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非体育爱好者的北京奥运记忆
很久以前我就意识到,普通人的命运,如果不是由于某些特殊的因缘际会,将很难与风云变幻的宏大叙事发生直接联系。直到现在,红红火火的北京奥运会已经快结束,作为一个从外地来京整整生活了20年的普通市民,一个新闻记者,一个非体育爱好者,我仍然觉得,我并不比其他普通市民对奥运会有更多更深入的感受。
奥运会是世界体育盛会,其核心自然是体育比赛,我不是体育爱好者,难以对体育比赛产生深切的兴趣。然而,奥运会又不只是体育比赛,一个城市主办奥运会,其含义要比主办一场世界性体育赛事丰富得多,也要复杂得多。由此,北京从申办到主办奥运会,也就注定了不但与北京市民中的体育爱好者有关,也与像我这样的非体育爱好者有关。
1990年北京举办亚运会时,我是北京大学历史系本科二年级学生。在当年的日记中,我用“极尽繁荣、丰富、壮丽、堂皇”形容亚运会开幕式,其他则寥寥数语带过。1993年9月23日晚,电视直播了北京申办2000年奥运会失利的消息,相信很多中国人都对那一刻的尴尬与伤痛记忆犹新——伤痛自不必说,尴尬则是因为,当时,萨马兰奇在宣布投票结果之前,逐一对5个申办城市表示感谢,按拉丁字母的排列,他首先感谢北京,而许多电视观众,甚至包括在场的中国代表团的一些成员,由于听不懂外文,一听萨马兰奇说北京,就以为北京申办成功了,立即挥动小国旗跳跃欢呼……加上这一份儿尴尬,那一刻的伤痛,像一颗锋利而残忍的钉子,深深锲进了我的心底。
第一次申办失败,北京没有泄气。1998年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市民们发现,与几年前申办2000年奥运会时相比,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有了很大改观,除西南三环的玉泉营环岛尚未改造为立交桥,三环路离建成全立交城市快速路仅一步之遥;按照当时北京市区道路最高等级标准修建的四环路,也已经建成近半。房地产市场迅速活跃起来,像我这样拿工资的年轻人,也纷纷开始积攒首付款,准备通过银行按揭买房。记得那个时候,北四环亚运村一带稍微像样一点的商品房,每平方米要卖到五千多,而我的目标是每平方米两千左右,所以只能考虑四环以外或更远的房子。
2001年7月11日,我作为北京青年报的记者,赴上海采访7月13日“申奥揭晓之夜”。我采写了几篇报道,记录下了上海人13日之前的平静,以及“揭晓之夜”的忘情欢腾。给我印象最深的是,13日晚在南京路世纪广场等待揭晓时,一位穿着朴素的上海老大爷,给我讲了一通“你不要以为上海人只关心自己、不关心国家,其实上海人也是很大气的,否则上海也不会发展这么快”的道理。弹指七年过去了,这位可爱的老大爷别来无恙乎?
申奥成功,北京市民欢欣鼓舞扬眉吐气。我的同事采访了北京公交公司1路车队的一名售票员,这位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用一段抑扬顿挫的“单口相声”,美滋滋地描绘了他的2008年:“七年后,售票员舌头都会打弯,张嘴就能蹦出几个外语单词儿,老外问路根本不在话下!车也全换空调大奔,外面就是40度也不怕!公交车没有售票员,乘客都用IC卡坐车。我多半得改行了,不过没关系,可以学车当司机,在长安街开着奔驰大客,那感觉一定棒极了!”每个北京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为2008年书写着美妙的憧憬和诱人的想象。
由于2008年的奥运预期,这个古老的城市和她的市民开始空前热情地“动”起来:2001年6月四环路全线通车,2003年11月五环路全线通车;城区道路不断翻新、拓宽,新的道路执著地伸向新建体育场馆和居民小区。房地产市场高歌猛进。2000年初,我以每平方米2600元的价格在北五环外的回龙观买下一套经济适用房,五年后我“鸟枪换炮”,在东四环外一个小区买一套商品房时,就得为每平方米掏7250元了。又两年后,我的一个大学副教授朋友成了我的邻居,他为此支付了每平方米12500元的“代价”。到2007年底,这个价格已经上升到18500元——不过这就是最高点了,此后就开始缓慢下落了。
当“巨蛋”(国家大剧院)、“鸟巢”、“水立方”、“折扇”(国家体育馆)、央视新大楼等新地标相继开始运行,当单双号限行措施从演练进入实战、二、四环路等核心路段的“奥运专用道”正式投入使用,当我的两岁零三个月的儿子已经会说“2008,北京欢迎你”,北京奥运会就真的来了。我看了8月8日晚电视直播的奥运会开幕式,无论气势还是水平,无疑都超过了1990年的亚运会开幕式,然而,我无法再用“壮丽、堂皇”之类词汇来形容了,毕竟在我的记忆中,18年前就已经“极尽”了。
不断有外地的朋友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我搞两张开幕式门票啊。我的回答一定让他们失望,同时或许也能让他们获得某种心理平衡,因为他们看到,我身为北京市民,一方面承受了许多由于奥运会带来的交通出行等不方便,另一方面,我却未能充分享用“天时、地利、人和”,未能三天两头像逛庙会那样去比赛场馆,也未能在居住的小区门口和坐公交车上班途中看到更多的外国人,而只能和外地人一样,在按部就班地上班之余,通过电视收看奥运会的比赛和新闻,如此而已。
许多北京市民都像我这样,既身处奥运会的庞大“气场”之中,却未必有机会与之零距离接触,但是,谁也不能说我们只是一群沉默的“奥运旁观者”。奥运会像一个久违的朋友,轻迈舞步含笑而来,又笑吟吟飘忽而去。北京人的生活将很快重归常态,但这座城市已经被奥运会深刻改变,人们的心情、思想也已经被深刻改变;对于未来而言,北京人、中国人在这10多年中的记忆,也将被深刻改变。变化既然已经发生,就必将继续下去,这是历史的选择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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