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经陕狭，山色入秦高
——读寇准的乡愁诗柏峰
寇准是北宋具有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也是杰出的诗人，华州下邽（今渭南市临渭区）人，字平仲。太平兴国五年（980年），他考中进士，授大理评事，先后知巴东、成安二县，后升为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宋真宗即位后，寇准先后在工部、刑部、兵部任职，又任三司使，不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景德元年（1004年），辽国南下犯宋，包围了澶州（今河南濮阳）等地，朝野震惊。寇准以超人的政治胆略力排众议，坚主抵抗，反对南迁，促使真宗亲往澶州督战，以此振奋军心。之后，宋辽双方订立“澶渊之盟”。“澶渊之盟”结束了宋辽之间长达25年的战争，宋辽边境长期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促进了宋辽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
寇准在长期的宦海沉浮中写了大量诗作，既有不少的应制和唱酬诗，也有怀念故乡、充满浓厚乡愁的名篇佳作。据说，寇准在7岁的时候，曾经以西岳为题，写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咏华山》。诗云：“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前两句诗是说，比华山高的只有蓝天，没有任何一座山峰能与之平齐，极写华山巍峨高耸之非常。后两句诗描写了登上华山顶后的感受，抬头就能看到红色的太阳有多近，仿佛可以触摸到，回头看甚至觉得白云都很低，仿佛可以拨开它们——这样的描写既表现了华山之高，又表现了登山者的豪迈情怀。
淳化二年（991年），寇准回到渭北故乡。看见这里熟悉的风光景致，他作《再归秦川》。诗云：“阮路何方尽，西归兴未劳。河流经陕狭，山色入秦高。返照明秋垒，孤村接暮涛。还如丁令至，故里满蓬蒿。”
寇准大约是从秦晋间的禹门口进入关中的。他先写路途上的兴奋心情和山水的壮丽，然后，笔锋一转，眼前故乡的现实却是暮色里的“孤村”与遍地的“蓬蒿”，荒草一片。他之前曾写过《长安春望感怀》，“灞岸春波远，秦川暮雨微。凭高正愁绝，烟树更斜晖”。
前面这首乡愁诗与后诗比较，情绪有点黯淡，不似后者昂扬饱满。也许，在故乡，寇准还写了题为《春日登楼怀旧》的五言诗：“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荒村生断霭，古寺语流莺。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
此处的“旧业”即故乡的房屋和宅邸。说渭水彼岸有“旧业”，是因为他出生在渭南之下邽。其中“野水”一联，被称为名句，却为个人的感怀，而且当时就有人批评，认为这种悲伤和他的身份不相称（见僧人文莹的随笔《湘山野录》）。其实，诗中的哀愁与情绪的黯淡，从唐末至五代以来，就已经形成这样一种诗风。那时候，因为战乱不休，读书人不被重视，能作诗的读书人，在不得志的时代，自然有这样的情绪和心理。尽管宋代重视读书人，但旧有的诗风依然未变，这也是寇准诗中带哀伤与黯淡情绪的一个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北宋受到辽、金等国的不断侵扰，以及现实生活的艰难与落后。
在故乡，他登上渭河南岸秦岭北麓的原上，作《秋日原上》：“萧萧古原上，景物感离肠。远峤收残雨，寒林带夕阳。溪声迷竹韵，野色混秋光。吟罢还西望，平沙起雁行。”
此诗抓住当地的风物特点，寥寥几笔，便勾画出原上独特优美的物象与景观，意境淡远而辽阔……
寇准无论是在国都开封为官，还是后来遭贬外地，浓烈的乡愁始终占据着他的心怀，即使宦游在外，也念念不忘故乡。其《临海驿夏日》诗作，云：“岭外突蒸当盛暑，雨馀新馆觉微凉。最怜夏木青阴合，时有莺声似故乡。”
相同题材的《南冠亭秋晚闲望》《海康西馆有怀》等诗，沉郁深沉，表现出自己郁结于心的浓浓思乡情感。再如，他所作的《阳关引》词：
“塞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春朝雨霁轻尘歇。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
更尽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上阕40字，隐含王维《渭城曲》的前两句，来渲染临别前的氛围；下阕38字，进一步借鉴了《渭城曲》的后两句，表达出引为憾事的惜别之情。这首词，诚如宋代学者胡仔所说：“寇莱公《阳关引》，其语豪壮。送别之曲当为第一。”（《苕溪渔隐丛话后集》）不过，从全词来看，有“渭水”“杨柳”“攀折”等意象，当属写给家乡的“故人”，充满着寇准对家乡的眷眷之情。还有他的《夏日》诗：“离心杳杳思迟迟，深院无人柳自垂。日暮长廊闻燕语，轻寒微雨麦秋时。”
写这首诗的时候，寇准已经离开相位，似乎茫然无所适从。在这深院中只有杨柳和“我”相伴。日暮时分，听到长廊上的喃喃燕语，一场微雨，使人觉得有几分凉意，原来正是麦收时——关中平原最为美丽的风景是，麦收时分，万顷麦田在微风中像是海浪，一波连着一波。这是深刻在他心灵里永远消失不掉的景象。这景象跃然在笔端，接连着寇准的思乡之情。
寇准关于乡愁的诗，还有《秦中感怀寄江外知己》《有怀》《雨夜书事》《长安春日》《县斋春书十二韵》《池上秋书》《南冠亭秋晚闲望》《峡中春感》《舂陵闻雁》《巴东有感》等篇什。他仿佛已经厌倦了起伏不定的人生旅途，生起回乡的强烈思绪：“渭水苔矶阻旧游，梦回空馆却凝愁。一声江笛巴云暝，半夜山风楚树秋。星落古池孤影动，灯摇疏壁冷光幽。迟明不寐空搔首，踪迹何由得狎鸥。”（《秋夜怀归》）他向往故乡无忧无虑、没有猜疑和人与人互相信任的农家生活……
天圣元年（1023年），寇准病逝于雷州贬所。宋仁宗下诏为其立神道碑，并亲于碑首撰“旌忠”，复爵莱国公，谥号“忠愍”。明清之际的学者张怡在《謏闻续笔》中，评价寇准乃“真宰相”，其诗词“清丽柔美，意境纤丽”。确实如是，寇准是扭转北宋国运走向的能臣，也是一代杰出的诗人。
（文中诗词均出自寇准《忠愍公诗集》） 河流经陕狭，山色入秦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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