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和鸣
生命的和鸣罗 周《人民日报》(2025年11月06日 第 20 版)http://paper.people.com.cn/rmrb/pc/pic/202511/06/dc7042e5-3c65-4b21-b727-d9d0a1fb24c1.jpg 昆剧《瞿秋白》剧照。
江苏省昆剧院供图
幕布拉开,每一场演出都不是单一创作者的独舞。我从事专业戏剧写作15年,始终坚信舞台艺术的魅力就在纷纭生命的交融中。只有编剧与演员彼此理解,与剧种深度相拥,与观众心意相通,那些案头剧本才能生长出温度与力量。 那天,越剧小生李晓旭展示了她的衣柜,衣柜里没有一条短裙。日复一日圆场、跌扑,她的膝盖上满是淤青,一年四季少不得长裤遮挡。我忍不住担忧:“你才30多岁,腿上就有这么多伤,上了年纪怎么办?”她爽朗笑道:“万一我运气好,没落下病根呢?”近乎天真的神色,令人潸然。 我了解她的纯净、烂漫与她穿云裂帛的嗓音条件,也就知道该将怎样的角色交付给她。从《乌衣巷》里一人分饰两角的灵动,到《凤凰台》里飘洒俊逸的诗仙,再到《织造府》里既是著书人曹雪芹又是书中人贾宝玉的双重演绎,李晓旭完成了一个个“至情人”的形象,用“金陵三部曲”点亮了舞台,带领南京市越剧团的青年演员崭露头角,聚拢了一批稳定的观众。 我与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的携手,更是一场披荆斩棘之旅。历经《梅兰芳·当年梅郎》《眷江城》《诗宴·唐才子传》《蝴蝶梦》《世说新语》等剧目创作,数代昆剧演员是我前行路上最默契的伙伴。我熟悉他们每个人的行当家门、表演特色、音区高低,由此,每个剧目、每个角色都有了“量身定制”的准确度、贴合度,仅仅阅读文本,便可想见满台琳琅。《瞿秋白》初稿完成后,我与主演施夏明字斟句酌调整文本。8个小时,他一句句诵念,我一字字定稿,务必使语言既情感充沛、表意准确,又便于昆剧中州韵的念白表达。我还记得张曼君导演以如履薄冰的“克制”来坚守剧种本体,又在此基础上张扬她饱满的创造力;记得修岩老师用一台皎洁肃穆的舞美震荡了满台悲欢;记得作曲孙建安老师立足曲牌、创新创造,在白口中流淌出美的旋律……点点滴滴的完善,对应着无数人日日夜夜的奔赴,这才是舞台最具魅力之处。 自2013年《衣冠风流》首演,我与扬州市扬剧研究所合作了6部剧目,剧本与演员、剧种共同成长。直至《郑板桥》面世,主演李政成终以其集大成者的风范,将扬剧创作推向新的高度。文本以表演为基础,表演又清晰化乃至提升了文本。这部《郑板桥》成为我的写作从“自觉”进入“自由”的标志性作品。而今,56岁的李政成将更多精力投入年轻一代的培养。他的弟子徐梦雪,功夫极好,能穿着高靴,单腿立在圈椅扶手上三起三落。白天练功房里人来人往,嘈杂不已,这个女孩就选择在夜晚开启修炼时光,从傍晚到深夜,一刻不停、从无懈怠。因为应工净行,她一直剃着光头。有一天她有点羞涩地说:“罗老师,我想留头发了。”那时,我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决心助力她创作出优秀的剧目,呼应她为艺术的全心付出。 身为编剧,我习惯在演出前协助院团仔细校对字幕。有人说,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何必费这个劲?舞台艺术是一个整体,我希望观众在欣赏演员精湛表演时,也能精准感受到文学的美感。文字与表演、音乐、舞美形成共振,观众是这场“生命和鸣”的参与者。 有一次正演着《世说新语》,字幕机忽然“罢工”。对曲辞典雅的昆剧来说,这简直是场灾难!我心急如焚,忍不住抱怨,座椅后背被人轻轻踹了一脚,伴随后排观众压低声音的一句:“别说话。”我哑然反问:“没有字幕,怎知台上在唱什么?”他应声道:“院团在公众号上发布过剧本,你对着看呀。”我这才注意到,全场1000多名观众安安静静的,原来都是将线上剧本当了字幕,沉浸在昆剧的美妙中。 这些年,我有幸与这么多可爱的院团、演员、观众同行,每一次合作,都是一次同频共振。在这里,所有的付出都不会被辜负,每一声真诚的和鸣,都奔向恢弘、阔大的乐章。 (作者为江苏省戏剧文学创作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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