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1:05
女县长(2)
洗过温泉大家都饿了。程明明说温泉一带没有像样一点的饭店,便将一行人带回县城。
饭早已准备好。大家坐到饭桌前,领导们便提建议做指示,都说泉水确实不错,只是设备和建设布局太土太简陋。程明明说,领导们提得很对,问题也看得很准,我们就按领导说的办,但县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职工的工资都欠着发不出去,修温泉的事只能靠领导给想点办法了。
大家一阵大笑,笑过都说程明明狡猾,都说以后再不能说话了,以免让程县长抓住把柄要钱。程明明笑了说,今天摆的就是鸿门宴,不出血你们谁也别想走掉。
酒上来后,程明明起身敬酒。领导们却提出碰杯。程明明说为了五峰县,今天舍命陪君子。和每位碰三杯后,程明明便面红耳赤。大家都说程明明面如桃花,更加漂亮,然后便不再让她喝酒。程明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突然问,你们知道这做饭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有人说该不是仙女的尿吧?又有人想起了一个流传很广的笑话,说,你该不是想骂我们吧。见大家没反应过来,就进一步说,有个笑话说省里的干部到县里去了,县长招待时指着满桌的菜说,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面是本县磨的,菜是本县种的,鸡鸭是本县养的,只有这几个乌龟王八蛋是省城来的。
几位领导都笑了,说程县长就是想骂人,说别看表面多么殷勤,内心早就恨之入骨,早就想找个机会骂一顿了。程明明并没笑,而是严肃又带了一点悲腔说,你们不知道,县城的饮水取自城边的小河,河水原来还可以,这些年河水越来越小,水质越来越差,今年就变成了臭水,靠净化根本不起作用。市民们叫苦连天,多次自发地起来围攻县政府,县人大也放出风说本届政府解决不了水的问题就自动下台。更严重的是水里不但有大量的细菌,还有对人体有害的化学成分,这些都对市民的生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消化道传染病和皮肤病明显增加,防疫部门的同志多次告诉我,这样下去很可能闹出霍乱一类的烈性传染病,如果真出了这类病死了人,我这个县长就得去坐牢,所以我整天提心吊胆,今天请你们来真的是请你们来救命的。你们今天吃的水,是从三十多里外的大山里背出来,然后装车运回来的。为了运水,我们派了十几个人昨天半夜进山,今早九点多才回来。你们是贵客我们不能让你们吃脏水,但我们必须要天天吃那样的水,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已经做了安排,吃过饭我领你们实地看看,你们就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
来的几个厅级领导大多是老领导,什么样的事也都见过,他们知道问题肯定没有那么严重,说严重点尽快把事情办成是一般常识。但这样的问题确实需要解决,他们也想给程明明一个面子,把问题解决掉。但工程立项要计委说了算。见计委刘副主任不表态,财政厅王副厅长说,完了完了,我早就知道今天这顿饭是鸿门宴,没想到比鸿门宴还糟糕,一下把我们全套进去了。程县长真是聪明透顶,人家今天向我们做了汇报,如果我们不管,出了事就是我们的责任了,至少我们也得丢官受牵连,刘主任,没办法了,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你赶快表个态吧,不然发了传染病死了人,你可得第一个担当责任。
刘主任问水怎么解决有没有计划论证。程明明说,我们早勘察论证好了,水只能从山里的水库里取,通过埋设水管,能够自流到县城。由于两地距离三十多里,如果只解决县城用水,需要投资一千二百多万,如果加粗水管,把城西十多万人的饮水问题也解决掉,就至少需要三千多万。
刘主任说,今年省里有小城镇基础建设这个计划,你们就按只解决县城供水做计划,马上搞个可行性论证报告和工程设计方案报上来。但这样大的工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上会研究,还得省主管领导审批,所以我不能给你个肯定的答复,但我会积极为你们争取。
有人带头鼓掌,大家就跟着拍手。水利厅长说,这下问题就解决了,刘主任可是名牌大学经济学博士,是通过考试选拔的优秀人才,是主任的接班人,前途无量,你只把刘主任牢牢抓住就行了,至于论证设计和施工,就包在我的身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拍板,一定保质保量,按时完工。
程明明心想,你倒是个滑头,有了钱哪里找不到施工队,你就等着投标吧,但她还是说,我也谢谢你,你们是内行,就多给指点指点,多在刘主任面前说点好话,事情成了我一并谢你们。
程明明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一定要领大家去看水。把大家领到一个居民大院,拧开一个公用水龙头,流出来的果然是黑红的臭水。居民虽然不知道来的是哪里的领导,但看面相一定不是小官,便都围了过来,纷纷诉苦。因为人越围越多,很快就变成了声讨会,有些人还不断骂着脏话。程明明见火候已到,便高声说,同志们别误会,今天省里领导是专门为我们解决水的问题来的,我们要谢谢省里的领导。
话音刚落,立即响起一片掌声。掌声经久不断,程明明领了厅长们在掌声中离开了这里。
又看了小河,确实是又黑又臭。水利厅长动情地说,谁都知道咱们省缺水,许多地方饮用的是涝池水,多脏的涝池我也见过,涝池里面虽然漂着粪便漂着死老鼠,但那水是天然的,里面只要有青蛙水虫活着,就吃不死人,但这污染了的河水不同,不但发臭,还有化学成分,问题就严重了,我看必须得尽快解决。
大家都严肃地表示赞同。程明明感动得有点鼻子发酸,眼睛也湿润了。她什么也不说,真诚地上前很有力地握了握每位领导的手。大家都被程明明所感染,谁也没有再开玩笑。
按原来的想法,本来还要向财政厅长提出拨一二百万国债,建一个土特山野食品加工厂,对本地盛产的蕨菜、大耳朵菜等山野菜进行深加工,使其成为发挥本地资源优势,解决下岗工人就业,增加农民和县财政收入的一个龙头企业。还打算向卫生厅伸伸手,改造一下县医院,使县医院能够做一般的常规手术。还有在县城建一所像样的高中,等等。可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局面,程明明倒觉得不能再开口了,再开口人家会认为你贪得无厌,反造成一个不好的印象,在供水工程上打点折扣。程明明不由得叹口气。穷啊,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只能先和人家拉上关系,以后经常去找,一步一步解决问题。程明明再什么也没有说。
因本县再没有好玩好看的地方,厅长们提出回去,程明明让人给每位厅领导车里放一幅手工编织的工艺挂毯,然后和所有的县领导一起把厅领导们送回州宾馆。
浪山节经贸洽谈会结束后,接着召开了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五峰县被评为参会先进县,程明明被评为先进个人。在八个县长中,被评为先进的只有两名,程明明觉得这是州领导对自己的肯定。在颁奖大会后,州委书记来到程明明面前说,听说你把不少厅长请到了你们县,还谈妥了供水工程,你的本事不小嘛。然后书记对大家说,让小程到五峰县当县长时,不少人担心小程太年轻,又是女同志,怕不能胜任,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年轻人有闯劲,有朝气,贫困县就需要这样的人去闯一闯冲一冲。一位副州长接着开玩笑说,说得对,以后再不能小看女同志了,人们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其实随着时代的发展,女人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漂亮女人。说完副州长自己笑了起来。
因为场合不同,话中又有程明明靠女色的意思,大家都没有笑,不少人偷眼去看程明明。程明明并没觉得难堪,她觉得副州长就是想开玩笑,并没有针对某一个人,更没有一点恶意。在男女问题上,她一直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从当副县长到现在,玩笑归玩笑,有时尽是些赤裸裸的下半身的黄话,但她的男女作风问题有目共睹,并没有一点闲话传出,她在这方面也没有一点顾忌。副州长无所顾忌跟她开玩笑,只能说明副州长和她关系不错,至少没有一点隔阂。看到副州长有点尴尬,程明明想回一句玩笑,但又觉得在自己顶头上司面前油嘴滑舌很不合适,也可以说是不尊重也不自重。程明明改口说,反正我把钱要来了,为了五峰县,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你们想怎么笑话我都行,我受点委屈没关系,你们怎么说我我都不恼。
