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的爱恋
《聊斋志异》之孙子楚与阿宝:魂牵梦萦的爱恋《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是中国清朝著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它们或揭露封建统治的黑暗,或抨击科举制度的腐朽,或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具有丰富深刻的思想内容。描写爱情主题的作品在书中数量最多,它们表现了强烈的反封建礼教精神。其中一些作品,通过花妖狐魅和人的恋爱,表达了作者理想的爱情观。
□吴清琴
一
广东岭南有位名士叫孙子楚,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别人都长着5根手指头,他一只手竟然长着6根指头,不看也罢,仔细一瞅甚是有点吓人。朋友聚餐,如果碰到坐席上有歌姬在,他远远望见便转身躲开。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得知孙子楚的这个弱点后,有时故意把他骗过来,让歌妓挑逗嘲笑他,把孙子楚羞得汗流浃背,脸红脖子粗,大家于是愈加笑话他。尤其有个叫李茂的公子,见孙子楚老实巴交,几次诳骗,而孙子楚次次上当。久而久之,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孙呆子”。
“孙呆子”虽然又痴又呆,但性格憨厚,心地善良。一天,无所事事的李茂又溜达到孙子楚家。
“孙兄,别来无恙?”
“哦,是李兄,快快请进。”正在苦读的孙子楚起身拱手相迎,回头又吩咐管家沏上一壶好茶。
“少爷,茶在哪呢?”茶房里的老管家忽然高声问道。
“李兄稍坐,我去去就来。”孙子楚起身离开。
“阿公,这不是茶叶吗?”走到茶房,看见正沏茶的管家,孙子楚莫名其妙地问。
“哎,少爷,你心眼太实。我看那李公子不怀好意,八成又是诳骗你来了。”老管家低声提醒道。
“阿公放心,李兄不是那样的人。”
“唉,夜猫子进宅——没好事。少爷还是小心为好,他又不是诳骗你一次两次了。”
“阿公放心吧。同舍好友怎么能骗我呢?李兄对我甚好,可不要胡乱猜疑。你沏好茶便送来。”孙子楚笑着说完便离开。
“不知李兄所来有何见教?”孙子楚坐定后问道。
“很久不见孙兄,同舍诸兄甚是想念,意欲相约一聚。”
“吾乃一介寒士,承蒙诸兄如此厚爱,我当一一登门拜访。”
“一一拜访太旷费时日。以弟之见,莫如相约酒楼饮酒叙情。”
“如此甚好,知我者李兄也。”
“今天大家相约临江酒楼,特来让我邀请孙兄一同前往。那我们一同前往如何呀?”
“呃……对了,李兄,临江酒楼不是喝花酒的地方吗?咱们是不是移换别处?”
“哈哈哈……我已经告知酒家,今天没有歌姬,孙兄尽管放心。”
“如此甚好,那咱们现在就去。”
“阿公,不用沏茶了,快取十文钱来。”孙子楚急忙吩咐管家。
“公子这是要去哪里?”管家问。
“和诸兄小聚。”
“公子呀,自从老爷夫人仙逝,家里日益入不敷出,还是节省用些好哇。”
“阿公放心,我自有安排。”管家无奈,只好取钱由他去了。
果不其然,那心术不正的李茂和其他几人正是又诳骗孙子楚付喝酒钱。到了酒楼,李茂看到其他人和歌姬们正打情骂俏。
“各位姐姐先避让一会,等那孙呆子落座了再出来。”李茂先行招呼完,才向楼下喊道:“孙兄,快快请进。”
孙子楚上楼见的确没有歌姬,方才坐下。可是刚落座不久,凳子还没暖热,歌姬们便前簇后拥从侧房走出,嬉笑着坐在他左右两侧。孙子楚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如坐针毡,哪肯再喝酒。
“诸兄抱歉,子楚先回,他日再一一登门拜访。”说完,孙子楚急忙掏出银子放在桌上,起身拱手向大家一一道歉告别。看着孙子楚狼狈不堪地离开,众人捧腹大笑。 二
距岭南县城不远有一大富豪王员外,家有一女,名曰阿宝。这阿宝年方十八,天生丽质,貌美如花。阿宝父母正忙着为她挑选佳婿,每天求亲的名门贵族子弟可谓是踏破门槛,只可惜王员外都没相中。
阳光明媚的一天,阿宝正在后花园专心看书,丫鬟红豆兴冲冲地赶来。“小姐,刚才又有好多人来府里提亲,老爷一个也没相中。唉,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要给你选一个什么样的如意女婿。”听完丫鬟的话,阿宝心里一沉,没有应声。
此时,喝完酒的李茂正在赵公子府上游逛,俩人因前后都向阿宝求亲失败,气急败坏之际心生歹意,于是就想合谋捉弄阿宝。
“除了孙呆子,这满城的书生都向他府里求过亲,又都被拒之门外,居然没有一个中他的意,这王员外也太目中无人了吧。”李茂说。“哼,那阿宝也是目中无人,我要让阿宝这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赵公子把手中的扇子一挥,恶狠狠地说道。
“李兄,明日你就忽悠孙呆子去向阿宝求亲。”
“孙呆子?”
