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盘
作者:周倩周倩作品集
内容简介:
2005年,大陆股市出现了大量庄股跳水的情况,庄股财慧传播也快撑不住了。已对财慧传播控盘了的陈建年只得放下身段找江彬和苏震清求救。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江彬决定介入,不过相关利益各方太过算计,行动始终难以协调。又是一番你来我往财谋诡计,江彬被迫妥协,他和他的阳明投资被绑上了战车。后来江彬迷失自我,在财慧传播股票上采取了不切实际的过分操作,加上内部有人泄密,导致盟友阵营出现倒戈,他和他的阳明投资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因此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消沉。江彬和萧美伦亦师亦友,心心相印,渐渐情感发生碰撞,生了爱意。而且萧美伦理性中透着柔情,很智慧地将江彬从怀忧丧志中拉出来。在这样一个混沌的股市中,追求完美交易给江彬带来的精神压力让他难以承受,心力交瘁之下,他最终选择了及早离去。 第一章 不如乘势
1庄股跳水
虽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广滨市的夜生活才刚开始。苏震清刚从沙海南街的白天鹅宾馆宴客出来,准备赶往惊艳会休闲会所和他姐夫陈建年见面。刚刚苏震清宴请的是证监局的主管官员以及几位重量级的财经记者。苏震清是海波证券公司老总,对他来说,和主管官员、财经记者应酬吃饭,联络感情,彼此增进了解,是不可或缺的工作。
白天鹅宴席散后,几位记者本还起哄要去附近的夜总会继续娱乐。不过苏震清有要事在身,只得交代副总代陪,自己坐上那辆黑色保时捷,由司机阿福开着离去。
没多久,车停在了一幢欧陆风格的建筑前,门童及时上前拉开车门。苏震清下了车,随门口的迎宾小姐进去,一眼望去,会所内的典雅与豪气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眼前。
会所里陈列了众多中国艺术珍品、古玩以及油画,甚至还有旧时西关的卧寝系列。在恒温玻璃酒库中,两千多瓶红酒来自一百多个不同的国外著名酒庄,其中包括所有法国顶级酒庄名酿。雪茄特区供应世界顶级名牌雪茄,并备有专员导航。广滨市金融界人士很喜欢来这儿“乔事情”,边叹红酒,边呷雪茄,赏赏古玩,到了晚间九点还有菲律宾的乐队给你奏乐,隐约有点西关大少的感觉。
不一会儿,苏震清被引到了一个叫罗兰阁的房间。罗兰阁20平方米左右,其装修是采用十六世纪法国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火红色丝绒壁纸衬托着宫廷式造型的壁灯,将四周的墙面凸显得相当雍容华贵。天花板的正中,悬着一盏由上千颗小水晶组成的硕大吊灯,灯光随着颗颗水晶球的折射直泻而下,给人一种目眩神迷的幽幻之感。
苏震清走进房间后,一屁股坐到了房门右侧的大沙发上,顺手掏出了“中华”香烟,点了一支,然后半仰起头看着浮起的一缕轻烟说:“姐夫,眼下庄股跳水成了热门话题,你可要费心啊!”
2005年年中,大陆股市已处于历史性大底,可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震慑人心的,庄股跳水就是这最后的黑暗。斯大高科上月连续高台跳水还余音犹存,转眼之间以非雨音响为代表的庄股又开始了“回归之旅”,近日行情中,非雨音响封了好几个跌停,新旺实训也是长阴不止。
暑气虽在,庄股的日子却已寒气阵阵。
陈建年脸沉了下来,神情凝重:“是啊!我控盘的那个财慧传播还在苦苦支撑,眼看就快撑不住了。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帮忙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我体面一点抽身。”
苏震清无奈地扔掉烟头,靠到沙发背上长叹一声:“我真搞不明白,两年前你是怎么看上财慧传播这只股票的?这个股票净资产不到一块钱,每股盈利竟有五毛多,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妥?有什么不妥的?人家就是能赚钱,连续多年的大比例除权前后,每股收益都能保持在五角钱左右,从而能够连续填权上行。”
苏震清对这个说法很不认同,接着说道:“一家做传统媒体的公司能有这个能量?从市盈率上看不变,但是净资产收益率急剧升高,早已脱离了正常的经营常识范围。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就能看出,中间定有猫腻儿,就你还拿这当幌子压上大部身家,狂拉猛炒。按你的身价,有必要用这法子赚钱吗?”
“话不能这么说,财慧传播还是有卖点的……”
苏震清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卖点个屁!其实这个市场中的企业家百分百都是凡人,投资者大多都不傻,还有几个棒槌会相信这样的神话?”
“我说震清,你姐夫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悠着点,给我留点面子?”
苏震清笑了笑:“姐夫,痛则不通,不痛则通。我看你是多年以来被动养成了这样的投资习惯。只因你人脉资源丰富,正好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你就积极参与,又因你钱太多,买多了,自己就成了主力。若是赶上形势大好,想不赚钱都难,现今遇到了大熊市,你的庄竟坐成了大股东。不过吃点亏也好,这次你得长点脑子。做股票,急不得的。你老想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又对内幕消息形成了依赖,天天想着送来的‘鱼’,渐渐丧失了自己‘渔’的能力,这是投资的大忌。”
陈建年压低声音说:“行了,现在你怎么说都对。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摆脱眼前这个困境?”
苏震清苦笑说:“眼前的困境大了。当初你在我的海波证券融了资,还是我顶着莫大的风险出面给你担保,不过如今我也不行了,恐怕下一步我也得对你紧缩银根。”
陈建年痛苦地摇了摇头:“唉!我本来是找你来帮忙的,没想到,你竟会在这时候掐我脖子……”
苏震清满脸无辜说:“姐夫,你别误会!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倒了,我也不好过。”思忖片刻,他继续说:“当前监管部门动作很大,你得尽快避过风头。我列出两条路给你来选:一是立刻解套,全部出手;二是改投机为投资,正式提出收购财慧传播公司。”
“哼!眼下大势不振,股民又有追涨杀跌的天性,股价越高越有人追,越低越没人买。财慧传播已经从16元跌到了8元,都夭折了,可仍是交投稀少,没多少买气。我就是再杀到4块,恐怕也脱手有限,达不到全部甩清的目的。若是要我收购财慧传播公司,更不可能,我什么时候做过实业?更没玩过媒体。财慧传播真要落到我的手里,不砸才怪!”
“我说姐夫,过去为点小钱你就敢豁出去玩命,当下已是生死关头,你还这么优柔寡断?”
