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连载上部
作者:石康年轻俊朗的陆涛有才华、有激情。自从建筑学院毕业后,他一直希望能够成就一番辉煌的事业,继父陆亚迅却经常提醒他要更多地脚踏实地。陆涛的亲生父亲徐志森携巨款来到北京发展房地产业,陆涛赫然发现自己有了两条不同的生活道路…… 和陆涛一同毕业的还有他的几个“死党”:向南、华子、米莱、夏琳、杨晓芸等人。几个年轻人在毕业后的几年时间里,通过事业了解到人及社会的互动关系,通过爱情体味着梦想与现实,责任和友谊的真谛。他们经历着生活和爱情的波澜,有时迷茫有时苦痛,但他们努力地奋斗,并将最真挚的笑脸留在了青春的岁月中。关于人的奋斗,关于人生理想的追求,关于现代情感的深层次发掘,一部叩问现实的青春励志小说。 上部 第1节
序言
出版此书前,在半梦半醒间,接到编辑打来电话,说要写一个序。我下了床,枯坐电脑前,发愣两小时,喝了三大杯茶,抽掉半盒烟,竟不知写些什么。
怎么也得写上几笔吧。
为何出版这本书?为了挣钱还房贷?为了纠正电视剧里的台词错误?为了把一些剪掉的场景复原?为了一些想看书的读者?为了练习使用第三人称的写作技艺?为了……好了,其实我也弄不清。
2000年左右,我对文学树立信心,决定在家学习知识,钻研写作技艺。五年后,走出书房,受到打击——世道己变,商业化已渗透到国内文化生活的所有领域,作家的写作守则已改为“只写多数读者愿意读的东西”,至于作家的严肃创作,市价就更低了,这一局面恐怕在很长时间内无法扭转。我们的社会运作很成功,而人民也很成功,人人都那么坚强,脸上带着笑意迎接新的一天,新的希望。每一觉睡去,只为忘却烦恼,第二天醒来,心中充满一片阳光。
一直以来,在网上,我只看到得意洋洋的自我肯定,与不负责任的恶意谩骂相映成趣。人人急需鼓励,至于批评,呵呵,无人相信。奇怪的是,我却从中更多地感受到一种泛泛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使得那些人们强撑硬努出来的快乐,在我眼里有些雷同与不自然——是否应该停一停、想一想,我们为何生活?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我知这是不可能的。生活的洪流裹挟一切而去,泥沙俱下,却又势不可挡,谁还记得那些散落在人们内心深处难以触摸的疑问,那些私人性的痛苦、无助、愤怒、孤寂与忧伤?以此为题写作的作家们纷纷凋落,让位于无关乎个人疼痒的大众文化消费——少年春梦、中年情欲、胡编的冒险、神鬼怪异之流。我很想知道由这些杂七杂八的泡沫堆起的轻浮而美好的未来,在明天将会兑现成什么交到我们手中。
2005年开始写《奋斗》,至2007年完成。
它被拍成电视剧并在国内电视台播放,意思是说,我成为了一名大众娱乐提供者。
我写的是一本小说还是一部电视剧呢?我一点也不清楚。
我只知,在漫无边际的人生中,作为个人,多半得奋斗一下,前辈们为了活下去,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艰苦奋斗。然而情况变了,在目前这个空前美好的时代里,是否不需要艰苦的奋斗呢?而不艰苦的奋斗能否叫做奋斗呢?
写作时,我一直很迷惑,但我仍写下了一些有缺点的主人公们,他们是年轻人以及他们的父辈——表达较为真实的人生仍是我的写作信念,几乎每一个人物我都有一个或几个生活中的原型与之对应,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塑造这样一些人物有何意味?更不知那些生活中琐碎小事儿能否引发别人的兴趣?那些需求之间的矛盾能否构成写作主题?寻找自我能否成为人生目标?最终,我想问一问,人们为何而奋斗呢?
这些都是些问题而不是答案——放眼窗外,我看到白天的北京烟雾腾腾、车水马龙,而夜晚,灯火闪烁、忙碌不息。即使是深夜三点钟,也像是能听到城市疲惫的喘息声,令我感到真切又虚幻。不过,日复一日,似乎一切都运转良好,楼市与股市在涨,路上汽车越来越多,广告牌林立,饭馆人满为患,人们的生活总在继续,我也按时工作,每天写下一段又一段文字,谢天谢地,总算写完了。
也许生活就是那种可以质疑与思索、最终却不得不接受与肯定的东西。而现在,无论是问题与答案,在我这一方,都己完成,该是把一切推给读者的时候了。
石康
2007年9月19日
烦心事
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是一所典型的工科大学,但社会好像对它的工作并不是很认可,它把这所学院培养出来的建筑工程师、前卫设计师变成点头哈腰的房地产销售,把它的给排水专家变成卖卫生洁具的低等导购。在校生学到很多漂亮典雅的建筑观念,毕业后特别想把这些观念用到社会上,可以很社会地说,他们完全是一些理想主义者,而社会却急需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为有产者赢利。这使得两者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应界毕业生人心慌慌,大家在学校胡乱学习了一些盖房子的知识,现在,却必须快速突击一些在别人面前更实用的装孙子的知识。
陆涛、高强、华子、向南四个人就是这样的毕业生,他们从毕业前半年就开始找工作,希望有机会服务社会,但社会似乎对他们很失望,他们自己也很失望。
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四个人却待在学校的小花园里为高强的事儿唉声叹气。那是一个美丽的夏天,杨树的叶子一片碧绿,草色青青,蝉声阵阵,有三个穿裙子的女生从他们背后一跳一跳地走过去,消失在不远处的小径尽头。
"要是他们真的不给我学位……"高强沮丧地抬起脸,看着大家,似乎希望从朋友的脸上看到奇迹。
向南把耐克运动裤上蹭的一块污渍用手搓掉,说:"他们不至于这么孙子吧,不就是一次作弊嘛,学校怎么可能毁了你一辈子!"
这话说得够狠,一下子把大学文凭与一生的幸福混为一谈,不过却启发了华子,他长得土帅土帅的,皮肤黑,但有棱角:"他们要是不给,我找人,咱们先礼后兵,据说去年小钟就是这么干的。"
"他怎么干的?"高强立刻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
"他带了一个点心盒子,往校长室一放,管咱们校长要学位,校长当然不给,他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把一尺长的尖刀来,说,"校长,现在,我这一辈子就攥在你手上了,您要是让我过不去,您想想,您能过得去吗?""
"后来呢?"向南也添油加醋。
华子受到鼓励,立刻洋洋得意地说下去:"校长开始说,"把你的东西带回去!我不收礼!"小钟把点心盒子往地上一胡撸,从后腰上抽出一把刀往校长桌子上一扎,说——"
"我问你后来呢?"此刻,心急如焚的高强已来不及听有趣的过程,他最关心的是结果,这结果也许半小时之内就会降临到他头上。
华子神气活现地说下去:"人家小钟现在是工科学士啊!"
向南和陆涛一齐笑了起来。
还是陆涛比较理智,他手上的烟头扔掉:"学校不会像咱们这么考虑问题,他们翻一翻校规,这事儿就决定了,根本没什么可商量的。"
高强一听就急了:"那我这四年不就白学了?而且,我姨帮我找的那个公司正催我交材料备案呢,没文凭我交什么呀!"
华子再次出主意:"文凭那东西好说,你去西直门,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在路边买一个假文凭,你想买北大清华的也有。要非咱们这个学校的,我们手上不都有样本儿吗?大不了咱一起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扫描仪、电脑、打印机咱全有,连钱都能做出来,别说一张破文凭啦!"
这话一点也没让高强放宽心,他叫道:"别开玩笑了,现在咱们的资料都在网上,人家用人单位都不用给学校打电话,上网一查就全明白了。"
"网上的事儿你找陆涛吧——"华子有点支撑不住了。
天才陆涛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改!咱学校那破网的数据库是我大二时候编的,进去改一改数据易如反掌。"
高强不放心地接着问:"那他们要是打电话呢?我看他们的人事部门挺正规的。"
上课铃响了,陆涛说:"甭说这事儿了,一会儿不就出结果了吗?走,回教室去。"
教室里坐满了人,四个人是最后才到,他们鱼贯而入,高强刚坐下,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便一指高强:"高强,去一趟校长室,校长叫你。"
高强站起来,脸色很难看,他一步步走出教室,走到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大家哄笑。
华子对向南使了一个眼色:"完了。"
陆涛也摇摇头。
走廊里,高强走了几步,站住,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燃,刚抽两口,教普物的周老师甩着一头白发急匆匆地走过来,高强慌忙把手放到背后,叫了一声,"周老师好。"周老师点点头,走了。
高强把烟拿出来,抽了一口,继续走。校长室并不是很远,但在他看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逐渐强烈地起来,使得高强在校长室门前直发抖。他伸出手,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高强推开门,走了进去。
校长的意见
校长刘元培坐在办公桌后面,头发有点乱,就像长在椅子上的一簇蘑菇,他看着高强进来,用手一指:"把门关紧。"
高强回身把门关上,走到校长对面站住,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
刘元培扬起头,对着空中闻了闻,然后疑惑地问:"怎么一股糊味啊?"
高强也闻了闻,忽然,他大叫了起来,用后背撞墙,三下两下把T恤衫脱了,背后被烧了一个大洞,还好,没烧到皮,肯定是刚才躲普物老师时不小心用烟头点着了后背。他用脚踩灭了T恤上的火,然后光着膀子站在校长对面,气氛尴尬而滑稽。
刘校长皱着眉,用他最擅长的官腔儿严厉地问:"高强,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刘校长。"
"我问你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刘校长。"
"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话呀,去,找件上衣穿上再来!"
"刘校长,我就穿了这一件,宿舍的东西早搬回家了。"
刘校长左顾右盼,忽然,他站起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块抹布,"唰"地一抖,原来是一件T恤,他交给高强:"穿上!"
高强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班主任最后要说的
教室里,班主任在用慈母心对同学们讲话:
"一会儿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带了你们两年,对你们讲的话够多了,你们听没听进去是你们的事儿,今天,我要最后讲两句话。同学们,你们在这个学校学了很多东西,学习了八十多门课程,也许这些学习对你们找到的工作来讲,没有什么用处,很多人并没有干他们所学的专业,我要说的是,无论怎么说,这总比没学强吧?至少,你们培养了自己的能力,在以后的工作中——"
华子搭下茬儿:"老师,我就全是自学的!"
同学们哄堂大笑。
班主任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说,这大概是他们相处最轻松的一节课了:"在以后的工作中,你们没有老师的帮助了,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社会是一所更大的大学,现在你们可能会抱怨老师对你们严厉,但你们记住,无论老师对你们怎么样,都是在帮助你们,对你们的态度是善意的,而社会上的那些老师——怎么说呢?几年以后,当你们在社会上闯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大家哄笑。
班主任愤世嫉俗地对一班学生指指点点,似乎他说的不是预言而是现实:"当那个时候,当那个时候,看看他们有没有老师善意?" 上部 第2节
高强的努力毕业典礼高强
高强的努力
然而身在校长室的高强,却丝毫没感受到任何善意。刘校长尽管语气十分语重心长,但他每吐出一个字,高强就像被钉子钉了一下似的痛苦。
"为了我们学校的办学声誉,为了维持校纪,经校委会讨论,一致通过,凡是在校期间考试作弊的学生,一律不发毕业证书。"
"校长!"高强几乎尖叫起来。
"高强,你听我说下去,制度总归是制度,如果我们为了一个学生,而改变我们的制度,那么学校如何办得下去呢?如果所有学生考试都作弊,那么我们如何向社会输送合格的人才呢?"
"可您总得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呀!"高强几乎哭出来,事实上,他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作出这个决定我们也很痛苦,我们决定,不把处分单放入你的档案。"
"可是,我愿意通过参加补考改正我的错误,如果我没有考过,那我自认倒霉——"
"你要是不作弊,当然可以补考,那是你的能力问题。不会,可以学嘛,跟不上,可以加班加点,请老师做课外辅导,但作弊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是品质问题。"
"刘校长,我错了,我求您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我大学四年不能白上啊——"
刘校长的声音像是浮在半空:"决定不是我一个人作出的,是校委会根据校规校纪作出的,是根据国家教委——"
高强在摇晃,校长在他眼里越来越模糊,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校长拿出一支烟点燃的工夫,"咕咚"一声,穿着抹布T恤的高强昏倒了。
刘校长没有丝毫的慌乱,这位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的老兵心里说道:现在的大学生也太脆弱了,要是把他们送到战场上,敌人不费一弹,只用高音喇叭对他们喊不给文凭,他们就给你来个咕咚,这仗还怎么打啊?