“嗯 。”
“能行吗?阿宝能看上他?”
“哎,看不看上又有何妨?你只要说全城的公子阿宝只有意于他,孙呆子准信。”
“噢……对,孙呆子那么愚痴,他若盯上阿宝,准没完没了!”
“哈哈哈,好主意,好主意!碰上孙子楚这呆子,即使阿宝这朵鲜花不插在牛粪上,也溅她一身牛屎!”
于是,次日李茂便去孙子楚家里登门拜访,自是一番花言巧语,说阿宝只有意于他,怂恿他去向阿宝求亲。
“只是风闻阿宝小姐才貌出众,乃绝代佳人,我哪有缘得见?”孙子楚听完苦笑道。
“前几日,赵知府去向阿宝家提亲被拒,孙兄,你猜阿宝说了什么?”
“什么?”
“阿宝说满城的公子她只独赞一人,孙公子,你猜是谁?”
“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发怔半晌的孙子楚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正是孙兄。”
“戏言,戏言,李兄莫取笑于我。”
“何来戏言?府台大人亲口对我说的。”
“会有这等事?我相貌平平,家道贫寒。论才学,又屡考不中,落第秀才一个。阿宝小姐她到底看中我什么呢?此事恐是不确。”孙子楚头摇得似拨浪鼓。
“孙兄此言差矣,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那阿宝小姐家财万贯,富甲王侯,她会看重钱财吗?美少年多风流,心不至诚啊。以愚兄之见,阿宝小姐是看中了孙兄憨厚朴实,心诚不二呀。”
“我对人倒真的是心诚不二,不过……”
“不过什么?论落第秀才,古往今来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孙兄今年年方二十,每日苦读,将来必功成名就。再说那阿宝小姐并非鼠目寸光之辈,呵呵呵,她能不预知孙兄将来前途无量吗?所以你只管大胆上门求亲,保你中选。”
“阿宝小姐如此相知,我孙子楚绝不愧对于她。”就这样,在李茂的诳骗下,孙子楚犹豫几日之后竟然真托张媒婆去阿宝家求亲了。 三
“是替孙子楚求亲吗?请坐。” 阿宝的父亲王员外招呼道。
“呃,正是。”
“张媒婆,你可知道孙子楚的外号叫孙呆子?”阿宝的父亲开门见山地说。
“哦不不不,王员外,孙公子并不呆,不过是为人忠厚耿直罢了。你为掌上明珠选婿,不选忠厚可靠的,难道愿意选一个花心大萝卜吗?”
“张媒婆,我家阿宝貌倾全城,那孙子楚不仅相貌平平,还是个六指残废。”阿宝的母亲亦面露不悦地说。
“夫人,属老身直言。这古人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古功成名就者,难道个个都是美男子吗?”
“此事不必多言了,多谢张媒婆的好意。孙子楚是个落第秀才,家道中落,老夫绝不会让阿宝跟着他苦度光阴的。”阿宝的父亲回绝了张媒婆,张媒婆只好悻悻离开。在门外偷听的丫鬟红豆捂嘴偷笑着,一路小跑将此事告诉了阿宝。
“哼,把我们小姐当什么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姐,我们何不去戏弄她几句,出出气。”丫鬟红豆撅着小嘴说。
“嗯,快随我来。”两人三步并作两步移至正厅门外。恰逢刚要离开的张媒婆。
“你是?”阿宝明知故问。
“我是张媒婆,今日特来为阿宝小姐保媒。”
“我就是阿宝。”
“呦,今日老身有福,看见仙女下凡了。”张媒婆一边说着奉承话,一边上下打量阿宝。
“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阿宝心里骂着,柳眉一扬戏谑道:“你今天为谁保媒呀?”
