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zi 发表于 2024-7-20 14:16:59

骁腾有如此,颤抖有如此


  □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钱欢青

  韩东的诗极冷静、简洁、克制,看似平淡却总蕴藏着丰饶的意味。比如《奇迹》中的这首《马尼拉》:“一匹马站在马尼拉街头/身后套着西班牙时代华丽的车厢。/但此刻,车厢里没有游客。/它为何站在此地/为何不卸掉车厢?/就像套上车厢一样/卸掉车厢并不是它所能完成的。/于是就一直站着,等待着/直到我们发现了它。/拉车的马和被拉的车隐藏在静止中/路灯下的投影把它们暴露出来。//如此突兀,不合时宜/那马儿不属于这里。/我甚至能看见眼罩后面那拉长的马脸。/你们完全可以在这儿放一个马车的雕塑/解放这可悲的马/结束它颤抖的坚持/结束这种马在人世间才有的尴尬、窘迫。//没有人回答我。”

  和很多喜欢强调诗歌“神秘性”的诗人不同,韩东非常诚恳地“要求”自己的诗歌有明晰的逻辑线索,如这首《马尼拉》,我们读到了诗人的所见、所思,和诗人由个体情感指向的人和生灵的生存处境。其诗意的来处和荡开的“意义波纹”,清晰、丰富,绵延不绝。

  韩东笔下的这匹马,令人想起贾樟柯《天注定》中的那匹马。那匹马和影片的主要情节并没有多少关系,但贾樟柯的“厉害”之处也在于此:看似无关的镜头,却能将影片中的暴烈引向更广阔的生存之痛。拉不动重物的老马被人不断鞭笞,姜武饰演的大海一枪崩了过去,笞马者瞬间倒地。

  众所周知,同样是一匹被狠命鞭笞的马,在都灵广场上,尼采看见了,他冲过去阻止了马夫,抱着马痛哭,两天之后,尼采疯了。

  电影《白日焰火》中也有一匹“无关紧要”的马,警察调查案件,到居民区询问可能的知情人,他们同时注意到,楼道里有一匹走丢的马,它的脑袋快要顶着房顶了。它眼里的无措、微弱,也是虽和电影情节无关,但无比重要的“闲笔”。

  马的无助、绝望、被鞭笞,是人对自我处境的映照。马不应如此,诚如人本该自由。所以我们喜欢杜甫笔下的马:“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所以连拿破仑这样的风云人物,也要借助马来衬托自己的英雄形象。在著名的油画《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中,拿破仑跨着骏马,一手持缰绳,一手指点江山,威武镇定。画面上的骏马,两蹄腾空,昂首挺立,长鬃飞扬,姿势壮美。据说由雅克-路易·大卫工作室创作的《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共有五个版本。这些作品分别绘制于1801年至1805年之间。这些版本分别被放置于不同的地方,以展示拿破仑在欧洲各地的影响力和军事成就。

  眼下正在山东博物馆展出的“从平凡到非凡:拿破仑与法兰西的变革时代”展上,就展出了其中一个版本的《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展览开幕那天,我跟在拿破仑第十骑兵团协会副会长让-弗朗索瓦·雷米-内里斯身后,想听点儿秘闻,果然他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呀。拿破仑过阿尔卑斯山时骑的可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头毛驴。”众人皆笑,法国人把一个人尽皆知的事情幽默地说成了一个“秘密”。路途非常险峻,骑毛驴更加稳定和安全。这是现实考量,战马奔腾,雄姿英发,把驴画成马更有“宣传效果”。据说拿破仑亲自参与了这幅画的构思,他要求画家将他描绘成“冷静地坐在一匹狂暴的战马上”,并建议在画中包含其他曾带领军队穿越阿尔卑斯山的伟大指挥官的名字,如查理曼和汉尼拔。这就像“伟大的”的唐太宗亲自要求史官修改历史记录一样,他们要为自己塑造一个高大的英雄形象。

  这当然是对马的另一种“利用”。从殷墟博物馆一楼展厅壮观的车马坑中,三千多年前人对马的驾驭和利用,赫然在目。没有人否认这是历史的进步,历史的“进步叙事”无可辩驳,只不过时至今日,我们不应该忘记的,还有对马“自由腾跃”的本性和“尴尬颤抖”处境的思考。

  关于马的文章,特别有意思的是江弱水先生的一篇《杜甫为什么说马的瞳孔是方的?》。江弱水先生从杜甫“眼有紫焰双瞳方”一句入手,一步一步破解自己内心的迷惑:马的瞳孔怎么会是“方”的呢?自然是“圆”的呀!特别好玩,也特别令人敬佩的是,在书中找不到答案的情况下,江弱水“在伊犁喀拉峻山谷的军马场里,追星一样追马走了十几里地”,可惜没有一匹马能让他仔细端详,看清它瞳孔的形状。最后他上网查马的眼睛的照片,才找到了长方形的瞳孔,并最终在一本《兽医眼科手册》和一篇刊登于Science Advances上面的论文上,找到了科学确证。“马的瞳孔就那么一直方着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平常人却狃于常识,囿于错觉,看不见或者没看见。”作者于是感叹,用一个看似无理的“方”字,“老杜写马的眼瞳精切不移,真是稳、准、狠”,“虽一字,诸君亦不能到也”,“老杜写马,千古一人而已!”

澜池 发表于 2024-7-20 14:38:52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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