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时,陆涛华子和向南三个人心系高强,他们发了很多手机短信。
典礼一结束,他们在校园里找来找去,向认识的同学们打听看没看见高强。
华子找得最急,他和高强最好,他跑来跑去,他去了高强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他急匆匆的,都忘了用班主任的话讽刺陆涛——"我们这个班,出了一名真正的优等生,我教了二十年书,你是第一个,陆涛——同学们,陆涛除了完全合格地完成了所有课业,陆涛还帮助学校建立了一套电脑管理系统;代表学校参加过奥林匹克数学、物理大赛,取得过优异成绩;在全国大学生辩论大赛上,他力克外校,使本校得以进入前四名。此外,他还担任过我校校学生会副主席,青青文学社的副社长,旱冰协会的会长,物理小组的组长,这些都是他长期担任的,短期的,我就不提了。他的学业也创我校历年最好水平,我统计了一下,他每门功课的平均成绩是95分,领先第二名近10分,这些都是用勤奋和汗水换来的呀!"
华子想这么纠正:"老师,您错了,陆涛什么都得第一只因为他是小天才,这是用好几辈子狗屎运换来的!"
高强
高强的手机一直在响,他难过地站在楼上,穿着那件皱巴巴的T恤,而不是像大家一样的学士服,那学士服看起来很傻,但因人手一件而显得不傻,傻的是他,是被排除在外的他。透过窗户,高强看着楼下的一切,毕业典礼啦,熟悉的老师与同学啦,操场啦,树啦……他意识到,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喜欢这一切,但这一切却是有所保留地喜欢他,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与屈辱,他没有得到文凭,他流出泪水。
高强来到游戏厅,坐在角落里玩CS,他把自己想象成孤独杀手,一枪爆头,他很成功,只是还没来得及陶醉在成功里,突然,电脑一下子灭了,灯也灭了,游戏厅陷入一片黑暗。高强的心一下子紧缩成一团,浑身僵硬,感到了一种突然袭来的孤独与恐惧,就像被别人一枪命中,又像是发现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游戏厅的老板出来:"抱歉,抱歉,停电了——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如同被谁推了一把,高强一脚踢开椅子,突然大声叫起来:"怎么停电了,怎么停电了!他妈的怎么停电了!"
愤怒吞没了他。
从游戏厅出来,高强感到一阵阵麻木,他拿出手机,打开,不出所料,上面写满了死党发来的短信息。
向南说:"高强,你在哪儿,我们都很担心你。"
米莱说:"干吗呐!"
"高强,我是华子,有美女发你,快显形儿。"
陆涛说:"高强,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我跟他们已经不一样了。"高强想,他为自己的想法愣了一下,四周看看,把手机关了。他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然后他站起来,梦游似的往前走去,他只想这么走下去。
但高强发现自己还是走回了家,在楼道里,他感到浑身发软,就坐在楼梯上抽烟,最后一支烟。邻居赵叔叔扛着自行车上来,高强只好站起来,把烟藏背后叫"赵叔叔"。
"呦,高强啊,怎么站这儿啊,毕业了吧,找着工作了吗?"赵叔叔用客套话往他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高强点点头,支支吾吾,腾开地方,让赵叔叔把车搬上去。
最后的家
还是回家吧。
也许家里会好一些,高强上楼,来到家门口,拿钥匙开门。
楼上"当当当"一阵脚步声,一个精干的老太太快速走下来。
"刘大妈。"高强顺嘴说,心里叫的却是"老巫婆儿"。
"哎,高强,正要上你们家去呢,两件事儿,第一件,你们家电费要拖到什么时候?这楼里就差你们家了。"刘大妈大喊大叫道。
高强争辩:"我们家电表不是有问题嘛,我爸说还要跟居委会协商。"
刘大妈才不屑于跟他讨论这种问题呢:"第二件,你们家门口儿这破柜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搬走?说了多少次了,妨碍人家搬东西,跟你爸妈说说,这老东西叫人收走算了,到时候消防部门下来发一张罚款单儿你们家又不干!"
高强又接了一句:"上星期天我在楼下找了一收旧家具的,不要钱叫他白拉走,人家还不收。"
"反正我是通知你们家了啊,就这么两件事儿!"
刘大妈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她只是语重心长地把要说的话说完,接着,她便风风火火地冲向下一层楼,那里传来她的敲门声:"焦启刚,焦启刚,老焦,哎,姓焦的,开门,开门,我刘大妈!"
高强一开门,正和他爸撞了个满怀。
"是不是刘大妈,那电表的事儿问得怎么样了,不是电表坏了,就是这楼有人偷电,我们怎么使也不可能一个月一百多个字儿!"高强的爸的嗓门儿比刘大妈还大。
"我刚听见刘大妈在楼下老焦家。"
高强说完便进了家门,坐在门厅的沙发里。
"学校给文凭吗?"高强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高强摇摇头。
高强妈长叹一声:"那你老姨那儿我得说一声,没文凭,老姨怎么使劲儿也不行,她们公司管人事的那个张四包儿可刁了。你们学校怎么这样呀,咱送张四包儿那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全打了水漂儿了。"
这时,楼下传来高强爸和刘大妈的吵架声,声音大得要命。
"我一猜你爸就得跟人吵起来,他今儿一股子邪火儿——"高强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怎么回事儿?"高强问的时候,心里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
"还不是股票!赔了两万多,你二大爷叫他还钱,说要买房用,你吃完饭去网吧上网查查,看看现在割肉成不成?"
高强点点头,走到饮水机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坐到饭桌边儿上。
高强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把一盘刚炒好的豆角儿往高强面前一放,长叹一声,坐到沙发上,伸手把电视开了。
高强感到压抑,在家里,从来就好像没有谁能做对事情,而今天则显得格外垂头丧气,他从筷子筒里拿出两支筷子,在两盘子剩菜里扒拉来扒拉去。
高强爸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吃完东西吧,一会儿去网吧帮我查查——今天的证券报卖完了,晚报也卖完了,真是中了邪了!"他的声音既不满又无奈。
"算了,割肉就割肉吧,做买卖哪儿有只赚不赔的?"
"你懂个屁!就是割了肉,咱们也还不上!要能还上,我早就割了,我一辈子从来没借过钱,就这么一回!要不是他们买电视的时候向我们借过四千多,我才不会向他们伸手呢!"
"谁让你听那瞎子的话呢,去了趟盲按就五万五万地买股票,还借钱买,真想不通!"
"你懂个屁!王老五自己就投了二十万,人家庄家天天上他那儿按摩,说最多一个月,保证翻番儿。唉,这世道,谁的话都不能信。"
高强爸说完便去了洗手间,高强和高强妈相互看了一眼,高强妈正要小声对高强说什么,高强爸的声音传来:"高强,你文凭拿着了吗?"
高强妈冲高强摇手,叫他不要说。
"学校不给。"高强用自己所能知道的最小的声音说。
"你说什么?"
"我去找了校长,校长拿校规跟我说事儿!"高强的声音大了一点。
高强爸出来,一脸烦躁:"要不咱去家里找一趟你们校长,再跟他说说?"
"说也没用,他一推六二五,说是校委员决定的。"
"那你的工作不就完了?你老姨为这事儿忙了好几个月,咱们怎么向她交待?给张四包儿的送礼钱咱还没给你老姨!"
这种指责方式,高强早听腻了,说来说去,全是他的错儿,可他又能怎么样?今天的心情真是太坏了,高强压住自己的怒火,烦躁地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门"哐当"一声开了,高强爸出现在门口:"我跟你说话呢!"
高强忍不住了,他想骂人,他想喊,他终于喊了出来:"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在网上已经发了好几百份求职简历了。现在大学毕业就是失业,连一个月八百的活儿都一堆人抢着干,你让我怎么着?"
说完,高强便快步走到阳台上,他必须透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高强爸也跟到阳台上,他的身影投到高强身上,把高强罩在阴影里。
"高强,你真不争气,叫你提前找工作,你天天泡网吧,偷家里的钱去买五百多的CS鼠标鼠标垫儿,你妈和我为你的事儿天天觍着老脸去求你老姨,你,你大学四年都干什么啦?除了穿韩国裤玩游戏你还干了什么,我和你妈一下岗工人能怎么样?你想想,你对得起我们吗?"
"爸,你别说了!"
高强受不了,他从阳台上往外挤,想找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待一会儿,高强爸却挡着他。
"你让我走。"高强的声音像是哀求。
"今儿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你真不让我走?"
高强爸的眼泪下来了:"我,我,我——人有脸,树有皮,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怎么这么不知道珍惜呀,你以后怎么办呢?我和你妈以后怎么办呢!"
"你让我出去!"高强提高声调,他只想走,哪怕是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
高强爸忽然抽了高强一个嘴巴子:"你这个不争气的混蛋!"
高强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强爸,眼泪也下来了。
"你真不让我出去?"高强从眼泪后面看到扭曲的父亲,他只问他这么一个问题,现在,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你给我保证,以后要好好学习,好好——"又是老调儿重调!
高强忽然惨笑一声:"爸,我保证,我保证,你别逼我了!我对不起你们,我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们了!"
说罢,高强忽然一转身,纵身一跃,从阳台上跳了出去。
半天,才听到下面"咚"地一声,声音像是来自遥远而坚硬的碰撞。 上部 第3节
追悼会
这里是殡仪馆的一个被租下的小礼堂,这是清晨,高强的追悼会就在这里举行。
现在,高强躺在棺材里,身体四周铺满鲜花,屋子里的墙边放满了花圈,棺材四周站满了带着黑纱的人,他们都与高强有点关系。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显得有点简陋,这简陋叫人联想到一种装腔作势,似乎什么什么都是假惺惺的。
陆涛、华子、向南、米莱、高强的班主任也在其中。
高强妈拿着一张纸一边哭一边读悼词:"高强,生于1978年12月24日,男,从小聪明好学,乐于助人,尊老爱幼,品质优秀。1985年升入左安门一小就读,在校期间,担任过副班长,学习委员,多次被评为优秀学生。1990年考入北京市重点中学,北京第七十五中学,六年里,深得家长老师的表杨,曾获得中学生作文比赛三等奖,三次被评为中学生发明奖的先进个人,并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建筑工业大学九六级建筑系,并在大学二年级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组织,被评为优秀团员。高强于2000年以优异成绩毕业,被北京建筑学院追认为工科学士,同年六月,在家中遇意外身亡。高强的死,是高强一家的重大损失,高强生前,深得老师、家长、亲友、同学的喜爱,他性格内向,却十分关心别人,理想远大,学习努力,经常做功课到深夜——"
陆涛、华子、向南相视一眼,忍不住笑,米莱也被传染了,笑起来,开始是小声笑,后来完全成了控制不住的笑,他们不能笑出声,只好满脸通红,浑身颤抖,为了不引起指责,他们不时背过身去。班主任怒视他们一眼,陆涛猛踢华子一脚,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们还是想笑。
最后,班主任一挥手,连米莱在内,四个人不得不走了出去。
屋外,向南拉住华子:"华子,你笑什么笑,真缺德!"
"是你先笑的,向南!"陆涛小声说。
华子左右看看,见班主任没有跟出来,于是提高声调:"这悼词是谁写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嘛,高强什么时候做功课到深夜了?应该写——向华子借钱玩CS到深夜!"
米莱打了陆涛一下:"哎哎哎,你们三个人也太烂泥糊不上墙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所,我刚刚还哭着,都被你们给逗笑了。"
"我是实在忍不住了,高强她妈平时不这样啊。"陆涛说。
"他爸也是,站边上就得了吧,还给他妈擦眼泪,擦完还给自己擦,咱上他们家去,他爸成天对他妈怒吼!"华子帮腔儿。
"还尽摔不值钱的东西,太假了,真受不了!"向南接一句。
米莱看了三个人一眼:"我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
米莱跑到门口,往里看。
只见各位来宾正在向遗体告别,亲属走在最前面,绕成一个圆圈。
高强妈走在第一个,她扑到高强的遗体上号啕痛哭起来,其他人就等在后面。
高强妈一边哭一边叫喊:"强子,你走啦,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叫妈可怎么活啊!我不想活啦,我不想活啦!"
高强爸一手拉住高强妈,跟着哭道:"高强,爸对不起你啊,爸不该做股票啊!"