“回阿宝小姐,是京城名士孙子楚。”
“有所闻,久仰。”
“那孙公子对小姐的才貌也是久仰了。”
“他心诚吗?”
“心诚。孙公子对人心最诚了。他亲口对老身说,除了阿宝小姐他谁也不娶,就是皇上公主他也不要。”
“是吗?那好,你回去告诉他,让他把那个多余的手指头砍了,我就嫁给他。”
“这……”张媒婆听完一愣,回去就把这话如实告知了孙子楚。
“此话当真?”孙子楚半信半疑地问道。
“嗯,阿宝小姐亲口对老身说的。你要是把多余的六指砍掉,她就嫁给你。”若是促成这枚婚事,那我可是几年吃喝不愁了。张媒婆心里想着,眼睛滴溜溜一转急忙答道。
“公子啊,不可当真,这分明是阿宝小姐在戏弄于你。”旁边的老管家急得苦苦相劝。
“不,不,这是阿宝小姐在试探我对她是否真心。阿宝小姐貌若天仙,我相貌平平,又多此一指,确不相配。”孙子楚摸着多余的六指头喃喃自语。
“公子,十指连心,砍不得呀!”老管家一看少爷呆劲上来,肯定要出大事,惊得满头大汗连连摆手说道。
“公子果真要砍这一指?依老身之见,这事也就罢了,根根指头连着心哪,除了阿宝就不娶吗?公子还是三思而行啊。”张媒婆一听也紧张害怕起来,开始心虚地劝阻。
“这有何难?如果阿宝小姐满意,断指又算得了什么!”孙子楚沉思片刻,对老管家和张媒婆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就毫不犹豫走向后院,迅疾反锁上门,拿起斧头对天大喊一声:“阿宝小姐,小生向你表白了!”然后一咬牙就剁去了多余的第六指,顿时血如泉涌,他杀猪般痛得嗷嗷大叫着当即昏死过去。 四
好不容易破门而入的老管家见状吓得面如土色,步履踉跄手忙脚乱上前抢救。张媒婆见大事不好,落荒而逃,立马跌跌撞撞气喘吁吁跑去告诉了阿宝:
“哎呀,小姐,不好了,吓死人了,孙公子血如泉涌,昏倒在地。”
“啊?!……真的砍了?”
“呃,呃……”
“哼,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呆子。天下再也找不到这种呆鸟了。”阿宝震惊之后冷笑一声,复转身告诉张媒婆:“你回去再告诉那呆子,如果他能够去掉自己身上的‘痴劲’,众人不再叫他孙呆子,我才考虑嫁他。”
“小姐,这孙呆子可真够呆的,一句戏言,他却当了真。”红豆看着远去的张媒婆背影低声嘟囔。
“唉,也怪我冒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早知他如此一根筋,我们就不该戏弄于他。”阿宝慢慢站起来,话音刚落心中就是一沉。
“她说我呆痴?痴又不是傻,怎能去掉呢?阿公,你看我真的呆痴吗?”听到媒婆回话的孙子楚甚感委屈地问旁边站着的老管家。
“公子,你就听老奴一言,阿宝是不会下嫁你的。”
“她亲口许诺,怎好食言?”
“唉,阿宝小姐让你去掉呆痴气,无非是托词拒绝罢了。有人背后叫你孙呆子,那是作贱你。公子呆倒不呆,只是公子的痴是世上少有的痴心。”
“阿公,古人云:性痴者则志凝,读书若痴,则文采出众;求艺若痴,则技艺精良;待人若痴,则真诚无假。阿宝拒听人言,嫌我痴呆,阿公,我应该亲自去向她剖白呀。”
“公子,那阿宝乃千金小姐,身居闺阁,如何与你相见?”管家连连叹道。
“张媒婆,那烦请你禀告阿宝小姐,我要当面向他剖白。”孙子楚又苦苦哀求张媒婆。
“是呀,公子,自古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要约见阿宝小姐?恕老身实在无能为力。阿宝乃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怎么能与陌生男子相见呢?”
“公子呀,张媒婆所言极是,你就绝了此念吧。”
“公子,来日方长,当今之事是保重贵体。老身告辞了。”
“阿宝小姐啊,难道小生今世再也无缘与你相见了吗?你若见我,听我当面剖白,定然不会说我痴呆的。”看着张媒婆远去的背影,孙子楚自言自语,心也随之掉进冰窟窿,求亲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五
转眼,又是一年清明节,郊外踏青的日子快到了。整天无所事事的李茂又游逛到孙子楚家,笑眯眯地踏门而入。“呵呵,孙兄,久违呀。你又在苦读啊?”
