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兵 发表于 2011-7-9 11:23:18

陈佩斯的春晚沉浮路

      永远的小人物
  2010年,陈佩斯做客北京电视台节目《光荣绽放》时,和主持人田歌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田歌问:“你现在还看春晚小品吗?”
  陈佩斯说:“看啊,我不上了,还是要看的。”
  田歌问:“那为什么观众对现在的春晚小品总是不满意啊?
  陈佩斯答:“这和我无关。”
  田歌:“你喜欢现在的春晚小品吗?”
  陈佩斯说:“这也和我无关。”
坐在演播大厅里,他依旧是那个让全国观众熟悉的“光头形象”,只是胡子已花白。2011年的春晚,不出意外,仍然和他“无关”,而30年前,正是春晚舞台,改变了他的命运。
1984年,时任春晚总导演的黄一鹤听闻一个消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演员陈佩斯和朱时茂在私下联欢时曾表演过一个小品,让人笑破肚皮。导演黄一鹤托人把陈佩斯和朱时茂请到节目组。在天坛东侧的体育宾馆,春晚剧组第一次看到了陈佩斯和朱时茂表演的这段小品《考演员》。朱时茂扮演考官,陈佩斯戴着一顶小帽子,演一个蹩脚的演员。演完后,春晚编导组和一旁看热闹的演员都忍俊不禁。
  在讨论是否要《吃面条》上春晚时,大家有了争议:一方面觉得这个小品“很有创意”,另一方面又顾虑这种形式“不成玩意,不过是电影演员观察生活的一种练习”。最终,春晚编导组决定帮陈佩斯和朱时茂重新编排。为了突出重点,编导组掐头去尾,把“考演员”当中最精彩的一段“吃面条”提出来。
节目审查时,总编室有位负责人说:“这种节目还要推敲下,不要流于纯搞笑,走入纯娱乐,春晚分量就轻了。”当时在场的所有编导都傻眼了。这时,官职最大的广播电视部副部长谢文清拍板说:“这个节目也可以提炼主题,就是对那些不懂装懂、不学无术的人一个讽刺,别太闹就行。”
  1984年除夕,新闻联播开始了,整个剧组还是没有决定《吃面条》到底上不上。陈佩斯和朱时茂候在演播大厅,一遍遍对着台词。陈佩斯回忆:他看到黄一鹤一溜小跑从直播间出来,说:“二位兄弟,我到现在还没接到指示说这个节目能不能上,但我决定,你们两个上,出了政治错误,我担。千万记得,台词不能错。”最终,《吃面条》大获成功,自此,中国电视屏幕上有了小品这种艺术形式。
  吃了整整一肚子面条的陈佩斯回家后,睡了一觉。第二天早起,上公共厕所,蹲坑。听到隔壁的小孩子在学昨天小品里的台词。一个老街坊走进厕所,看到他说:“昨天那节目,不错。”陈佩斯不得已腾出一只手,回了个招呼。
  春晚一夜之间让陈佩斯成为了火遍中国的笑星。八年后,一个名叫赵本山的东北二人转演员才登上春晚。
小人物的春天
尽管已拥有了相当数量的粉丝,但财富和陈佩斯无关。
1986年,他从八一电影制片厂转业,先分配到宣武区文化馆,后又安排去了河北梆子剧团。他感慨:“一个男人三十多岁,也算名满天下,但身无片瓦。”在八一电影制片厂,他级别低,“人事不通”,走时,没分到房子,和父亲挤在一起过。
  1989年,陈佩斯在昌平农村看中一处废弃大队部,承包下来,搭砖盖房。当年,在连接昌平和市区的那条国道上,常看到一个光头开着一辆面包车往返穿梭。有时,陈佩斯会停下车,和打招呼的沿途交警抽根烟,比肩而坐,聊聊家常。困惑时,陈佩斯想到最坏的结局:去离家不远的十三陵摆摊篆刻,一个字100块钱。“一个男人一定要有自己安身立命的能力。不靠体制,也能养活自己,这才是一个男人。”陈佩斯说,“我三十岁就知天命了,‘名’和‘过什么样’的生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日子我觉得舒服就行,不会为‘名’所累。”
一个喜剧演员的喜与悲
有人曾问:“小品和话剧有什么区别?陈佩斯答:“小品是喜剧短剧,原来是戏剧学院训练艺人用的小玩意,其实最早小品这种形式就是唐宋时期的参军戏。”
  在中国,没有任何一个人比陈佩斯更有资格谈论“小品”。在陈佩斯所有的小品中,《警察与小偷》被他认为是至今难以超越的经典。陈佩斯在里面用了五六层的喜剧理论:错位,伦理,对权威警察的颠覆,小偷和警察按各自的逻辑自说自话,却又能对答如流。