米莱看得目瞪口呆,直吐舌头。
陆涛远远地看米莱,打手势问怎么样了,米莱摇摇头,做出哭的样子。
"那边开始大哭了。"陆涛说。
华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最——怕这种——场面——了。"
话音未落,班主任一边用手绢擦着眼泪,一边匆匆赶过来,米莱跟在后面。
"叫我怎么说你们啊,有你们这样的吗!人家请我们来——快给我严肃点,回去!该跟遗体告别了,记住,这是最后一面了。"班主任气势汹汹地说。
四个人咬咬牙根儿,低下头,一个跟着一个,走向小礼堂,一路上迎着哭着出来的来宾们。
他们的悼词
小礼堂内空了。
司仪对着一个工作人员直叫:"快点,把挽联换一下,八点半下一拨就进来。"
四个同学依次在高强的遗体旁站好。
司仪一回头看见了他们,叫道:"你们快点啊。"
陆涛回嘴:"请你们先出去一下好吗?我们有话对他说。"
司仪要张嘴说什么,迎面看到华子直勾勾的眼睛,于是,叫了一声正要从花圈上往下撕挽联的工作人员,一低头走了出去。
米莱把门关上。
四个人站成一堆儿,每个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包儿打开,里面是一套玩CS的专用工具:鼠标、鼠标垫、听声辨位耳机,他们依次放在高强边上。
向南轻声说:"高强,真没想到你会那么想不开,都是我们的错儿,我们太自私了,要是那时能找一找你,一起吃顿饭,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米莱说:"高强,你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为了你,我们决定再也不玩CS啦,没有你,我们团队就没有灵魂。"
陆涛说:"高强,没想到你那么压抑,为什么不跟朋友们说一声呢?我一辈子只有一件事最后悔,就是传给你纸条被抓住。我真希望处罚的是我,不是你,我要这文凭一点用也没有。告诉我,怎么才能补救这件事?你让我干什么都行,犯罪都行!"
冲动的陆涛忍不住趴在高强身上哭了,他感到了高强僵硬的身体,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身体,不,那不是身体,不是生命,而是物质。陆涛感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惊恐,原来生命与物质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但只在片刻间,那惊恐便被悲伤湮没了,他继续哭。
要不是华子把陆涛拉起来,陆涛还会哭一会儿,他想哭,就是想哭,现在,他收住哭声,站到一边,他知道,华子也有话对高强说,他们俩关系最好。
"高强,我是华子,华子。我想起,在战斗的时候,你总是那么大公无私,从来不穿防弹服,为的是省下钱让我穿。我记得这所有的一切,还有我没说出的一切,没有你,我怎么办?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人,我最好的朋友。
"只有我们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你玩什么都玩得那么好,围棋第一,业余三段也下不过你;拖拉机第一,谁跟你坐对家谁赢;打麻将就更不用提了,有你在,我们输得少就已经很满足了;台球我们每人都被你打过七星。其实我最佩服你的是CS,《反恐精英》你是最先从网吧学会的,再手把手教给我们每一个人。我知道,我们当中只有你可能成为世界级的顶尖高手,击败最好的团队,SK,3D,都不在话下。上次比赛对清华第一局,我们四个人都完蛋了,你一对四,却把他们全杀了,只有世界顶尖高手才有这水平。只有我知道你的理想,你的实力,我知道,你最大的遗憾是一直没有钱买一个听声辨位耳机,你老对我说,那耳机套在头上捂得慌,不爱用。你和我们玩当然不爱用,因为你就用网吧破鼠标也能赢我们,可有了耳机,你甩枪爆头的成功率就能到百分之五十以上,你自尊心总是那么强。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你过生日,我送你耳机当生日礼物,你没要,我当圣诞礼物送给你,你还不要,下午我们在网吧,你依然打得像平时那么英勇,我们打败了计院那个假强队,你说那才是你的生日礼物。我记得我们得胜后一起在街边吃羊肉串,你特别高兴,因为关键时刻又是你,总是你,把我们大家解救。我真后悔那次全国大赛的预赛,我们花了钱,报了名,却不好好练习,比赛时四个人拖累了你一个,如果不跟我们在一起,也许你早就成为职业选手了,现在连南韩小跑都开上了,那次你阻击三个敌人,打得他们头也抬不起来,只是乱跑,最后你消灭了他们,谁都以为我们赢了,你已开始向天上鸣枪庆祝胜利,但最后我们还是输了,是我没完成任务,在关键时刻,我发现自己的钱花光了,竟买不起拆包器——可你事后却一点没有责怪我,要是那一次我们成功了,说不定会成为全国冠军——因为当时的清华是最强的——这是我最对不起的一件事。"
华子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华子在对高强说话之前,没想到自己会哭泣,但他还是哭了,那是青春之泪,苦涩、充沛、源源不断、滔滔不绝,像是发泄,又像是——愤怒。
是的,是愤怒。
那是一种苦闷而简单的青春逻辑,仿佛是对着冥冥中发出质问:既然让生命存在,为何会有死亡?既然有死亡,为何又要有生命?
现在,四张脸上都流下了泪水,有点不知羞耻,有点破罐破摔,有点肆无忌惮,反正就是这么一回。
四双手握在一起。
照例由陆涛说最后的话:"今天是六月三号,CS团队,"风中狂沙"解散了,高强,我们以此纪念你。我们不再玩游戏了,因为一玩我们就想起你——高强,我们毕业了,我们要工作了,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把我们遇到的事情讲给你听,免得你在那一边觉得寂寞,我希望你依然认为我们是你的朋友。我现在脑子突然乱了,以前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有何价值,要如何度过,只是追时髦,玩酷,以为是有性格,但谁也没有你酷,你说死就死了,都不跟我们告别一声,你是我们当中最了不起的人,谁也没有你有性格,谁也没有你酷——你的死突然提醒我,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死亡和我们如此接近,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度过我的一生,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一死,忽然让我觉得原来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意义,除非你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大家而去?现在我最怕路过网吧,因为那里到处是你的声音,我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叫我向右,叫我向左,叫我冲——而现在,在我心里,全世界所有的显示器都熄灭了,再也没有CS,再也没有你——"
陆涛捂住脸,说不下去了。
"走!"华子说,他不想再哭了,他哭够了,心里堵得慌,喉咙里难受,如同头被按在水里,他想出去透透气。
四个人一起往外走,一直走到院子里,他们看到参加追悼会的人在相互谈笑,看到天空,以及陆续进到院子的陌生人,还看到别的丧葬队伍,一排排停在停车场的新款汽车,抽着烟的司机,看到几个扎在一堆儿抱头痛哭的人,院子中央,有几个在打闹的小孩子,他们在用黑纱相互投掷,在奔跑,他们对死亡一点也不了解,他们是更幼稚的生命,只有新奇与欢笑,哪里都是他们的游乐场。
然而正在走的四个人却是迷茫的。
在他们身后,高强将被熊熊烈火化为灰烬,最难以被接受的情况发生了,人们对待死亡的仪式也被他们看到了,例行公事般的滑稽与困惑,而他们呢,他们离开高强,他们都知道这一回是永远地离开。他们走出殡仪馆,却步入迷茫之中。
回声
陆涛决心忘掉高强死去这件事,但他一星期后仍未做到。他是个敏感的人,他从高强的死中,察觉到了一个令他极不舒服的问题,"活着,然后死去,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这问题令他困惑,而这困惑又很难对别人讲清,现在,他就坐在书桌前发愣,旁边的电脑显示器里闪着奇怪的屏保图形。
也不知愣了多久,陆涛换坐。后面是两架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陆涛坐在书架前面的地板上,书架里面放满了书,此外,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书,书像是从书架里流出来,倾泻在房间的所有角落,这是他最近几天疯狂翻阅的。他忽然很想知道,生命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令他失望的是,对于这个问题,书里竟没有答案。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头脑中盘旋:难道,难道人们竟没想过这个问题吗?难道所有活着的人,都没想过什么是活着吗?
女朋友米莱的叫声传来:"陆涛,陆涛,陆涛。"
陆涛抬头,米莱走进来,蹲在陆涛身边,然后抱住他。
一刹那间,陆涛觉得米莱是如此亲切,她的手是那么温柔,又一刹那,他觉得米莱陌生,又碍事,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想什么呢,走吧,快晚了,是不是叫我等你化完妆再走?"米莱笑眯眯地说,并且用手亲热地胡撸陆涛的脑袋。
陆涛看了她一眼,低下头。
"怎么了?你最近怎么老发愣啊?你在想什么呢?"米莱不笑了,她问他。
陆涛茫然地看了一眼米莱,半天才说:"我在想我的前途。"
"咱这不是正要去谈你的前途吗?起来,该走了,我爸可是个大忙人,他可难得说要见一见谁。走吧——"米莱拉陆涛,没有拉动,米莱再次蹲在陆涛身边:"你怎么了?"
"我说的不是你说的那种前途。"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叫米莱急了,她猛揪了一下陆涛的头发:"哟——求你别这么说话,我可受不了。我就是要跟你一个前途,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听见没有?"
陆涛看着米莱。
米莱用手拍拍他的脸,又用双手抓住陆涛的脑袋晃了晃:"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听见没有?"
陆涛抱过米莱,两人接吻。
陆涛站起来,往外走,米莱跟着,顺手从门口衣架上拿起一件新的亚麻西装追陆涛:"你等等,穿这一件,穿这一件,你那件抹布早该扔了。你看看,都让你给穿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家偷练铁布衫儿呢!"
陆涛一边换衣服,一边往外走,米莱在后跟着,从自己包里拿出香水往陆涛身上喷。喷完还趴在陆涛身上闻。
"我还不是为你好!真香,真香,帅哥你真香,把我这样的美女都熏得神魂颠倒的——哈哈哈哈——"
米莱的笑声忽然叫陆涛感到安慰,这是一种习惯依恋,他们已经好了三年了,他们也许会永远好下去,生活就是这样。
出租车快到米莱家时,米莱仍抱着陆涛:"亲我一下,亲我一下嘛,一会我到我们家就亲不着了。"
她总是要他亲她,这是她唯一的爱好。
他亲了她。出租车在一个高尚小区的门前停住,米莱家就住在里面。
保安过来,米莱探出头,拿出一张小区卡后,出租车被放行了。
"你们家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是里面住的坏人多,还是外面住的坏人多?啊?"陆涛酸溜儿溜儿地说。
米莱抱住陆涛猛亲了一口:"岗哨多,是怕你夜里从我们家把我抢走!"说完又看陆涛,不放心地接上一句,"我们家这小区就叫特洛伊,想想我是谁?"
"木马病毒!"
"美女海伦!"
"好吧,海伦就海伦。"
米莱笑了。
"不过你后来是被抢走的还是主动私奔的?"
米莱笑得更开心了:"你以后要是对我好,我就被抢走;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私奔。"
陆涛斜了米莱一眼:"别吹牛了。"
米莱再次抱住陆涛:"我是在吹牛,我一分钟也离不开你,我完全被你迷住了。"
米莱说的是真的。 上部 第4节
陆涛的问题
米莱的父亲米立熊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挣了一万个普通人用同样时间挣的钱。对此,他有个答案,这个答案他一见面就对陆涛说了:"很简单,因为我雇了几万人帮我挣钱。"
对于陆涛,女儿的男朋友,他有点看法,不,他有很多看法!他绝不会喜欢陆涛,他只喜欢女儿米莱,尽心尽力地养她到二十岁,叫他生气的是,一个小年轻儿只用了几天便代替了他的位置。女儿依赖男朋友,说男朋友好,给男朋友打电话、发短信息,花他的钱让她男朋友快乐,这让他私下里觉得极不合理,他有一阵儿几乎有点儿不喜欢女儿了,他更不喜欢女儿这位天天挂在嘴边儿的男朋友,他其实是嫉妒他,但他对他也很好奇,因为他没见过他。现在,这个叫陆涛的小年轻就坐在他对面,白白净净,长得挺顺眼,与他的想象有差距,他宁愿他长得獐头鼠目,他当然不会,可是,可是,该怎么说呢?女儿带着他,是来请求他的帮助的,他当然要伸一伸手,不过,在伸手之前,他要看一看他是什么人。
这里是米立熊宽大的家中办公室兼书房,只他们两人,还关着门。陆涛给米立熊的印象很好,他没挑出他什么大毛病,只是觉得这小伙子有点愣,上来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叔叔,你是怎么挣到那么多钱的?"
不消说,米立熊太喜欢回答了,他曾无数次对别人回答过这个问题,答案当然是看人下菜。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是米莱教给陆涛的,米莱知道米立熊爱回答这个问题,现在,陆涛想问一问他自己的问题,也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叔叔,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
"说吧。"
"您觉得您为什么而生活呢?"
这个愚蠢的问题叫米立熊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问得他有点慌乱,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个这个问题,米立熊顺嘴说:"我?我为家庭,还有,就是为社会做点事。"
"那么,叔叔,这个社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又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米立熊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我是经商的,从我的眼光看,社会就是一个相互交换的大市场,每一个人用他有的,交换他没有的,这样说,社会又像是一个互助体系。想想看,你不种粮食,却能吃到;你病了,有医生在等着你。但你得为社会做点什么,这样,社会才会愿意帮助你。"讲完这番话,米立熊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正确。
但陆涛接着:"那么,叔叔,这个社会又是为的什么而存在呢?"
米立熊皱起眉头,紧张起来,他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智力水平很高,这该不会是个连续的智力题吧,现在是谁考谁啊?这小混蛋在搞什么鬼?
米立熊警惕地打起了官腔儿:"这我可不知道,这是社会的事。"
"这么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社会的一分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存在?"
米立熊看着陆涛的眼睛,此刻,这孩子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点也没有躲闪的意思,而陆涛呢,他是对这个问题真感兴趣,他在等着米立熊说出一个叫他感到满意的答案。
"恐怕是的。"这便是米立熊的答案。
这答案让陆涛极不满意:"那么,叔叔,我只要能从社会上挣到钱,能养家糊口,这一辈子就算踏实了?"
