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也有它的用意
□陈佳露若驱车行驶在高原之上,云,朵朵硕大健壮,雪山隐隐作响,偶然那么一瞬,好似风停云静,雪山兀自向前走。原来群山正在奔涌。李万华的这本书便给人一种山向我们走来的感觉。看过羚羊迁徙、角马寻找绿洲,奔腾的身影激荡起滚滚黄沙漫天,仿佛是大自然年年上演的话剧,此刻以尘土飞扬拉开序幕。李万华的《群山奔涌》则是关于青藏高原风物的散文集。高原之上,天和地压缩得那么紧,不给风、沙、草、树留下多么宽广的空间,然而去过高原的人儿又会告诉我,那里天大地大,一眼望去,这视线就像收不回的风筝线,触不到天的边际。有些土地由于过度放牧而渐显贫瘠,一旦修复草原生态,那些草类又如同雄赳赳、气昂昂的跋山涉水而来于斯扎根的部族,欢天喜地地让生机重现,供牛羊欢腾。
李万华的这本散文集共分三辑:花鸟册、山水册和杂画册。看似触笔自然文学,但一字一句中浸润着作者的精神骨血,若无倾心和脚踏实地的观察和沉浸,若不是将自身彻底投入自然怀抱后的“安放”和“对视”,便难以从这杜鹃花、文须鸟、泡桐花等风物中感知人的“存在和时间”。
李万华写作的节奏和气息,似乎完全和笔下风物形成统一默契。在曼妙黄昏,蹲守纵纹腹小鸮,见其眉心紧皱的警惕,也似“花痴”般欣赏小鸮像新疆舞里的动脖子动作。拨开纷披杂草,站在裸露青岩的陡峭山坡,作者在山林中寻找山林真正的主人——白桦。守林老人缓缓讲述白桦和云杉的故事,云杉耐荫趁机而入,以致覆盖白桦,夺取阳光。此刻的白桦如隐退的老人,羸弱,隐忍时光,又默默编织人生后期的篇章……细细品读,李万华的文字里能听得出来自叶脉、根系、土壤和爬虫纤细脚底的水分的流动声音,以及唇间还有白桦汁香甜的滋味。
进入李万华的散文并不难,但若要融通于她的表达欲求,便需你放着一颗心,在群山奔涌间匍匐前进,越贴向大地,你的五感便越能捕捉到潜伏在这叶片上和沙地里的深情和赤诚。正如李万华的视线无意间捕获青稞那般,走近,按捺住惊呼之心,捏捏青稞穗头,摸摸叶子,弯腰折几根,带回家晒干,插瓶,走之前用心抚摸在风中探头探脑的万千穗头,仿佛猫科动物的脊背那般温暖厚实。李万华就是如此,懵懂青涩地闯入这个高原世界,以一份孩童般的真诚和热烈来观照这片神祇照临的土地。
若只停留在风物,按照作家存朴的说法那便只是进行了一场纸上的旅行。阅读李万华的这本散文集,需得顺其自然地进入她营造的磁场,在她的神性自如的场域中,感受她用生命体验对青藏高原自然生物和风土人情的审视勘察,她的每一节文字都好似青稞般茁壮安稳,文段中的关节、筋络、骨血奔腾着一股奔赴大地的决心,如《雪花也有它的用意》,雪花轻盈不见声势,打着旋儿飘来飘去,似乎天地间都少了坚硬的力量,然而在不经意间,门口的青杨一分为二被劈开,原野上的白桦弯下身子失去骨气,此刻作者才明白,雪花的温柔刀,让曾经挺拔的一切都经历倒下和摧残,这便是雪花的用意。
可以说,在李万华的文字下,处处可见那个灵动的“我”,在煤油灯下盯着忽闪忽闪的飞蛾的“我”,自然也有托腮看窗外圆月的“我”,甚至还有无事可做,便记下三餐饭所用的蔬菜名的“我”……作者在散文中无处可逃,若没有李万华,我们自然看不到这万千风物,亦推不开走进风物背后的风土人情的门。然而与其说李万华的散文是“有我”,不如说是“忘我”,即一切由“我”而起,“我”是线头,“我”作为开端,“我”在感知,“我”是视角……就好像作者张莉所言:一些作品中是“有我”的,“我”隐藏其中,“我”是凭借,也是认识世界的方式,借助这些文字,“我”看到了更辽远的世界,感受到最复杂柔软的情感。
在李万华《一枝花》里,可见其对世界和死亡的看法:
世界寥廓,万物丛生却又各自为营,唯有雪,唯有风雪一场接一场,唯有雾,唯有一种来自自然的迷蒙,才会将个人连接,成为无是无非的一个整体。在那里,人们共同迷茫、共同忧伤,便是偶尔埋怨,也带着殊途同归的一致。
《一枝花》是民间曲调,一开始便哭,哭完后便欢乐。听久了,便好像在说死亡这件事,你前我后,赶趟儿,何必相约,也难以相约,可是死亡又需要每个人参与,不得逃离,不得延期……对于这个世界,似乎人人都独来独往,好在有自然的迷蒙,才有幸让茕茕孑立的人儿相联结。
读罢,深为李万华文字中的神性和坦然所感动,缥缈中带着坚定的生命立场,绚烂中带着随性的人生态度,好似日出带给天地间的礼物,那便是让一切细节都随光显现,慢慢丰富起来。 若驱车行驶在高原之上,云,朵朵硕大健壮,雪山隐隐作响,偶然那么一瞬,好似风停云静,雪山兀自向前走。原来群山正在奔涌。李万华的这本书便给人一种山向我们走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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