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另一种方式重返故乡
□钟倩
美籍华人作家王鼎钧说过,“所有的故乡都从异乡演变而来,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于是,他在纸上建立故乡,成为文学大家。但是,更多的人把乡愁揣在心里、扛在肩上、藏在鞋底,一路漂泊和迁徙,在他乡重新建立一个故乡。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广西作家鬼子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买话》另辟蹊径,用另一种方式返回家乡,安顿灵魂。
《买话》,标题即小说文眼,“一个人总是有些事情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讲的。”在城市没有人听你说,回到农村,家乡人也听不懂你的话,到底该向谁倾诉呢?鬼子借助小说主人公刘耳的曲折经历给出了“答案”,回到故乡,与老屋、墙根、乡邻、家畜等倾诉。他在创作谈中袒露心声:“刘耳的耳,就是想让刘耳和刘耳们,用耳朵好好听一听,听听你的故乡会跟你说些什么。而且,有些话,你不花钱买,你还真听不到。”显而易见,买的不是话,而是一颗淳朴的心。
凤凰男刘耳因患前列腺病回到瓦村老屋,受到乡邻的冷落与白眼,连喝碗热玉米粥都成为奢望,借小孩子扁豆之口,他一步步了解和靠近真相。这部小说也可以视作“七个空蛋壳引发的乡土秘史”,作者采用倒叙、插叙的方式,回望刘耳的青春回忆。当年,因为七个鸡蛋,明通成为颇有名气的新闻报道员,真正从中受益的却是刘耳,他阴差阳错成为国家干部,从此两人产生芥蒂。无独有偶,年少时与明树玩猜拳,明树主动认输,按照规则到水轮泵下面,孰料瞬间丧命。倘若说这些是刘耳的“两宗罪”,那么“第三宗罪”是狠心抛弃两情相悦的姑娘,即明树的姐姐竹子。
刘耳的倒带人生,有乡土伦理,有人性嬗变,还有还不完的人情债:进城看病借钱,孩子当兵托关系,犯错青年说情……事情办妥的皆大欢喜,未能尽力的坏掉口碑。扁豆不经意间走进他的院子,借助一次次买话,刘耳听到了最想听到的,也是最刺耳的话语。攀附记忆的灰色绳索,他终于明白了返乡不受待见的深层原因。如老牧民说的,“他用钱买话的这个事,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一个结果!”万事皆有因果,买话亦有事因,那就是与故乡的精神纽带如断线风筝,再怎么补偿找回也是无济于事。
扁豆的“捎话”,刘耳的“买话”,读者的“悟话”,都是千方百计修复与故乡的原初关系,通过声音的绳索,修复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如是而已。
小说最精彩的部分当属竹子母亲的葬礼,瓦村最长寿的老人葬礼。乡村的葬礼是世俗的晴雨表、人性的修道场,能够看见人情逻辑、伦理秩序,感受民俗文化、乡土之道。近年来,反映乡土题材的小说层出不穷,王跃文《家山》、陈彦《半棵树与星空》、邵丽《金枝》、罗伟章《谁在敲门》等等,这些小说毫无例外对乡村婚丧礼俗都有重点着墨。《家山》中对清末知县陈远逸(逸公老儿)丧礼的描写,从老人临终遗言、亲人举哀报丧、乡亲吊唁守灯等刻画淋漓尽致,乡约老爷桃香的抚棺哭灵哭诵韵文尤为精彩,蕴藉民间教化的双重内涵;而《谁在敲门》中的场景再现一幅乡村版“俗世奇人”的精神群像,民俗与礼节相得益彰,礼生、阴阳、知客、厨师、哭丧人、搭彩匠、杀猪匠等,传递出对乡村衰败难以挽留的悲壮情感。
相比之下,鬼子的描写或临摹简单又克制,语言凝练,晓畅通俗,拥有穿透人心的精神力量。刘耳前去送葬,既有忏悔和反省,也有良心补偿与赎罪之意。经过抽签决定,会长替代她的儿子明树,长奶娘替代她的女儿竹子,后来刘耳主动换下长奶娘,与抬棺的二十个光棍们喊着号子大步向前,“十几二十个光棍的光头呀,他们的步伐虽然有些零乱,抬在他们肩上的灵柩,也随着路面的坑坑洼洼,不时地晃来晃去,但他们嘴里的呐喊声却没有停过,他们的脚步声,也没有停过,那样的场景,别说是在瓦村,就是在整个人世间,都是绝对的悲壮,绝对的震撼人心!”
最长寿的老人也是最不幸的老人,一双儿女早年去世,但她受到最高礼遇。瓦村光棍们大半夜里练习抬棺号子,而且是就着白酒无声练习,如此有情有义与刘耳的回乡冷遇形成鲜明对比,更好地深化主题。一边是主动抬棺和送葬,一边是“买话”获取人心世相,在乡村的大地上,这俨然是截然不同的风景,令人省思、回味,拥有痛彻心扉的精神启示。
“生而为人,我们逃不开自己结的网。”历经十八年的积淀和打磨,鬼子用一部《买话》重返故乡,打开记忆的闸门,走进历史的真相,他用另一种方式回归本心,修复自己与故乡的关系。就像著名作家李洱所说,“他以精心编织的故事来表达现实的荒诞,以明白晓畅的语言来呈现人生的艰难,以持续经年的写作给时代赋形。”刘耳和他听到的声音,正是社会变革背景下的“传声筒”,也是一个时代的精神“创可贴”。 美籍华人作家王鼎钧说过,“所有的故乡都从异乡演变而来,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于是,他在纸上建立故乡,成为文学大家。但是,更多的人把乡愁揣在心里、扛在肩上、藏在鞋底,一路漂泊和迁徙,在他乡重新建立一个故乡。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广西作家鬼子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买话》另辟蹊径,用另一种方式返回家乡,安顿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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