米立熊笑了:"也不全是,陆涛,每个人都应该有点他自己的追求嘛,比如我,工作忙得要命,回到家也抓紧时间学点英语,以后没准儿就派上用场了。你有什么追求呢,陆涛?或者说,你有什么理想呢?"
陆涛失望了,原来大人们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叔叔,我只是不想像父母那样生活一辈子。"
米立熊被这句带刺儿的话逗笑了:"我小时候也那样想过,只是后来没实现,我也没见别人实现过。"说罢,哈哈哈笑起来,他在笑陆涛幼稚。
"为什么呢?"陆涛不依不饶。
"为什么?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总之最后大家就都一样了。"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事后,米莱问米立熊对陆涛是什么印象,米立熊想了想,说:"但愿他不是一个书呆子。"
米莱一听就急了,这印象与她对陆涛的感觉相差太远,她私下里认为他是一个天才,所以她大声反驳:"爸!他怎么了?我觉得他挺好的呀!"
一见钟情
这一天,陆涛到两个公司面试,米莱跟着他。第二个面试一直拖到天黑,完事后,两人一起在麦当劳吃汉堡和薯条,米莱忽然发出感慨:"我觉得,有一段好感情,顶过一百个好工作。"
陆涛白了她一眼,他一直把她的话当作富家女的言论,内心有抵触,经常忍不住顶上一句,但今天他没说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就是那个徘徊不去的问题:"什么是最重要的?"
以前,时间对于陆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人生也是这样。高强死后,陆涛像是突然跃入高空,匆匆地俯视了一下人生,现在他把人生当作一段必须花出去的时间,但他不知道如何花才更值,这是他的苦闷。
两人出了麦当劳,上了出租车,一直来到服装学院门口,天已经黑了,路上,米莱一直靠在陆涛肩膀上,她就愿意这样。
出租车停住了,分别的时候到了,陆涛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进进出出。
米莱用头顶了一下陆涛,于是两人接吻,陆涛抽空把钱塞给出租司机。
米莱没有下车,却把头深埋在陆涛胸前,今天她不知为什么特别不想离开他。
"我不想下车,再抱一会儿,你抽一支烟吧。"
说罢,米莱从陆涛的口装里找出烟和火递给陆涛,陆涛点燃了一支烟,出租司机找给他钱,他从中抽了一张十元的递给司机,然后吐出烟雾,烟雾中,他看到夏琳从校门口出来,向两边张望,样子十分动人。
"你在看什么?"米莱在陆涛的怀里问道。
"我看到一个姑娘。"
"别看了,剩下的都是菜瓜,这学校的校花在你怀里呢!"
"是吗?"
"你真在看一个姑娘?"
米莱跃起,一眼看到夏琳,于是摇下玻璃,对夏琳喊:"夏琳,夏琳!"
夏琳走过来,陆涛和米莱下车,出租车开走了。
"这是我男朋友,就是我跟你说的陆涛,他刚才在偷看你。这是夏琳,我最好的朋友。"米莱介绍。
"你好,"陆涛说,"米莱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
"你好,"夏琳说,"米莱天天跟我说你。"
米莱不好意思起来:"得得得,不许你们俩当着我的面儿议论我。哎,夏琳,是不是等男朋友呢?"
"是啊。"
"明天的比赛穿的衣服做好了吗?"
"做好了。"
"我一会儿回宿舍去看看——哎,陆涛,你明天也来看看她吧,你不是爱看吗?别说,你们俩性格挺像的,又疯又怪。"
"就这么定了。"陆涛看了一眼夏琳,说。
"那我们俩一拍即合之后,就甩了你私奔。"
"你男朋友来了,这话可别当着他的面儿说,他比我还会吃醋。"
夏琳的男朋友关鹏的车开了过来,就在他们前面停下,关鹏在车里招手。
"ByeBye,我先走了。"
米莱招手:"Bye。"
从陆涛的视线望去,夏琳上了车,车开走了。
耳边传来米莱的声音:"别看了,她马上就要去法国了。她男朋友是个公司白领儿,以前追过我,我甩了他男朋友,也不去美国,专门盯着你。"
陆涛吻米莱。
"再吻一下我才走。"
陆涛又吻了她一下。
米莱依依不舍地说:"ByeBye,明天下午早点来,我们学校的全部美女都出动!哎,别忘叫上华子和向南!"
陆涛点点头:"再见。"
两人拉着的手松开了,米莱走了。
华子的问题
送完米莱,陆涛赶到"孔乙己"和同学吃毕业散伙饭,他进入饭馆,路过一个鲁迅石膏像,转个弯过去,便与拼成一大桌的一群同学打招呼,桌子上的盘子摞盘子,码起三层高,位子外面还码了一圈位子,坐满了同学。
大醉的华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吃散伙饭来那么晚,重色轻友!少废话,先罚三杯!"
在大家的起哄下,陆涛一上来便一连喝了三杯啤酒。
第三杯一下去,他忽然感到眼圈儿一热,接着就是天旋地转,腿一软,坐了下去,就在这时,他看到米莱从外面走进来。真的是米莱吗?是的,是米莱,她手里托着一个小DV,笑着边走边拍。
华子"人来疯"犯了,跳到椅子上高声叫好,谁也拉不住,他大声喊:"我有个问题问所有人,说得好就算了,说不好罚酒一杯!"
大家鼓掌欢迎。
米莱兴奋地拍下这一幕,毕业留念嘛。
从外面刚进来的带着几个马仔的猪头,被这一幕逗乐了,他穿着一件花衬衫,剃着光头。
"瞧,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儿都有啊?肯定是傻大学生!"
马仔们笑了。
"你们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从向南开始!"华子问题开始了。
"为什么从我开始?"向南不服地问。
华子寸步不让:"就从你开始——然后向顺时针转,每个人都得说!"
剩下的人起哄:"好,好啊。"
向南苦着脸叫道:"我说什么呀我?"
"你先站起来!"
向南站起来。
华子尖声催促:"说!生活中最重要的!"
向南还想耍赖:"我能不能喝酒,不说呀?"
华子严辞拒绝:"不行!说错了再喝!"
这么严肃的问题,向南可不想先说,他眼珠一转,一拍桌子:"这问题是你起头儿的,应该你先说!"然后他发动群众,"大家说对不对?"
大家跟着喊:"华子先说!"
华子做出一副挽袖子的样子,其实他穿着短袖儿,没袖子可挽:"我先说!我先说就我先说!我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是哥们儿,是友谊,我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这答案赢得了大家的掌声。
在边上坐下的猪头瞟了华子一眼,小声对马仔说:"这帮傻帽儿要不是大学生,嘿,我买单买双份儿!"
马仔点点头:"校徽上写着"北京——什么——大学",建工大学。"
猪头吃惊道:"行啊,你眼神还那么好!这么小的字儿都能看见,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呀?"
马仔笑了笑:"大哥,我看得准儿,可认的字儿也少呀,哪儿像您这么有知识!"
猪头这下才算平衡了。
这边的华子还没有忘记向南:"该你了,向南,别耍赖!"
向南知道躲不过去了,于是清清嗓子:"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是我爸妈,我以后多挣钱,叫他们过上好日子。"
华子一脚踩到盘子中间:"答案正确!"
大家鼓起掌来。
"下一个,叶小梅!"华子叫道。
叶小梅站起来:"我觉得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是爱情。"
这还用问!华子双手一拍:"答案正确。下一个,许辉。"
许辉伸出筷子在空中一挥:"我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是钱。"
华子一跺脚:"错!农民!罚酒一杯!"
许辉扬起眉毛:"我为什么错?"
"少废话,我说错就是错,你们说呢?"华子也不知错的原因,他只是觉得许辉错了。
大家在下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许辉站起来:"这样吧,朋友们,现在说这事儿还早,这杯酒我先喝了,等以后有一天,谁向我借钱,谁就喝了这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华子接着叫:"高琴琴,你是我们班班花,要不是你坚持上课,大学四年的课有一半我都提不起精神去,我先谢你了,然后,然后,你说,你说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高琴琴说:"信任!"
接下来的丁好好的答案是"家庭"。
大家一起鼓掌,喊着贤妻良母。
轮到陆涛了,他站起来,想了一会儿,以前他知道的答案现在全都显得轻飘飘的,他无法肯定,于是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华子很奇怪:"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陆涛坦然答道,这一下,连米莱都有点吃惊,她直想提醒他"我我我",但她没说,只是接着下面的一幕拍完。
"罚酒一杯。"华子有点泄气地说,他本以为陆涛会说出一个更好的答案来。
陆涛起身一饮而尽。
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这是个开放性的问题,当然,这是由每个人说出的答案确定的,下面是另一些答案:
"我觉得能力最重要。"
"我觉得是努力、勤奋和真诚。"
"我觉得是合理地使用时间,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我认为生活中所有事都一样重要,我要是憋着一泡尿,什么也干不了。"
"我认为还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重要。"
"我觉得万事不求人最重要。"
可以说,这些答案,表现了大家毕业时的某种情绪,这情绪很快令大家更加亲热,他们相互借酒说一些早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说,或是无从说起的话,他们不停地继续干杯,男女同学相互拥抱,大醉的人钻到桌子下面,另有大醉的人被抱着,横放在椅子上。
这一顿散伙饭吃得真是情绪激昂。大学毕业,有点像离家出走,过去的努力像烟雾一样飘散了,而未来却影影绰绰地模糊不清。
华子一把搂住陆涛:"哥们儿,说句心里话,上大学四年,别的都是SHIT,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儿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我不说你帮我过考试,替我还赌账的事了,我不说了,你听着,陆涛,我华子今儿把话儿搁这儿了,你瞧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一准最早成功,让他们看看,哥们儿可不是白给的!"
说罢,华子大喊一声:"毕业啦,我们毕业啦!"
他随手把一个半空的酒瓶子扔向身后的空中。
酒瓶子在空中滑行不一会儿,就因为地球引力掉了下来,正落在猪头那一桌的桌子中间的汤碗里,汤溅了猪头他们一帮人一脸。
猪头慢慢回头,看到那边一群同学跟着喊着"毕业啦、毕业啦",并且闹成一团,猪头把脸上的汤擦掉,目光扫过一个个人,最后落在陆涛与华子身上,他回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几个马仔。
眼睛好的马仔一指:"穿花衬衫的那一个!"
猪头站起来便向华子扑过去。
一场饭馆里的混战就这么突然爆发了。 上部 第5节
打架的后果
还好,离饭馆不远,就有一派出所,所有混战的参与者很快便移师派出所内,男的狼狈地蹲成一排。女生站着。
一个像是比所有人年纪都小的小警察坐在一盏台灯后面,审这帮人。
他从猪头问起:"时间?"
"晚上十一点左右。"
"地点?"
"东单孔乙己饭馆。"
"咱们先不说谁该赔钱,咱先说说,谁砸的鲁迅像?是谁把鲁迅像给砸了?"小警察忽然一拍桌子。
猪头一指华子:"他先动手的!"
"我没问这个,我在问,是谁把鲁迅像砸了?"小警察接着问。
叶小梅一指,小声说:"就是那胖子。"
小警察一指猪头,然后翻看手边收上来的一堆身份证:"说你呢,你叫什么?"
猪头愣了一下:"我叫——什么鲁迅像?"
小警察这下得意起来:"鲁迅像你不知道?鲁迅你不知道?啊,装什么呢?你知道砸鲁迅像是什么行为吗?"
猪头诚恳地交代:"我是不小心——砸了一个石膏像,可我哪儿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鲁迅呀,哥们儿还以为是那饭馆儿的老板孔乙己呢!"
大家笑了起来。
小警察问:"现在你知道了?"
猪头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你就想想,你这是什么行为?"
说完,小警察出了门,反手儿把门撞上了。
一马仔捅了捅猪头:"哥,咱这是,这是又被人管了啊!"
猪头叹了口气:"唉,认倒霉吧!"
最来劲的是向南,因为他爸是警察,这下到了一显身手的时候。
半小时后,每个人写了篇一百字的检查,所有人被放了出来。
意外是,华子和猪头不打不相识,竟搭上了话儿,巧的是,原来这俩人儿还是邻居!
所有人纷纷散去后,猪头拉着华子来到东直门一小饭馆接着喝酒。
"华子,这么说你毕业了?"
"刚毕业。"
"其实我早听说过你,咱胡同里就出了你一个上重点大学的,有出息——我是久闻大名呀——哎,你爱去公司吗?"
"我最烦公司了,朝九晚五的有什么意思!"
"那你去我那儿吧。"猪头说。
"你干什么的?"
"玉泉营儿你知道吗?"
"我知道,在丰台。"
"门口那车你认识吗?"
"克莱斯勒,美国车。"
"我就干这个。"
"你代理美国车呀?"