州委书记笑了说,好啊,就是要这种忘我的精神,只要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有利于发展,就不要怕个人得失,好,这就是“三个代表”的具体体现,好好干,我可是按成败论英雄,只要你做出成绩,我就认为你是英雄。
得到这么多赞美肯定,程明明高兴得几乎有点发晕,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领导满脸笑容,就这样一直望着领导们离去。
回到县里程明明宣布休息一天,然后正常上班。程明明的家在省城,距县城三百多公里,开快车也要跑四五个小时。细算一下,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儿子在爷爷奶奶那里,爷爷奶奶能不能真的严格管好一直让她担心。由于丈夫的研究工作很忙,在生活上一直很凑合,常不按时吃饭,时间长了会不会拖垮身子?她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程明明看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多,现在回去,明天下午回来,可以在家待半天。给司机打电话时,她又觉得不妥。这一阵司机很忙,人家也有老婆孩子,再说县里的工作还得好好考虑一下,拿出一个大干快富的总体思路,最好搞一个详细计划,让全县有一个奋斗的目标。程明明还是放下了电话。
只能给丈夫打个电话了。接通电话,程明明问家里的情况,丈夫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两个字:好,还行。她明显地感到话是越来越少了。刚离家时打电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孩子的学习,家里的情况,某某事怎么处理了,被套该换了,衣柜里的毛衣要晒一晒,再放几个卫生球,等等,现在打电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家里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感情上,最初总要说几句想你一类的话,这样的话说多了也就觉得没有意思,现在已经很少说这样的话了,打电话只是报个平安,或者说尽个义务。她明显地感到夫妻的感情、家庭的概念越来越淡化了。今天她却动了真情,真的想念他了。她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和你睡觉了,你爬在我身上轻飘飘的……
丈夫嗯嗯地应着,仍然一句带感情的话都不说。程明明恼了说,你是个木头,一句有感情的话都不说。丈夫说,我也常梦到你,有时恨不得抱了枕头睡。
程明明一下哭出了声。她听到丈夫也哭了。对哭一阵,程明明说,我想亲一亲你。丈夫说亲吧,我能听见。程明明用劲亲一下话筒,感觉却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程明明挂了电话扑倒在床上。
本以为要大哭一场,却突然没有了那份伤心。她想,等把这里的事理顺了,好好回家休息几天。
第二天上班,整个办公楼却静悄悄的,副县长们的办公室一个个紧锁着,办公室郭主任也没有来。程明明看看表,已经八点过十分了。她不由得一肚子不快。来到五峰县就感觉到整个县政府的人工作有点松散。在东和县时,那里的办公室人员都是提前十分钟上班,那个勤杂员老高更是勤快,天不亮就来打扫卫生,到领导们上班时,卫生打扫过了,报纸文件整理好了,连擦手的毛巾都洗一遍叠得整整齐齐。办公室人员也一样,包括办公室主任,见县领导进来,一律起身问候,领导坐了才能坐下,领导不坐就陪领导站着。就这个问题她和主管办公室的苏县长说过,苏县长说县里几任一把手都很平易近人,大家都工作得轻松愉快,没有必要搞得等级森严,这样她就没坚持什么。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回事。记得她来不久司机曾说过,说人们看到新来的县长是个年轻女人,都担心镇不住场面,压不住阵脚,当时她只是轻轻一笑,觉得时间长了人们自然会改变看法,现在纪律一天比一天松懈,看来人们确实把她当成了弱女子。不行,到了该用铁的手腕严肃整顿一下的时候了。她下了狠心想,整顿就从县政府办公室开始,至于副县长们,该批评就批评,如果批评不解决问题,就拿到大会上公开解决。
程明明一动不动站在办公室主任门口。郭东升终于来了,见程明明站在那里,紧走几步问有什么事。程明明冷了脸不回答,待进了门,程明明说,你看现在几点了,你办公室主任带头迟到,下面的人又怎么办?
郭东升并没太当回事,他说路上碰到个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
程明明想严肃批评几句,又觉得靠批评几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她也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话来批评,她觉得应该专门来一次大整风。她转了口气说,你通知所有县长,九点钟到我办公室开会。
六个副县长又有三个不能来,会当然开不成了。因为干部不应长期在本地任职的规定,苏县长和胡县长都是从外县交流过来的,两人几乎每周都要回家,一般都是星期五下午走星期一上午来,因为路途比较远,司机也要跟着住下,这样汽油费和司机的住宿费每月都花费不少,她曾委婉地劝他们少回几次家,但好像一点作用都没起。这已经不是一个纪律问题了,而是根本就没把她这个县长放在眼里,往根子上说就是一种不服气的表现,也是对组织安排不满的表现。程明明心里冷笑一声想,我要让你们看看,看看我这个小女子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在东和县时,县办的人无论主任还是一般工作人员都没有铁交椅,因为想到县办工作的人很多,干不好就会被别人取代,所以县办的人一个个都抢了干工作。程明明决定给县办动一次大手术,将县办的人调出三分之一,县办主任也要换人,做到敲山震虎,公开告诉大家,以后谁不努力工作谁就离开县府。
办公室主任这一级干部归县委组织部管,要调动得县委书记点头。还有为丁佩东担保贷款的事,也得和书记通个气。程明明决定到刘书记那里去一趟。拨通电话,刘书记说他就在办公室。放了电话,程明明起身便往县委走。
刘书记并没在办公室等她,县委办公室的人说刘书记可能到哪个办公室去了,要她坐了等一等。等一阵仍不见人,程明明听到楼道里有刘书记的声音。循声去找,发现刘书记在机要室和两个女人聊得很开心。见程明明来找,刘书记说,到底是年轻,走得好快。
程明明心里一阵不快。县府到县委也就二三百米,根本谈不上走得快慢,刘书记这样做只能说明他的傲慢和对她的轻视。进了书记室,刘书记坐了说,听说州领导特别欣赏你,把你狠狠地表扬了一回,你感觉怎么样?
程明明说,州领导也就是随便说说。
刘书记笑几声说,州领导说话怎么能随便,也许你们是漂亮女人,在我们面前可从来不随便。
刘书记明显不是在说玩笑话,明显地是嫉妒心在作怪。刘书记想当地厅级调研员,常往州领导那里跑,但州领导并不欣赏他,据传刘书记带了红包送州委书记,被书记拒绝了。程明明不想再和他胡扯,便开门见山说了县府纪律松散和整顿的想法。
刘书记点一支烟,然后想半天说,你的想法不错,愿望也是好的,但郭主任是县办的老主任,他侍候了几任县领导,下次也该提他当副县长了,你突然把他调走,他的前途就完了,他肯定想不通,县委也没法对他下手。
只是调动一下工作,又不是要杀他吃他,何谈下得了手下不了手?程明明压住肚里的火,说郭主任还可以到别的局当局长,但刘书记态度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样的局面程明明没有想到,她认为县府的人就应该由县府管,一个县长连这点权力都没有,还怎么开展工作?程明明坚持自己的意见,刘书记显然不高兴了,他说,党管干部是原则,这么大的事我个人也做不了主,如果你坚持自己的意见,就回去召开一个县长办公会,你们几位县领导意见统一后,写一个报告上来,然后召开党委常委会讨论决定。
党委七个常委中,只有县长和常务副县长是常委,如果党委这边不同意,上会肯定是个否决。动一个科级干部是要经过党委常委会,但干部管理也有一个惯例,县政府这边的人事应该尊重县长的意见,另一方面,从支持县长的工作和人情关系上说,你也应该给县长一个面子。这说明刘书记根本没把我这个县长放在眼里。愤怒使程明明满脸通红,她不想再争,她毅然起身离去。出门时又有点犹豫。这样搞僵以后怎么工作,也许郭主任和刘书记有特殊关系,人家毕竟是老书记了,让一步也没有什么。程明明又返身坐下,想想说,这样好不好,主任不能调,把副主任调一下行不行,总之必须得震动一下。
刘书记缓和了口气说,小程呀,处理人的事我比你有经验,要慎之又慎,设身处地想想,人家拼命地混,不就是为了混个前途,轻易处理一个人,人家恨你一辈子不说,也会在干部中引起议论,有人会说你排斥异己,也有人会说你收了贿赂重用心腹,当然还会有更难听的话,所以在用人方面我一直慎重,一直按组织原则办事,这样人们就没有闲话可说。调副主任的事我同意,但也得按程序来,也得打一个报告,由常委会讨论决定。