“李兄请坐。李兄驾临,不知有何见教?”
“呵呵,李兄,清明节到了,我们出游一番如何呀?”
“哎,实不相瞒,自从阿宝违约后,我心灰意冷,人间虚华,全无兴趣。我只一心埋头读书,迎接秋闱。”
“诸友深知孙兄心境,怕你读书累坏了身子,特让我来邀你出来散散心呀。”
“诸兄盛情,子楚没齿难忘。至于郊游,我还是不去为好,免生感怀。”
“孙兄可知那阿宝也要出游吗?”
“她也去?”
“孙兄难道忘了本地的风俗了吗?清明节妇女都要出去踏青啊,其中深闺佳丽一定不少。大家都为阿宝倾倒,可谁也没见过她的面。难道你就不想见识一下她的国资天色吗?”
“我倒真想看看她是如何倨傲?何等模样?!”
很快,清明节就到了。孙子楚随众人一同外出,边走边看。不一会儿,远远看见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正在大树荫下坐着休息,一群人把她围得像一堵墙似的。
“哈,那一定是阿宝了。”众人听李茂一说,蜂拥而至。一行人挤进去一看,果然是阿宝。仔细看那阿宝果真是美丽无双,赛比天仙。
“真乃西施再现,嫦娥下凡呀。”众人神魂颠倒,评头论足。唯有孙子楚站在人群后面木杵般呆呆看着阿宝,默默无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阿宝和丫鬟红豆见势不好,急忙起身走开。大家见阿宝离开也都四散走掉,可回头一看,孙子楚仍然呆呆站在原地,众人喊他,也不答应。
“魂随阿宝去了吗?”大家推搡着他说,孙子楚还是不说话。因为他平时就呆板少语,大家也不奇怪,不理会他,正准备离开,看见他摇摇晃晃欲倒下,众人急忙抬着他,送回家去。
被送回家的孙子楚,像醉了一样昏睡不起,喊也喊不醒。老管家看他不吃也不喝,心酸不已,一摸心口,明明还有气呀,怎么就长睡不醒呢?“唉,我就知道跟那李茂出去准没好事,看,魂都丢了。” 万般无奈,老管家只好独自敲着一口大铜锣,到野外给他叫魂。“公子你回来哟,公子快回来哟。”可是几次也不见效,回家又用力拍打着问他:“公子呀,你魂到底丢到哪里去了呢?”他才含含糊糊地说:“我,我在阿宝家呢。”再仔细问他时,又默默无语了。“怎么会在她家?”老管家心里又气又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踏青那天,孙子楚见阿宝和丫鬟离去,心里非常难过,觉得自己也身不由己地跟着她们走了,上了轿悄悄坐在阿宝旁边。前后抬轿的轿夫们只觉得轿子突然加重,可并没有人发现他,所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路远无轻担,许是累了吧。”丫鬟红豆说。
到了阿宝家里,孙子楚坐着躺着都和阿宝在一起,到了夜里与阿宝交欢,很是亲热,可就是肚子饿得慌,想回家却不认得回家的路。阿宝又羞又怕,可也不敢告诉别人。
再说被李茂几人抬回家的孙子楚在床上已经躺了三天三夜,眼看就要断气,老管家又急又怕,只好亲自到王员外家恳求给孙子楚招魂。
“老人家,你求见何事呀?”阿宝父亲问道。
“回老爷,我家公子的魂丢在贵府上了。”
“什么?胡言乱语。平时素无往来,怎么会把魂丢在我家呢?”阿宝父亲听了犹如当头一棒,一头雾水大惑不解地问。于是,老管家就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
“那你说怎么办呢?”阿宝的父亲面色凝重。
“请老爷恩准,让老奴请巫婆到贵府上来做法,把我家公子的魂招回。”
“纯属胡闹。”阿宝的父亲听完勃然大怒。
“老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爷若不恩准,老奴就长跪不起了。”
“难得你对主家如此恩义,我,我答应了。不过此事要悄悄进行,不能让外人知道。”看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老管家,阿宝的父亲不得不答应。老管家千恩万谢磕头离开。 六
第二天,巫婆拿着孙子楚的旧衣服、草席子来到阿宝家,摇头晃脑一番操作。正在房内抚琴解忧的阿宝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丫鬟红豆跑进来嘻嘻哈哈地说:“小姐,巫婆正在前院为孙子楚招魂哪。听说孙呆子的魂丢在我们府里,他在家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魂不附体,老管家上门哀求,老爷才答应的。这个呆子,魂怎么会掉在这呢。”
“红豆,快把巫婆请到这来,不要满院找了。”阿宝听完害怕极了,急忙吩咐红豆直接把巫婆带到自己房中,任凭巫婆招呼一番后离去。
巫婆刚回到孙家门口,屋内床上的孙子楚已经坐起来了。“公子呀,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可急死老奴了。”管家涕泪横流地问。
“我在阿宝家。”
“你,你真的到了阿宝小姐的绣房啊?”