陈建年被苏震清的这个反问堵得哑口无言,实在无可奈何,他走到酒桌边,一口闷下一杯皇家礼炮,然后发狠挤出一句:“这回,我就买一家上市公司玩玩!”
这时,苏震清嘴角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这事,你也没必要单干。我给你举荐一个人,他是媒体人出身的私募基金老板,你要能跟此人合作,你的胜算将会大增。”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阳明投资,江彬。” 2信用无价
第二天,苏震清提着资料包来到林西路中信广场阳明投资公司门口。
窗外的马路上车水马龙,更显办公室里的冷清。江彬正在窗台边悠闲地修剪盆栽,旁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瘦男人陪着笑脸,围着他转来转去。此人曾是江彬在报社工作时的上司,现在也下海了,炒过好几年股,后又干起股评,现在是金沙投资顾问公司的老总,行里人称老蔡。
“江总,您好歹给个面子,劳您大驾,屈尊降贵,到我那小庙逛逛?”老蔡谦恭地说。
江彬淡淡地说:“蔡兄,我真的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呐!再说,你那儿又不缺能侃的股评,你那些手下个个业务熟谙,热点拿捏精准,板块切换挖掘很有深度,尤其演技特好,特会煽情,很能刺激客户做大交易量嘛。”
“哎哟,您这是笑话我!就我那些手下,糊弄一下散户还行,可现在不是散户的行情呀。套了的没钱补仓,没套的也吓破了胆,基本都不做了。但我那生意还得做,客户交代我要把那几个股票鼓噪起来。眼下大势不灵,我实在没法子,只得来求您了。您在业内有声望,只要您肯说两句话,相信有不少私募会闻风而动,就是一家抢一把短线,也能把那几个股票给哄起来。”
江彬无奈地摇摇头,意有所指说:“人家信我,那是因为我信用好,不会坑人!”
老蔡满脸堆笑:“若是您能大驾光临,这车马费,我一定给足了,绝对不能亏待了您。”
江彬不屑地说:“我出门自己有车,不用拿什么车马费。我再强调一遍,金融玩的就是信用,我得爱惜我的名声。”
老蔡打躬作揖:“彬哥,您别生气,是我说错了话。信用无价,那几个屁钱算什么!不过,您也得兼顾一下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
“老领导……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这不是着急吗!江总,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就给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估个价,要多少,我出。”
“混账逻辑!”江彬暗骂一句,就懒得再搭理老蔡,专心剪枝。
苏震清走进会客厅,见江彬有客人,就坐到墙侧的沙发上等待。
老蔡受到怠慢,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强硬:“江总,看来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呀?”
江彬扫了他一眼:“蔡兄,不是面子问题,我确实没空嘛。你先回去,等我有空了再说。”
老蔡声调高了起来:“你这打发叫花子呢?江彬,我告诉你,这么些年,我蔡斌可没少挺你。当年你的阳明投资草创之初,我就是你的客户了,还曾卖力帮你向大金主推介,助你尽快筹募资金,及时投入运作,以免延误行情,错过战机。不管怎么说,你江彬能有今天,我也是有大功的。怎么?现今你飞黄腾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你忘本。哼!”
江彬笑了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蔡兄,我不是不愿意帮你,我也是在观势待时。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去找你。”
苏震清观察着老蔡的举动,若有所思。江彬突然看到苏震清坐在沙发上,问:“震清,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进来,你有客人?”
江彬不得不做一下介绍:“哦,这位是老蔡,知名财经问题专家,专攻股票期货。这位是苏总,一家证券公司的掌舵人。”
老蔡忙走上前跟苏震清热情握手:“苏总您好,幸会幸会……不知,苏总在哪一家证券公司高就?”
“海波……”
“海波证券可是大名鼎鼎!圈里人没有不知道的。您是海波证券的老总,可不是一般的有高度,有水准。”老蔡夸张地说。
苏震清摆摆手:“过奖,过奖。”
江彬拍拍老蔡的肩膀,淡笑说:“蔡兄,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回去。等时机成熟了,一定登门拜访。我想,应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老蔡转怒为喜:“哎哟,我的江总,您别忽悠我,您可得真去啊!”
“一定,一定。”
“好好,那我就不打搅了,告辞告辞!”老蔡弯腰后退,连连作揖,临走前又给苏震清送上一张名片。 3心不乱动
等老蔡走后,苏震清说:“阿彬!上次跟你提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彬明知故问:“上次?你指的是?”
苏震清不悦地说:“你跟我装蒜是不是?”
江彬干笑一声:“你每次来,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我哪记得是哪个事?”
“就是财慧传播那事,让你入主……”
江彬心沉下来,摆手打断了苏震清:“我说你这什么意思?成天就想放我的血。还美其名曰是‘让我入主’,你不让我掏钱,我今天就入主。交上你这朋友,不知是福是祸。”
苏震清强笑说:“阿彬,其实我也是在替你着想,我想给你拉一个大项目。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中,你一直没什么大的作为,大部资金处于空仓状态。长此以往,怎么得了?你们私募不比公募,公募再怎么没业绩也要收管理费,而私募不赚钱就是等死。你总这么空仓下去,不就等于是在等死吗?”
江彬不以为然,反问:“你读过三国吗?诸葛孔明打了一辈子仗,未曾遇到对手,临了却栽在了司马懿的手中……”
苏震清没耐心地说:“那只是罗贯中笔下的战争艺术,纸上谈兵罢了,你还当真了?”
“呵呵!纸上谈兵也有深浅之分,不可一概而论。”稍加思忖,江彬又说:“司马懿最终能克死诸葛孔明,不是因为他特能打,而是因为他特能忍。司马懿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的心中容得下江河山川,任它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心不乱动,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喔?这就是你一直空仓的理由?”
“震清,你说私募不赚钱就是等死,你太自以为是了!”江彬顿了顿,接着说:“我可以给你透个底,我这儿资金的成本,是零。打持久战,我有的是工夫,有的是耐心。”
“阿彬,你别误会,我没胁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改善一下你目前的处境。”
江彬冷笑一声:“我的处境怎么了?我这日子过得挺好的嘛。私募的第一原则是不赔钱,其次就是跑赢大盘。近一两年大盘持续弱势下行,我只需要战略性空仓,坐着不动就能很容易做到这两条。还需要你帮忙改善什么处境?投资,比的不是谁脑子厉害,比的是谁屁股厉害。”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这个。”苏震清挪正了身子,肃然说:“我们还是仔细谈谈财慧传播的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江彬直言:“这个财慧传播,我也不是不可以做,只是它现今所处的位置,不太适合介入。况且,这个股票被你姐夫陈建年控了盘,你又想把我搅进去,不知你是何居心?”
