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兵 发表于 2014-4-27 14:32:17

(占卜)我曾是一个倒霉的算命师




马家辉

○马家辉

我再也不敢替别人算命。其后, 年岁渐长更深刻领会,“信术数不如修因果”,命运不可知也不应知……

这是一个颇为离奇的生命经验,关乎算命;但不是我去算命,而是,没错,我替别人算命。

让时钟调拨回到十七年前的美国,中西部,威斯康辛州,陌地生城,我在攻读博士课程,第三年,女儿出生不久,我一边在社会学系担任助教,一边苦找题目撰写博士论文。苦虽苦,在经济上,我却算是台湾和香港留学生里的“富户”,因为我在香港报纸开设专栏,每天写呀写,每月有稿费可收,所以,当其它留学生的老婆需要在餐馆打工或充当保姆赚钱,我却拥有足够的收入聘请钟点保姆看顾婴儿,好让我老婆每天睡到中午起床,然后躺书店,然后喝咖啡,然后读小说,——直到我在香港买了一个小房子。

买房子,是因为暑假返港度假,趁楼市低迷而入市,不贵,小小的单位,在旧区,只卖港币两百七十万,但已耗去我所有手头现金,每月还须缴付房贷,令我返美后,由“富户”变成“贫户”,手头非常拮据。

头脑精明的我乃想出了算命的鬼主意。

廿来岁时曾经沉迷紫微斗数,买书自研,略懂开盘推盘,这时候乃心生一计,在美国某份华人报章上刊登广告,自称“香港移民,精通斗数算命”,谁寄来廿元美金支票和生辰八字,我即替谁指点迷津。果然,广告一出,支票立来,虽然不算是“如雪片飞来”,但每个星期赚个一两百元,不成问题,我乃恢复“富户”身份,生活再度优裕。

可是,怪事发生了。在化名替别人算命的那阵子,不知何故,身体经常出现毛病,若非失眠,便是胃痛,再不就是便秘,总之,全身上下皆不安宁。当时心想,或许这是惭愧内疚而引发的“心身症”(psychosomatic problem),没啥大不了,然而,很快便发现倒霉事件连番爆发,令我甚感烦恼。

例子?

随手说一个吧:我住在大学研究生社区,数年以来,治安平和,夜不闭户,全不担心,但某天,我忽然心血来潮,把平日随手积存在玻璃瓶子里的硬币全部拿去银行入账,这是破题儿头一回,以前从未这样做,亦没想过会这样做。然而好巧不巧,出门时开车左绕右转,走了许多冤枉路,到达时,银行已经休息,我只好摸摸鼻子,打道回府,并因打算翌日再往,便懒得把沉甸甸的一大袋硬币带回家里,只将之留在车内,也照例没有锁上车门。

对了,就是在这个晚上,社区发生了十多年从未有过的偷窃事件,据邻居说,深夜时分有黑人闯人,偷走了好几辆汽车里的财物,而我的储存了三四年的硬币亦惨遭窃去,不早不晚地,就在这天,不幸破财。

这件小事只是数十桩倒霉事件的其中之一,你当然可以笑道这纯属凑巧,绝无神秘,然而神秘主义之为神秘主义,往往正是只有当事人感受得到,自己心知肚明,不是的,不会也不应该这么凑巧,在纯粹的倒霉机率背后,必有一番冥冥天意。更何况,按照传统说法,替人算命是替人消灾也是替人顶灾,寄来美金支票和生辰八字的人,总是生活得诸事不消,若非健康有危机,便是婚姻有挫败,再不就是财务有困难,我每天陪伴别人面对衰气,自己必遭连累,而且如果我的算命尚有几分准绳度可言,更等于“泄露天机”,很容易惹怒老天。

某夜,我坐在书房里抽烟,听见女儿在睡房的哭声,忽然,被她哭“醒”了,算了,应该罢手了,别再算命了,不能再算了;我把烟蒂压死,拉开抽屉,把尚未处理的客户支票和生辰八字逐一放进信封,逐一写上地址,逐一寄回,忙完一小时,心安理得,爬上床,睡大觉。

之后我再也不敢替别人算命。其后, 年岁渐长更深刻领会,“信术数不如修因果”,命运不可知也不应知,只要寻得一个安身立命的生活方式,顺势而行,命好也好,运歹也罢,都是生命里必须面对的悲喜经验,是你自己做的业,由你自己承担,非常公道。你躲不开也没理由去躲,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好了,说完了,这便是我的算命故事。嗯,对了,还可再说几句我父亲的算命故事:他于五十来岁时常说,小时候有瞎子替他算过命,灵验得很,而瞎子说过,他年寿仅有六十三,活不过这个岁数。所以我老爸的生涯规划是,尽情吃喝玩乐,在六十三岁以前把积蓄花光。

他成功了,六十三岁那年,他把钱花光了。可是,可幸,他仍健在,瞎子这回不灵验了,我老爸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但他非常后悔把钱花光。可恶的瞎子。

来源: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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