"那能挣几个钱?我卖二手车,挣钱呀——这么着吧,你明一早儿先去我那儿看看,这是我电话,你记一下,到了打给我。"
"成。"华子的工作正没着落,他一口答应了。
"那咱先把这杯干了?"
华子举起杯子,两人碰杯。
米莱租房
米莱到杨晓芸家玩,两人坐在灯下翻着时尚杂志说话。
米莱说:"哎,晓芸,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妈,能不能帮我租套房子。"
杨晓芸说:"我妈,我妈也不是真的房虫儿,她就是跟着人家瞎起哄的。"
"我也就是图个省事儿,你帮我问问吧。"
杨晓芸正犹豫,门开了,她妈何翠凤端着一盘葡萄走进来。
"米莱,吃!可甜了,到我们家来别客气啊。"何翠凤满脸堆笑地说。
"阿姨,我正要有事儿求您呢。"米莱站起来,接过盘子。
"唷,瞧你说的,你这么一大小姐——"
杨晓芸一看这势头,站起来想搭句话:"妈——"
何翠凤眼睛一翻:"怎么啦?不让我说话啊!"
杨晓芸欲言又止。
米莱抢着说:"阿姨,是这样,我想租套房子,一两居室都行,就在安定门附近,能租着吗?"
"呀,巧啦!我手上正有两套安定门的房子,五年前盖的,就是住过人,不太干净,收拾收拾就行,在安定门109号。"
"我就要那房子!"米莱一听便尖声叫道。
杨晓芸不解地推了一把米莱:"你激动什么?"
"正好儿在陆涛住的那院儿。"米莱兴奋地说。
"陆涛不是有房子吗?"
"陆涛那房子净借给他的朋友恋爱,弄得我们俩晚上到处压马路,再说我也不打算出国了,外面租套房,也免得老得回家。我不回家我妈就不睡觉,每次进门前得心跳半天,怕我妈跟我嚷嚷——那阿姨谢谢您啦,一个月多少钱?"米莱简直有点急不可待。
何翠凤爽快地说:"不多,一居的二千,两居的三千,三居的四千。"
"我要那两居的,能洗澡能睡觉就成。"
何翠凤接口道:"那还用说,没问题——都通三气,带空调,带家具,两居的有双人床。什么时候你方便,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用看了,您看着好就行,我钱包里只有三千,先给您当订金吧。我想先租半年的,钱明后天就送来。"
"不用,哪儿那么急,到签合同的时候再说钱的事儿吧。"
两人相互推了两下,何翠凤说:"成,这三千我先收下,给你打一条儿吧。"
"不用了。"米莱说。
杨晓芸送米莱出了门,担心地说:"你也不去中介问问,要不上网查查也行,我妈倒的房子哪儿有谱儿?"
"那也比我有谱儿,我才懒去呢,我觉得陆涛他们那院子挺好的,陆涛才住一居,我租一两居,比他那儿还强,我想再装修一下,到时候你可得帮我忙呀!"米莱说。
"我看你真够冲动的,还想装修,装完了再添点电器,这三四万就出去了。"
"没事儿,有我爸的卡,不用白不用。到时候没事找我去,我早想出来住呢,这一下毕业了,我也成人了,家里总算没什么理由拦我了。你回去吧。"米莱说。
杨晓芸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连她爸吵架的时候都时常说何翠凤"利欲熏心",告别米莱,杨晓芸回家,一进门,便听到何翠凤对着电话说:"我要403,一个月二千五,说好了啊,明儿去看房,记住,我跟人家说的是三千,到时候别说漏了,好,就这样,明儿见。"
杨晓芸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
何翠凤跑出来,看着杨晓芸拉长的脸,问:"这是怎么啦?"
"妈,你也太过分了!米莱是我朋友,她的钱你也好意思挣?"
何翠凤喜滋滋地说:"挣钱哪儿分朋友不朋友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谁有就挣谁的——你不是想要一个彩屏手机吗?这下有了!"
杨晓芸愤怒地喊道:"妈你也太庸俗了,真受不了!简直小市民一个!"
何翠凤对这个评价一点也不生气,还挺认同:"我要不是小市民,早把你饿死了,哪儿能养到这么大。"
杨晓芸一把抓起桌上米莱的钱:"我这就把钱给米莱送回去,有你这样的吗?"
何翠凤一把抱住杨晓芸:"晓芸!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啊,你给我放下,妈跟你说,那房子真值三千——"
看夏琳演出吸引
看夏琳演出
晚上六点半,服装学院小礼堂里坐满了人。今晚时装设计系在这里进行毕业设计表演,喇叭里放着设计者自选的音乐,挤在一起的关鹏、米莱、陆涛、华子及向南看着T型台上一个个参加表演的模特从他们面前走过。
华子逗米莱:"哎,我说,要是换成你们设计系的人自己表演,那你们的设计就全完了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不是还有夏琳吗?她就是自己设计自己表演!"米莱斜了一眼华子说道,然后把头转向关鹏,"关鹏,晚上你得请我们吃饭,这一次可别再躲了。"
"当然,当然。"关鹏说。
"想着夏琳去法国,你心里一点也不难受?"米莱逗他。
"她自己非要去。"关鹏说。
"我看她是不太爱你,你看我,哪儿离得开我们家陆涛呀!"米莱接着逗关鹏。
"是夏琳跟你这么说的吗?"关鹏问。
"不是啊,是我替你这个老好人发出的抱怨。"米莱笑了。
"晚上吃饭时,求你替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关鹏不依不饶地说。
一个模特走过,大家鼓掌。
华子推一推陆涛:"哎,馋死我了——你说有这么多好看的姑娘,而且好看得还不重样儿,什么时候才能轮上我?"
陆涛笑了:"华子,你老毛病又犯了,什么事儿都要联系上自己,早晚你会被自己气死的。"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华子看了一眼米莱,又叨唠了一句。
陆涛还是听到了,他一把握住华子的手:"有什么呀?不就是肉做的衣服架子吗?一帮蠢货!"
华子乐了:"嗯,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点儿了。"
"华子,我觉得只能抱着这样的想法看她们,那就是她们与我们无关。"陆涛再次强调了一下他的想法。
然而就在此时,夏琳出来了,陆涛的眼光被吸引过去,台上的夏琳,骄傲而漂亮,迈着猫步,裙子被身体荡得飘向两边,米莱和关鹏向夏琳招手,并与大家一起鼓掌。
夏琳走到前面,慢慢地转身,陆涛注意到她的眼睛,带着青春的孤芳自赏与纯真,这目光击中了他的欲望。这感觉他曾有过,但不曾如此强烈,甚至叫他忘记呼吸,顿感到喉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他知道,那是自己同样年轻的心跳。 上部 第6节
吸引
演出结束后,华子走了,米莱、陆涛和夏琳一起钻进关鹏的汽车,一起去吃宵夜。关鹏和夏琳坐在前座,陆涛和米莱坐后座,陆涛正坐在夏琳背后,他用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汽车一晃动,他无意中碰到夏琳的脖子,夏琳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把头转了回去。米莱一眼看见笑了起来:"夏琳,我们家陆涛帅吧?下次再看他可不能免费了啊!"
"没错儿,帅得跟王八蛋似的。"夏琳再次转过头,对着米莱笑道。
在饭馆等着上菜的时候,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米莱转了转眼睛,看了一眼关鹏,然后挑起眉毛对夏琳说:"夏琳,关鹏叫我向你带句话儿。"
夏琳转头看着关鹏:"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他不好意思。"米莱替关鹏答道。
"看来你们俩关系比我们俩好啊。"夏琳说道,说完看了一眼陆涛。
"服务员,要一碗浓醋来。"陆涛立刻做出反应。
夏琳满意地笑了:"陆涛,你喝还是我喝?"
这话儿说得陆涛心神荡漾,他感到夏琳喜欢他。
"要不,要两碗来?"陆涛抖了一下机灵。
米莱和关鹏笑了。
"配合得够好的呀,不用装都是天生一对的样子!"连米莱都心领神会了,她分别看了一眼夏琳和陆涛,酸溜溜地说。
夏琳斜了关鹏一眼:"什么话呀,关鹏,当面儿说说吧。"
看来还是夏琳更机灵,她一下子把目标转移到关鹏身上。
关鹏看米莱,他想让米莱帮他说。
米莱用一根细筷子指着夏琳:"你男朋友想问你,要是爱他,为什么还要丢下他出国?"
夏琳对答如流:"这叫什么问题?——这是两回事儿!"
关鹏接上:"人家米莱喜欢陆涛,就不出国了!"
"真的?"夏琳疑惑地望向米莱。
"这是刚决定的。第一、我舍不得他;第二、也不放心,怕我前脚儿一走,后脚儿他让别的女人给抢了。唉,这方面,大家可都不是吃闲饭的。"说最后一句话时,米莱用肩膀撞了一下陆涛。
米莱的决定让夏琳更加肯定了,自己一点也不爱关鹏。
"夏琳,你对米莱的想法有什么意见?"关鹏问。
"她爸是大款,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为去法国准备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大精力,你不是知道吗?"夏琳针锋相对。
米莱看着两人摇摇头:"看来你们俩的出路只有一条了。"
"是什么?"关鹏问。
"关鹏,关了你的公司,跟夏琳一起去法国吧,在陪着她看着她之余,随便学点什么,以后和她一起回来开家时装公司。"米莱轻松地说。
"那怎么行?我——"
不等关鹏说完,米莱便打断他:"夏琳,你看,他不肯为你做牺牲,他不爱你!"
关鹏有点着急了:"哎哎哎,米莱,今天你要不把我们俩拆了,就不算完啊?"
米莱说:"我这是预防针,叫你们在心理上有个准备,谁让你们俩都是我朋友呢?夏琳这一走,两年到三年,谁知道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要是说你们俩都会一直死等对方,鬼才相信,反正我不相信。"
看到大家在讨论前途时发生冲突,陆涛很高兴,他跟上一句:"我也不信!"
夏琳的目光却一下子刺向陆涛:"陆涛,你怎么不陪米莱去美国呢?"
陆涛叹口气:"我不知道我去美国干什么?她也不知道。我觉得要是混,也是在国内混更方便。"
这种迷茫的态度反倒叫夏琳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她望向关鹏:"可学时装设计当然是法国好了。"
陆涛笑道:"我学盖房的都懒得出国学,你一个做衣服的跑法国学什么学啊,回家买台缝纫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夏琳笑了。
陆涛接着打击她:"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你扑的事儿我懂,先做两件衣裳,找点漂亮姑娘穿着拍点照片什么的,叫人看着觉得特顺眼,卖个高价,好多骗点老百姓的钱。最好的叫什么高级成衣的,也不就是给有钱人做贵衣服,叫他们出门混的时候显得跟咱老百姓不一样吗?"
夏琳反击:"照你这么说,时装就没有文化意义啦?"
"有啊,骗人和骗自己的时候,尤其有用!"
"哎,米莱,你找的这个男朋友怎么那么愤世嫉俗啊?"
"哟,夏琳,说不过的时候想起我了?刚才一小会儿,你们聊这么热闹,完全当我们不存在,哎,你想想,合适吗?为什么不回家以后打电话聊呢,也免得当着我们的面儿,有些话说起来不方便?"米莱半真半假地说着,一边还狠瞪了陆涛一眼,其实她是对夏琳有点不满意,当着自己的男朋友,抖什么机灵啊。
不料陆涛却接上一句:"米莱,为气气你,我不得不问夏琳一句,你的电话号码是——"
夏琳兴奋地说:"我也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听说你聪明,我说20个电话,里面只有一个是对的,你记得住吗?"
"说吧!"
米莱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的声音也变得尖厉:"夏琳,你疯啦,他记得住!"
"你信吗?夏琳?"陆涛说,他才疯了,现在,他心里完全只有夏琳。
夏琳眼睛盯着陆涛,扔用着开玩笑的语调说着:"听着,1391183128,3294579,4272273——"
米莱把筷子往关鹏面前一扔:"这饭没法儿吃了——"
陆涛一边记着夏琳的电话一边抽空问:"我什么时候打?"
夏琳只是旁若无人地报出电话号码,脸上还带着笑意:"1391152357,9076548,9912746——"
米莱的反应陆涛的欲望
米莱的反应
夜色中,陆涛把米莱送到家门前不远,两人还在说着刚才饭桌上的事儿。
"你打呀,当着我的面儿打啊,20个电话一个个打,你不是都记得吗?你要记不住,我告诉你,连关鹏的电话也一起告诉你!"
"你怎么了,米莱?"
"我吃醋了。"
"除了吃醋,你还怎么了?"
"除了吃醋,还是吃醋!"
"这只是个玩笑。"
"你找我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玩笑。"
"我不喜欢夏琳,行了吧?"
"我只是再次告诉你,夏琳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刚才你还吃她的醋呢!"
"我不是吃醋,是讨厌你,见着美女就兴奋!"
"你觉得,是夏琳更兴奋还是我?"
