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宝黛奇缘水中月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章回体长篇虚构小说,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其通行本共120回,一般认为前80回是清代作家曹雪芹所著,后40回作者为无名氏,由高鹗、程伟元整理。小说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以大荒山青埂峰下顽石幻化的通灵宝玉为视角,以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婚姻悲剧为主线,描绘了一些闺阁佳人的人生百态,展现了真正的人性美和悲剧美,是一部从各个角度展现女性美以及中国古代社会百态的史诗性著作。以《红楼梦》为题材,改编创作了众多绘本、戏曲、电影、电视连续剧等,最经典的是1962年上海海燕越剧电影《红楼梦》以及1987年央视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陈刚权
一
寒露茫茫,素枝萧瑟,船头泛波,河岸人稠。林黛玉款款走出船舱,老妇丫鬟搀扶她走过跳板。黛玉坐上红蓬花轿,四个轿夫抬着向城里走去,后面还跟着几辆拉行李的人力车。进入城中,黛玉撩开纱帘向外瞧了瞧,这繁华的街市,人声鼎沸,与苏州城是大不一样。
两个时辰过去,忽见街道北边一排气派楼堂,三间兽头大门,前面蹲着两个大石狮,中间正门未开,两边角门有人出入,大门上方一块耀眼扁额,上书“荣国府”三个大字。轿子从西边角门进去,走了百十米。在一拐弯处,四五个穿戴整齐的小伙子替换了轿夫,几个婆子丫鬟簇拥着行至垂花门前停下,婆子扶着黛玉的手,走过穿堂,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里面是正房大院,上房雕梁画栋,厢房游廊相接,鹦鹉画眉争相鸣叫。
随着一声“林姑娘到了!”黛玉进入大厅,两丫鬟搀扶鬓发银白的外祖母迎上来,黛玉施礼拜见,外祖母将她搂入怀中,哭叫着“我的心肝儿肉啊!”黛玉也跟着哭个不停。
贾母和黛玉一阵相拥亲热后,指着旁边的几位妇人介绍说:“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嫂子凤辣子。”黛玉拜见舅母嫂子后,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钗环裙袄的姊妹进来,她赶忙迎上去见过迎春、探春、惜春。 二
黛玉同贾母、迎春三姊妹一起吃晚饭时,有丫鬟报告:“宝二爷来了!”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公子哥儿,脖子上的金螭璎珞系着一块美玉,挂在胸前。黛玉见了,大吃一惊,想道:“好生奇怪!这是在哪里见过?这么熟悉,是在梦里吗?”
宝玉看见桌边多了一位姊妹,一时愣在那里,贾母笑道:“傻愣着干啥?还不过去见你妹妹。”宝玉上前作揖见过黛玉,入座在贾母对面,盯着黛玉不转眼,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又在胡说。今天刚到,你何曾见过?”贾母笑着说。
“虽然没有见过面,在我心里却有一种远别重逢的感觉。”宝玉盯着黛玉说。
黛玉听到宝玉这样说,脸上泛起了红晕,岔开话题说:“哥哥那块玉可是个稀罕之物。”
“什么稀罕之物?家里姐姐妹妹没有,你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唯独我有这劳什子,不要它也罢了。”不料,宝玉却大为光火,他生气地摘下胸前玉佩,狠命向外甩去。黛玉惊得花容失色。
“孽障!”贾母生气地吼道,“那可是你的命根子,怎能生气就要砸了?”众人吓得争相去拾玉,贾母也把生气的宝玉搂在怀里哭起来。
原来,宝玉胸前佩戴的那块玉,是他出生时从嘴里带来的,向来把它当作命根子,戴在胸前不离身。没想到,黛玉原本无心的一句恭维,令他觉得羞愧难当,竟然一冲动把“命根子”都丢了。 三
一个月后,宝玉走进黛玉房里。黛玉见他身上一件佩饰也没有,就说:“我给你的那个荷包才几天就丢了?你再别想要我的东西了。”说着,回头把还没有做好的香袋儿剪碎了。宝玉见她生气,走过去解开衣领纽扣,从里面的红袄襟上将那个荷包解下,递到黛玉眼前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哪会把你给的东西送别人?”
