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zi 发表于 2024-6-12 16:22:56

周蓬桦:霜降夜

当代散文家

白露过后,乌乡的风里平添了寒意。早晨醒来,阳光刺眼,推开栅门,发现脚下的草叶上布满晶莹的霜雪,薄薄的一层,把路边的花打蔫,桦树的枝条似乎萧索了些许,树身上的一只只眼睛长出了睫毛。无意间仰头,但见几粒寒星正在向山顶以西的方向悄悄隐遁。镇上某一户人家屋顶上的烟囱,已经开始忙活,突突地冒青烟。烟柱是笔直的,上升到一米多高后遇到了风,才变得凌乱,像一块被扯断的丝绸。

有人说,乌乡的风里,流动着一股特别的味道,也只有亲临现场的人才能闻到。这种特别的味道让人难忘,在鼻间萦绕,以至于割舍不下,成了人们再来乌乡的理由。

我提着满满一大铁桶草木灰,把它们倾倒在大路边潮湿的水洼里——这是房东阿姨安排给我的任务。昨天晚上,我约了几个养桑蚕与种植薰衣草的农户,到院子里攀谈。大家吃着草原黄膘烤牛肉,品尝着新摘的巨峰葡萄、黑色的冻梨,喝着自酿的桑葚酒。交谈内容涉猎宽泛,没有明确的主题,基本围绕农事收成、动物保护和挖掘过冬的地窖打转。当然,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们讲述过往亲身经历的事件,兴许口吻轻描淡写,但对我十分有用。一些亮点像阵雨打湿心头,渗入静夜植物的根须。我急忙掏出记事本,在马灯的光线下一一做了记录。牛圈在屋后,小牛犊不时制造一点骚动,从那里飘来丝丝淡淡的尿臊气,但这并没影响大家浓酽的谈兴。叶子稀疏的板栗树梢上,始终挑着一弯残月。

聊到十点多钟时,霜降开始了,夜幕陡然拉向纵深,只听得周围的芦苇秆在瑟瑟作响,白桦树枝在轻轻摇动,我身上很快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这时,善良的房东阿姨送来了羊毛毯和羊毛披肩,以抵抗霜降带来的微妙变化。

“天要落露了,大伙儿小心着凉。”她说。

阿姨端来一小筐被冰冻过的无花果,果子个头大,已经在冰柜里冻成了一个个小冰球。阿姨从厨房提来了铁皮桶,点燃了软草和木柴,很快就将冻浆果烤软了,冰碴子化成了水,杂糅着果实的汁液。取一个放在嘴里,觉得冻过后的无花果有一股山柿饼的味道。少顷,桌上又摆满了甜点美食——大列巴面包、哈尔滨红肠、咖啡、奶茶、干果仁,还有烤得香喷喷的草原红糖焙子,吃得大家直打饱嗝。

这是一个特别的霜降夜,让人感觉到生命与节气之间发生了某种密切的联系,有很强烈的体验感。从这个夜晚起始,我正式走进乌乡人的生活,自此与之呼吸同一种空气,吃一锅同样的黑米乌饭,喝新碾的大子粥。我并不觉得我与乌乡的人和动物有什么不同,我们是对等的。他们在日子艰辛面前所持有的积极态度,和对幸福目标的追寻姿态,都让我感同身受,嘘唏或喜悦。如果可能,我愿意做乌乡山野中的一株树或一片霜冻的叶子。

我还记下了燃烧时呲呲作响的松油灯,以及灯下的笑脸,火中明亮的瞳仁,以及整整一个晚上,都在谈论一个接地气的话题指向——如何与枯草丛中的野物们一道,度过暴风雪即将来临的严冬;需要粮食、木柴、胡萝卜和大白菜,需要棉衣棉被,需要一个大火炉。哟,对我这样长年奔波的外乡人来说,这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夜晚。

早晨的光线重叠移动,越升越高,把山脉的阴影投射到地面上。我手扶栅栏,将空空的铁皮桶放回到了板栗树下,却见房东阿姨的小儿子背了行囊,走下台阶,似乎要离乡远行。阿姨从灶间走出来,腰间系着粗布白围裙。她搓着手,一边抬手拭泪,脸上难掩担忧和凄惶的表情。

她的小儿子目光淡定,飞快地走出院落,又回过头来朝我们挥手笑笑,然后大步踩过路边的草木灰,在阳光下缩小成一个移动的墨点,在远山的背景下渐渐消失。返回屋内,我以树墩做书案,在稿纸上飞快地记下一句话:“霜降后,一些植物枯萎,一些事物到来,一些人又把双脚踩在了泥泞的路上。”

dongzi 发表于 2024-6-12 16:23:32

早晨的光线重叠移动,越升越高,把山脉的阴影投射到地面上。

dongzi 发表于 2024-6-12 16:24:10

我会副会长周蓬桦《霜降夜》入选2024高考全国甲卷语文试卷
当代散文家


6月7日高考首日,我会副会长周蓬桦《霜降夜》入选2024高考全国甲卷语文试卷,考题要求通过对文章的解读,来分析鉴赏文章的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理解文章内蕴以及作者内心体验,总分为15分。