程明明明白刘书记是在打官腔,谁不知道你刘玉成在党委的名义下想提拔谁就是谁,今天县长求你调换一个主任竟然是这副嘴脸。刘明明清楚地意识到她和刘书记之间有些隔阂,至少是没有站在同一战线,也说不定有故意设点障碍让她臣服的意思。程明明再不想说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程明明仍然没法摆脱这种坏心情。来五峰县半年来,她一直在想怎么把经济搞上去,人事方面的事她基本没有过问,更没考虑拉帮结派,也没有什么心腹要提拔,党委那边提出提拔任免谁,她都表示同意。从今天这件事来看,说明她在县里的地位还很轻,更别说有什么权威。她觉得这件事敲响了一个警钟,不抓人事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你就孤立无援。同时这件事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斗争是必要的,权威是在斗争的胜利中获得的,一味地软弱退让只能使你更加无足轻重。程明明想,州委领导是信任我的,如果刘玉成继续独断专行,我完全可以找州领导反映一下,说不定上面会让刘玉成提前退休或改为调研员。如果能把书记扳倒,别说威信,哪个领导都得害怕。
这样想一阵,程明明心里的恨减轻了不少。她感到有点口渴。喝几口水后,程明明又想,人事权在你手里,但财权却在我手里。前些天刘玉成要求拨十万块钱,要给党委领导配备一些办公设备,她当时答应尽快解决,现在看来这事得商量,得看他刘玉成的态度再定夺。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1:29
女招商局长(1)
女招商局长
在小县城引进一个投资几百万元的企业,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说好了县里四大班子都参加开工典礼,事到临头,市委打来电话,说市委副书记带市委组织部的人要来考察县领导班子,县里只好又紧急通知,四大班子原地待命等候通知,随时准备迎接市领导的到来。
县领导不参加开工典礼,典礼的意义就失去了大半,来庆贺的同行会觉得老板没有头脸,在此地没有势力,而县里各行各业的局长科长们会以为老板没有后台,根基不深,不把你放在眼里不说,以后办事还会刁难。老板吕秋生有点急了,立即给县招商局长关玲打电话,要关玲想想办法救救急。吕秋生说,请不来四大班子,只把古书记请来也行。
上面来人,就是天大的事情,别的事都得放到一边,不迎接不接待就是大不敬,更何况是市委常务副书记带组织部的人来。突然的变化,让关玲也很是可惜:县领导不来,她亲自参与准备了几天的隆重盛典也失去了隆重。关玲叹了气表示没办法。吕秋生说,关姐姐,你在古书记面前面子大,你和他好好说说,要不然让他把市委领导也请来,请市委领导来对县领导也有好处,一来宣传了县领导的政绩,给领导脸上增了光;二来也说明县领导以经济工作为中心,为市领导留一个一心一意谋发展的好印象。
吕秋生是本县人,早年外出做生意,一直在省城发展,关玲出任招商局长后,就去找他,劝他回乡投资报效家乡。开始吕秋生没有兴趣,只答应赞助几万搞点公益事业。后来关玲软磨硬劝,也给了许多优惠条件,吕秋生考察后才决定投资六百万,在县城搞个山野菜加工贸易公司。请市领导一起来参加典礼,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县里引来这么大的一个投资商,理应让市领导也知道一下,这也是大家都露脸添彩的一件好事。关玲说,你这家伙确实难缠,什么都不肯让步,市委书记来了也不放过。古书记我可以去找,但如果碰了钉子,古书记骂我不懂政治,你可得赔偿我的政治损失。
因为县委书记古增祥在关玲面前很是亲切随和,关玲便径直来到古增祥的办公室。办公室只古增祥一个人,但古增祥一脸严肃,好像和谁生气,关玲便没敢开口,默默坐了。
古增祥将一支烟吸完,把烟头摁灭,突然阴着脸说,事情还闹大了,崔县长在市委告了我,把我们闹不团结的事反映了上去,今天市委王书记来,就是带组织部的人来考察一下我们这个班子,弄清谁是谁非。我估计,这次不管怎么样,我们两个肯定有一个人要调走。
这样机密的事不避讳她,甚至是专门说给她听,可见古书记没把她当外人,也说明古书记确实难咽下这口气。古书记和崔县长之间的矛盾,已经是全县公开的秘密。关玲觉得,矛盾都是县长崔民太牛气不愿做配角引起的。关玲一脸不平说,古书记,说句我不该说的话,我觉得都是你把他给惯坏了。在别的县,书记就是一把手,县长就是二把手,县长给书记汇报工作时,不但要毕恭毕敬,还要坐得周周正正,屁股也只敢坐半个椅子,我们倒好,竟然处处对着干。
关玲还想指责崔民太狂妄,但她清楚,这些话都不该她说,表个态,点到就行了。
古增祥叹口气,离开椅子走几步,再坐回原位,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当领导,最怕遇到下属有后台,最怕上面不支持,更怕遇上有后台又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初生牛犊,遇上了,也没办法。
崔民是从省委调来当县长的,之前崔民给省委副书记当秘书,如果没有省委副书记这杆大旗,崔民也不敢这样大胆。关玲心里不免跟着一阵难受,只好默默陪了古增祥苦恼。
古增祥问关玲有什么事。关玲细说了。古增祥想一想,说,能让市领导一起去当然好,我可以在王书记面前提一提,但去不去得人家决定,我不能有半点勉强人家的意思。
提一提已经很不错了。谢过古书记,关玲又有点不满足,觉得应该更主动一点,更有把握一点。关玲说,古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写好请柬,你在王书记面前提出典礼的事,然后我递上请柬,由我来请他怎么样?
古增祥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想想,说,干脆你自己去办吧,到时全由你见机行事,我再不为你帮腔。
古增祥给市委办公室打电话,办公室说王书记一行已经出发。算算,一个半小时就到。古增祥让办公室通知所有的常委出城迎接。
关玲也急忙赶回自己的办公室,对了镜子细照一遍,然后仔细补了一遍妆。她对自己很满意,她自信能请得动王书记,她对自己一直很有信心。
事情比关玲想的还要顺利。当她送上请柬,说明意思,王书记盯着她说,噢?这么年轻的女老板。然后问古增祥怎么办。古增祥赔着笑说,她不是老板,是我们县的招商局长,叫关玲。她好不容易请来个大投资商,原要请县里四大班子都去,你来了,我们就听你的。
王书记看着关玲说,是好事嘛,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那我们就先搞经济,按你们原来的计划,都去,但去了不吃饭,不收礼,参加完典礼就回来。
原定九点典礼。九是大数,从古到今都以九为吉祥。但领导们十一点半才到,典礼也就推到了十一点半。市县领导虽然只参加了二十几分钟的典礼,但给典礼增色不少。关玲和吕秋生送走领导回来,大厅里的人早闹哄哄乱成一片。见关玲和吕秋生双双进来,有人便喊了要再举行一场典礼。吕秋生以为刚才有市领导,大家太拘束没尽兴,要再举行一个活泼的闹一闹,便满面春风高声喊,民以食为天,先请大家吃饭。见吕秋生没理解本意,有人喊了解释说,古人说食色,性也,光食不色不行,偷着色也没意思,还得给你和关局长举行一个婚礼,以后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色。
都是县里的局长科长们,平日大家就爱和关玲开开玩笑,在嘴上讨点便宜,此时更是一片起哄,甚至有人动手动脚,强行要关玲和吕秋生给大家鞠躬。
关玲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又是三十出头青春成熟的少妇,再加随和活泼,走到哪里都是男人们关注攻击的目标。这些她已经习惯了。招商局的工作就是招商引资,关玲觉得她今天也是娘家人,算半个主人,再加上心情也好,便干脆当起了主人。关玲上台拿起话筒,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说,反正我结婚时没收你们的贺礼,今天补上,每人一百块,收齐了就举行婚礼,你们先准备钱,我给你们唱一首西部情歌《走西口》。
关玲的嗓音很好,清脆高亢又略带苍凉,立即引起一片掌声。唱毕大家仍要她再唱,关玲说,到饭厅再唱,到饭厅你们当公子王爷吃喝,我给你们唱歌。
吃喝一直接续到天黑。关玲虽有喝一瓶的酒量,但挡不住众人的攻击,还是喝过了头,感到胃里一阵发呕,急忙到卫生间去吐,但脚下被椅子绊了一下,腿也有点发软,竟一下跌坐在地上,然后喷射一般吐了一摊。
见吕秋生跑过来,一帮下属便都上前,帮吕秋生将关玲扶起。吕秋生对下属说,快去宾馆开间房,送关局长去休息。
旁边就是一家宾馆。一帮人扶的扶,抱的抱,将关玲抬了出去。
终于把女强人灌倒了,男子汉都感到很开心,到底是男子汉厉害。大家就此事说笑一阵,又觉得再没什么意思。有人提出散场,宴会才算结束。
心里惦记着关玲,吕秋生将客人送走,就匆匆来到了宾馆。