苏震清辩解说:“阿彬,你想多了,这次不是做庄,是做实业。我那姐夫几乎把全部身家都陷进去了,前段日子又玩过了火,被证监局盯上了。迫不得已,只得考虑……”
“行了,那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要我来当救火队员,帮陈建年脱危解困?”
“老实说,是这么回事。你是媒体人出身,如今又掌管了这么大一家私募公司,有你介入进来,财慧传播就不会轻易走向崩溃。” 4媒体往事
送走苏震清后,江彬歪到了靠窗的太师椅上。有一道阳光从没遮蔽好的窗帘下透了进来,轻轻打在江彬脸上,像一把白光闪耀的银色长刀。江彬眯缝着眼,看着那把银刀,慢慢感受到了倦意。江彬望了一眼办公桌后的墙壁上挂的那个牌匾,上书“价值、专注、诚信”六个隶体大字,然后闭上双眼,渐渐陷入沉思。
江彬1995年中明大学新闻专业毕业,同年年中进入广滨市一家报社服务,干起实习刑事记者。在新闻这个行当里,江彬是那种知道何时出现在恰当地方的人。江彬刚入行一个月,就有一个疯狂的杀人犯冲入一家夜总会行凶,那家夜总会就紧挨着他租住公寓的那个街区。江彬比任何一个刑事记者更早到达现场,成为最早报道这起重大刑事案件的人。同时他还很快弄清楚了那杀人犯会有如此骇人举动,是因为他的女友和妹妹被同一个有钱男人泡了,于是他又追加报道,质疑那些暴富起来的人的心态。他对这个案子的报道立刻引起社会极大关注,公众议论纷纷,对90年代那批暴富起来的人的骄狂以及思想原则的缺失大加挞伐。影响实在太大,以致那些对暴发户有某种仇视心理的编辑们都嚷嚷着要江彬去为他们工作,那些编辑一致认为他有一种很强的能力——抓住公众的敏感思维神经。
后来江彬做起证券投资,他总能对市场的兴奋点有精准的把握,都是源自这段经历。
江彬本可以在刑事记者的岗位上大有作为,但一次惊险经历促使他重新思考职业方向。那天编辑让他报道一个15岁的狙击手阿凶,他正和警方在校园对峙。令人吃惊的是,阿凶事后告诉江彬,他是一个刑警的儿子,他偷了他父亲的枪,而后之所以会在校园里行凶是因为雨天和星期一的课程总令他感到沮丧。
江彬到达现场后,给编辑打了电话,告诉他此案已经有很多媒体做了大量报道。当时还是编辑的蔡斌要求他弄出点不同的东西,建议他穿过警戒线直接冲向学校,体验一下暴露在火线下是什么感觉。正当江彬左右权衡,是不是值得为一个月不到1000块的薪水成为一个发了疯的孩子的活靶时,突然一颗子弹飞过来,他身后的墙壁上立刻冒出一个很深的枪眼。
此事过后,江彬向领导多次申请调离刑事记者的岗位,他说无法承受这种压力,再这样下去会神经衰弱。江彬的执著有了效果,不久他就被调往海深市成了一名财经记者,从那开始,他接触到了股票。
1996年,由于降息导致了投资者对货币政策松动的预期,使得上证股指春节后就由552点高开于583点,从而揭开了一轮声势浩大的大牛市。那波牛市可以这样说,只要在12月前买入股票,基本都能赚钱,只是赚多赚少而已。那年,社会对股市的关注与倾心程度,与2007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12月份,整个股市已经进入疯狂阶段,人们都在盼着出利空消息,因为只有利空消息,才能创造逢低买入的机会。
整个1996年,江彬都在亢奋的股民当中来回穿梭,不过他自己并没拿真钱交易,他太过谨慎,患得患失,只敢在心中模拟操作。江彬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最活跃的股票上赚取小额收益。所谓“活跃的股票”就是低市盈率的股票,那时绩优概念特别热门,绩优的标志就是低市盈率,并没多少人去多想其中是否存在水分,或者这些数字是否有持续性。江彬在“心理账户”上赚了不少钱,他时常想,要是幻想等于现实该有多好!
进入1997年,江彬总算正式投入进去,因为他碰到了一个大鳄——朱焕良。
1997年的一天,江彬和一个朋友去深纺大厦的一家酒店吃饭,看到朱焕良也在那里。路过朱焕良的饭桌时,听到他很起劲儿地给别人说贵州游联的事。江彬当时就对那个朋友说:“既然老朱这么起劲儿,应该有点戏。回去看看图形,图形不坏,马上买进。”
第二天贵州游联大概涨了快10%。
受此激励,江彬几乎每天都去朱焕良常去的饭店或休闲场所蹲点儿,只要能碰到他,几乎都有不小斩获。
期间江彬发现,朱焕良对市场有本能的直觉和很好的悟性,他的见识确实是一流的。因此后在“中科系”事件中,吕梁发疯了,他始终清醒。
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大陆股市受到波及逐渐走熊,不过江彬选的股票还是赚了些钱。因为江彬善于将当天的报纸头条与股票价格联系起来,从而发掘出能带来盈利的股票的能力。当他的估计正确时,就冲锋陷阵一把;当运气不佳时,就大幅削减投资。
在此过程中,江彬慢慢悟出了投资的真谛:寻找一种严格的、有章可循的方法,来应对任何带有赌博色彩的事物所具有的风险。他把看清股票背后基本面的能力和近几年从新闻工作中获得的洞察力结合起来,形成一种能让他不断赚钱,同时有效减少损失的投资哲学。
有成千上万的投资教材,大部分是鼓吹购买然后持有,强调分析股票的价值和成长性。然而少之又少的书会告诉你一种章法,用来把自己的信念和变幻莫测的市场状况融合起来,严格而有规律地重新评估和改变自己的投资组合。
江彬很想将自己的这些心得与更多人分享,那一年他确实也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他很幸运地被一家电视台的高层看中,成了财经节目的主持人。
在做主持人的那几年间,江彬接触了不少券商分析师和基金研究员,并从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业内人士做节目时的分析判断,成功率基本不会高于五成。
为什么会这样?江彬思考的结果是:不是那些专业人士水平不行,而是他们所面对的问题都是针对市场中短期行情而言的。行情周期越短,成功率就越低。况且主持人几乎每天都会问上午如何操作、下午大盘趋势会怎么走之类的问题,明显就是短视,客观上影响到了观众的心态。
基于这一认识,江彬的主持别有一番风格,在节目中,他明里暗里和那些人玩对赌。炒股玩的就是概率,既然能断定那些嘉宾的研判成功率不会高于五成,只要和那些人反着来,就有高于五成的胜算。
江彬从不跟随业内公众人物人云亦云,从不回避敏感问题,也不回避尖锐问题,总能公正、客观并从国家的宏观角度出发分析股市。江彬个人机智灵敏,总能在恰当时机说出一些“符合社会观感”的话,甚至很多不炒股票的人都喜欢看他主持的节目。他说的话不一定让多数人听得懂,但是他的语气语调,他的眼神、手势,有着强烈的感染力,很能征服观众。