"哎,你是不是真喜欢她呀,没事儿,直说,要不我替你传个话儿?我看你们俩挺合适的!"
"真的?"
"你敢!"
"你到家了。"
"亲我一下。"
陆涛亲了一下。
"你还气不气我了?"
"不气了。"
"还说不说夏琳了?"
"不说了。"
"再见。"
"再见。"
"明天你干什么?"
"明天我回父母家,听他们指点我的破前途。"
"然后呢?"
"晚上跟父母吃完饭以后回我那儿。"
"我也去你那儿。"
"你不是明天有事儿吗?"
"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儿啊?"
"好吧,电话联系。"
"再亲我一下再走。"
陆涛又亲了米莱一下。
米莱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他:"再见,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我爸那儿看看?"
"再说吧。"
"那好,再见了。"
"再见。"
陆涛的欲望
这一回离开米莱完全像是例行公事,现在,公事办完了,陆涛感到一阵轻松,接着,他的心又猛烈地跳动起来。夏琳,对,夏琳,是夏琳使他激动。深呼吸,不行;闭上眼睛,仍是不行。他想夏琳,他想抽烟,他想跟她说话。
不远处,一个路边小铺在夜晚亮着灯光,陆涛走进去。
"一盒中南海。"
老板把烟递给陆涛。陆涛的眼睛落到柜台上的一个红色的电话上,他犹豫了一下,快速把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把手伸向电话。
陆涛抓起电话,开始拨号。
20个电话,他都记得,但听筒里却不停地传出盲音。
突然,电话响了。
陆涛一下子变得浑身僵硬,他等着。
那一刻,夏琳刚刚下了关鹏的车,说了声再见,往家里走。
突然,她的电话响了。
夏琳走进楼道,电话仍在响,她把双肩背从后背摘下来,从里面拿出电话。
"喂?"
"我是陆涛。"
"是你啊——你真能记住20个电话?"
"我记住的是你。"
夏琳停住脚步,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是坏事吗?管它呢,它更像是新奇的事,令人振奋的事。
夏琳听到陆涛的呼吸声,急促,粗重,她知道自己如何回答非常重要,她想说一句恰当的话,但她想不出来,她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陆涛听到夏琳用坚定的声音对他说:"我也记住了你。"
"我在,我在一个马路边上。"陆涛说。
"我在我们家门口。"夏琳说。
"我一个人。"
"我也一个人。"
"夏琳,我想见你,我有话对你说。"
夏琳拿着电话,犹豫了片刻。
陆涛的充满渴望的声音再次传来:"夏琳,你在听吗?"
"你在哪儿?"夏琳作出了决定。
现在陆涛坐在小铺外的马路边上,他仍抽着烟,眼睛朝着前方不停地张望,烟雾里,一辆出租过来了,停在他眼前,他站起来,走到车边,拉开门,夏琳坐在后座上,陆涛钻了进去,坐在夏琳身边,把门关上。
"我们去哪儿?"夏琳紧张地问。
"去我那儿。"陆涛更紧张地回答。
门开了,陆涛进来,打开灯,后面是夏琳。
陆涛让夏琳进来,然后关了门。
夏琳环顾陆涛的房间。
陆涛靠着门,站在夏琳背后,看着她。
夏琳回头,看着陆涛:"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喜欢你。"
"什么?"夏琳挑起眉毛。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两人相互看着,想说的全说了。
这时,夏琳电话响了,夏琳接。
陆涛听到夏琳对着电话说谎:"对,我要睡了,是的,我很好,再见。"
陆涛电话响了,他看着夏琳。
"你的电话,接吧。"夏琳说,她知道那是米莱。
陆涛拿起电话:"对,我已经睡了,好吧,明天晚上打电话。"
陆涛挂了电话,抬眼看到夏琳已走到门口。
"我想我还是走吧。"夏琳说,她想退缩了。
陆涛一下子冲到夏琳身边,按住她的手,把夏琳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夏琳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她的双肩背包从另一只手中掉到地上,发出"咣"地一响。
陆涛用脸贴住她的脸,抱住她,吻她,她那么好,每一下都接受,却不被动,腰挺得直直的,也抱着他,让他感到,她也要他,像他一样想要。
他们同时发现自己与对方的欲望,自由而疯狂,什么也拦不住,也许那就是一切,但同时,有些他们以前认为很牢固的东西忽然粉碎了。 上部 第7节
接下来的事情
已是第二天上午,陆涛在从冰箱里拿一听可口可乐和一盒饼干,然后关上冰箱门,走出厨房,进入自己的房间,坐回床上,把吃的东西递给夏琳,然后抱住她的肩膀。
夏琳穿着陆涛的一件长T恤,坐在床上,她靠着陆涛撕开饼干的包装纸,陆涛点燃一支烟。
"你也吃点吧,反正最坏的事都已经结束了。"夏琳笑着说。
"对不起。"陆涛在她耳边轻轻说。
夏琳笑了:"别假惺惺的了,你要是非说对不起,也是向其他人说才对。"
"我爱你。"陆涛说。
夏琳停止吃东西,看着陆涛。
"接着吃吧。"陆涛说。
夏琳接着吃饼干,陆涛把可乐打开,递给夏琳,夏琳喝了一口可乐。
"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夏琳说。
"我也是。"
夏琳说:"我爱你。"
陆涛吻夏琳。
夏琳的电话响了。
夏琳看一眼陆涛:"是关鹏,他要送我去我的法语老师那里去练口语。"
"你去吗?"
"我脑袋里嗡嗡的,哪儿说的出法语?"夏琳叹口气,夏琳等铃声响完后,拿过手机看一看,放回原处,"没错儿。"
陆涛用法语说:"我爱你,我不想你走,我觉得你又好看又温柔,你要是非要去学法语,跟我学吧。"
"你真会说法语?"
陆涛笑了:"我小时候学过一阵儿,我爸逼着我学的,现在差不多忘光了。"
夏琳拿起电话,拨号,然后对着电话说:"喂,啊,是啊,我在同学家,关鹏,我今天下午要帮她改衣服,比赛用,所以不去学法语了,咱们晚上再联系吧。好,好,就这样。"
夏琳挂了手机,看着陆涛。
"你怎么不让我跟你男朋友讲两句法语,我法国骂人话说得好着呐。"
夏琳淡淡一笑,没说话。
"哎,你们怎么认识的?"
夏琳笑了:"原来关鹏老找米莱,后来米莱看上你,他一失恋,就改找我了,我一想,不花钱多一个司机,就答应了。"
"你生活态度比我还不严肃啊?"
"唉,我这人的缺点就是爱谈恋爱,从高中就谈起,结果差点没考上大学,幸亏服装学院好心要了我,教我学做衣服,不然真不知以后能干什么——哪儿比得了你,小天才,一下子能记住20个电话号码!"
"我学过快速记忆,也是我爸逼我学的,其实我能记住40个电话,要试试吗?"
"我估计,要是想记,你能记400个。"
"你讽刺我。"
"哟,我哪儿敢呀,米莱把你夸得就跟明天就要去领诺贝尔似的。"
"其实我是个蠢货。"
"证明给我看看。"
"我没有早点认识你,这够了吧?"
"反正我下个月就要去法国了,听酸话的机会有一次是一次。"
"你要是非去,我也去。"
"你怎么去?"
"自费留学,我爸在法国有朋友,想想办法,也许能办成。"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底想要什么,上学的时候一直苦学,就是想忘掉这类问题,一毕业,我一朋友自杀了,忽然,问题全来了。"
"你喜欢谈恋爱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随波逐流罢了,大家谈,我也谈。"
"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不知道,像是有什么东西控制着我,非打不可,20个电话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我倒着给你背一遍吧。"
"得了吧,除了我的电话,其余的我是随口瞎说的,早忘了。"
"那你为什么接我的电话呢?"
"我一猜,就是你。"
"为什么?"
"也许我觉得挺刺激,也许我觉得这辈子怎么也得有一次一见钟情——我爱你。"
"我爱你。"陆涛抱紧了夏琳,吻她。
陆涛的电话响了。
"是米莱的。"陆涛说。
夏琳的脸僵住了,她迅速跳下床:"我去洗手间,你接吧。"
难分难舍
一天过得像飞一样,分手竟成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痛苦,陆涛起初还开玩笑说"一点不像一夜情",但是在街边的路灯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拉住夏琳的手,他强烈地感到不想离开她,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夏琳与他具有很相似的情感,但却体力透支,她非常想不管不顾地倒头大睡一觉,她劝他:"米莱一定在等你,别送了,都送了好几遍了,我腿都要抽筋了,我真的要回家了。"
"就送到你们家门口。"
见夏琳站着不动,陆涛又说:"我不拉着你的手行了吧?"
"别任性了,也别对我说话了,我受不了。"
"我也受不了。"
夏琳努力使自己站直:"这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我把它当作出国前的最后一次恋爱。"
"可我觉得这是我第一次——"
"你别说了,我们做了错事,全怪我。"
"怪我。"
"再见。"夏琳果断地说,然后离开陆涛。
"对不起。再见。"
夏琳走了几步,忽然回转身来,扑到陆涛身上,她不能装成离得开他的样子,她吻他,她受不了自己。
夏琳伏在他耳边说:"陆涛,我不爱你,我得走了。"
"你把我嘴咬破了。"
"你怎么对米莱说?"
"我说,是夏琳干的。"
此时,夏琳电话又响了。
陆涛恨恨地说:"我能接吗?你要让我接,我就说,喂,关鹏吗?我是陆涛!"
夏琳迅速转身走了,她不想让陆涛听到她和关鹏说话了,事实上,她自己也突然不想跟关鹏说话了。
陆涛望着夏琳匆匆离去的背影,嫉妒而忧伤,他的耳朵里只是她长长的电话铃声。是他和夏琳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约会
陆涛与夏琳都失控了,他们频频约会,匆匆约会,不管不顾,痛苦、绝望、剧烈,如同一把熊熊大火,那是两颗焦灼而孤独的心,那是两颗疯狂而年轻的心。
总是接吻、做爱,以及令人不安的甜言蜜语。
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公园里,大街上,陆涛的住处,他们除了在一起,什么都不关心,偷偷摸摸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他们躲避着米莱与关鹏,躲避着朋友与别人,他们躲避着这个世界。
陆涛总是觉得夏琳要说"我要走了,来不及了",事实上,夏琳一直在这么说,但是,她说了多少次后还是靠在陆涛的怀里。
就在这期间,米莱装修好了杨晓芸她妈何翠凤帮她租的房子,那房子正在陆涛的住处对面的楼里,后窗斜对着陆涛房间的阳台,米莱要在不久后给陆涛一个惊喜,而何翠凤却已经得到了惊喜。她没想到米莱大手大脚到如此程度,总之,她从材料费到人工费里东扣一点西扣一点,房子装好后,竟给杨晓芸买了一个彩屏手机,其实她买了两个,自己留了一个。
陆涛与夏琳吵过一回架,那是正当他把她推到床上时,夏琳的手机响了,陆涛把夏琳要接的电话抢过来摔坏了。
"为什么?"夏琳问。
"为什么?我嫉妒,我受不了。"陆涛眼圈红了。
晚上,陆涛跑到在夏琳家楼下把电话还给夏琳,并且可怜巴巴地说着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我修好了,给你——你能答应我,除了我的电话,谁的也别接吗?"
夏琳觉得这一段炽烈的感情变得越来越苦涩了。
"你能抛弃米莱吗?"夏琳忽然问陆涛。
"只要你跟关鹏分手。"
"从见面那一天起,我们一直在做着不应该做的事情,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夏琳叹道。
陆涛点点头,同意她的观点:"只是,为什么我们忍不住去做?"
"其实,是你对自己没信心。"有一天,陆涛嫉妒心发作,对夏琳说。
"我有。"夏琳说。
"那为什么喜欢关鹏,他不就是比我更有钱吗?"
"我那时喜欢他。"夏琳说。
"你喜欢他送你两千块的名牌上衣。"
夏琳笑了:"这上衣送你吧。"
片刻,夏琳便把上衣脱了,用牙一咬,撕成两半,团成两团,分别扔在陆涛身上。
这让陆涛觉得,夏琳为他做什么都可以,夏琳不是暂时的喜欢他,而是,怎么说呢,对他越来越充满深情。
接下来的晚上,陆涛与米莱一起逛了街,下起了雨,米莱给陆涛买了一把雨伞后,跳上出租车回家了,陆涛到法语班外面等夏琳放学。雨越下越大了,夏琳一出校门就看见了他,猛跑几步,钻到了他的伞下,夜色中的雨混着树叶的香味笼罩在他们周围,两人在伞下接吻,一阵狂风吹飞了雨伞,夏琳要去追,陆涛拉住她,继续接吻,两人都淋湿了,夏琳听到陆涛冰凉的声音:"我离不开你,一步也离不开,我每一秒钟都在想你,每一秒,每一秒。"
分手
这一切都太狂热了,夏琳越来越觉得不安,她总是想见到陆涛,抱着他,她无法控制自己。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但她决定使自己冷静下来,于是约陆涛到后海谈话,两人坐在湖边的咖啡馆桌子两侧,四目相向。
"我要去法国了。"夏琳几乎是呻吟着说。
"为什么去法国?"陆涛听起来似乎很冷静的声音传来。
"为学习。"
"为什么学?"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躲开这里,为了看看巴黎,为了离开你——行了吧?"