吕秋生将宾馆房间的几个大灯打开,屋子一下亮了很多。关玲平静地睡在床上,脸色比平日更加白皙,如同玉雕。几位下属很懂事地退出去后,吕秋生俯身站到关玲的床边。
关玲一动不动,呼吸都是那样轻柔,那样均匀。关玲眼睫毛很长,眼睛也很黑,黑得像一潭深水,现在两眼轻轻闭着,仍能感觉到那深黑水灵的眼睛。吕秋生止不住想摸摸她的脸,伸出手,又有点怕,还是止住。
吕秋生感觉自己也喝多了。酒能乱性,万一控制不住自己,惹出的就不是一般的麻烦。吕秋生转过身,又止不住心里痒痒。他将手指轻轻放到她的鼻前,一股轻柔温暖的气息立刻传过手指,然后迅速蔓延,让他浑身都有一股酥软的感觉。
灯光柔和而明亮,在明亮的灯光下,关玲是那么安详,安详得犹如一尊女神。吕秋生再次禁不住想摸摸她的脸。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温润、柔软、细腻、光滑,丝绸的感觉迅速涌遍全身。这种感觉让他止不住浑身发颤,浑身发热。咽口唾沫,他才感到嗓子都是干的,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湿润。
吕秋生转身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点一支烟,稳定一下情绪。
这是怎么了?连他都觉得有点不可理解。这些年东跑西逛,钱挣了不少,女人也见识了不少,但突然像少年一样狂热地爱上了关玲,连他都觉得有点奇怪。和朋友谈起此事,朋友用玩笑又富有哲理的话说,这个嘛,和一般的事物不同,一般的事物经得多,见得多,就会熟视无睹,就会失去新鲜,就会产生审美疲劳,就会产生厌恶烦躁;而女人却相反,经得越多,见得越多,越有兴趣,越想探索,越有心瘾,越是处处怜香惜玉。他觉得不是这样,和别的女人,如果有爱的感觉,那也是性爱,是性的需要。对关玲却不是,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是一种融入身体每个细胞的激情。这种思念和激情,当然无法用一个性爱来解释。当初来县里办公司,许多人都觉得不可理解。县城不但偏远贫穷,土特产资源也没什么优势,在这样一个商品经济远未发育的穷乡僻壤,哪里会有什么赚钱的市场?但见到关玲那一刻,他就无法拒绝,他的理性就无法战胜感情,关玲几番登门,他便彻底臣服。他曾深入地想过,关玲吸引他的魅力不仅仅在容貌和身材,根本的原因是气质。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一股大方端庄得体。细琢磨,那端庄得体的背后,却是领导者应有的自信和霸气。这和平常女子的娇气柔弱造作发嗲形成明显的反差。爱之越深,仰之越高,他竟隐隐觉得她高人一等,可望而不可即。现在,她竟然就躺在面前,这样的情景,如果不是老天的赏赐,有意的安排,那也是前世就有的缘分,如果错过了,再到哪里去寻找?
关玲仍然是那么安详,直直地平躺在那里,看上去却波澜起伏。薄薄半袖衫下高耸的胸部,黑色短裙下的肉体,都是神秘而让他心动的地方,也曾让他有过无数的幻想。吕秋生再咽几口唾液,小心翼翼地上前,伸出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领。
关玲只穿了短袖衬衫,除了胸罩,里面再没一丝遮挂。吕秋生的心都跳到了胸外。记得新婚那晚,就是如此慌乱,但那是一种蒙头转向急急忙忙。现在却不同,现在竟浑身发紧,大汗淋漓,嗓子干得如同脱了水。
再退回到沙发上坐下,吕秋生又有点胆怯。关玲毕竟是局长,毕竟不是一般的女人。县里让她当招商局长,就是看中了她的漂亮,她的聪明,她的活泼,她的对外形象,当然也不排除她和古书记有什么关系。这样一个美女局长,如果她清醒后翻脸,不但普通朋友做不成,县里的公司也难办下去,坐牢判刑,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关玲的衣襟上还有呕吐的痕迹。吐湿的衣禁冰冷地贴在胸上,让他看着都心里难受。吕秋生立即激灵一下,仿佛那冰冷就贴在自己的身上。同时他一下有了给她脱衣的理由:如果她醒来,就说她吐了满满一身,不脱下洗一下,实在不行。
她真的是醉大了,竟然没有一点知觉。吕秋生一发而不可收,脱光了衣服,然后连她的胸罩也解了下来。
如果她醒来知道这件事,那肯定是件无法了却的事件;如果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他一下有点后怕,小心翼翼给她穿好了全部衣服。
吕秋生小偷一样退出房间,然后高声喊小杜。他的女办公室主任小杜很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吕秋生说,今晚你陪关局长,就睡在她屋里,要随时看看她,防止有什么问题。
招商局虽也是正科级局,但只有一间办公室,而且还在一楼,和县府的小车队治安室资料库混在一起。成立时,说好了要解决人员配备和办公用房,可任命的文件下发后,一切都遇到了困难。找主管县领导,不是说没房没编制,就是说先开展工作,工作开展起来再说。现在工作不仅开展起来了,而且还取得了引来几百万投资的巨大成绩。如果这次再推诿,再不给解决编制和房屋,她就理直气壮地要他们给个说法。
成立招商局,是古书记的主意,据说当时有许多人反对,认为县里天天喊精简机构,不但不减,反而滥设。是古书记力排众议,并且力挺她任局长。好在她并没辜负重托。她想,现在古书记心里也肯定十分满意,从此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关玲决定去找找古书记。拿起电话,又觉得不妥。调到县委办到现在也有四年了,还从没登过古书记家的门。关玲决定晚上到古书记家去坐坐,联络一下感情,表示一下感谢,顺便说说编制和办公室的事,这样既自然,效果可能也好些。
带什么礼物去,关玲想了整整一下午。带重了不好,带轻了肯定也不行。那么,不轻不重又是什么,关玲想不出个具体事物。家里有两瓶洋酒,一盒法国产化妆品,都是吕秋生送她的。吕秋生说你是局长,你们领导之间讲究礼尚往来,你没有东西送人家也不好,我先给你准备一点。她当时觉得他很圆滑幽默,当然也很机智,就收了下来。现在还真要派上用场了。将酒拿出,只是包装盒太大了,装到哪里都很显眼。真是没办法。
打通古增祥的手机,问他有没有时间,她要过去坐坐,汇报一下工作。古增祥说他现在有事,一小时后才有时间。
关玲看着表,一小时后准时来到古增祥家。古书记家的客厅不算很大,装修也很大众,但花草及各种工艺品摆放太多,地上台子上柜子上到处都是,感觉就有点拥挤混乱。关玲落座,古增祥的爱人便起身,到另一个客厅里看电视去了。化妆品是给古书记的爱人带的。感觉古书记的爱人有点不高兴。关玲拿出化妆品,来到古书记爱人面前,说,阿姨,我给你买了盒法国牌子的化妆品,你用用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
古增祥的爱人起身笑笑,接过化妆品放下,不说什么,也不问关玲姓什么在哪里工作,便又自顾看她的电视。
感觉古增祥的爱人并没生气。关玲细想,觉得也很合理:领导家里客人多,如果来了客便傻陪着,浪费时间又无聊不说,也影响领导们的工作。也许领导的家属们都是这样。
古书记好像在专门等着接待她。她再次坐下,古书记便拿出两个精致的纸盒,说,有人到南方出差回来,带了些特产,你拿回去尝尝。
书记送她东西,就已经不是平常的上下级关系,就已经是很熟悉很亲切的朋友关系了。关玲很意外,一下又感到很亲切。双手接过盒子,很喜欢地抱在怀里。古增祥坐好半天她才坐下,然后把盒子放到桌上。
桌上摆满了水果。关玲一下像熟人朋友,反客为主,问古书记吃什么水果,然后很自然地拿起一个苹果,熟练地将皮削掉,递到古书记面前。
古增祥拿到手里,又递给关玲,说,我最近胃又不好,不敢随意吃东西,还是你吃吧。
古增祥有胃溃疡,疼起来就用双手捂着肚子。关玲关切地说,你应该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去治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古增祥说,这一阵子上面不断来人,不陪人家喝几杯不行,喝了就麻烦,差点疼死,今天刚缓过劲来。
古书记好像说过,市委组织部来考察领导班子,很可能要对县领导做点调整。究竟怎么样了,关玲很想知道。但她明白,这样的事她是不便问的。可此时她想问,也觉得此时她可以问,此时什么事都应该可以说。古增祥听后叹口气,说,我本以为这次来会弄出个谁是谁非,但人家根本就不是来分是非的,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强调以后必须保证团结。古增祥再叹口气,说,小关呀,政治上的事没那么简单,人家有后台,市委也不敢惹啊。
关玲心里也跟着痛苦。沉默一阵,古增祥问有什么事,关玲只好说要人要房要经费。
古增祥说,当初成立招商局,是我主张的,这次市委来考察,崔县长就提到了这个问题,好像说我搞一言堂,根据自己的好恶随意重复增设机构,随意提拔使用干部。还说以后要把县委县政府的职责分开,意思是我管得太宽。市委王书记也同意人家的意见。扯淡,党领导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党不管经济,党管什么?