江彬的超高人气让他所服务的电视台的高层心情复杂,因为在领导哲学上,他们和《围城》中的高松年颇有几分神似。主持人之于电视台,像细胞之于有机体,主持人应当倚仗电视台的地位,而不是电视台沾主持人的光。
双方心结难免,直到那次“狂悖事件”,心结最终演变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天,一个记者打电话来,说想对江彬进行一次关于主持哲学的专访,记者说这对入行不久的媒体业者有激励作用。江彬人很坦诚,显然他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而且对培养他和同行的感情大有帮助。那一刻江彬的想法太过天真,对身后的陷阱毫无所知。江彬将这些原原本本告诉了他的上司,上司同意让他接受采访。
这位记者看上去对一个新闻专业的毕业生如此钟情于证券投资十分感兴趣,两人谈了几个小时,江彬也很高兴将他的主持心得和选股哲学告诉他,并且多次提及他是如何如何“娱乐投资”。记者问了江彬几十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还有一个摄影师在一旁不停拍照。在摄影师不停地怂恿他把脚跷到桌子上时,江彬惊奇得触角都要冒出来。江彬很奇怪摄影师怎么没让他穿上长筒靴,再挽起袖子把向朋友借的镶金劳力士晾出来,那样效果会更好。
采访快要结束的时候,记者说编辑让他必须问江彬赚了多少钱。江彬告诉他这与他无关。这个无赖的记者问是不是接近七位数或是一个中间的六位数。江彬再次对他说这与他无关,但他还是无休无止地问。江彬生气地告诉记者,他住在一间单间公寓里,上下班乘公交车,连计程车都很少体验,什么艺术藏品,什么夏日别墅,更是与他无关。但记者坚持问:“难道您就没有足够的钱买任何您想要的东西吗?”
江彬想当然地回答:“如果我走进一家超市,想要我所见到的任何一样东西的话,我当然买得起,不过我一直是一个知道省钱的朴素的人。”
一周后,在与人共搭出租车去上班的路上,江彬打开报纸,翻到社会版。上面登有江彬的照片,下面标题写着:“江彬说他买得起海深市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江彬差点当场晕倒,这么无耻的话是我说的吗?还不知道读到这篇报道的人会有怎样的误会呢!
到了单位江彬直接去见领导,试图解释这一切。可领导说已经向那家报社证实了,这话的的确确是江彬本人说的。接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炮轰:“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你不知道公众人物更应该谦卑吗?就算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你也不要说出来嘛。难道你不知道你的狂妄会给你的荧幕形象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江彬以为既然领导骂出来了,什么都会过去,一切重新再来,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可没想到,上面的处理意见竟会如此令人失望。台长亲自找到江彬,建议他重新到记者的岗位上多历练历练,但编辑却说他那儿不缺记者。明摆着,就是轰江彬走人。
最终江彬离开了电视台,被迫开始着手新的生涯规划,即使后来投身私募,他也不会忘记这个教训:最成功的人最应该学会低头,不要过度炫耀自己头顶的光环。 5业绩压力
“江总,该用餐了。”
进来的是江彬的助理王欣仪,一个细腻而又机敏有才干的年轻女人。王欣仪轻轻走到江彬跟前,从保温盒中端出几样精品菜,摆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江彬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将一团一团的饭菜不停往嘴里塞,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打着节拍,下巴一上一下地发出嗒嗒的声音,吃相很不雅。
“江总,慢点吃,我们不赶时间,吃这么快,会伤胃的,况且……”
“况且什么?”江彬大大咧咧地问,这时,一只螃蟹正在他的牙间被斩了首。
“呵呵!您看您这样子,还好这里没有外人……您是有身份的人,就是品位还没能跟上来……”
江彬放下筷子,接过王欣仪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笑说:“身份,那是演给外人看的。我这一个凡人,凡事随意。再说,现在正是多事之际,我没工夫讲究你刚说的那个品位。”
王欣仪略感不解地说:“这段时日,我觉得您闲适得很,还能抽出时间修剪盆栽。怎么啦?”
“那都只是表象,做给外人看的。其实,我这心中已是沸水扬汤。我们自己人关起门不说假话,刚才苏震清说的话没错,私募不赚钱就是等死。我那样跟他硬拗,只是不想让他看轻我们。可是公司目前一些现实问题,我们无法遮掩,无法回避。”
私募这个行当并不如想象中好做,起码江彬两年前发信托产品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天竟会如此落寞:随着市场持续下跌,当年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担心客户赎回的惶惶不安。
成立信托产品做投资,跟拿自己的钱炒股完全是两码事。当初江彬自己做投资时一旦下手就要起码拿上半年,中间有点波折也不惧怕,心态平稳,但是现在根本无法做到。
2004年初江彬成立了一只结构化信托产品,当时是他自掏腰包两个亿作为一般受益人,信托公司募集了四个多亿做优先受益人。一般受益人的概念其实就是“安全垫”,意味着如果优先受益人的本金发生亏损,则一般受益人投入的资金将作为补偿金,填补优先受益人的本金窟窿。这种设计对管理人而言,就是涨时赚得更多,跌时也会赔得更惨,风险会被成倍放大。这个杠杆在2003年时的两波蓝筹行情中让江彬挣了大钱,现今熊市持续之际却成了他的巨大包袱。
业绩压力如同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让江彬透不过气来。他给王欣仪算了一笔账:阳明投资最大的资产是研究人才,以行业平均水平而言,养一个水平不错的研究员,年薪要出到30万。公司鼎盛时期拥有顶尖投研人才18人,目前只剩下10人,但仅这方面成本至少还需要近300万。产品业绩不好,公司就没收入,自然维持不起高素质的投研团队,落实到投资上肯定吃亏。如果再算上办公室等运营成本,江彬的难处就更大了。
“那听您这话的意思,您是打算答应苏总了?”