陈佩斯是一个能够熟练掌握多种喜剧技巧的演员:《吃面条》中,他的“小心眼”是多吃碗面条,不是演戏;《主角和配角》中,他扮演的叛徒要反串演共产党员;《王爷与邮差》中,尊贵的王爷被卑微的邮差玩得团团转。
  曾为陈佩斯写过《王爷与邮差》的编剧王宝社说:“这个小品运用了喜剧倒置这一手法,这个手法就是莫里哀戏剧里经典的‘仆人戏弄主子’。”建立了正确的喜剧关系,陈佩斯和朱时茂一正一邪,两个人物之间的对立矛盾,自然会制造出巨大的笑料。和中国其他喜剧演员相比,陈佩斯对肢体语言的控制极为出色。导演王好为和编剧王宝社不约而同用了两个词概括:分寸感和精确度。
  王宝社解释说:“喜剧可以夸张到什么程度,很难定义。要靠演员自己掌握。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不笑。表演一个动作时,节奏控制的要极为准确,否则包袱就没了。陈佩斯在这方面做得非常优秀。”
  接受记者采访前,史航重温了一遍陈佩斯的小品,他说:“陈佩斯的小品很少怯口,不拿残疾人开玩笑,基本不出现女角。他一直扮演的是不断变迁的大时代下,小人物的命运格局。细想起来,这些小品很高级。”
陈佩斯小品的高级,还与干净有关。虽然没有嘲讽丑恶现象,但也没有为立意深刻而背负着歌颂、赞美的沉重包袱。当然,这或许也与1980年代开放的社会环境有关。
离开春晚内幕
  1999年,陈佩斯和朱时茂将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告上法庭,称未经其许可,擅自出版发行含有两人在历届春节联欢晚会上表演并享有著作权及表演权的8个小品在内的VCD光盘。陈佩斯赢了,在拿到33万余元赔偿后,他再没有登上过央视春晚舞台。
  时至今日,有关“陈佩斯和央视的恩怨内幕”仍旧引人入胜。在公开场合,陈佩斯一直否认遭到央视封杀,退出春晚的原因是“和这个舞台理念不合”。
  矛盾的种子早在1988年就种下,在排小品《狗娃与春妮》时,陈佩斯曾要求导演单机拍摄,使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未予采纳。1991年,《警察与小偷》被删去了50%的戏。
  陈佩斯说:“一年一年的,我们提出的意见总是遭到拒绝,所以矛盾就变成针锋相对了。现在,我和春晚相距很远。”
  1994年、1997年陈佩斯和朱时茂出演小品《大变活人》、《幽默体育》就已经出现式微。可这正是陈佩斯想要的。他解释说:“我知道观众会说,那个很低层次,好极了,我就要这个,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对春晚,陈佩斯早已没了兴趣,内心深处,他曾流露过反感:“小品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传声筒,一片颂歌。”
  2004年,朱时茂接到了春晚节目组的电话,问他想不想参加春晚。正巧陈佩斯在一旁,他接过电话说:“我们现在的演出计划排满了,连续三个月,没有时间了!”在接受陈鲁豫采访,陈佩斯讲这个故事时,鲁豫问:“那排话剧怎么有时间?”“这事我喜欢。”
  2011年,各大网站发放的“最期待哪位明星上春晚”的网络调查中,支持陈佩斯上春晚的人居高不下。十几年了,人们越是呼唤陈佩斯,陈佩斯越是不解:为什么离开越久,大家反而越来越喜爱我?
  1998年的小品《王爷与邮差》是陈佩斯在春晚舞台上的最后一个作品。演出时,朱时茂的话筒掉了。陈佩斯不得不刻意凑近搭档,为让朱时茂能通过自己的话筒传出声音。下场后,陈佩斯哭了,像一个孩子,因为“演出效果比彩排差远了”。
  电视机前的观众看不到这些细小的失误,在人们心中:邮差陈佩斯梳着马辫,涂着红彤彤的脸蛋,兴高采烈地拉着王爷朱时茂下台时,即是他在这个舞台留下的最后一个背影。自此,他告别春晚,也告别电影。在日后接受采访时,他最不爱多谈的也是这两个话题。
  陈佩斯曾说过:“我不拍电影,不演小品,就是不再与人争锋。”


(来源:《中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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