招商局属政府部门,归县政府序列,但从成立到她的任命,都是古增祥一手抓办的,所以有事她便找古增祥。现在古书记这样说,好像有因她惹了麻烦的意思。关玲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等待古书记继续往下说。
古增祥喝口茶,盯了关玲的脸,半天又说,招商局的房屋人员和办公经费,都应该解决,也必须得解决,不然一个人一间屋,那叫什么招商局。不过你还得按程序走。你先打个报告,对所有的问题都做个计划,然后递给县政府,让他们先拿个意见,然后送县委,县委研究后再决定。
关玲心里早就是这个想法,但书记县长有矛盾,谁都知道她是书记的人,她也不敢和崔县长接触太多,潜意识里还是怕古书记知道了不高兴,所以不论什么事,她都要先向古书记汇报一下,需要找县长,她才找。古书记主动让她找崔县长,关玲心里一下坦然了许多。但不难听出,这次被市领导批评后,古增祥小心谨慎了不少。关玲又不禁从心里为古增祥抱不平:县委书记作为一把手,不抓不管一些具体工作,那么就只能看报纸发文件了。关玲说,咱们县穷,一没资源二没人才,要发展,就得借助外力,就得招商引资,成立招商局,绝对是正确的,事实也证明是正确的。
古增祥笑笑,什么也没说。关玲继续说,当初文件上写明招商局是一级局,这也是正确的,我觉得人员编制办公经费等都按一级局配备,别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古增祥说,当初把招商局定为一级局,也是我的主张,当然也是常委会讨论通过的,目的就是从全县经济长远发展的高度去考虑。好在你没让我失望,用事实证明了我的正确,要不然,还不知多少人要说闲话。我希望你能继续努力,最好能把园艺场那块地整体开发出来,让全县经济有一个崭新的面貌,那时,不仅给你配备人员经费我会理直气壮,即使给你更高的待遇,我也不会再有半点顾虑。
县城正中有片地,有四百多亩,过去是一家大地主家的花园和果园,解放后改成了县园艺场,种点瓜果蔬菜,也繁育点良种苗木。由于地处城中心,再加园艺场也没什么利润,不少人提出将园艺场开发出来。但开发成什么,历届县领导都莫衷一是。总的来说,县委、县政府主张开发成经济区,发展经济,以增加收入;县人大、县政协不少人主张建成公园或者广场,说一个县城没个公园广场也说不过去。但搞经济或建公园都得一大笔钱,没钱就等于白说。开发园艺场的事关玲也想过,整体开发,就必须有大的开发商,凑合几个没有实力的来开发,闹不好就是个烂摊子烂尾工程,挣不到钱没法交代不说,也会给后人留一个千古骂名。现在古书记提出开发,关玲觉得不管怎么也要努力一番,成功了,别说荣誉待遇,那将是载入史册的政绩。关玲突然一下信心很足。她说,我也想过了,下一个工作目标就放在园艺场的开发上,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搞出个最好的结果。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1:53
女招商局长(2)
古增祥点头表示满意,然后说了他的设想。关玲觉得古书记的设想有点浪漫,许多地方很不符合实际:你把这点地当成了宝贝,恨不能长出摇钱树来,但如果站在开发商的立场上想,一个小小偏远县城,既没地理优势又没资源优势,人家投资后,就要获利,拿什么获利,是件很头疼的事情。但关玲觉得不便反驳,也不便解释,便什么也没说,只点头表示赞同。
告辞时,古增祥再一次要她给崔县长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思。关玲一一点头答应,然后出了门。
任命崔民来当县长时,崔民没到,简历就在县里传了开来。崔民三十五岁当县长,县里的历史上还没有过。崔民到任,大家感觉并不是那种娃娃县长,相反,崔民一脸严肃,目不斜视,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威严,一股霸气。特别是言谈讲话,处处都居高临下,时不时要加一句你们懂不懂。好像他什么都懂,下面的人都是一帮傻瓜。有些老局长便在私下议论,说崔民到底还是黄口小儿,名牌大学毕业就到省机关工作,一帆风顺,高傲自大,看不起基层工作的同志,其实,我们这些局长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关玲对崔民更是没有好感。牛什么牛,别看你在省里混得人模狗样,到基层你能玩得转,才叫有本事。由于印象不佳,关玲基本不主动去接近崔民,当局长也有段时间了,关玲只汇报过一次工作。
崔民的办公室就在三楼。关玲小心翼翼上三楼看了三次,每次都听到崔民的房子里有人。关玲觉得自己有点窝囊。论年龄,他只比她大三岁,都是同龄人,有什么可怕的。默默给自己壮一阵胆,再到崔民办公室门前时,心里还是止不住扑腾。鼓起勇气敲开门,这回屋里只有崔民一人。关玲故意很熟悉地坐到崔民桌前的椅子上,然后等待崔民先说话。
崔民看关玲几眼,说,工作还搞得不错,咱们这样的穷县,能招来商人确实不容易。怎么,有什么事吗?
崔民如此随和,还表扬了她,这让关玲深感意外。也许崔民今天心情很好。关玲一下没有了紧张,她说,我来给您汇报一下工作,顺便要提点要求,要县长给解决一点困难。
没想到崔民突然转了口气,说,当初我就不赞成再单独设一个招商局,把招商局挂到经贸局就够了,再单独设,工作机构重复不说,经济条件也不允许。你也许觉得你提出的条件不高,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想想,全县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四千多万,支出却要九千多万。这么大的差距,你要当这个家,你怎么办?
还没开口就让猜出是要经费,可见要钱的人确实不少。经费是紧张,但这么大个县,多没有,少也能挤出点;钱没有,房总能挤出一间,人总能拨一两个过来。豁出去了。关玲说,我是这么想的,不知对不对。正因为我们穷,才必须得靠招商引资,如果再招来几个吕秋生这样的企业,不说别的,一年税收至少也能增加千万,肯定要超过全县的农业税收。也许我是站在我的岗位上算账,但我觉得应该算这个经济账,应该考虑加强招商的力度和投入。
关玲想说不应该只看眼前利益,只算要不要再设招商局,但马上意识到不妥,将话咽了回去。
崔民说,要说算账,我比你算得更清楚。招商局和经贸局合二为一,不是削弱了招商,而是更好地理顺了关系,更方便了招商引资,更没有扯皮推诿互相拆台,你说哪个账更好?
有些话不说,他还以为别人没有道理,没有头脑,都是傻瓜混饭吃的。关玲决定斗胆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但她做出更加随意的样子,而且带了笑说,事实证明,经贸局设立了这么多年,就从没招来一个商,好像他们也没这个业务。
崔民说,事在人为,关键是经贸局没有一个招商引资的领导,而不是经贸局本身。如果让你到经贸局当局长,你是不是会觉得招起商来更方便,更顺当一些?