江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我嘴上不怎么在乎,但私底下已经天人交战了很久,眼下正朝这个方向思考。不过与苏震清和陈建年的合作,绝没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还得循序渐进,小心投入,以免遭人算计,陷入被动局面。”
说完,江彬朝大门口走去,王欣仪小碎步紧跟其后。两人悄声经过公司办公区域,江彬看着眼前一片繁忙景象,不禁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必要付出的成本,但却未必总能带来效益。
那里办公桌都是紫檀做的,到处都是电话和电脑,一百平方米空间里坐着三十多个青年男女,他们边看各类证券资讯,边暗自得意,庆幸自己这么年轻就能对巨额资金的运作指手画脚。他们就是公司聘用的交易员和研究员,他们大多只是纯粹接受江彬指令行事,独立决策权限很少。即便如此,这堆人还是有着无比的优越感,这从他们看人的眼神中可以感觉得出来,那种傲慢让江彬很不舒服。不过江彬心中装了事情,暂时无心及此,他匆匆赶往停车场。
路上,王欣仪关切地问:“江总,既然您已经把问题考虑得这么周全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行,这事还得问问美伦。现在我是一天不和她说话,心里就发慌。”
此话刚一出口,王欣仪的脸色大变,说话的声音明显在打颤:“萧女士只是公司的一个合伙人,您才是总经理,您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您又何必……”
江彬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叫停的动作:“欣仪,你知道的,要没有她,我哪会有今天!换句话说,很多事情应该向她请示,那样可以少犯很多错误。”
沉吟片刻,王欣仪喃喃问:“你爱上她了吗?”
江彬想了一会儿,轻声说:“也许是吧。”
王欣仪再也克制不住,大声说:“阿彬,你理智一点好吗?美伦和你没有交集,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社会的人。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让大家都为难?”
舍近求远?如果说萧美伦是远,那谁是近?是你王欣仪吗?江彬冷色道:“我刚说过,我也只是一个凡人,很难做到绝对理智,此刻我只知道我需要她,仅此而已。欣仪,还是叫我江总吧,谢谢你的好意!” 第二章 私募新手
1心都碎了
江彬独自驱车去了位于玲珠区的世家公馆别墅区,萧美伦就住那儿。到了萧美伦家门口,江彬将车停好,从车里拿出她爱吃的台湾点心凤梨酥和太阳饼,随口叫了一声:“美伦,我是阿彬……”
从屋里走出来的是管家秦妈,她从江彬手中接过点心,然后无奈地说:“小姐刚出去了。”
“喔,她有事吗?”
秦妈摇了摇头:“刚才我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应该又是去喝酒了。”
江彬心猛地一沉,没有多想,即刻上车向滨江西路开去。
天鹅大厦二楼的夜韵星特色酒廊,紧邻林江,如果是晚上的话,坐在酒廊的二楼,林江美景尽收眼底。那儿是萧美伦常去的地方,她喜欢一个人去那里喝酒,她和酒廊老板很熟,几乎每次都能订到包间。这次也不例外,江彬在一个离人群较远的包间找到了她,此时,她正在哭。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察觉,萧美伦特意放了一段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一阵雄壮有力的号声将狭小的空间撕割得七零八落。哭声夹杂这首曲子,烘托出了一股畅快的悲情,江彬受了触动,心都碎了。
见是江彬,萧美伦用手胡乱擦了下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心里憋闷、孤独。”
江彬缓缓坐到她的身边,默默注视着她,萧美伦也没再说话,静静凝望着他。江彬和萧美伦早已习惯了这种共处的方式,代表快乐的大多是眼泪,沉默成了最和谐的沟通。
说来也是蹊跷,江彬和萧美伦最初就是在类似的情景中相识的。
五年前的那天晚上,江彬喝了很多酒,从一个酒吧到另一个酒吧,沿着海深市海上世界地下酒吧一条街一路喝过去。当时江彬刚从主持岗位下来,一时无所适从,无聊,寂寞,空虚。无意间江彬喝到了这条街的终点,在子夜两点多时,他跌跌撞撞又进了一个叫“菊贵坊”的酒吧里。据说那是一个高端商务人士去的地方,不过这个地界并不怎么高端。里面放的都是一些软色的音乐,什么游鸿明的《下沙》,张爱嘉的《爱的代价》,羽泉的《冷酷到底》等等。进去后才发现,其间坐着一帮三十多岁西装领带的男人和他们带来的雏儿们;也有一些来自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的老外在那里插科打诨;还有三四个老外围着一个戴着白色胸罩的妖娆女子跳着钢管舞。那姑娘可能是high大了,黑色的紧身皮裤包裹得曲线玲珑,而白色胸罩则好像没穿似的,在摇来晃去的诸多射灯下长发甩来甩去,力道之大简直不像是在甩头,倒像是旧时的纺织机械,马达一响,无休无止。
整个场面闹哄哄的,唯独角落里坐着一个女人还算消停,就一个劲喝着闷酒。酒吧的人越来越多,有些男人的眼光有意无意地向她那边望去。江彬下意识地坐过去,他进来只是想喝酒解闷,并不想掺和那些男男女女的破事。江彬觉得也许她跟他想法差不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好可以一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先生喝点什么?”服务生很热情地走过来。
“杰克丹尼。”江彬很自然地说出这一种酒,因为杰克丹尼是他的最爱。
起初萧美伦根本没正眼看江彬,以为眼前这人不怀好意来套近乎,可一听到“杰克丹尼”,她就来了兴趣,冷冷地说:“小子,品位还可以嘛!”
江彬调皮地打趣:“阿姨,彼此彼此。”此刻他已注意到了,她喝的酒也是杰克丹尼。
杰克丹尼是世界十大名酒之一,美国牌子,属于威士忌那一类的酒。杰克丹尼酒的酿造很费工夫,挑选最上等的玉米、黑麦及麦芽等全天然谷物,配合高山泉水酿制。采用独特的枫木过滤方法,用新烧制的美国白橡木桶储存,让酒质散发天然独特的馥郁芬芳。杰克丹尼很烈,但又清新自然,正好符合两人既求解脱又不想落入俗套的品位。
萧美伦不悦地说:“我说你这什么意思?你这么大个人,叫我‘阿姨’,我很老吗?故意调侃我是不是?”
