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刊用)
作为中华民族典型的文化符号,年,是漂泊游子最期待与家人团聚的日子。不管离家有多远,每一个在外打拼的中国人,都会穷尽一切舟车跋涉,跨越山海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与亲人团聚。千百年来,维系这种情感的除了传统文化与族群基因以外,还有镌刻在悠悠岁月里的深刻记忆。
洗澡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到过年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大人们开始杀猪宰羊,赶集上店置办年货,庆祝一年的丰收,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孩子们放假,不用起早贪黑诵读写字,还可以三五一群走街串巷、嬉戏打闹,更重要的是还能吃上平时吃不到的美味。要知道,在那个物资相对短缺的年代,舌尖上的诱惑最能激发一个人最原始的欲望。
放了寒假,年味就越来越浓了。小伙伴们相约一起去十来里外的煤矿洗澡。过去生活条件差,乡下是没有浴池的,夏天好解决,冬天就不用谈洗澡啥的了。一大早,一行七八个年龄相仿的半拉橛子,沿着盐碱地朝矿上出发了。
淮北平原世代以农耕为生,1958年发现煤田的消息传出后,来自五湖四海建设力量涌进寂静的原野,一股大开发、大建设的热潮风起云涌,激荡人心。每到晚上,老家附近的那座煤矿井架上闪烁的灯火,撩拨乡人渴望工业文明的心弦。能去矿上洗一回澡,不仅是一种惬意,还沐浴着某种庄严与神圣。
一脚踏进热气腾腾的澡池子,血脉偾张,寒冷退场,仿佛换了人间。至于被暖气管烫着屁股,被门槛绊倒头磕了包等等啼笑皆非的趣事都不在话下。一句“我前几天到矿上洗过澡”,足以在小朋友间炫耀几天。顺便再吃个五分钱一个的水煎包、看两分钱一本的小人书、买一毛钱一袋的五香瓜子,那就更美了。
人在快乐的时候,看见树叶都是微笑的。在年这个气氛组的加持下,煤矿一行比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还精彩。
蒸馍 踏田埂,穿麦地,绕大河,过村庄,回到家的时候已过了晌午。
母亲正在灶头烧火做饭,堂屋内簸篮里躺着一众雪白的馒头与玉米、红薯面杂粮馍馍,团圆(一种放以油盐、葱花、佐料蒸熟的面食)上的红枣红眼鲜艳夺目。民以食为天,饥饿之下,谁能抵挡住舌尖上的诱惑?闻着香喷喷的麦香,早已满口生津,来不及洗手,抓一个杂面馒头夹几根腌萝卜干,坐在石头兑窝子上大快朵颐。
土地承包到户没多久,刚刚放开手脚农民,手头的可支配生产物资并不多。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马马虎虎填饱肚子,一年到头是吃不上几回白面馍馍的。所以,年的到来既是一次旷日长久的盛宴,也是一场完全敞开的原始狂欢。每逢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提前准备年货,蒸够一家人十天半个月吃的馍馍。
午饭还没做好,父亲带着大哥、二哥在爷爷门口刨那棵大梧桐树。树干可以换一些钱贴补家用,树枝树根当柴火烧,其他边角料,自学木匠活的父亲用来给我们兄弟姐妹做几双木底窝子(一种用芦花编成的草鞋,毛茸茸的芦苇缨子隔寒保暖,木屐齿可以防水、踏泥)。
“吃饭啦!”这时,母亲已经张罗好一家人的午饭——一锅冒着清香味的豆芽汤。一人一碗饭一个杂面馍馍就着咸菜,一顿中国式农民家庭的午饭就这样登场了。
至于白面馒头,不到过年那天是不能随便吃的。这不仅是彼时现实生活的需要,更是一种朴素的信仰与庄重的仪式感,这会,村庄上空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鞭炮声。石头城门外有杀猪的、有围着看热闹的、路上也有从大集上刚办好年货的……
除夕 炸丸子、炒花生,泡豆芽……除夕这天,忙了好几天的大人再把锅屋、堂屋上上下下扫一遍,有条件的人家还给孩子们做一件“换年新”衣裳。
早晨,母亲用海带、粉丝,萝卜、五花肉熬了一锅大杂烩,盛好了喊大奶与爷爷来家里吃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一大家人说说笑笑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比什么都美。
吃罢饭,村子里的主干道路上的积雪已被大人们清扫出来,大家忙着找人写春联。牛场子、城门外、大路边到处是抄着手晒太阳、拉大呱的婶娘大伯。每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微笑,谈笑间,一年的劳累与不悦全抛脑后。没有准备好春联的人家胳肢窝夹着一卷红纸,手里捏着一小瓶墨汁请村里识文断字的文化人编写几句吉祥话。
午饭前,先放一盘鞭炮,吓走妖魔鬼怪,赶祛倒霉晦气。牛槽上的六畜兴旺、粮仓上的五谷丰登、大树上的开门见喜,就连灶台上也请来了灶姥爷年画。一幅幅红彤彤的春联,把村庄里里外外照的亮亮堂堂。
经历了一下午的”逛吃“”,晚上,年俗的大幕才真正开始。母亲收拾好厨房,燃起香火,摆上贡品祭祀天地诸神。祭拜时还口中念词,那份虔诚与头顶上的天空一样,干干净净。父亲带着麸皮杂粮搅拌均匀的草料走进牛棚,说了些“老伙计,这一年辛苦了”等客套话,与骡马耕牛唠了一会。爷爷在大堂屋里点起一堆木材,拿来花生、瓜子之类吃食,邀请左邻右舍一起拉呱“熬岁”。
爷爷的慷慨与热乎劲总会吸引一大帮子簇拥者。大人们一边烤着火,一边嗑瓜子山南海北的聊着一年的趣事与明年的光景。说到开心处,爽朗的笑声顺着热烘烘的柴火,穿过房门,翻越石墙,传的很远很远。
等柴火燃烬,大人们聊累了,午夜也到了。放炮去喽!咚、咣!噼里啪啦……村庄陷入一片喜庆、热闹、欢腾的海洋。
拾炮 “玉保,走,拾炮去了!”天还没亮,就被院墙外一阵嘈杂声唤醒。过去生活条件差,年初一一大早,小伙伴相约到各家院子里捡没有燃放的哑炮,剥开卷纸取火药打玩具抢用。顺便给早起做饭的婶子大娘磕头拜年,领赏一把零食吃。
”好!“听到召唤,顾不得头天熬岁的疲倦,一骨碌爬起来。
隆重的大年初一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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