“嗯,你若不信我说给你听。”于是他清清楚楚丝毫不差说出了阿宝室内摆设用具的名字和颜色。孙子楚的一番描述听得老管家目瞪口呆,让他赶快谢巫婆大恩,帮他把魂找回来了。
“唉,还是不回来的好,这一回来何日才能再睹阿宝芳容。”听完老管家的话,孙子楚唉声叹气地说。
看过巫婆招魂后的阿宝十分害怕,但心里也感受到了孙子楚的情深意重。她每天心神不宁,一天到晚病恹恹的,父母决定在浴佛节带她到水月寺烧香。孙子楚听闻,一早就去阿宝经过的大路旁等候。等得是头晕眼花,腰酸腿软,直到临近中午,阿宝的马车才缓缓驶来。
“小姐,今日孙呆子不会来了吧?”
“他怎知道我们会到水月寺降香呢?”
“难说,这个呆子可别在那傻等着。”坐在车里的阿宝和红豆边聊天边轻轻撩起帘子,忽然心里一惊,她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人正直直眺望着她坐的马车。
“莫不是真的是……”她目不转睛和孙子楚对视片刻,孙子楚更加动了情,就在后面跟着走。阿宝让丫鬟红豆下轿去问那个人的姓名。
“请问你是红豆吗?”孙子楚见红豆下车,连忙上前作揖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红豆满脸诧异地问,“我见过你,你是阿宝小姐的贴身丫鬟。”
“你是谁?”
“小生孙子楚。”
“哼,难道你嫌把我家小姐害得还不够吗?”
“姑娘所言差矣,是你家小姐害得小生断指丢魂,怎么反说是小生害得你家小姐呢?”孙子楚又作揖回道。
“这……”红豆哑口无言,转身上了马车,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阿宝。
阿宝听完眉头紧蹙,更加心事沉沉。
回到家后的孙子楚旧病复发,不吃不喝,昏睡中念叨着阿宝的名字,只恨自己的灵魂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到阿宝家里去。
早晨天刚蒙蒙亮,老管家端了一碗熬好的鸡汤让他喝。“公子喝汤,公子喝汤。”家中养了好几年的一只鹦鹉站在窗前跟着叫,孙子楚看见更加悲伤不已,长叹一声:“哎,不知何时才能再睹阿宝芳容?我如果能变成鹦鹉,展翅就可飞到阿宝房里去,”心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他的身子果然变成鹦鹉,翩然飞了出去。
“公子,你哪里去了?”老管家惊诧得双手哆嗦,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七
心烦意乱的阿宝正在房中弹琴解忧,忽然看见一只漂亮的鹦鹉飞落在窗前,高兴地站起来小心翼翼捉住它,用麻籽喂它,然后又想用绳子将他的腿绑住。
“小姐,别绑我,小生乃孙子楚啊。”鹦鹉忽然开口说话,阿宝听见吓了一跳,慌忙解开绳子。
“小姐恩情,小生永生不忘。”
“你怎么变成鸟了?”
