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速写（组诗）
版次：A06来源：宝安日报 2024年04月28日郭杰广
老木匠
东明祖祠，拄着拐杖
扶不起翻卷而来的逆风歌
木头里藏匿的命数，太多
时间枝桠，所剩无几
他常常对人说，榫头卯眼
月光里才能看得清。木头的硬
一片树林内心到底有多么柔软
为打开这座祠堂的建筑密码
他默默为自己刨制工具箱
放着锋利，嘱托和鲁班尺
在古村。一些人比钟声醒来得更早
他们知道，木器深处咬合着生死契 笼匠
在金沙洲尾村。徐师傅
每天编织
铆接各种大小不一的故事
为给鸟和白老鼠……
造个安乐窝
最舒服的柴草，细细选取
搭建笼子时
他在中间放两根木棍
供它们，喊累了歇歇
玩累了
可以站直，看外面世界
每个笼子，他都会
装个巴掌大的门
有竹子的，有铁的
就等它们进入
然后，关上 金沙岛的采蚬人
弯腰的姿势
像一只觅食孤单的白鹭
在冷水中摸索
时间靠岸的时候
每一次都把她剪入斜阳
她踩碎了翡翠的镜子
放过年幼的黄沙蚬
暮色中，她用竹篮打到的水
流向一家人的血液
那个摸蚬的女人，视力很好
挂着湿漉漉的微笑
额头上的沙波
荡漾一片大海 鱼刺
刺，卡在我的童年
家人让我吞咽大块饭团
懂法术的大伯，念咒语
把锋利，打下去……
这些年，我吞下的鱼
消化了的越来越少
尖刺们在身上放养疼痛
根根分明，堆积成峰
我吃下去的暗器，越来越多
剩余的日子
我会将刺们一一拔出
咽下去，再拔掉
直至体内没有多余的软骨头 光头是个理发师
光头跟雷平阳是老乡
他不会给汉字分行
只会在田地里给季节着色
后来转行学艺，学会了
在别人头上开荒
他说：理发是一门本领
无论大爷、少妇、乞丐……
在他手上都是最听话的孩子
特别是给镇长这样的大人物
理发，手中锃亮的家伙
架在脖子上
叫他们低头，就低头
他抓过的头颅，像太阳
有的升上天空，有的埋于泥土
这个地道的人
心里一直藏着锋利
想给一些人剃度
想给古镇换个崭新的发型 看二婶种红薯秧
她在土埂上种红薯秧
跟春天说些老掉牙的土话
而地，回报她叶子和花朵
几十年了，二婶种下的因
就像一些美好事物。咬上一口
生活，总能咀嚼出日子的酸甜
她积攒下来的有机肥，不肯舍弃
偶尔，就浇灌在荒芜的记忆里
二婶弯腰，埋下夕光
听说，她体内长着肿块
她不甘心屋后的三分地
长出了暮年
她一直想把它挖出来 老人与狗
大婆孤独多年。除了抽屉里
皱巴巴的积蓄，她放不下的
还有相伴左右的土狗
每天，大婆把吃剩的饭菜
喂给它吃，跟它说方言
给它洗擦锈蚀的脸
大婆吃得越来越差
搬来木櫈子，在门口，做手工
一个月，她能挣来几包口粮
月光下
土狗趴在大婆的影子里
像一个走失的孩子 挖井人耳语
经测，此处蓄积了十亿吨涛声
足够一个宋朝，望梅止渴……
有些锈水，估计岩层埋伏重兵
有的甘甜，也许地下藏有乳娘
说着说着，挖井人，提上来
一桶白银，湿漉漉的广府方言 老篾匠
遍地竹器。比古镇还老的历史
一些竹子，像锋利词语
往来于宿命和山水阡陌之间
在篾匠手上，竹这屁孩
听话的时候，长长的竹竿
会锯成虚心，剖出竹篾
不听话的时候，竹子会咬人
老篾匠，围着一把竹子
用一双布满黑口子的手
设计自己的方日子和圆日子
途经秋收，大箩筐装起风雨
装起比老人还要年迈的民国
老篾匠已不堪岁月的沉重
她在岸边，放牧浪花
用竹篮，打捞月光和民谣 写寓言的张晓雷
晓雷，在禅城写寓言
他经常拿金骆驼奖出来
晒太阳。文章里
养了一群鸡鸭和猪狗
他特别担心读者长大后
不再信任纸张的温度
他悄悄告诉我
白天写一个天使，摸黑时
写的都是一群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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