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幡春胜无限春风 王萌萌
春神溯源说起春天之神，你会想到怎样的形象？是面若桃花、清丽出尘的仙子，身披柔曼纱衣，风姿绰约而来，翠袖轻挥便冰雪消融，裙裾拂过便草木萌芽，流连之地百花欲绽，鸟兽欢腾……在印度、埃及、希腊等国家和北欧等地的神话传说中，春神的确都是类似的美女形貌，可在我们中国的上古神话传说中，春神却是另一番模样。说起来，我们祖先过春节，就是为了迎接这位与众不同的春神。
原本古人过年，都是在立春这一天开始。当初农历初一称作“元旦”。直到1911年， “元旦”被调到公历1月1日后，并没有改变立春这天开始过“春节”的习俗，因为二十四节气就是先人为了农耕生产顺应天时而制定的体系，“立春”节气对农业具有标志性意义。两三年后，才开始在农历正月初一过春节。由此持续了两千多年的立春节庆活动式微，立春变为普通节气。但当我们翻阅古代典籍、欣赏古典诗词字画时，从隆重的仪轨和丰富的活动中就能感受到古人对立春的重视。
中国自古以农业立本兴国，所谓春种、夏播、秋收、冬藏。农作原点在春，故民间谚语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按照中国传统哲学思想核心的阴阳五行学说，四季分别对应木、火、金、水的特性和东、南、西、北的方位。《礼记·月令》记载：“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大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斋。立春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还反。赏公卿、诸侯、大夫于朝。”在立春前三日，天子便要开始斋戒，当日亲率三公九卿去东郊迎春，可见此事之郑重。
迎春时举行仪式，主要是祭拜春神句（gou）芒。《山海经》说句芒是西方白帝少昊的儿子，长着方形的人脸和鸟的身体，驾着两条龙为坐骑。关于句芒为何是人首鸟身，就要说说他父亲少昊建立的国家。《山海经·大荒东经》里说：“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吴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这位于东海之外的大壑，正是少昊国之地，还是少昊抚养北方黑帝颛顼的地方。这里要特别提一下颛顼，他根据当时农业生产和生活需要，创立了颛顼历法。颛顼历法以孟春为一年的开始，正月初一为立春。一年分十二月，每月三十天，每年的十二月为三十六天。一年分成春夏秋冬四季，每季又分为孟、仲、季三个节气，四季共十二个节气，这是二十四节气的雏形。
少昊，传说是黄帝的长子，名挚，少年时，迎娶凤鸿氏女子为妻，成为凤鸿部落的首领，最终成为整个东夷部落的首领。少昊部族内有20多个以鸟为名的部落，如凤鸟氏、玄鸟氏、伯赵氏、青鸟氏等等。这每个以鸟为名的部落，都根据其专长来任不同的官职，那司春的神句芒被传说为人首鸟身就可以理解了。
春生万物
让我们回头来接着说春神句芒，他主管草木的发芽和生长。《山海经·海外东经》说：“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东晋著名的文学家，风水学鼻祖郭璞注：“扶桑，木也。” 郝懿行笺疏：“扶当为榑。”《说文》云：“榑桑，神木，日所出也。”三星堆遗址出土的残高达384厘米的青铜通天神树，分为两层，每层延伸出三个树枝，共九枝，枝上挂满了“果实”，树上总共有十只金乌神鸟，代表十个太阳，这便是对神树扶桑的复原。
传说在后羿为了拯救世人而射日之后，只余下一个太阳。太阳每天从扶桑上升起，句芒掌管着扶桑，也掌管太阳升起的地方。当他展翅飞过，大地冰雪消融，草木竞相萌芽。群鸟跟随在句芒身后，云雾间传来欢腾婉转的百鸟鸣啾，地上农人们听到了春的信使传来的消息，便开始安排新一年耕作的计划。
三星堆出土文物中，还有一尊极珍贵的青铜春神像。史料记载，当年秦穆公就曾见过春神。那也是快过年的时候，秦穆公在祭祀祖先，突然间一道白光闪出，一个身着白衣、皮肤白净、脸型方正、背后生了对翅膀的人朝他缓缓走来。秦穆公大惊，来人安慰他说不要害怕，自己是奉天帝之命，来给治理有方的秦穆公增加19年寿命，并许他国家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临走前他告诉秦穆公，自己是春神句芒。三星堆出土的春神铜像，正是方面、双翅的形象。
正因句芒的到来代表着生机和希望，所以为了迎接他，祭祀时上到天子、下到百官，都要戴青巾、穿青衣。迎春回来之后，天子赏赐群臣，命令三公颁布德教，宣布时下的禁令，褒扬善行，周济贫困不足之人，恩德普及于广大的民众。
在民间，迎春活动紧紧贴合着现实生产生活的层面。比如有种习俗叫作“打春”，也叫作“鞭春牛”。这习俗起源，也和句芒相关。
这个传说就相当贴近现实生活了，相传当初少昊氏率东夷部族迁居黄河下游，要族人从游牧改学耕作，派儿子句芒管理。句芒采河边葭草烧成灰烬，放在竹管内，然后守候在竹管旁。冬尽春来的瞬间，阳气上升，竹节内的草灰便浮扬起来，标志着春天的到来。这以葭草飞灰来确定时令，却是真实存在的。黄帝时期的乐官伶伦，以“飞灰候气法”来确定了十二气，也就是十二律吕。