"别去了。"
夏琳看着陆涛,没说话。
陆涛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护照推到夏琳面前:"我也去,我已提出申请。"
"你学什么?"
"管它呢——我去找你。"
夏琳看着陆涛。
"我比你晚到二个月,你要是学费不够,我就打工供你——"陆涛认真地说,似乎这件事已经办成了。
夏琳按住陆涛的嘴,摇头,再摇头。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没睡过一次好觉,离开你的每一分钟都叫我受不了。"陆涛叹了口气,绝望地说。
夏琳再次按住他的嘴,然后说:"别说了,再也别说了——我也是!"
夏琳的电话响了。
"是关鹏,跟我说打折机票的事。"
陆涛忽然站起来:"你们说吧,再见,我先走了。"
夏琳叫道:"陆涛——可是,明天晚上我就走了。"
陆涛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琳觉得这就是分手。
窗外,陆涛的背影显得很痛苦,也许他的心里比他的背影更痛苦。 上部 第8节
出发前夜
夏琳回到家,这是一个老式的两居室,厅很小,只有十平方米左右,曾经,她对外界满怀好奇,试图从这里走出去,现在,她心里乱极了。
夏琳与一家人吃了顿晚饭,妈妈亲手做的菜,父亲夏春生虽然与母亲离婚了,但今晚也来了,夏琳一走,曾经的一家人,就要天各一方了,饭吃得有点伤感。
直到关鹏过来后,气氛才好一点。
关鹏看着地上两个大箱子打开着,里面装满了夏琳出国要带的东西。
"全收完了吗?"他问。
"完了。"夏琳说着,把最后几件衣服装进去。
夏琳妈拿着一条小毯子过来:"还装得下吗?这是你最爱盖的毛毯。"
夏琳和夏琳妈往下塞毛毯,盖不上。
"妈,算了吧,这毯子不用带了,关不上。"
关鹏坐在一边在打电话:"我明天下午的会不能开了,我女朋友出国,我送她去机场,对,移到中午吧,中午一点半,对,通知一下吧,好。"
这时,夏琳的电话响了,夏琳接:"喂,米莱呀,谁成天不见呀,这不忙呢吗——噢,明天机场见吧,乱死了,算了,不用你啦,对,关鹏送我,噢,你和陆涛在一起呀,问他好,对,别过来了,真的,真的,好,明天见。"
夏琳放下电话,只见关鹏正奋力把毯子装进箱子,硬是把盖儿盖上了。
"夏琳——瞧,好了——这一下你连毯子都有了——"
"你说什么?"夏琳恍惚地说。
夏琳的心里就像长了草,她觉得所有的话听起来都显得又空洞又没意思。好不容易离异的父亲走了,她送他下楼;关鹏也走了,她同样送她下楼。关鹏与她吻别的时候,她觉得那吻陌生而生硬,她完全掩饰不住对关鹏的冷淡,好在关鹏并不在意,他用另一种方法理解她,她完全弄不清他是怎么理解她的,她更弄不清,他怎么能理解她?
总之,最后,关鹏走了,连母亲也睡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头,电话拿在手里,她拨了一遍陆涛的电话,只是想最后听一下他的声音,却只听到电话的盲音。他不在,说不定与米莱在一起,或者,他会为她喝得大醉吗?
她把电话握在手里,打算睡去。
电话响了,夏琳看着电话,不接,那是陆涛打来的。
终于,三秒钟后,夏琳接了。
陆涛的声音传来:"我想你。"
"你在家吗?"
"在。"
"一个人?"
"是。"
"米莱呢?"
"刚走。"
"明天早晨我去找你。"夏琳听到自己这么说。
疯狂
夜里,夏琳觉得自己睡了四个小时,其实只是睡了半小时,她昏昏沉沉地等待天亮。她要走了,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陆涛了,等她回来,他可能已经结婚了,更可能,她已经不爱他了,现在是她最爱他的时候,只要抱着他,她便会感到踏实,而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得面对尖锐的思念。
天一亮,夏琳便从自己的房间冲出,往外就走。
夏琳妈问:"一大早去哪儿啊?"
"去同学家拿本书!"夏琳胡说着什么。
"那什么时候回来?一会儿你爸夏春生还要过来呢。"夏琳妈只听到关门声,夏琳已经出去了。
夏琳飞速地下楼梯,最后三节楼梯她纵身一跳,她感到自己在冲向他,这让她兴奋。刚出了楼门,夏琳便飞跑起来,撞着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把她从早市上买的菜篮子撞翻了,绿油油的菜撒了一地,但夏琳没有帮她去捡,她只想快跑,越快越好,一直冲入他的怀抱。
坐进出租车时夏琳气喘吁吁,感到某种最后时刻的压力。
最后时刻?分离的时刻?
出租车在移动,玻璃窗外的所有景色与人物都在向后退去,这一段时间就要失去了,夏琳哭了——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真实的情感,她舍不得他。
最后时刻
太煎熬了!陆涛彻夜未眠,夜里他几次感到自己灵魂出窍,什么是重要的?见到夏琳才是重要的,和她在一起是更重要的,但她要走了,所以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也许,随着夜色退去,天光渐渐放亮,陆涛觉得离别时最后要对她说的话是重要的——他知道她要来,他知道她会来,她会听他说最后几句话,他也等待她最后几句话。
此刻,他就站房间当中,一个人自言自语。
"你好,夏琳,祝你一路顺风,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一个小发卡),别在头发上,不占地儿。"
"我和米莱一起送你,别忘了在机场入关的时候哭一场,和那些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抱头痛哭,这是规矩,大家都这么干。"
"HI,我两个月以后就到了,等着我,别和法国帅哥眉来眼去的啊!"
门"咣"地一声开了,夏琳愣愣地站在门口。
陆涛回头,两人相互看着对方,陆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琳也是。
夏琳咬了一下嘴唇,踢掉鞋,边脱衣服边往陆涛的卧室里走,嘴里说:"我只能待一会儿,上午还有好多事儿。"
经过陆涛的时候,陆涛一把抱住她。
陆涛怀里的夏琳,又热又软,像是已经昏过去的样子。
夏琳用手指揪住陆涛:"我想你!快一点!"
陆涛发现,夏琳进来后,连门都没关,他过去把门关上,锁好,回头一看,夏琳已上了床。
陆涛走回来到床边:"夏琳。"
夏琳已经钻进被子里。
"我不是想要这个。"陆涛说。
"我也不是。"夏琳说。
但他们都需要这个,他们太需要了,他们曾拥有很多秘密的高潮,那是他们相互需要的顶点,那是些秘密时刻,他们在灼热中一起死去,又一起复活,他们对谁也不曾说出,甚至在心里,他们也不是当真认为,那是他们最深的渴望。
现在,陆涛就向夏琳压过去,他们要重温那些年轻的死去活来。
随后是颤抖、喘息、汗水与尖叫。
夏琳的脸像是透明的,如同她的泪水。
这时,他们觉得该结束了,什么都该结束了。
时间与空间将会隔断他们。
陆涛捧着夏琳的脸,觉得她是如此美丽。
夏琳抓住陆涛的手,感到以后再也抓不住。
分手是那么忧伤,如同绝望。
"对我说点什么吧。"夏琳说。
"昨天一整夜,浑身冷凉,因为我知道了,没有你的世界,是那么冰冷,一直冷到我心里。我一直在发抖,我知道我是害怕失去你,夏琳,我要你,我要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
"我想给你打电话,可是我怕听到我的声音你会心碎,你会来法国找我吗?"
"一定。"
"两个月以后?"
"两个月。"
"可是两个月,我觉得我等不及了,60天。"
"1440个小时,86400分钟,5184000秒。"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一夜没睡,我知道那感觉,当我一个人想你的时候,时间会过得特别慢,特别慢。那么慢的时间,叫我觉得害怕,好像地球停止了转动,太阳再不会升起。"
"我也没睡,我以为过了一小时,其实只是五分钟。"
"我爱你。"
"我爱你。"
他们接吻,他们再接吻,他们觉得离开一分钟都很困难。
夏琳指一指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我最多只能待一小时。"
然而一小时过去了。
他们在一起喝水,说话。
另一个一小时过去了。
夏琳与陆涛接吻:"最后一下。我必须走了,我必须走,我们最多只有十分钟。"
十分钟后,两人在一起在街上走,夏琳要拦一辆出租车。
"再走三十米,反正已经晚了。"
夏琳放过了出租车,两人接吻。
忽然,夏琳惊叫一声。
"怎么了?"陆涛问。
"我包儿落你那儿了,护照、机票都在里面。"
两人手拉手往回跑,为了跑得快一些,两人的紧紧接着的手不情愿地松开。
"会不会跟米莱撞上,她不是说要找你吗?"夏琳气喘吁吁地叫道。
"不知道——快!"
"要是碰上米莱——"
"别管这些,快,快!"
米莱的行动
此刻,米莱正在家里绕着餐桌团团乱转,就是不坐下来吃早点。
米莱的爸爸米立熊小声地叨唠:"哎,你怎么用我的电话,边儿上那不是你的电话吗?"
米莱妈接口道:"这孩子这一阵儿慌得什么似的,唉。"
米莱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关鹏,是我,米莱!"
接听手机的关鹏正坐在会议室里开一个会,他匆匆站起来,走出会议室外:"啊,我正开会,怎么样?"
"我这儿还没有夏琳的信儿,噢,她妈说她一早就出去了,说要拿一本什么书!"
关鹏说:"我上午也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手机没人接,我最近一直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我也觉得。"
"陆涛呢?"
"别提了——唉,先不说了,我先去找陆涛了,咱们夏琳家见!"
米莱说罢,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当"地一声撞上门。
她冲到街上,张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车上才定了一下神儿,她估计陆涛是睡得太死了,电话都没听见,这种情况以前就发生过。
陆涛和夏琳终于跑回了陆涛住处,俩人一先一后上了楼,累得都走不动了。
进了门,两人双双倒在床上,陆涛把夏琳的包交给她,不争气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夏琳伸出双臂,像一只小鸟那么可怜,陆涛抱住她,吻她,好像只是片刻,但当他们再次抬头,却看到墙上的时钟又过了近一小时,他们感到真是太颓废了。
夏琳的手机响了。
夏琳看一看手机,然后望向陆涛:"是关鹏。"
陆涛没说话,夏琳接电话:"喂,我在同学家,我马上回家,对,见面再说吧,好,好。"
夏琳挂了电话,用手摸摸陆涛的脸。
"我想杀了他。"陆涛说。
"别嫉妒了,我就要走了,他只是送送我,我不会再见他了。"
陆涛刚要说什么,他的电话响了。
"一定是米莱——接吧——"夏琳说。
陆涛看着夏琳,摇摇头:"我想,我是心碎了,我怎么能跑到机场去送你?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我身边走呢?"
"一切都会好的,我在巴黎等你,每一天都等你。"
"我去找你,我一定去找你,一定去找你。"
他们拥抱,接吻,绝望,不忍分离。
而米莱坐的出租车到了,她下了车,蹬蹬蹬跑上楼,准备把陆涛敲醒。
"再见吧,我真不想这句话。"陆涛对夏琳说。
"我就怕听这句话,下午到了机场,我求你千万别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陆涛点点头:"我听你的——走,我送你下楼,真的必须走了。"
陆涛向夏琳伸出手,夏琳也伸出手,两人拉上手,向门口走去。
就在陆涛要开门的一刹,米莱从楼梯上冲上来,"当当当"敲门。
米莱的声音从门的那一边传来:"陆涛!陆涛!"