关玲师专毕业在一中当教师,被县委看中调到县委办公室,才两年不到,就一下被任命为招商局长,这在县里算史无前例的破格提拔,经贸局是大局,口大人多,她当经贸局长当然不可能。但如果真当了,她绝对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关玲大了胆用玩笑的口气说,你又不可能让我当经贸局长,如果把招商局挂到经贸局,就得受经贸局的制约,到处扯皮,根本不可能干成事情。
崔民一下表情复杂地笑了,然后说,想不到你一个小女子,野心还真是不小,想当一把手,也不想受人制约。好呀,有野心就好。你怎么就断定不让你当经贸局长?只要你干得好,有那个能力,别说当局长,当县长也是应该的。现在的关键是把事情干好。你现在光杆司令,不也照样把商引来了吗?所以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继续把商引好,干好了,县里自然会考虑你的工作条件,让你当经贸局长,别人也没什么话说。
竟然称她小女子。说小女子有野心虽然是批评,但话音里却有着亲切平等的意思。看来崔县长也并不难交往,官架子也没想象的那么大,熟悉了,还是平易近人的。也说不定崔民确有让她当经贸局长的想法。关玲心里一阵兴奋,面前的崔县长好像也一下变成了同龄的男子汉。关玲立即用有点撒娇的语气说,崔县长你可要说话算数,别拿我当小孩子哄着玩。我得和你先说好,再引来资,我就要招兵买马扩充机构,到时,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崔民严肃地说,我这人就讲实际,不和你开玩笑,只要你做出成绩,我绝对提议你来当合并后的经贸局长。
关玲说了感谢信任一类的话,又觉得太露骨了点,显得官瘾也大了点,毕竟事情还没一撇呢。关玲表情严肃,然后谈了开发园艺场的打算。想不到崔民一口赞同,一口气说了许多想法。关玲虽然觉得崔民的想法过于主观,都是一厢情愿,但她理解,作为领导,就应该提出更高的要求。关玲不住地点头,有时也补充一点意见。两人越谈越投机。最后崔民鼓励关玲大胆去做,关玲很认真地表了决心。
临走时,关玲说,崔县长,我还有个要求。招商引资得去跑,我现在连一分钱的路费也没有,想出门也出不去。
崔民说,经费可以给你一点,但不会太多。我想过了,你得以商养商,比如招商成功了,能不能向商人要点提成?或者干脆就叫赞助,让他们赞助你一点,你看怎么样?
这样的事关玲也想过无数次,但招商只能是请人家,如果伸手要东西,就得牺牲国家的一些利益。关玲说,我们毕竟是政府官员,这样做会不会算受贿索贿?
崔民说,关键是看你把钱装在了哪里,如果装在自己腰包里,那就是受贿,如果装在公家的腰包里,那就是为公家办公事。
也好,事在人为,关键是看怎么来办。像吕秋生,好像很慷慨大方,也许他真能够赞助一点。
最后崔民答应给招商局五千块经费,关玲觉得这也不错了。关玲真诚地感谢过崔民后,很轻快地离开了崔县长的办公室。
一年一度的广交会,关玲很想去看看。不看外部的世界,两眼一抹黑,招商也是盲人骑瞎马。崔县长要给的经费,也要等到有钱了才能兑现,也只能指望商人了。关玲拨通吕秋生的电话,想试探一下,看能不能榨出点钱来。关玲想先和吕秋生开个玩笑,套套近乎。关玲用威严的口气说,你是吕秋生吗?我是公安局治安科,有人反映你调戏妇女,请你立即到公安局来一趟。
吕秋生听出是关玲的声音,立即想到那天晚上偷看她的身体,心里咯噔一下,浑身都一下紧张起来。这女人,竟用公安的名义来收拾他。他立即又觉得奇怪。那天晚上她并没醒来。说不定是她感觉到或猜想到了什么,然后探探虚实究竟。当然绝对不能认账。她也没有证据证明谁偷窥了她。吕秋生强压了紧张,试探着说,你是关局长吧,你开什么玩笑。
关玲立即高兴了,说,哈哈,好你个吕秋生,耳朵还不错,怎么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
吕秋生愣一下,很快明白是弄错了。吕秋生立即高声喊了说,我就是忘了我自己的声音,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声音,别说你的声音,我现在都能闻到你的味道,我不用闭眼睛,你的形象就能浮现在我的脑海,让我神魂颠倒。
关玲说,你别玩贫嘴,关键要看行动,既然那么想我,口说不算,如果让你出点血做点行善积德的事,你会不会吓得缩回头去?
什么话!吕秋生说,那要看为谁出血,如果是为了你,别说出血,就是出骨髓,我也毫不犹豫,别说缩头,把头伸长让你割,我也心甘情愿。这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关玲说,你的话我可是听清了,听清是男子汉的声音,你可要当真,别花言巧语口是心非。
吕秋生说,男子汉一言九鼎,我就盼有为你效劳出力的机会,别说出血,献身都没问题。
关玲说,这就好,你听着,听完如果反悔,你以后就得穿女人的裙子。
关玲故意停下来,见吕秋生不再贫嘴,知道他在认真猜测是什么事,不明真相,他也不敢随便许诺。关玲便认真地说了想到广交会去看看,要他赞助点路费。
关玲还没完全说完,吕秋生一下笑了,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白让我准备了满腔热血。去参加广交会是不错的好事嘛,我陪你去怎么样?什么我都包了,真正的三陪,保证让你欢喜而去,满意而归。
关玲严肃地说不开玩笑。吕秋生也正经地说是真的,他也想去看看,看看市场需要什么,怎么才能把那些土特产品推销出去。
真是瞌睡捡了个枕头。吕秋生能去再好不过了,一方面有个同伴,另一方面一切费用不用发愁。这些年她只出过一次差,那次是去开会,开会有主办方,一切自然不用她操心。散会后她顺便去杭州游玩,感觉一下大不相同。不仅什么都得自己花钱,什么也得自己操心。花钱、操心、紧张,本来以为轻松的游玩变得提心吊胆毫无乐趣。关玲高兴地说,我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也去,去试试咱们的特产,也长点见识,你一定得去。但有一点我得说清,招商局可是一分钱没有,一切都得靠你。
吕秋生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一切我全包,不仅包费用,连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也全包,决不漏掉一星半点。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派人去取你的身份证,然后把机票订好。
吕秋生只带了一个姓李的男随从,吕秋生说是他的秘书。关玲清楚,秘书也好,办公室主任也罢,都是随口叫的,并不像政府官员,需要任命。但带一个男秘书,关玲觉得吕秋生是特意的。和吕秋生打交道也有半年,她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吕秋生身边都是那位杜小姐,虽然杜小姐的公开身份是办公室主任,但谁都清楚实际就是吕秋生的情人。这次出差吕秋生不带情人,让关玲有点忐忑不安。这些天,吕秋生的言谈举止是越来越放肆了,这让她处处都感觉到了挑逗和别有用心。这还不算,从他看她的眼光里,更让她读出了欲望和邪念。不带女情人,当然是为了方便,是为了不争风吃醋。她总有一种预感,感觉他很可能乘这次一同出差,向她发起进攻。如果进攻怎么办?她虽想不出绝对好的办法,但她不害怕。她觉得自己毕竟是局长,再大的老鼠也会怕猫,只要拿出局长的架子,局长的气势,料他也不敢太放肆,更不敢斗胆强迫。但她也不想过于强硬,不想让他生气,甚至不忍心让他绝望,甚至心底里有时压不住还想给他一点希望。她觉得人真是奇怪,尤其是漂亮女人,和有欲望的男人正常相处,真是太难了。
吕秋生却要住四星级酒店,一千六百元的房价,让关玲心疼得要命。更过分的是吕秋生和李秘书也一人住一间。关玲以局长的身份说太浪费了,要李秘书和吕秋生同住。吕秋生说,我的大局长,挣了钱,就是为了花,敢花多大的钱,就能挣多大的钱。再说,一辈子也难得来几次,不尽兴,会后悔一辈子。
进了房间,关玲说也看不出这房有多好。吕秋生立即说,完了完了,我的一片苦心算是白费了。我第一次陪你局长出门,我想让你感受感受高档,感受感受我的真诚,没想到我的一片赤胆忠心,却没被你感觉出来。
关玲说,可我也没感觉到这房间有多好。
吕秋生故意惊讶了说,你竟然没感觉出来?我告诉你,这能看到的我不说,只说这看不到的。首先,你进了这房间,你就是真正的上帝,这房间就是你的,你不带房卡要进门,服务员也不敢盘问你。如果她怀疑你,她也只能蹲在门外暗暗看着,哪里像那些鸡毛小店,进了店就归人家管,不是告诫你要遵守哪些规矩,就是盘查你祖宗三代,如果倒霉,警察会突然一脚踹门,吓不死你也吓你个魂飞魄散。
花这么多钱让她感受高档,关玲有点感动。她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到一楼吃过饭,天已经完全黑尽。吕秋生问关玲要不要出去转转,看看广州的夜景。关玲也想出去走走,但她不想太依附他,也觉得跟了他逛不太合适,只能刺激起他更强烈的欲望。她只好说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房间很大,虽然里面摆了不少东西,但她还是感觉空空荡荡。在床上躺了,她确实感到累了。和衣睡下,又无法入睡,注意力老是集中在门上。她感觉吕秋生会来敲门。如果来了,如果真要动手动脚,怎么办?当然是不能让他得逞了,因为自己毕竟是局长。但注意力还是止不住要往门上集中,心里好像还隐隐约约盼望他来。这是怎么了?
