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汪曾祺
晴川每次回乡下老家,我都会随身带几本书,以备得空时看。这个周末自然也不例外——这大概只属于真正的书痴才有的病征。这一次,我带的是汪曾祺的“人间三部曲”。带这三本书,其一在于此书刚买不久,喜新书的那种淡淡墨香和捻书页时溜滑的手感;其二是前段时间刚参观了江苏高邮的汪曾祺纪念馆,拜谒了其旧居,还与其妹一家子合了个影。我随身带着它们,是想看看自己还能否从中读出点特别的味儿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在众多京派作家中,汪老乃我最喜欢的,没有之一。
其实对于汪老,我在年轻时就已关注,尤喜其行文风格。每有所见所思,信笔而下,开枝散叶,如流水行云,娓娓叙述,尤其适宜夜籁人静之时闲读。累了合眼静躺,常常会有一个恬静安然的好梦。然而汪老的书,似乎从来不会让人有读累的可能,除非逼迫自己放下。这就是汪曾祺的魅力。记得作家毕飞宇对其有一个评价,说汪老的文字是“人性的、文化的、诗意的”。他确实懂他。汪老师承文学大将沈从文,且得精髓,神形毕肖。其后仿他学他者多矣,总是差之千里,似有赝品之虞,实乃一大憾事。
我记得二十几年前刚到某中学任教数学混日子时,在靠墙的挡板后面读《大淖记事》第一段,便被其独特的写法吸引。后来又读《受戒》,讲述少年初恋情事,取材独异,亦被惊到。汪老用语散淡,不动声色,就把那种人性的美好描摹到了极致。合上书本回味,场景历历在目。而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小说最后落款处的两行闲字: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这小小的十个字,不仅让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流动的宁静与伤感,而且深切地体会到,他的字亦如其文,无匠气,自然天成,飘逸潇洒而不张扬,盈溢着一种仙风道骨般的清奇,端的是“布衣里有绅士气,身处喧闹场景而怀隐士之风”。有人说他是“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这种判断不仅仅来源于对其文的读感,显然也应包括对其字画的观感,是认真研读后得出的精准结论。说这话的人无疑也是很懂得汪曾祺的。
“人间三部曲”文字诙谐有趣,写凡人小事,记乡情民俗,说花鸟虫鱼,信手而得,充盈着人间烟火气。书中还收录了不少汪老画作小品,每幅画与字都那么和谐统一,意趣盎然。我把三本书的开篇所有画作反复看了四遍,将其中竖行小字细细分辨,并记下异同,每次感觉每幅字画里都似有微风呼呼而出。这让我想起他在小说《鉴赏家》里的话:画青藤之妙处,是因为紫藤里有风……确实,他的行文,字字如叶在飘,有种沁人心脾的熨帖舒张感,很是适宜冬天的夜晚灯下闲读。
合书细品,汪老这哪里是在说字,他分明是在说一种人生处世的态度,是他自己的态度:哪怕冬天里吹来的风也像是春风,是送给人间的一壶烟火可亲的小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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