黛玉见他如此珍重自己的东西,心里感到惭愧,默默低下了头。宝玉见她一言不发,将荷包丢到她怀里,说道:“把它也剪了吧。我知道你懒得给我东西了。”
黛玉气得抽泣起来,掉下两行滚滚泪珠,拿起剪刀就要剪荷包。宝玉急忙抢过荷包,说道:“好妹妹,饶了它吧!”
“你不用在我这里贫嘴了。要闹,去到别处闹吧。”黛玉将剪子一摔,赌气上床面朝里面倒下。
“妹妹你叫我往哪里去呢?我见了别人心里就不爽。”宝玉嬉笑着说,还站在床前“妹妹长”“妹妹短”地赔不是。
过了好大一会儿,黛玉见宝玉还站在那里不走,便说:“你要不走,就老老实实坐着。”
“好妹妹,这坐着多没趣,我也到你床上歪着吧。”宝玉央求道。
“你自个歪着吧。”
“这没有枕头,咱们共一个枕头吧。”
“放屁!”黛玉将身下的枕头移给宝玉,自己再取一个枕头垫上说:“你呀,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说着,翻转身来同宝玉面对面躺着说话。
黛玉见宝玉左腮上有纽扣大小一块血迹,欠起身要去抚摸,说:“你这是让谁的指甲给刮破了?”
宝玉侧脸躲着,说:“这不是刮的,可能是给她们捣胭脂膏时,溅上了一点。”
“你呀,尽干一些女儿家的事,要是传到舅舅耳朵里,该有你好受的。”黛玉说着,拿起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掉。
宝玉闻到黛玉袖中发出一股幽香,他拉住黛玉的袖子,要看里面藏着什么宝贝。黛玉挣脱宝玉的抓扯,笑着说:“寒冬十月,哪还会带什么香呢?”
“既然这样,这香是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的香气,熏到衣服上了吧。”
“不是。这香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
“我即便想要什么奇怪的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给我炮制。”
“好哇!我只要说一句,你就要拿些话来挖苦我,今天不给你点厉害,以为我好欺负。”宝玉说着,双手伸在嘴前“哈——”了一声,便伸到黛玉胳肢窝里乱挠。黛玉护痒,笑得喘不过气来,嘴里说:“宝哥哥,饶了我吧。你再闹,我就真生气了。”
“你还说这些不?”宝玉收回双手问道。
“再不敢了。”黛玉双手理着鬓发,笑着问:“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
“什么‘暖香’?”
“蠢材!”黛玉说着,两人对视一会儿嘻嘻哈哈笑起来。 四
阳春三月,百花争艳。宝玉同姊妹们住进大观园,每日在一起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或吟诗作画。姊妹们个个喜笑颜开,唯黛玉多愁善感,时不时一个人在旁边唉声叹气。
这天上午,宝玉带着《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那片桃花底下,坐在一块石头上细心看起来。正看到“落红成阵”时,一阵微风吹过,把枝头桃花吹下大半,落得满身满书满地都是。他要将花瓣抖落地上,又怕遭到脚步践踏,于是起身抖在池里,任花瓣飘飘荡荡浮在水面。
宝玉看着水面上的花瓣出神,突然听到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回头看见是黛玉走过来,肩扛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里拿着花帚。宝玉便笑着说:“来得正好,把这些花扫起来,撂到水里去吧。”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把它扫起来埋了吧,日久随土化为泥,岂不更干净。”黛玉忧伤地说。
“好!待我放好书卷,帮你一起收拾。”宝玉笑着说。
“你看的什么书?”