平心而论,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无论是学识还是情感,吕秋生都要高过丈夫贺伟一头。也不知当年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年龄太小,分配到一中后,别人就给她介绍贺伟。当时贺伟已经工作三年,感觉已很成熟,穿着打扮也不再土气,感觉像个教师或者干部。现在想来,她对他确实没有书中描写的那种要死要活的爱,好像也没什么激动或者欢喜,好像思念想念一类的也不曾有过,好像还没有此时对吕秋生这样复杂的心理。那时感觉这个贺伟还可以,家里也同意,便随波逐流结了婚,婚后也只有两个字:平淡。关玲止不住长叹一声。
注意到夜深,门外也没有吕秋生的半点声音。她不禁有些失望。也许人家早已睡了。一股失落莫名地涌上关玲的心头。她赌气一样坐起,迅速脱去衣服,然后安心睡觉。
上午转展厅,看得人眼花缭乱。特别是看了土特产品展区,感觉自己的产品在包装上,特别是在深加工方面,还很不够。光靠卖原产品,根本不可能有所作为。吕秋生说,看来我也得派人到人家厂里学习学习,或者用大价钱挖一个工程师过来,不然咱也不懂,也没法深加工。
关玲赞同吕秋生的想法,然后举例说江浙一带的企业怎样挖上海的技术人员,然后发了家。吕秋生认真听完,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没认真去想,这回看了,可真的要行动了。
关玲这才想到吕秋生喜欢看书学习,办公室里有许多书,好像他也说过,如果不考外语,他早就是工商管理硕士了。但看书和实际感受到底还是不同,这次来,感触和收获还是不小,回去,应该动员他再扩大投资,向高技术高附加值方向发展。
转到生活用品展区,关玲感觉要买点东西。但站在眼花缭乱的商品前,关玲又真切地感到不可能买什么,因为这里展出的东西,档次高,价格也不菲。吕秋生却提出给她买衣服,她拒绝时,吕秋生说,咱们毕竟是朋友了,你帮我跑前跑后让我在县里办了厂,劳苦功高,我也没感谢你。再说,你大局长的身份和你现在穿的衣服也有点不配。你太朴素,我们脸上也无光;你穿漂亮了,我和你走在一起也骄傲。再说,我一个商人,除了有点钱,也再没什么来报答你,你就让我满足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吕秋生的心是真诚的,这让她感觉到了真诚的爱,这样的爱,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给予过。关玲动了心。有套真丝衣服确实不错,穿了试,也很合适。只是一千六百块太贵了点。在她犹豫间,吕秋生连价都不砍,便付了款。
以后吕秋生又看中了几套名牌衣服。关玲坚决不买。吕秋生说,不买你试试,试合适了我给别人穿。
关玲还是试了。试合适,吕秋生全买了下来。
在珠宝展区,吕秋生看中一个标价一万八的绿宝石戒指,问关玲喜欢不喜欢。这么贵重又没大用的东西,绝对不能买。关玲一边说没意思一边急忙走开。但吕秋生还是买了下来。
关玲知道这些都是给她买的。也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激动还是别的,关玲突然想哭。突然就想到自己的丈夫。结婚前,她和丈夫去省城买东西,挑来拣去,总是在价格上做文章,就这样,许多东西他还是坚持不买,争吵到最后,他才说家里只给他带了两千块钱。那时的工资每月也有三四百,物价水平也和现在差不多,兴师动众跑到省城,两千块钱又能买点什么可想而知。为了面子,那次她只给父母哥嫂和亲戚们买了点衣物,她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买。直到现在,贺伟也没给她买过一件衣服。
所有的东西都由李秘书提着。李秘书很懂事,像个侍者,也像个机器人,只是默默无言不远不近地跟着。
晚上回到宾馆,吕秋生说城市再没转头,提出到风景名胜区旅游一下。然后问关玲是去海南还是别的地方。
这正是关玲想提出而又不好说出口的。来之前,关玲就想好了顺便旅游一下。但已经让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关玲再不好意思让他破费太多。关玲说,咱们还是边往回返边转转,到哪里方便咱们就到哪里看看算了。
吕秋生说也好。
打开地图看一阵,吕秋生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从黄山再到庐山,然后沿长江西进,过三峡,从重庆返回,怎么样?
一下游这么多地方,她有点惊喜,也感到突然。长这么大,看了那么多书,游记类的书也看了不少,看到人家周游世界,游历那么多名山大川,那些地方又是那么美丽神奇,她不止一次羡慕死了,可她知道那些都是别人的事,现在一下就要实现了,而且都是她最最向往的地方。关玲止不住有点激动,竟然忘记了谦虚和矜持,竟然像孩子一样高兴地连声叫好。
关玲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急忙掩饰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又要让你破费了。
吕秋生立即说,哪里的话,携美女出游,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李白浪漫,也没有一个美女陪他漫游,伴他身边的,只有一头毛驴。
关玲立即挥拳在他身上乱捣,说,不会比较你就瞎比较,我知道你就不安好心,你就是个大坏蛋。
吕秋生躲闪着抓住关玲的双手。两手相握四目相对片刻,关玲一下红了脸。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她心里一下觉得这次出游确实正中他的下怀,也说不定是他早计划好了的。这一程游下来至少也得十天,十天可以发生多少事情,她不清楚。她心里清楚的是,这次游玩的机会她不可能放弃,她心底里也愿意和他一起去玩。该来的就让它来吧,一切都听天由命去吧。
吕秋生仍在滔滔不绝,关玲看着他,一下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以前只觉得他是个商人,现在一下想起他是商学院毕业分到外贸厅,然后下海经商的。他也确实像个学者,虽没戴眼镜,但面庞白皙,清秀中透着一点儒雅。这一切,她以前确实没有看出,只觉得他油腔滑调,满嘴没有正经,甚至感觉有点奸猾。怎么突然就变了呢?是他的满嘴才华还是相处熟了?她分辨不清,好像都不全是。
可能是认为自己说的不少了,吕秋生突然说,我把什么都说了,你一句都没说自己,这好像不公平。说说你吧,说说你的经历,说说你的小家庭。
其实她不需要他述说他的经历,他的经历她基本清楚。同生长在一个地方,他的老家和她的老家也就相隔二十几里地,青少年时的情况大体相同。她家虽说也在乡村,但她的父亲是小学教师,情况要比他家好些。他比她早六七年上大学,估计他的年龄也会比她大六七岁。差别是在后面。现在人家已经成了百万富商,已经有了支配一切的金钱,也有了居高临下的气魄。吕秋生仍催着要她说说。她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可说,我说什么?说我贫穷?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说我无能?无能不是什么光荣。
吕秋生一阵笑后,说,啊呀,你也太谦虚了,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你现在才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局长,而且气势正盛,红得发紫,用不了几年,肯定就是副县长副市长。我听说你也发了誓,当不上副县长,决不生孩子。
不知是哪个无聊的家伙瞎编的,瞎编这样的话来挖苦讽刺她。编这样的话,除了嫉妒,就是别有用心。关玲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但她知道不是吕秋生编出来的,这话肯定已经在全县传得不小。在小县城,女人结婚三年不生孩子,就会成为人们猜测议论的话题。其实她不是不想生孩子,她总是感到没机会生孩子。刚结婚时两人都是穷教书的,工作忙,还要买房置家,想等缓过气来再说。还没缓过气来,又调到了县委,工作更忙,只能等站稳脚跟再说。脚跟还没站稳,又当了招商局长,又要跑去招商。她还是禁不住问他是听谁说的不当副县长不生孩子。吕秋生笑着说,我也是听人开玩笑说的,我以为真有这回事,对不起,玩笑就是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