“呵!你还知道呀?我这么大个人,你叫‘小子’,我以为你很大岁数了呢。”
“诡辩!”沉吟片刻,萧美伦笑了笑:“好,刚才算我失言,我赔罪,我敬你一杯。”
江彬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我已经喝很多了。”
“没关系。你要醉死了,我抬你回去。”
那晚两人喝了一夜的酒,全是杰克丹尼。最后都进入了幻境,江彬和萧美伦相互扶持,冲着走廊上来往的人群大喊:“还有谁喝杰克丹尼,还有谁喝杰克丹尼……”
事后萧美伦告诉他,她深爱的人即将回到他妻子身边,临别前以一杯杰克丹尼作为留念。因此她当时想,要是有谁能陪她品杰克丹尼,她就跟谁走。
不过当时没人在意他们在喊什么,人们看到的是两个口齿含糊、神态痴狂的人,一男一女,勾肩搭背,笑比哭还难看。
萧美伦不知道的是,此前江彬已经以几近绝望的态度消耗掉了大量酒精,所以最后他先醉倒下了。
萧美伦从江彬随身的证件中弄清楚了他的住址,然后开车将他送了回去。进了江彬家门,见他清醒了点,萧美伦惊奇地说:“先前酒吧灯光有点暗,现在到了亮处,我怎么看你长得那么像一个人……”
江彬不清不楚地说:“像竹野内丰对不对?嘿嘿!别人都说我和他一样酷,不,我比他酷。嘿嘿嘿嘿!”
萧美伦若有所思说:“那日本人我不认识,我就觉得你长得特像原先那个财经节目主持人江彬。”
此话一出,江彬脑中仿佛闪过一道电光,意识立刻清醒大半,心中怀有不小惊喜:“你还记得江彬?那我说我就是江彬,你会信吗?”
“信。”
“真的?”
“江彬那么怂一个人,冒充他有什么好处?”
听了这样的话,江彬突然想笑,大笑:“聪明,太聪明了。判断非常准确。” 2合作契机
在江彬和萧美伦第二次见面之前,两人通了一周的电话。每晚八点是他们的通话时间,前三天是他打电话给她,但从第四天起,她开始主动找上他了,通话时间也从最初的三五分钟延长到半个小时甚至更长。
两个人聊了很多彼此的东西。萧美伦告诉他她仍爱着那个男人,讲了很多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事,于是他知道了她在午夜三点穿着拖鞋去找那个男人回家,而那个男人在国外时则乘车十多个小时去另外一个城市给她寄信,理由仅仅是那样会让她收信的日期提前三天。江彬也和萧美伦说自己还是个童子鸡,基本没什么类似的情感故事与她分享,眼下还得忙着找工作糊口。他们像朋友一样交流,任时光悄然流逝。她说话的时候,他常走神,因为他不太确定她是否存在。毕竟那个相遇的夜晚想起来不太真实,更多像是一种情绪,而不是像可以触摸得到的某个鲜活的人。
那时江彬和苏震清已经很熟了,每次看到江彬抱着电话作诚恳状时,苏震清通常会摇头叹息。苏震清说这样的姑娘很平常,很多地方可以找到,她们在白天的人群中或许还能有些呼吸的力气,但当夜幕降临,她们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就按捺不住了,她们乔装打扮,她们放浪形骸。江彬不满苏震清把萧美伦理解成那种不安分的女人,他极力替她辩解,可当他提到“萧美伦”三个字时,苏震清愣住了。他说:“广滨市富诚信托的老总也叫萧美伦,是一个很有才干的女人,唯一不好就是酗酒。前几天来海深市办事,莫非,你碰到的是她?”
“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正疑虑间,广滨市那边来了电话,说富诚信托要江彬尽快赶去应聘。此时苏震清恰好也高升了,出任广滨市海波证券主管新股发行事宜的副总,正好可以陪江彬一起去广滨市。
萧美伦决定聘用江彬与她的一项决策有关,她打算在富诚信托旗下设立一家私募基金,就是后来由江彬掌舵的阳明投资。
萧美伦出任富诚投资信托公司总经理时,只有三十出头。她雄心勃勃,一心要成为金融界出类拔萃之辈。国内关于投资信托公司的性质,一直模糊不清。它通常由地方政府的财政部门出资组成,也有的是银行下属机构,先天就有点四不像。有人说,信托投资公司的业务应该是受人之托,代人理财;也有人说,信托投资公司是金融“百货商店”,什么都敢干。后者较前者在观念上更前卫、更新锐。萧美伦完全接受后一种观点,决心将富诚信托投资公司办成广滨市的“金融百货公司”。她四面出击,涉足股票、期货、房地产、矿产投资、资金拆借……没过多久,萧美伦就迅速打开了局面,取得赫赫战绩。富诚信托投资公司由小变大,成为珠三角地区举足重轻的机构大户。
2000年大陆股市又有了点戏,萧美伦打算与时俱进,成立一个国内流行的私募基金,并将其命名为“阳明基金”。后因某些国情方面的缘由,阳明投资的资金绝大部分要靠自主募集,富诚信托转换成了合伙人的角色。
其实,成立一家私募公司并非易事,起码需要满足六个条件:
一、在某个投资领域(如股票、期货、外汇、黄金等)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最好长时间稳定盈利过;
二、制定包含资金的募集、投向、分成、风险控制等内容的说明书;
三、有一批倾心相挺的富人,适时提供相当规模的资金;
四、有完整的投研团队,密切跟踪市场的变化,及时制定交易计划和策略;
五、有一套精密严格的系统,使计划能真正执行下去;
六、因私募尚处于灰色地带,必须有能力化解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很显然,江彬那时并不完全具备这些条件。而萧美伦找江彬来主持相关工作,看中的只是他当初做主持人时的超高人气,因为草创初期,阳明投资最需要关心的不是绩效,而是金主们的资金注入。
当时在江彬脑子里就只想着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不是为客户赚钱,而是找到新的投资者,挖掘大客户。每天,江彬得给他不认识而他们也不想和他说话的人打上50个电话。人们总是把电话挂断,江彬必须不停地打,才能找到愿接电话的人。他不断地寻找打电话的合适对象,那些到处捐钱而又不是公司客户的企业家最有可能接到他的电话。
多数时候他们总会让秘书挡电话,如果江彬知道了秘书的名字,那么差不多算是接通了要找的人。因为多数做金融投资的老板对他们的秘书很差,只要能表现出任何一点儿毫无心计的善意,就能产生很好的效果。一旦成功地和他们见面,江彬就会抓住机会,批评他们的投资组合如何如何不妥,敦促他们买他建仓了的股票。离开时他手里总会多一份理财委托书,一般很少落空。