周蓬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青岛市琴岛书画院副院长。出版散文集《浆果的语言》《沿着河流还乡》《故乡近,山河远》《大地谷仓》等,长篇小说《野草莓》、《远去的孔明灯》等,在海内外发表作品600余万字。获得冰心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中华铁人文学奖、泰山文学奖等奖励。

白露过后,乌乡的风里就已平添了寒意。早晨醒来,阳光刺眼,推开栅门,发现脚下草叶上布满晶莹的霜……”这是周蓬桦笔下,渐近萧瑟的山野。这个不具实名的地方,被称为“乌乡”,是一片不为人熟悉却自有气质的地方。《霜降夜》是《乌乡薄暮之书》其中的一章,全文共七章,还有《乌乡哲学之一》《四姥娘的夜路》《最后的猎手》《火塘边的萨满》《雪地山狸》《雨季幽火:一个乌乡人的讲述》等六篇。最初发表于《中国作家》2024年第四期散文栏目头题。

《霜降夜》记录的,是一场与农户的夜话。在丰盛的饮食和亲切的交谈之下,作家认为“从这个夜晚起始,我正式走进乌乡人的生活,自此与之呼吸同一种空气”,“如果可能,我愿意做乌乡山野中的一株树或者一片霜冻的叶子”。在作家笔下,谋生的艰辛与生活的温暖,交织成宏观又具象的命题。乌乡霜降夜,酝酿着即将到来的寒冬,远行谋生的人即将出发,而泥泞的路还在眼前铺展。

这篇文章并没有激进而夸张的描述,只是平淡地展现着山野生活的某一个寻常时刻,却内涵着丰富的变奏。本文在《中国作家》刊发以后,也引来了很多的关注。但以高考语文试卷阅读试题的形式广为人知,也让周蓬桦始料未及。

7日下午,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联系到周蓬桦,他连称意外和幸运。周蓬桦表示,散文《霜降夜》能够选入今年全国高考试题,是令自己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多年来,自己从事的是一种纯文学写作,与传统的写作保持谨慎的边界与距离,甚至有意识追求一种小众化的“难度写作”。而全国高考试卷居然选中了这样的散文类型,说明大众对文学的认知品位又前进了一大步,这让一个文学从业者由衷感到欣慰。

谈起文章的由来,周蓬桦说那源于十多年前的草原自驾游。因为途中寻找加油站,车子拐进一片茂密的森林,却意外地成就了他与一个小镇的神秘邂逅——眼前的物景令人疑惑,它陈旧的面貌让自己想起童年,扶方向盘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自己仿佛穿行在梦境之中:低矮的木头屋舍,河边的大风车,清澈喧响的河水,河岸上雪白的羊群,以及大片堆放在路畔散发着清香的松木柴,高高的树枝上的鸟巢和盘旋的乌鸦,蜜蜂的嘤嘤声和池塘边的野花;镇口的一座百年古庙还在,屋檐下的狗叫声雨声般淅沥,混杂着慵懒的织机与纺车声……周围的一切包括空气都是静谧的,时间仿佛是一块凝固的巨石,街上的人们迈动着迟缓悠然的步态,面容安详。当时自己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字:慢。

周蓬桦联想起多年前米兰·昆德拉曾经在小说《慢》中表述——“慢是幸福的标志”。昆德拉还对大地上消失的事物深表惋惜,发出由衷感慨:“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啊,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儿去啦?民歌小调中的游手好闲的英雄,这些漫游各地磨坊、在露天过夜的流浪汉,都到哪儿去啦?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

那一年,周蓬桦在这个被称作“乌乡”的小镇居住了半月之久,此后又多次光顾,最终选择那里做了自己的生活创作基地。渐渐地与乌乡的人们结下不解之缘,了解到许多掌故传说,镇子周围大片的板栗树、桑葚树和各种中草药植物,各种作坊和种植园,还有一位拜把兄弟。通过这位兄弟,又陆续结识了镇上的裁缝、铁匠、木匠、泥瓦匠,巫师、游医、出马仙、算命师、理发师、入殓师,以及民间歌手、鼓手、唢呐手、老猎手、酿酒师、马贩子、牛贩子、驴贩子,油坊主、豆腐坊主、牧羊女,以及潜伏于草丛野地灌木深处的各种生灵野物……于是,多年之后,就有了眼前的“乌乡系列”散文,有了《霜降夜》这样一批作品的诞生。

周蓬桦试图通过《霜降夜》写自然界对人类生活的影响,人与自然如何和谐相处,以及人与生灵的关系、人在时间里的美德操守等等。“我想,无论未来的写作如何发展变化,也要让眼睛紧紧盯住人物,盯住人在时代中的坚韧、美善与精神纹路。毫无疑问,乌乡是一个虚无的实境,而《霜降夜》寄托了我对生活最素朴的希望和情怀。”

zj66 发表于 2024-6-12 16:2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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