“不过是《大学》《中庸》,没什么好书。”宝玉见黛玉追问,慌忙将手中的《会真记》藏到身后。
“你又在耍鬼把戏,还不给我看看。”
“好妹妹,给你看我倒不怕。可你看了,不要告诉别人。这是真真好文章,你看了会饭也不想吃的。”
黛玉放下花具,接过书卷看起来。不到一顿饭的工夫,黛玉将十六出《会真记》全部看完,抬头望着凋零的桃树出神。宝玉问:“妹妹,你说这书好不好?”
“果然有趣。”
“我是那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黛玉听到宝玉这样说,顿时羞红了脸,带着微怒道:“你这该死的,真是一派胡言!你用这样的‘混账话’来欺负我,我要去告诉舅舅、舅母!”
“好妹妹,饶了我这一次吧。”宝玉听到黛玉说“欺负”二字,知道黛玉真的生气了,便上前拦住说,“好妹妹,我说那样的话,是想和你好,哪里有欺负你的意思。我若有欺负你之心,明日掉到池里喂乌龟,变成一个大王八,以后到你坟前驮一辈子的墓碑。”
“呸呸呸!谁稀罕和你好。你有‘金玉良缘’的宝姐姐,哪里看得上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孤女。”黛玉说着哭起来。
“什么‘金玉良缘’?我什么时候和宝姐姐好了?”宝玉急得在地上打转转。
“那天夜里我去找你,你要和宝姐姐说话,吩咐丫鬟不准放我进去。”黛玉抽泣着说。
“哪有这样的事,一定是丫头们使性子闹着玩的。”宝玉跺着脚说。
原来,那天宝玉摔玉后被父亲贾政叫去,已经过了一天时间,不知情况怎样。黛玉担心着,就在晚饭后,想过去看看宝玉被舅舅责罚没有。黛玉看见宝钗在前面进了怡红院,她也跟着走过去。房内丫鬟晴雯刚和姐妹拌了嘴,听到叫门,也没问明是谁,便说:“都睡下了,明儿再来吧。”
黛玉以为是几个丫鬟耍疯了,没有听出是谁,便高声说:“是我,还不开么?”
“管你是谁?二爷吩咐了,一概不许放人进来!”晴雯使着性子继续说。
黛玉听了,不觉愣在门外,心想:虽说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但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如不自重一点,是会让人嫌弃的。
黛玉正在伤心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细细一听,原来是宝玉、宝钗二人在说笑话,她心中越发生气,一时感觉天昏地暗。 五
黛玉愁眉不展,倚在床沿,一声长叹,神志恍惚……
“姑娘,给你道喜呀!”王夫人和凤姐一起进门笑道。
“你们说什么呀?”黛玉惊慌诧异地问。
“你还装什么傻呢?”凤姐怪怪地说道,“不是你父亲给你娶了一个继母吗?继母作主,将你许给她的什么亲戚,还说是续弦呢。”
“没有的事呀,凤嫂子乱说。”黛玉急出一身冷汗,含泪对王夫人说,“舅母请坐。”
“她还不信呢,我们走吧。”王夫人说着向门外走去。
黛玉伤心无助,悲悲戚戚不知向谁诉说?想到自己母亲死得早,老太太还是心疼我这个外孙女儿的。她猛然抬头,看见贾母进来,便上前跪下,抱住贾母说:“老太太救我呀!苏州那边我是死也不愿去的,我情愿一辈子跟着老太太。”
“这是哪里的话?做女人,终归是要出嫁的,哪能在这里一辈子。”贾母呵呵笑着说。
“我在这里做个奴婢也愿意,只求老太太作主啊!”黛玉抱着贾母哭起来。
“鸳鸯,我被她闹困了,扶我回去歇歇。”老太太说完,在丫鬟鸳鸯搀扶下走了。
“老太太救我啊!”黛玉大喊一声坐到了地上,心想:一向疼我的老太太都这样绝情,我还会去找谁?我还不如死了,死了倒也干净。不行,宝哥哥不是说他对我好吗?宝哥哥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
“妹妹大喜呀!”黛玉十分难过的时候,抬头看见宝玉站在跟前,怪怪地对着她笑。
“宝哥哥救我呀!”黛玉顾不得什么,上前抓住宝玉说。
“你要嫁人,我怎么救得了你?”