会面过后,江彬还会跑到大厦顶层,然后层层往下,挨个敲门,看有谁想和他聊聊股票。任何标有“权益”、“资产”或者“证券”的房间都是他的捕猎对象,除非有人知道如何阻止他进入办公室。尽管江彬从楼上到楼下的命中率不高,不过如果他去过那些办公室的话,至少不用再打那么多冰冷的电话。很快,金融街被他搜遍了。要有时间,江彬还会租一辆车到图书馆,看报纸上关于当地首屈一指的人物的报道。他会抄下好几十个名字,用随身带的零钱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直到约好一次会面为止。
富诚信托的声望,江彬的知名度,加上自始至终执着不懈,募资工作总算有了成效。
在他看来,成功就得有点“无赖的精神”,斯文是没法换来金主们关爱的眼神的。当然,这个观点不一定被其他人认同。 3艰难决策
国内只有公募基金才有明确的法律地位,为了做到于法有据,江彬和萧美伦通过发行证券“信托”产品,获取一条阳光通道,但这样门槛太高,限制颇多。苏震清出于和江彬的私人情谊拿出一百万参与进来,却也只是刚刚迈过最低法定门槛,蔡斌则是联合十几个过去的同事才算勉强获得与苏震清同等待遇。信托资金介入股市以后,必须分散组合投资,不能将资金集中投资于少数几只股票。这一点和公募基金是一致的,唯一的优势是,持股仓位不受限制,可以根据行情演变灵活调配。
直白点讲,私募基金就是专为富人或在业内有门路的人服务的。有讽刺意味的是,私募基金对那些不富有的人来说具有更大的意义。众多不富有的人完全受市场和公募基金支配,而公募基金只要规模能维持住,他们的管理费收入是不受影响的。私募基金不是这样:只有在你为客户赚钱的时候,才能获得报酬。私募基金只收取比银行活期利息还少得多的管理费,把盈利的20%(包括实现和未实现的盈利,不管你是否卖出了头寸)作为基金的报酬。如果你的基金赚钱,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但是如果你赔了钱,只有在为客户把亏损补齐之后才能再收管理费。这就意味,如果你在第一年赔了钱,只有在为客户把钱赚回来后才能获得报酬,如果在来年没能赚回来,你仍然没收入。在此规则之下,私募基金会被逼得资金运作既要有创造性,又要极端谨慎。因为他们不能只抱怨市场的形势不好,却照样拿佣金,就像公募基金一样。
江彬很难理解,为什么管理层只让富人从这种安排中受益,而这种规则明显会产生比公募基金更好的业绩。阳光私募让你和投资者同生共死,公募基金让你变成忙于集资和推销的奴隶。公募基金可以一连几年业绩不佳却仍赚很多钱,即便如此,他们还在拼命扩充规模,规模才是最现实的收入来源,有无盈利倒显得次要了。凭什么要这样安排?游戏不应该是这种玩法。
作为一个新手私募基金经理,江彬征得萧美伦的同意,加了一条对投资者的资金进行保护的条款:如果阳明投资的业绩降到负10%以下,就开放和解散基金。加进这一条是因为部分投资者不希望在他出师不利的情况下拿不回钱。江彬本以为这是多虑了,可不幸的事情总在人的思考范畴之外。
着实没有想到,就在江彬刚起步的时候,2000年8月最后一个星期,市场突遭重创,他也套进去了。直到那时,江彬才意识到他根本还不知道真正的基金经理该怎么做。过去做主持人的时候,他只需要在荧幕上谈一些好的投资想法,能给观众带来智力上的愉悦感就行了。到亲自掌控巨量资金时,江彬才体会到做出正确的交易决策太难了。
行情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你必须要清楚,此刻是否应该采取行动,如何行动。慢了就会贻误战机,快了又会过犹不及,适当的时机要做恰当的事情,你不可以出错,因为稍微一点失误就意味着会有一大笔钞票被市场吞噬。
阳明投资刚上路就赔了,还连累了客户跟着一起赔钱,江彬十分过意不去。但他并不打算隐瞒这一点,他明白:业绩是无法隐瞒的,要是你干得很糟糕的话,是骗不了人的。他想尽快挽回亏损,但又担心局面会因他的盲动变得更糟,瞻前顾后,左右为难。他把他的难处讲给苏震清听,到激动处,他甚至表示要撒手不管,重新去干记者。苏震清乍一听就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然后朝他咆哮:“江彬,你他妈王八蛋,好好听着,我打你是因为我要救你这嫩头青。”苏震清说话的那种语气太令人难以忍受了,江彬永远也忘不了。可是江彬不得不佩服此人的眼光,他看问题很准,看人更准,尤其难得的是,他总能知道面对什么样的麻烦最应该找什么样的人帮忙解决。他最后说:“清醒清醒,眼前的这些利空还不足以让行情彻底走坏。不过你也不能大意,快去找萧美伦,要多听她的话,多向她学,她是一个老手,她最能处理好你面对的这些问题。” 4盈利模式
那天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雨点时急时缓地击打着玻璃窗,办公室里的气氛被衬得肃静慑人。江彬穿着西尔斯蓝色西装和白衬衫,打着红领带,手里捧着沏好了的参须麦冬,心中忐忑不安地走近萧美伦的办公桌。
萧美伦很快意识到这次见面是江彬预谋策划的,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穿西装干吗?天这么热。没人在意你的外表,现在大家只会关心你的业绩。”她接过他手里的茶,喝了一口,似乎感觉不错。
见气氛逐渐好转,江彬语带歉意地说:“这次没能有效规避风险,给阳明投资造成了不小的亏损,我很难过。”江彬以为诚恳或者坦白可以缓和紧张,他说:“其实是我经验不足,而且太过轻率,资金投入运作前没有找到适合我们的盈利模式,致使危机处置不当,进退失据。不过我会尽快纠正,我会……”
江彬说这一番话,随时准备被她截断,谁知她竟一言不发,随他说,这静默使他越说越心慌。
“阿彬,从明天起,你到我这儿来办公。阳明投资的事,我也该多费点心思了。”
江彬赶紧接上话茬,小心翼翼地问:“萧总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若有安排,在下听候调遣。”
“今天我要教会你一点,真正的‘职业机构’不会去搞所谓的技术分析,它们的核心竞争力有两个:能力和资源。能力主要是融资能力。巴菲特的原理很容易掌握,但是你不可能照样实践,他可以不断追跌,你出多少他进多少,不管什么价位、有多少量。你就不能,因为他背后有保险资金,你不会有。资源主要指核心信息来源。比如居民消费品价格指数会报百分之几,什么时候报出来,你能提前多久知道,这就是资源。”萧美伦顿了顿,又说:“你说你没有找到有效的盈利模式,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摸清门道,里面学问大了,往后你要多抽时间,仔细揣摩。”
江彬唯唯诺诺地问:“您的意思是?”