“无缘得见小姐,只好化鸟飞来。”
“公子的深情,小女已铭刻在心,如今你变成鸟,人禽不同类,我纵然欲改初衷,这姻缘如何得以如愿?”阿宝悲伤地说。
“小生自知门第与小姐天壤之别,虽姻缘不定,只求能在你的身边,早晚相守,余愿足矣。”
听完这话,阿宝泪如雨下。她小心翼翼地将鹦鹉放在房里,任何人喂它东西,它都不吃,只有阿宝喂,它才肯吃些。阿宝坐下,鹦鹉就蹲在她的膝上,阿宝躺下,鹦鹉就依在她的身边。这样过了三天,阿宝很可怜它,于是悄悄派红豆去看看孙子楚家中成何状况。
“小姐,那孙子楚僵卧在床上已经气绝三天,但是尚有鼻息,心口窝亦有余热。老管家不忍下葬。”打探消息回来的红豆说。
“公子,你若是能重新变成人,我当与你白头偕老。生死相随。”阿宝对着鹦鹉说。
“小姐又诳骗我。当初你说我若断指,你即嫁我。小生果真断指明心,小姐又违诺不从了。”鹦鹉斜着眼睛说。
“当初我不知公子如此忠耿情重,信口许诺是戏弄于你,可今日所言却是真心。”
“那你起誓。”
“苍天在上,孙公子若能复变为人,我阿宝当誓死相随,如违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善终。”阿宝立刻对天发誓。
“小姐,你如此重誓,也对得起孙公子了,快坐下歇息一会吧。”红豆急忙上前劝阻安慰。鹦鹉再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阿宝。阿宝心事重重坐在床上,擦了下汗。她刚把手帕放到桌子上,鹦鹉就猛地从窗户上冲过来,用嘴叼起手帕飞走,阿宝急忙呼叫它,可是哪见踪影!
“公子这是回府了,快跟去看看。”阿宝急忙让红豆去孙子楚家探望。老管家看见家中几天不见的鹦鹉飞回,放下嘴里叼的一块手帕后便落地死亡,而躺在床上的孙子楚却突然清醒。大惑不解的老管家捡起手帕递给孙子楚时,红豆恰巧赶到,就问孙子楚手里拿的是什么。
“手帕是阿宝的信物,你家小姐起誓,小生若复为人即嫁我,请你代我转告,我孙子楚不会忘记她金子般的诺言。”已经坐起的孙子楚答道。红豆听后又惊又喜,飞一般跑回家给阿宝报信。
“小姐,小姐,公子已经复活了,他把手帕当作信誓之物,让我回来禀告,他还说一定牢记你的诺言。”红豆回来把话原样告诉阿宝。“果然是心诚感天也。”阿宝惊喜不已,便让红豆把这些事情故意一一透露给自己的父母。
“一派胡言。”阿宝母亲听完大发雷霆。
“红豆所说之事可都是事实?”一旁的父亲亦声色俱厉问道。
“皆是事实。”阿宝如实说道。
“我的儿啊,孙子楚这个人还是有才学的,名声也不错,但就像司马相如一样贫穷,选了几年的女婿,最后得到的竟是这样,恐怕会被达官显贵们笑话。”母亲竭力劝阻阿宝。
“阿宝啊,也怪爹爹至今没有给你选择一婿,前几日两广总督张大人曾派人前来提亲,张公子乃书香世家,才貌出众,你若愿意,为父愿意为你成就这门婚事。你看如何?”阿宝父亲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爹爹,天下门当户对者比比皆是,择婿何难,难的是心心相印,生死与共者少。孙公子对我如此诚心。儿宁愿生死相随,非他不嫁。”
“这,哎……”阿宝的父亲长叹一声。
“儿呀,为你择婿数月,多少大户人家你都没有中意,最后假若选择一个这么其貌不扬,还是六个指头,又家道中落的呆子,就不怕满城人耻笑吗?”阿宝的母亲开始揩泪劝阻。
“母亲,人笑孙公子呆,儿也曾笑他呆,儿现在明白,他并不呆,只是太忠厚、痴情,做事过于认真而已。儿心意已决,既嫁于他,随他人说去。请爹娘再勿阻拦。”阿宝不肯他嫁,父母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好听了她的。
担心女儿嫁过去受委屈,阿宝的父母又想把孙子楚招赘上门。“女婿不应该常住在岳父家里,何况他家又贫穷,时间长了会让人家瞧不起,儿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住草屋吃粗饭,绝无怨言。”阿宝又给父母做了思想工作,父母思索良久,只好也依她所言。
丫鬟红豆急忙跑去告诉孙子楚这个好消息,孙子楚非常高兴,病很快痊愈。 八
婚礼当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一对相见如隔世的夫妻终于团圆。
