花在雾中开、月在水中浮，曾经偏僻、落后、贫穷、破败的故乡已经浸染了一层审美的属性与特质——就连当时吃的苦，也都带上了几分甜味。
陈素云是陕西周至县人。周至原名盩厔，因“山曲为盩，水曲为厔”而得名，后依据国务院《汉字简化方案》而改为“周至”。书中有一篇《心在盩山厔水间》，这个题目正可用来概括陈素云对于故乡的深厚感情。虽然离乡已久，但陈素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家乡，梦里醒来，都是秦岭山水、关中美食，以及自己的父母、童年与小伙伴。
在《乡恋》这篇作品中，较为集中地体现了陈素云对于家乡的怀念。在一次返乡之旅中，作家几乎是巨细靡遗地记录了自己所见、所思的一切：村子的样貌、交通的嬗变、田野、果园、民俗、乡村娱乐生活等，其中颇有今昔之叹。结尾处，作者忍不住来了一段直白的抒情：“每一次离别，转身便是怀念。这些年来，无论我去哪里，我的这颗乡恋之心都一直放飞在昔年故乡生活的岁月里。树高千尺不忘根，无论我离家多久，乡音永远不会改变。”“周至，我的故乡，我愿用生命恋着你。”
可能是善于做饭的缘故，陈素云特别喜欢写美食。在她的笔下，我们可以尝到“麻食”，吃到“清汤面”，也可以领略到一种叫做“关中搅团”的东西。“搅团”是关中生活物资匮乏时期，人们为了调换口味而“发明”的食物之一。陈素云以白描手法，把“打搅团”这项“技术活儿”写得清晰而生动，可见其对这种美食的熟悉与怀念。天长日久，搅团甚至成了她的一缕乡愁。
董桥说，文字是肉做的；许石林说，文字是药做的；而对于陈素云来说，文字是搅团做的——平凡，家常，酸酸辣辣，清滑可口，一碗慰乡愁，一碗待知音。
但是，故乡再好，终究已经隔着迢迢的时空，只能回忆，而无法重返——情感意义上的重返。鲁迅无法重返他的“鲁镇”，沈从文无法重返他的凤凰，我们也无法重返自己的故乡。对于陈素云来说，她的故乡也已经飘远，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些熟悉的事物、场景，以及与之相伴而生的心境都已经不复存在。时代变了，故乡也变了，每一代漂泊者，各有各的回不去。
当陈素云把目光转移到当下，她同样写出了大量清新、质朴、动人心怀的篇章。在这类作品中，陈素云着眼于家庭、朋友、课堂、自然、旅途等，将与个人关联的一切日常人事纳入自己的写作系统，构成了她散文创作的另一个维度。
陈素云写当下，不质疑，不诘问，不追求宏大叙事。就文学创作而言，宏大叙事并非贬义词，各种题材原本就应该齐驱并进，只是很多宏大叙事的作品，实在写得太让人失望了，才造成一说起宏大叙事，就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空泛、虚弱、做作、大而无当等不好的联想来。而在漫长的时间的维度上，确实是芸芸普通人的平凡一生，构成了世界和人类生活的底子，那些被置于历史的聚光灯下的人、事，不过是风中的落叶、水上的浮沫，一时风光，转瞬即逝。
我想，对于陈素云来说，写作意味着记录与重建：记录生活，记录生命，记录思想，并借此重建人生的仪式与诗意。她剥除了时代和社会强加给她的种种，转而抚摸和欣赏身边既有的一切：阳台上的花、笼子里的“嘟嘟”（一对鹦鹉）、“一堂语文课”、一本朋友的书、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平凡日子，令我一再度回味”（刘德华经典《心只有你》），直到回味出快乐，回味出诗意，回味出不一样的人生意义。
因此，在陈素云的文章里，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句子：“好久没有在太阳下行走了，突然感觉阳光与我如此亲近，像与久别的亲人重逢。我有些激动，不禁潸然泪下。”（《珍惜平常日子》）“越是在艰难的日子里，越要守住内心的安宁。”“心中有春天，再平常的日子，也可以飘香。”（《守望春暖花开》）“偶尔听到邻里夸赞我孝顺，我心里乐开了花，孝敬老人是应尽的义务，平凡如我，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向善向美。”（《写在年初》）
简单，纯净，朴素，有一种偏执的乐观，也有一种不经意的天真——跟我对她的印象基本吻合。
《被房号串起的日子》与《从流水线走向讲台》，堪称陈素云描写当下的两篇力作。前者以一串房号，串联起自己的人生片段，高度概括了作家安家深圳的历程，结构上相当有创意，叙述节奏上也控制得舒徐有致；后者则详细记录了自己从一个工厂最底层的员工蜕变为一名民办教师的过程，从职业变迁的角度梳理了自己在深圳为梦想而拼搏的生涯。这两篇文章具有极强的样本意义，它代表了大时代里普通人生存与奋斗的故事。在这里，陈素云写了自己，同时也写了李素云、张素云。
读陈素云的散文，让我们懂得追求与奋斗，也懂得随遇而安，珍惜眼前。有许多高妙的人生智慧，说穿了，其实都很简单，不过是如何解释失去、享受既有。
人如其文。有什么样的人，才会有什么样的文章。尽管与陈素云接触不多，但为数不多的几次聚会与闲谈，却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为人朴素而真诚，说话声音不大，目光真诚，嘴角含笑；她尊重习俗，尊重传统，尊重不同意见；她有着清坚笃定的价值观，而这些价值观又安稳地享受着社会主流与整体常识的保护；她认真、勤奋、乐观，对工作、生活与写作都充满耐心。
作家东君在评价他的“老”朋友车前子先生时说：他不好好写文章，不好好写诗，不好好写字，不好好画画，不好好说话，“可是你读了他的作品之后就会发现，他的味道就在‘不好好’这三个字里面。”
陈素云则与此相反，她好好地说话，好好地工作，好好地想家，好好地谈恋爱，好好地做妻子、做母亲，好好地读书、写作……她的作品的特质，多从“好好地”这三个字而来。
作家写作，各有不同的视角，但统而论之，不过是两个：人和天。人是有情的，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是无情的，老子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陈素云的写作，皆是以有情之眼，视有情之物，出之有情之语，以成有情之文章，我们读来，不但能引起感情的共鸣，同时还得收获感情的慰藉。
夏日岭南，天气多变，晴雨切换，往往只是刹那间的事。此刻，雷声隐隐，乌云四合，马上就要下雨了；但无论窗外天气如何，陈素云的文章里永远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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