陆涛和夏琳一齐愣住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瘫软在门边的墙上。
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的米莱拨通关鹏的电话:"关鹏,陆涛不在,你找到夏琳了吗?啊?天呢,我觉得好像要出事了——好吧,我再给夏琳打个电话,我先往夏琳家走。"
米莱边拨夏琳的电话,边想着往楼下走,忽然,她听到背后的屋内竟传出熟悉的电话铃声,她停住了。
电话铃声是从夏琳的拉开的包里传出来的,夏琳和陆涛相互看一看,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现在,一切全完了。
而门外的米莱皱紧眉头,她疑惑地慢慢地走向门口,电话铃声越来越大,她忽然瘫软地靠在门上了,泪水夺眶而出——她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们在骗她,她的男朋友,和她最好的女朋友,她爱他们中的每一个,而他们,他们与她近在咫尺,就在那一扇门背后,他们骗了她,他们一直在骗她!这是一种对她的否定,她从未被如此冷酷而生硬地否定过。
房间内,夏琳慢慢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陆涛一眼,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阳台,陆涛跟着她,只见夏琳打开窗户,一抬手,把手机扔了出去。
夏琳苦笑着对陆涛说:"好了,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电话永远不会再响了。"
陆涛点一点头,直到现在,他才开始了解自己,邪恶与爱,自私与热情,又一层人生的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但他仍看不清里面映现的东西,正如夏琳所言: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他要她,明着要不行,就暗地里要,偷偷要。现在,她是他的了,就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愧、无耻而真实——好了,终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人们都知道了。 上部 第9节
结果出来了
一个月后,伤心的米莱办完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在机场与父母道别。
送行的人里还有关鹏与杨晓芸。
米莱抱住杨晓芸:"啊,对了,这是我租的那房子的钥匙,折腾了半天,我一天都没住,还有五个月才到期,你住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我让我妈给退了吧,剩下的钱我给你送你们家去。"杨晓芸说。
"不用,多麻烦啊——算我送你一礼物,以后有男朋友了你就会想念我,拿好了。"米莱说完这句话,忽然鼻子一酸,哭了。
杨晓芸也哭了。
这一幕,被躲在候机室大厅一角的夏琳和陆涛看到了。
两人站在一起,正在那里下决心。
夏琳深吸一口气:"我先去。"
"还是我先去吧。"陆涛说罢,忽然大步走到米莱眼前。
"米莱,对不起,我来送你,祝你一切顺利,我对不起你。再见。"
米莱看着陆涛,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只是猛地打了陆涛一记耳光。
陆涛冲米莱笑笑,转身走了。
陆涛走回到夏琳身边,轻松地说:"我说完了,该你了。"
夏琳鼓起勇气,走向米莱,一直走到她身边,忽然她发现关鹏正盯着她看,于是把脸转向关鹏:"关鹏,对不起,我不爱你,谢谢以前你对我的照顾。"
关鹏低下头,没说话。
然后,夏琳看着米莱,米莱的嘴紧闭着,头略略低下,她没想到夏琳也敢来送她。
夏琳看到杨晓芸,她想对杨晓芸说什么,张张嘴,没说出来,杨晓芸用眼角扫了一下夏琳,转过脸去。夏琳只好把目光重新望向米莱。
反倒是米莱先说了:"夏琳,你别对我说话,一句也别对我说,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了,我什么也不相信了,我以后再也没有朋友了。我要去美国嫁人,永远不回来,永远不再看见你。永远不——爸,妈,我的行李呢?我要入关了。"
夏琳站在那里,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喉头被堵住了,她感到喘不过气来,事先想好的要对米莱说的话,一句也想不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她,怎么说也是对不起她。
关鹏的声音传来:"夏琳,你走吧,这是伤害,你知道的。"
夏琳神经质地点点头,冲米莱招了一下手,倒退着走:"对不起,米莱,对不起,米莱,对不起——"
天空,一架飞机腾空而起。
里面坐着米莱。
所有的伤心、愤怒与痛苦都像行李一样跟着米莱腾空而起,消失在远远的云层上方了。
候机室外,陆涛抽着烟,夏琳挽着他的胳膊。
夏琳看看表:"陆涛,米莱的飞机起飞了——她走了。"
陆涛点点头。
"现在,只剩下咱们俩了。"夏琳说。
陆涛吐出一口烟雾,像是要把夏琳的话裹在烟雾里。
接着,陆涛搂紧夏琳:"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
找工作
一个月后,陆涛和夏琳过上了任性的同居生活,新鲜劲儿没完没了,不过,夏琳仍没有找到工作,而陆涛开始四处面试。他们从情感巨大的漩涡中被甩出来,却被卷进一个更大的漩涡——生活。
陆涛四处面试,争取找到一个好一点的工作,他暗暗地打算对夏琳负起责任。这一天,他到一个写字楼里面试以后,看到一人过路的年轻老外在与她说着什么,当陆涛飞跑近夏琳,老外走了。
陆涛气喘吁吁地问:"刚才那无聊老外跟你说什么呢?"
"他问我华润大厦往哪儿走?"
"你告诉他爱往哪儿走往哪儿走!叫你坐里面你非站外面,这不是找机会勾引流氓嘛,怪不得我面试那么不放心!"
"写字楼里面待着太闷,我出来走走。"
"你穿这么暴露,这不是给别人暗示嘛——你的肢体语言翻成中文就是:我正闲着,我好看,我年轻,COMEON——"
"滚——说正经的,你面试得怎么样?"
"正经的是,你以后出来穿得正经点,真想把我妈的套装偷出来给你换上,我就受不了别的男的看你,他们脑子里指不定想什么呢——有时候连我都想。"
"你怎么那么没出息!"
"我占有欲强着呢,受不了!"
"好好好,我听你的还不行,下次出来穿牛仔裤,高领T恤。"
"见男的过来就朝他脸上啐涶沫。"
"行!"
"那我放心啦——面试还行,他们挺想要我的,就是月薪太低。"
"多少?"
"起薪一千五,不算提成。"
"还可以。"
"可以什么呀,还不如要我的那家中法合资公司呢,月薪二千,出国除了差补,还有双薪,年终还有分红。"
"看来,你只有去那儿了。"
"我明天去报到。"
"我明儿上午陪我妈买东西,然后我回你那儿。"
"好。咱去找向南和华子吧,约的是三点,也不知他们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夏琳一听就一副想走的样子:"你又去台球厅吧?"
陆涛连忙拉住她:"你也去你也去!一张桌儿上要没一美女,打起来都不提气!走,帮我们当当台模儿去!"
夏琳瞪了他一眼:"那你不怕那儿有人看我啦?"
陆涛嬉皮笑脸地说:"不怕,谁看你我就看谁!还有,夏琳同学,你也应该自觉点儿,有事没事儿多往我身上粘粘,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有主儿的人了!"
陆涛和夏琳走到写字楼不远处他们停自行车的地方,各自骑上车,直奔台球厅。
相会台球厅
自从大学毕业以来,华子和向南就像是要住在台球厅里一样,从表面上看,他们疯狂地迷上了台球,不过,再细细看看,他们像是被迫如此,因为工作叫他们提不起精神来。
陆涛和夏琳走进来的时候,华子问候他们:"陆涛!哎,夏琳,你好。"
向南却一杆儿打歪了:"就受不了美女,看,这一杆全赖你。"
夏琳白了向南一眼,把T恤领口往上拉拉:"谁让你往不该看的地方看的!"
向南却来劲了,他凑上去,盯着夏琳的胸部使劲儿看,嘴里嚷嚷着:"馋得我够呛!馋死我了!哎,夏琳,你们学校还有没有跟你差不多水平的姑娘介绍介绍。"
陆涛接过话茬儿:"我知道有一叫杨晓芸的,不过最近跟夏琳闹了点小别扭,过一段儿介绍给你。"
"别过一段儿啊,就现在吧,过一段儿我钱全让华子借走了。"向南仍在嚷嚷。
"向南,现在咱们可是两清啊。"华子一听,连忙反驳。
向南提高声音:"胡说!你还欠我三百呢,我小本儿上记得清清楚楚!"
"把你小本儿拿来!"华子说。
向南小跑着去拿小本。
"华子,你怎么样?"
"天天卖旧车,干得还行,已经出手一辆了,其实现在买旧车最值,新车降价降得太厉害,也弄不清买什么划算。"华子说,只见向南从台球桌下面的他的包里找出一个小本儿往台球桌上一摔,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人记账本,已经使了好几年了。
华子拿起来翻了几页。
"好吧,账面儿上是三百——不过,向南,前天宵夜可是我付的账,一共二百四,咱俩是不是得AA呀,减一百二吧?"
"那不行,你说要请我的。"向南得意地说。
陆涛拿起小本扔一边儿去了:"你们这账要算到什么时候呀,也不嫌丢人!"
"是华子这人太赖了。"向南笑嘻嘻地说,这句话百试不爽,一说就能激怒华子。
华子果真嚷嚷起来:"哟,向南,我赖?你才赖呢!大一时候借给我的钱也记着,还哥们儿呢!"
"大一时候借的钱到现在都不还,你还哥们呢!"向南针锋相对。
陆涛急忙打岔:"哎哎,现在比分是多少?"
"五比二,打完这盘是六比二,看好了,那个袋啊。"华子说着,用力一杆,把黑8误打进另一个袋。
向南欢呼:"五比三,下去!"
陆涛上了桌。
下来的华子和夏琳并排坐着观战。
华子问:"夏琳,你找着工作了吗?"
"正找呢。"
"陆涛的呢?"
"还没定,刚刚还去一个公司面试。"
"以后买旧车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买不起!我们还是骑车吧。"
陆涛和向南也是边打台球边说话。
"向南,你工作怎么样了?"陆涛问。
"定了,我爸张罗的,去一做进出口的公司。听我爸一说,我以为到那儿就当总经理助理呢,没想到是当报关员,还领了人家一个大人情儿。第一件事是考证儿,又得学,又得背书,真郁闷!早知道这么累,当初还不如学个国际会计、法律什么的,学着没劲,听着难听,可随便干两年,月薪就能上万!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选了建筑,学完只能去房地产公司卖房子,还得长得顺,积极主动,你呢?"
"估计得去那个法国公司了,周末美术馆有一个法国印象派画展,去看吗?"
"算了吧,哪儿有那个心思,等我当上设计师再去看也来得及。"
"咱们班好像只有刘芳一个人找的工作是专业,还是给排水,真不知道在学校待四年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又是米莱又是夏琳的,左拥右抱,多来劲!我才真不知道呢!"
"滚!"陆涛喊着,打出一个跳球,把黑8击进袋中,赢了,夏琳跳过来欢呼,亲热地抱住陆涛,而陆涛却愣住了。
"你怎么了?"向南问。
"这一手儿还是高强教我的呢。"陆涛说。
向南和华子面面相觑,都叹了口气,低下头。
凡尔赛公司
当陆涛跟着一个穿西装的工作人员,走在凡尔赛设计公司内部走廊里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感到自己就要来这里上班了。每一天去一个地方工作,然后按月拿到钱,再用这些钱去生活——这种安排,在他看来有些神秘,不过好像人人都是这样。
"就是这里。"工作人员说,随即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声音:"请进。"
陆涛进去,门在他背后关上了。
这是一个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间,墙着挂着一些木雕木刻之类的非洲艺术品,房间内部有一张很大的老板台,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陆涛注意到,他的头顶几乎全秃了,只剩下数得出来的几十根头发,但他楞是能把这么点头发梳得井井有条,这真令人发笑。
"你是新来的陆涛吧,请坐,坐这里。"那人说。
陆涛坐在一张椅子上。
那人翻看着陆涛的简历,然后抬起头来。
经理:"你叫陆涛,是吧?"
陆涛点点头。
"我叫付校,是总经理,但他们老叫我副总经理。你的材料人事部门拖了一个月才转到我手里,太忙了——我知道你是第一天来报到,我们公司的情况刚刚他们向你介绍了吗?"
陆涛点点头。
"你来的正是时候。情况是这样的,凡是来我们公司的新人,第一年都会被分批派到国外出差;第二年,出差时间减半;第三年,在原有基础上再减一半。小伙子身体怎么样?"
陆涛点点头:"我身体挺好的。"
"那好,一般来讲,新人进公司,都会先在总部待上一个月,经过培训并且熟悉公司业务后,再被派往国外。"
"我能问一下,去哪个国家吗?"陆涛说。
"非洲,"付经理得意地眨眨眼睛,"你也知道,非洲不比美国,不过那里也有举世无双的自然风光,咱们话说回来——怎么说呢,现在,我们这儿出现了一点新情况。我们在埃塞俄比亚有一位女同志,一直水土不服,坚持了三个月,现在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胳膊肿成这个样子,但那边的业务却没有人顶得上。我们的工程需要一个监理,要不然那帮黑非洲不好好干活儿。你看过电视吧,他们基本上属于娱乐型儿的——这么说吧,你一个星期后就得先去南非分公司,在那里待上一星期,了解情况,然后直奔埃塞俄比塞,我们在那里有一个办事处。那位女同志已经走了,公司在那边的工程就由你负责,原来有个二外的新招来的学法语的学生,我们准备派他去,但他一不懂专业,第二呢,还向我们提了很多条件,这哪儿像刚毕业的大学生呀,他以为他是谁!年轻人就是要去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才能成才,是不是?——所以,我们准备派你去,业务嘛,其实很简单,一学就会,又是你的专业,你懂英语和法语,脑子清楚,到了那里,会如鱼得水,年轻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吃点苦没坏处,你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停的车了吧?都是我们员工的,至少是帕萨特,是不是?我没骗你吧?你知道,在我们公司工作三年以上,你就会觉得这个公司还是很不错的——"
陆涛听得发起来愣来。
"你怎么想?"
"付总,我很感激,非常感激,公司给了我很好的工作机会,但是我不能要这份工作,我不能去非洲,因为我女朋友在北京,我不能走,我不能离开她!"陆涛慌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