“啊?你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黛玉伤心地哭起来。
“我怎么无情无义了?我是想要娶你的,可你要嫁给别人,我怎么办?”
“你这些都是假话,骗人!”
“你说我骗你,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宝玉说着,拿出刀子就往胸膛刺进去。
“哥哥不要……”黛玉见状,伸过手去捂住宝玉冒血的胸口。
“你要嫁给别人,我也不要活了。”宝玉有气无力地说。
“哥哥,哥哥,我的好哥哥——”黛玉大声哭起来……
“姑娘,你醒醒……”紫鹃听到黛玉在睡梦里大哭,过去把她摇醒。
黛玉被丫鬟紫鹃摇醒以后,擦了眼泪,一阵接着一阵地咳嗽起来…… 六
宝玉忽然变得很奇怪。他愣愣地不说一句话,两眼发直,嘴角还往外流着唾液。
宝玉异常的表现惊动了贾府所有的人,贾母到了怡红院,王夫人也到了怡红院。
“我的儿啊,你这是为什么呀?”王夫人搂着宝玉摇晃着哭起来。
“他怎么成了这样?”贾母将她那沉香手杖重重地一杵,大声吼道。
“宝二爷从潇湘馆那边回来就这样了。”丫鬟袭人战战兢兢地回贾母的话。
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紫鹃走了进来。贾母见了,骂道:“你这小蹄子!他在你们那边做了什么?”
“回老太太,宝二爷在那边没做什么。我只给他说了一句玩笑话。”紫鹃低着头小声说。
说话间,宝玉“哎呀”一声叫起来。贾母以为是紫鹃把他气成这样的,便拉着紫鹃到宝玉跟前,让宝玉打她出气。谁知宝玉一把拉住她说:“要去,把我也带去吧。”
宝玉的一句话,说得大家一头雾水。经过细问,才知道紫鹃说了句“姑娘要回苏州去”。贾母听了,抹了一把眼泪笑着说:“我以为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原来是这样一句玩笑话。”
突然,门外有人传话:“林之孝家的要来瞧宝哥儿。”宝玉听到一个“林”字,立即在床上打着滚喊叫起来:“不得了啊!林家的人来接她了,快打出去。”
“快打出去!”贾母高喊一声。一边吩咐门外的人不要进来,一边安慰宝玉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了,没人来接她,你放心吧。”
“不管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宝玉哭着说。
“好好好,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进我们大观园。”贾母诓着宝玉说。
宝玉抬头看见十锦槅子上陈设有一只西洋小船,便指着乱叫道:“那不是来接她了,船都停在那里。”
贾母急忙叫人拿下来,袭人过去取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去,宝玉接过来藏在腋下,说:“好了,好了,这可去不成了。” 七
宝玉痴痴呆呆,黛玉也病得不轻,咳痰有了血丝,已经茶不思饭不饮,卧在床上几日没有下地了。贾母、王夫人、凤姐都一起去看过,见她那般光景,都叹息而去。
这天,贾母、王夫人、凤姐一起商量着怎么医治那两个病病怏怏的孩子。凤姐说:“他们两个的病,太医看了多次,服药也不见多大好转,我看可不可以给他们成亲冲喜。”
“这可能也是一个办法。只是我们这样的家庭,还得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王夫人说着给凤姐递了个眼神。