立春节气到来，句芒下令大家翻土犁田，准备播种。人都能听从句芒的号令，可是犁田的老牛却仍在酣睡。有人建议用鞭子抽打。句芒说，牛是耕种的帮手，不能虐待。他命人用泥土捏制成牛的形状，挥舞鞭子对之抽打，鞭响声惊醒了老牛，见伏在地上睡觉的同类正在挨打，吓得赶忙起身，听人指挥下地干活。由于按时耕作，当年喜获丰收，从此原本以畜牧为生的族人们都乐于专心从事农耕了。
《事物记原》记载：“周公始制立春土牛，盖出土牛以示农耕早晚。”后世历代封建统治者这一天都要举行鞭春之礼，意在鼓励农耕，发展生产。唐、宋两代盛行，尤其是宋仁宗颁布《土牛经》后使鞭土牛风俗传播更广，为民俗文化的重要内容。明朝名臣、写下过《石灰吟》的于谦写过一首题为《立春》的诗，说：“击罢泥牛物候新，一鞭分与万家春。未萌草木先回润，久屈龙蛇渐觉伸……”
春心永驻
至今仍在盛行的“咬春”，也是古人迎春的必要活动。此季气温逐渐升高，人体内阳气生发，最宜进补具有辛甘之气的食物，于是人们顺应天时，食用萝卜、韭菜、葱、蒜等蔬菜，以便解困、除乏、通气、振奋。晋朝有一种节气美食叫作馈春盘，是在立春当日，用多种时令的蔬果和糕点汇集在一个大陶盘中，亲友间相互馈赠共享，取生机盎然之意。后来演变成立春日吃五辛盘。关于五辛盘是用哪五种蔬菜，说法不一，有说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有说必须有芦菔，也就是萝卜。《本草纲目》中说：“五辛菜，乃元旦、立春以葱、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杂和食之，取迎新之意。”
杜工部在七言绝句《立春》中说：“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此诗为杜甫晚年寓居夔江眷恋故国之作，前两句是回忆两京立春日的盛况，后面省略的两句是反衬当下的凄凉和漂泊的忧患。
同样是远离故土、宦游羁旅，苏东坡写的《减字木兰花·己卯儋耳春词》却是极明快的基调。当年苏轼在惠州贬所，得到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的命令，于绍圣四年（1097）四月十九日离开惠州，七月二日到昌化军（今海南儋州），这首词为元符二年（1099）立春所作。此际苏轼已在仕途上屡遭挫折、再三被贬，年过六旬，身体大不如前。一千年前的海南，自然环境和生活条件都与内陆地区有天壤之别。小儿子苏过陪父亲前往儋州，父子二人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适应，曾经有一度，苏轼的生活境况是“食无肉，居无室，病无药，出无友。”可他这首春词却如此写道：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此词以立春日立泥塑的犁杖和土牛的风俗开篇，一句“无限春风来海上”，既说明了地点环境，又胸襟开阔、气象万千。立春日请来春神之力，将桃花染成如美人粉腮一般的红晕之色，好一派明媚娇艳的春色。迎春的筵席上美酒醉人，但春风习习又令人精神焕发。那春风吹拂之下杨花被卷起纷飞，叫人联想到海南之地不会有的雪花，这杨花之雪白与桃花之粉红交织，愈加凸显出春日的浪漫和旖旎。如此美妙的地方，哪里像是之前传说中荒无人烟的天涯海角？这就是苏轼，一个无论在何种境地都不丧失美学追求和风骨的人，一个总能怀着热忱将客居之地视作第二故乡的人，一个心里永远住着春天的人。
说到苏轼春词中提到的春幡和春胜，也是古人立春时的习俗，农家户户挂上春幡，迎接春神到来，也有人剪成小彩旗挂在树上。胜在古代是一种饰物。立春这一日，妇女们使用绢、罗或者纸等材质，剪裁各种春天具有代表性的动植物形状，比如春柳、春燕、春鸡、春蝶等，戴在头上，以此驱邪避凶、纳福迎春。
立春时，人们迎春、“咬春”、“戴春”，立春后，人们游春、探春、踏春；都是为了迎接和庆贺句芒的到来，因为句芒掌管草木的生发、生物的繁衍，本质上就是爱神。世间有爱，才能生生不息。然而，汉代儒学家们曾经为了所谓的思想之“正统”，将句芒的形象篡改成一个拿着鞭子牵着牛的牧童，专门负责春天的播种和耕耘。如今我们还时常能看见这样的年画，画上那梳着双发髻，骑在牛背上吹着牧笛，憨态可掬的大胖娃娃便是春神句芒的化身。但对上古神话传说中句芒人首鸟身乘双龙的奇妙形象和使大地回暖、万物生长的魔力之崇拜从未在民间消失。
我们如今迎接春神句芒，可以效仿古法仪式感满满，也可以只在心里点燃春的激情，在身边日常细节上增添春的色彩。其实无论男女，来自何方，有何神力，春神所代表的都是一种源自我们生命本初的欲望和激情，一种对孕育、生长；对前进、发展；对改变、创新；对爱、对美；对一切积极能量和所有美好事物矢志不渝的追求和信仰。
愿春神常驻我们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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