“我的盈利模式是与券商展开竞争,努力在那些分析师采取行动之前就预料到他们会怎么干,然后在他们的行动方向上下大注。这样,你总是有优势,你不需要持有任何闲置的头寸,并且总有退出的策略。”
江彬难免心存疑虑:“这样好是好,可是没有哪个分析师会在宣布头寸之前给你打个电话。你不可能让券商分析师提前告诉你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
“当然。所以你得每天打电话给几十个分析师,问问他们对股票有什么新的想法。你要找出在哪些情况下分析师们会变得更乐观,然后你把从其他人那里得来的正面消息告诉他们。你让他们互相争斗,你告诉他们有人想吃进。如果你确定他们热衷于某个题材,或者在他们告诉销售部门他们的收入预期太高或太低之前就在电话里抓住他们,你就可能有机会。但是,你不应该采取任何行动,除非你肯定能把握他们吃进或卖出的动向。”
萧美伦这席话真把江彬搅糊涂了,他搞不明白这来来去去究竟是什么意图,有什么意义。做投资的人通常都比较自负,自负的人最痛恨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江彬也不例外。
萧美伦从江彬迷离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她直击问题的本质:“分析师做的事就是庄家做的事。分析师喜欢在背后支持某只股票,然后抬高它。在庄家开始操纵之前,你就要在低位时进入。有庄家,就意味着股价会抬高。如果大星证券是某只股票的庄家,那么这只股票有可能会一天上涨两三个点,如果南天证券是庄家,那么股票一天涨五个点以上是常有的事。你要做的,就是恰到好处地将筹码高位倒给庄家,赚庄家的钱。懂吗?散户都是‘穷人’,赚穷人的钱是发不了财的。让庄家去猎捕散户,我们要静待有利时机,猎捕庄家。”
江彬还是不太理解:“资本圈中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哪有那么大能量,知道那么多事情?”
萧美伦冷冷地说:“佣金,你只需要明白,佣金是最根本的利害关系。佣金,决定了人们告诉你什么信息,你会获取什么情报,以及你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如果你做大量和佣金挂钩的业务,分析师会给你回电话,甚至券商的投研团队都会乐于为你提供服务,你会获取很多让你长期和短期都能赚钱的情资。佣金让一切变得容易,但是除非你学会如何交易,并且不停地交易,否则那些分析师是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此后萧美伦动员了她业内广大的人脉,为阳明投资建立起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甚至还在某些金融机构内部发展内线,江彬时不时会接到“深喉”的电话,得到不少高价值的情资。
“一文不值你也会花高价买下,是因为你预期有一个更大的笨蛋,会出更高的价钱把它买走。投机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正确判断出有比自己更大的笨蛋。只要自己不是最大笨蛋,就是赢多赢少的问题。”
后人总爱引述凯恩斯的这段“赌经”,用以描述金融投机者们如何如何机巧。不过作为局中人,萧美伦是用积极的眼光看待这个“最大笨蛋”理论的。
“最后一笔大额买单,会将供给吸干,股价就能上涨。你的目的,就是吸纳这最后的抛盘。”这是萧美伦在操盘室最常说的一句话。当主力或庄家买卖单只个股的时候,一定会使股价向他们交易的方向移动。例如,如果你卖出数百万股五粮液的股票,在交易过程中你会使得股价下降,假设是从28元降到24元,但是一旦抛盘被消化掉,股价又会上升。你必须能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判断出这数百万股是不是最后的抛盘,如果是,你要及早将其买进,这样你的利润就来了。
这一行真正赚钱的方式就是把交易、销售和研究三者结合起来,这也是萧美伦每天做的。她会做很多佣金业务,这样她就知道在一份大的卖单中谁是最后一个买主,然后研判对方的利益动机或其他意图,做出恰当的交易决断,就像一个玩扑克牌高手知道什么时候该在一手好牌上下大注一样。
如此一来,做股票赚钱被玩成了“体力活”,要跟踪那么多股票,跟踪供给状况、需求状况,以及主力资金的想法。江彬有时会问:“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投资怎会这么烦琐,这么累人?”
“你买股票就是因为你觉得它便宜吗?这是绝大多数散户的想法,那些散户总喜欢像买菜一样买股票,主观而且斤斤计较,所以才会受到市场的摆布。你要做好私募,你的格局和高度就不能局限在那个层次。懂吗?”
萧美伦的天才之处在于她根本不在乎市场下一步怎么走,她只在乎单个股票。她也不在乎股票近期会怎样,因为这是可以操纵的。她是那种非常随机应变的人,她可以在极短时间内由喜欢一只股票变为讨厌这只股票。她会在早上爱上某只网络概念股,下午就心生恶感,先是做多,然后拉高出货。如果她知道某重量级机构对某一板块改变看法的话,她极有可能在回家路上就急切地采取相应措施,以防不测。
萧美伦这一系列做法非常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似乎那时私募都是这么运作的。如果以2001年的2245点牛熊分界线来区分新旧私募基金的话,那么一个很明显的对比就是,旧私募基金大多作风狠辣,勇于抛头露面,设计骗局不择手段,在市场上一时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并且能不顾整体市场趋势,仅通过纯粹的炒作来获取暴利。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些私募基金一旦骗局败露,它们最后的结局都十分悲惨。
2001年后市场彻底走熊了,江彬亲眼目睹“盟友”机构一家一家倒下。劫后余生的阳明投资,无疑少了一分剽悍和浮躁,多了一分冷静和理性。江彬渐渐学会韬光养晦,低调沉稳,更多的是幕后耕耘,必要时才偶尔露峥嵘。同时江彬紧紧把握宏观经济和政策走向,恪守价值投资的理念,并把“价值、专注、诚信”六字箴言挂在墙上,时时警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