“唉!这么急的事,到哪里去找啊?”贾母叹了口气说。
“眼前不是有现成的吗?宝姑娘、林姑娘,他们都是合得来的。”凤姐说。
“要说呢,宝玉和林丫头在一起要好些。可她那病,恐怕寿命不长。” 贾母说。
“那就选宝姑娘吧。宝姑娘有金锁,正好是‘金玉良缘’,说不定成亲后宝玉的病就好了呢。”王夫人说。
“宝玉喜欢的是林丫头,林丫头对宝玉也有好感。要是宝玉和宝丫头成亲,宝玉会愿意吗?”贾母说。
“可以采用‘调包计’的办法。”凤姐笑着说,“先在宝兄弟面前说给他娶林姑娘,看他有什么反应。他要是非常高兴,那就一定得用‘调包计’了。如果没有什么反应,就不用‘调包’,直接和宝姑娘成亲就是。”
“用‘调包计’成亲,宝玉发现了,不是更要他的命啊。”贾母说。
“待他发现娶的不是林姑娘,就说是老爷作主定的,他还敢不从?”凤姐说。
“还是凤哥儿板眼多。”贾母说着,大家都一齐笑起来。 八
傍晚时分,庭院灯火通明,乐队吹吹打打,十二对宫灯在甬道两边依次排开,一乘大花轿浩浩荡荡地从大门抬进来。跟随黛玉从苏州过来的小丫鬟雪雁跟在花轿后,一直走到厅堂门前。傧相从轿里请出新娘,只见新娘一身红袍,头顶红盖头。宝玉见到雪雁,犹如见到黛玉一般欢喜。雪雁和傧相一起,将新娘扶进大厅。傧相主持拜堂仪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毕以后,宝玉牵着红绸,带领新娘进入洞房。
两位新人坐在床沿,宝玉迫不及待地问新娘:“好些天没见妹妹,盖这劳什子做什么?”说着便伸手要去揭开盖头,新娘立即把头扭到一边,宝玉赶快收手回来,心想:林妹妹爱生气,今天一定不要让她生气。
坐了一会儿,宝玉还是按捺不住,伸手揭掉新娘盖头。宝玉看见新娘大吃一惊,抬手擦了擦眼睛,从案上端来灯走进细看,霎时愣愣地站在那里。王夫人、凤姐赶快把新娘扶到里间床上坐下,袭人接过灯扶他坐在床上。新房里一下子冷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宝玉才轻轻地问袭人:“我这是在哪里?是做梦吗?”
“这哪是做梦,是你的好日子呢。”袭人笑着说。
“坐在那里的美人儿是谁?”宝玉抬手指着新娘问。
“那是二爷新娶的二奶奶呀。”袭人说着笑起来,众人也忍不住一起笑。
“好糊涂!你说,那二奶奶是谁?”宝玉正色道。
“是宝姑娘啊。”
“那林妹妹呢?”
“老爷作主娶的是宝姑娘,别再说林姑娘了。”
“我明明看见是雪雁扶着林妹妹来的,怎么一下变成了宝姐姐?”
“那坐着的是宝姑娘呢。”凤姐走过来诓宝玉说,“你别再乱说,要是得罪了她,老太太可不依哦。”
宝玉看见前面坐着发笑的贾母,不敢继续乱说。只是呆呆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口里不停地念叨:找林妹妹去,找林妹妹去……
宝钗在里间听到宝玉说那些话,一直不停地流泪,心里憋屈,嘴上却没敢说什么。这时看到宝玉要去找黛玉,她气得大声说了句:“林妹妹已经死了。”
宝玉放声大哭,摇晃两下倒在了地上…… 九
黛玉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宝玉和宝钗的亲事,多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一下急火攻心,大咳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紫鹃叫雪雁快去报告老夫人,贾母说了声“这还了得!”便命人叫来王夫人和凤姐,凤姐说:“我早就吩咐过,这是谁走漏了风声?这是件难办的事吗?”