“哎,鲜花到底插在牛粪上了。” “唉,可不是,便宜了孙呆子。”李茂和赵公子几人私下在酒桌上醋意大发交头接耳。
洞房花烛夜,两人相对默默无言。“公子,你魂牵梦绕与妾身终身相守,今日如约,怎倒无言了?”阿宝抬头轻声问道。“绵绵情话早在梦中说尽了。”孙子楚满目深情地说。
此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夫唱妇随,琴瑟和谐,只是沉迷在书中的孙子楚不知治家理财,所幸阿宝是个善于当家过日子的人,家中诸事都不用他去操劳,日子也算过得过去。
世事无常,红颜薄命。谁知就在生活逐渐好转时,或许是劳累所致,孙子楚忽然得了一场大病,死了。
“我好命苦啊,过门才几年就丧夫守寡。”守着孙子楚灵位的阿宝哭得死去活来,觉也不睡,饭也不吃,每天以泪洗面,任谁劝也不听。晚上,阿宝独自在房里呆呆看着慢慢燃尽的红烛,再看看孙子楚的灵位,短暂的恩爱过往一幕幕涌上心头,禁不住又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相公,你等等我,妻随你来也。”阿宝说完,起身解下腰中的白孝带上吊自尽。凳子的响声惊动了门外碰巧赶到的丫鬟红豆和老管家。“小姐,小姐,你快醒醒,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红豆声嘶力竭地喊。“少夫人,少夫人。”老管家也抹着眼泪跟着唤。可苏醒过来的阿宝依然不肯吃任何东西,说不愿留在阳世,宁愿同孙子楚同去。
三天之后,老管家召集亲友正准备给孙子楚下葬,忽然听到棺材里传出呻吟之声,大家急忙打开一看,孙子楚竟然死而复生!“鬼呀,见鬼了!”众人惊叫着纷纷逃走。只剩下躲在帘子后面的丫鬟和闻讯赶来的老管家。
“啊!相公,你,你怎么又活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慢慢坐起的孙子楚,老管家手脚颤抖目瞪口呆哆嗦着问。“是阿宝救了我呀。”
“阿,阿宝救了你?”
“嗯,正是,让我说给你听。我死后见到了阎王,阎王说我这个人生性朴实忠厚,从不加害于人,赐我不下地狱受苦,留在大殿担任部曹一职。我刚谢过阎王,忽然有个小鬼进来报告说孙部曹之妻将要到了。我问阎王,我妻阳寿也尽了吗。阎王查了生死簿书,沉吟片刻说‘还不到死的时候,怎么就死了呢?’又有个小鬼说‘她上吊自尽,已经三天不吃不喝,说不愿留在阳世,宁愿同孙部曹同生死。’‘启禀大王,若能换回我妻阿宝回生,我孙子楚宁愿下地狱,为大王做牛做马。’我跪下苦苦哀求阎王。‘好一对恩爱夫妻呀,阿宝节义,可亲可敬,你虽阳寿已尽,本王为你妻子阿宝的节义行为感动,赐你再生,回到阳世与你的妻子阿宝白头偕老去吧。’我赶紧谢过阎王。阎王吩咐两个小鬼牵着马把我送了回来。就这样我又回到了阳世。”孙子楚说完,大家听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连忙把他从棺材里扶起来。
光阴流转,孙子楚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又开始日夜苦读。
“他占了美人,不能再让他夺魁,要不天下好事都让他孙呆子占尽了。”眼看秋闱考试在即,李茂和赵公子又欲加害孙子楚,于是就一起拟了七个偏怪的八股文试题诳骗孙子楚。
“孙兄,这是赵知府儿子赵公子通过关系得到的试题,咱们是铁哥们才偷偷告诉你,也算是有福同享。考场泄密,按律当斩,孙兄切不可告知他人,最好连家室也不知为好。”李茂把孙子楚约到酒楼偏僻之处俯首贴耳又是一番诳骗。“多谢李兄,我一定保密。”孙子楚竟然又信以为真。回家后披星戴月苦苦琢磨,一连准备了七篇八股文。
“如果继续采用往年熟悉的题目可能会出现抄袭之弊,今年不如一反常规,尽量隐僻些。”“嗯,同意。”“同意。”主考官们合议之后改了题。
考试之日转眼即到,试卷发下来,竟然与孙子楚准备的七题一模一样,几日之后皇榜公开,孙子楚高中头名,第二年又中了进士,升迁翰林院。皇上听说孙子楚这些怪事,下旨把他召来。孙子楚全部如实呈明,皇上非常赏识他,后又召见阿宝,赏赐许多宝物。一场啼笑因缘,就此欢乐收场。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