丫鬟们全都默不作声。
“暂且别管那些,先去瞧瞧再说。”贾母战战兢兢地说。
黛玉面色如雪,气息微弱,看见贾母几个走进来,又是一阵大咳,随即吐出一口血,气喘吁吁地说:“老太太……您白……白疼我了。”
“好孩子,你好生养着吧,有我呢。”贾母拉着黛玉的手说。
“好了……他们……他们如愿了。我……我死了,死了干净……不连累……连累别人……”黛玉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胡话,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贾母听见黛玉那样说,伤心地走到外间对凤姐说:“我看这孩子的病一时难好,你也准备准备给她冲一冲,只是这两天把宝玉的事办好了再说。”
白天,黛玉昏昏沉沉睡着没有动静,唯有心头一丝气息未断。到了晚上,黛玉却微微睁开眼睛,伸手要水喝。雪雁已不在跟前,紫鹃扶起她喂了一点水,看到眼前这清冷的场景,不禁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黛玉攥紧紫鹃的手,喘着气说:“听,吹吹打打好……好热闹。我……我是不中用的人。你……你服侍我几年,只有你……你对我好。”
“姑娘,不要说那些,安心养病。”紫鹃抹着泪说。
“妹妹,我这里……没有亲人了,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我死了……你要他们送……送我回苏州去。”黛玉说到这里,手越攥越紧,大喘不止。突然,黛玉大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狠……”刚说到“狠”字,松了手,眼皮一翻,两只眼睛大大睁开,没有了气息…… 十
宝玉痴痴呆呆过了几天,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那天,他见房中没有其他人,便拉住袭人的手哭着问:“我问你,宝姐姐是怎么来的?我娶的是林妹妹,怎么被宝姐姐赶走了?她为什么还霸占着这里?”
“林姑娘已经走了,老爷是给你娶的宝姑娘啊。”袭人说着也抹了一把眼泪。
“她回苏州了?”
“她死了。”袭人哽咽着说。
“死了?”宝玉大声哭起来,“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我是要死的人,请你回明老太太:我是要和林妹妹在一起的。我死了也放到那里去,便于一起好张罗,也不辜负了我们的一段情分。”袭人听到这话,眼泪汪汪下流。
黛玉死后,停放在潇湘馆后院,等待择期送回苏州。紫鹃依念主仆之间的感情,还住在潇湘馆里,算不上是为黛玉守灵,只是时不时过去添一些灯油,打理一下棺木上的灰尘。
宝玉愁苦着脸,对袭人说:“你去把紫鹃叫来,我有话问她。”
“二奶奶不发话叫她,她是不会过来的。”袭人说。
“所以叫你过去说明白了才好。”
“叫我去说什么呢?”
“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我本不是个负心的人,叫你们弄成负心的人了!”
“今天晚了,明天吧。”
天明以后,宝玉闹着要到潇湘馆,袭人说:“没有老太太的允许,我们不敢带你到那不干净的地方。”
“林妹妹活着的时候,你们瞒着我不让见,她死了也不让我去祭拜一下。是不是要我马上死了,才把我弄到那里去?”宝玉说着便要向墙壁撞去。
宝玉和丫鬟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贾母进来了,顿着她的手杖说:“小祖宗,你还要闹成什么样子?贾府都被你闹垮了。”
宝玉见到祖母生气,停下拼死拼活要去撞墙,只是嘴里不停地说:“我要看林妹妹,我要看林妹妹……”
“好了!你去看,你去看。”贾母大吼一声,接着吩咐丫鬟们说,“你们这些奴才,给我好好看着。好好的过去,也要给我好好的弄回来。”
宝玉走进潇湘馆,紫鹃见到他就来气,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已经怄死了一个,难道还要怄死一个不成?”
“紫鹃姐姐,虽然我不配你们理睬,但我有句话还是问明白,也好死了作个明白鬼!”宝玉委屈地说。
“在我们奴才身上,你有什么话可问的?”紫鹃在气头上,对宝玉说话也不客气。
“我想问,林妹妹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什么话?”
“她说听到你们‘吹吹打打好热闹’,随即吐了一口血,就没有说话了。”
宝玉走进后院,捧起三炷香对着黛玉灵柩哭诉道:“林妹妹,林妹妹呀!好好的过来,是我害了你呀!你别怨我吧,都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啊!”宝玉哭了一阵,接着说:“你上天作了芙蓉仙子,我无法跟随到你,我只好去寻找我的归宿了。”
萧瑟的旷野,白雪皑皑,素枝摇摆,宝玉身披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着天齐庙缓缓走去。
宝钗眼望宝玉离去的背影,留下两行辛酸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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