关玲想,我当然不会当真,如果这点闲话就当真,早在这个县城待不下去了。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2:26
风中的桃花(1)
风中的桃花
林如冰将行李寄存在了车站,她不愿像难民一样背了行李再回到校园。感觉离开学校很长时间了,回到校园,一切又都是那么熟悉,一切的一切好像就在昨天。前面那栋九号楼,就是她生活了四年的宿舍楼;旁边的八号,当年住了男友牛元庆。楼里有学生进进出出,他们是谁,她一个也不再认识。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她们毕业,就有新生住入。想好了要找牛元庆,林如冰又有点犹豫不决。离开学校就再没和牛元庆联系,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他现在怎么样,在不在学校,是否有了新的女朋友,一切都是未知。
还没到下课休息时间,校园里显得有点安静,林如冰感到更加孤独。她真切地感觉到,这个校园已经不再属于她,校园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席位,她已经成了旁观者局外人,已经成了流浪者闲散客。她突然又怕见到熟人,她真想找个角落躲藏起来。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毕业时,包括牛元庆在内的许多同学都去考研究生,她却财迷心窍跟着那个所谓的老板去挣大钱,结果钱没挣到,却惨痛到了今天的下场。
她恨死了那个猪老板。事先不声不响,突然老板领来一帮人,说要破产,将所有的猪能杀的杀,能卖的卖。她感到有点突然,也觉得这样做有点盲目和可惜。她是猪场的技术员,这么大的决定怎么也应该和她商量商量,听一下她的意见。但她清楚,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小农,天生一副鬼鬼祟祟小肚鸡肠,劝说也不见得有什么效果。她想,反正猪场是完了,由他去吧。她冷眼旁观到中午,和老板一家一起吃饭时,她提出结算工钱,说清了账她就走人。谁知老板却突然黑了脸,咚的一声将碗撂到桌上,说还有脸要工钱,都是你害的,来的时候你说你会科学养猪,我还指望着你发财,结果没一点真本事,手不能拎,肩不能扛,连我老婆都不如。让我亏了老本,还欠了银行十几万,这十几万我不让你赔就是好事了,你还要工钱。她当时惊得张大了嘴。大学毕业前半年她开始跑工作,有几家公司愿意要她,但工资都低得让她失望,这时老板来学校招聘人才。老板说他原是村支书,落选后就自己干一番事业,办了一个猪场。老板说不懂科技不可能致富,他要请一名学畜牧的大学毕业生去当技术员。没有谁愿意到村里去养猪,但城市长大的她却愿意去,因为她看中了月薪三千外加提成的优厚报酬,当然她也相信自己的能力。没想到猪场仍然不景气,干了一年多,只断断续续拿到三四千块钱。她急了,据理力争,没想到老板娘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边拉扯边骂她是婊子,整天勾引她的丈夫。她简直气晕了,一时竟没了反应,愣在那里任由老板娘扯来扯去。拉扯一阵,老板娘将她的被褥全部扔到门外,还在院子里大喊大叫说她勾引她的男人。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是老板一家精心谋划好的,目的就是要赖掉工钱,把她赶走。
林如冰看看表。如果牛元庆去上课,下课还得半个小时。她只好找个台阶坐了。
惨重的打击让她无法平静,但像这样的打击已经不是一次,这次的痛心让她再次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心痛。那场心痛像无法愈合的伤口,让她的心时时隐隐发疼。
母亲是毛纺厂的工人,毛纺厂倒闭后,母亲到处找工作,今天这里干一阵,明天那里干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干,便在街边摆了个卖酿皮的小吃摊儿。那年暑假回到家,林如冰打算好好帮助母亲干一阵,让母亲轻松一下,也想些办法把生意搞得红火一点。她热情周到,笑脸相迎每一位顾客。顾客落座,她就敬烟递水,问寒问暖,客人如果穿了皮鞋,她就拿起鞋刷,帮客人把鞋擦净。生意果然就好了一些。一天,一位女客人吃出了一个苍蝇。她急忙向客人赔礼道歉,但客人不答应。客人要求赔偿精神损失。她刚要和客人理论,没想到客人一扬手,将那碗酿皮泼到了她的脸上。一向善良的母亲却突然像护崽的母狼,勇敢地扑向了那位客人。母亲和那位女客都脸破血流,最后拉扯到派出所。派出所说打架先罚款,各罚五百元。那位女客毫不在乎,拿出手机便叫人送钱来。母亲却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警察说不交罚款就送去拘留。母亲急中生智,一下躺在地上边哭诉边求饶边耍赖,而那位女客却一脸冷笑,一脸鄙视,一脸得意。女客的那副神情,母亲的惊慌和卑微,像雕塑一样刻在林如冰的心里,让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拿来了钱,那女人便走了。这一幕让她明白了钱的重要性,也知道了钱不但可以保护人,也可以代人受罚,也可以将道理挤到一边。这就是她要去猪场挣大钱的直接原因,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母亲不再蹲街头卖酿皮。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的心缩成了一团,让她喘不上气来。
其实早就该离开那个猪场了。她到来不久就感到不可能把猪场办好。老板以为大学生就有灵丹妙药,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不肯花钱买好饲料,也不肯花大价改良猪种,就靠传统的粗粮烂菜,却要求养出膘肥体壮的猪来。世上能有这样的好事吗?
她再次想起临别那天牛元庆说的话。得知她要去养猪,牛元庆一直和她争争吵吵,吵闹到最后,见无法阻挡,牛元庆也彻底死心了,对她的爱也变成了一种恨,临别,他像位指点江山的圣贤,又像一个巫师预言家,说,我告诉你,在有钱人堆里混你才可能成为有钱人,在穷人堆里混,你想挣他的钱,他还想挣你的钱,到头来你不但挣不到钱,你也会变成穷人,如果你不听劝告,总有一天你会穷困潦倒一文不名。那时她竟以冷笑相对,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点头脑的。现在她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上了四年大学,达到了一个较高的层次,那么就应该到更高的层次去竞争,这样才可能有更大的进步,可自己竟跑到一个农民的小猪场,林如冰真的后悔得肠子都疼。
同学们考了研究生,仍要上大课,可见现在的研究生要比过去多许多。他们三五成群地涌了回来。几位同学一下看到了她,喊一声都围了过来。这让林如冰有点尴尬。她本想悄悄找牛元庆的。只能怪自己失魂落魄,没细想见面的更多细节。
考上母校研究生的同班同学有八九个,女同学也有四个。突然见面,大家表现得有点惊喜。打量一番,自然要问林如冰的近况。林如冰知道无法隐瞒,但也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林如冰叹口气说,乡村养猪确实没有出息,也干腻了,我想回来,重新换个工作干干。
研究生楼是栋大筒子楼,男女都住在这里。牛元庆还没走到跟前,有同学就喊,牛皮,你看谁来了。
牛元庆一下看到了林如冰,愣一下,然后快步走上来。来到面前,却不知该问什么。大家不管这些,说,老朋友重逢,破镜重圆,牛皮,今天你得请客,要不然,就把你们的好事搅黄。
牛元庆高兴地说,请客没问题,多大点事呀,把所有的同学都叫上,好好请你们一顿。
正是吃饭时间,发一声喊,同学们就聚到了一起。
八九个男女挤一桌吃饭,说笑声,争论声,闹成一片。高小玲却一直冷眼观察着林如冰。林如冰发现高小玲目不转睛盯着她时,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就觉得不大对劲。高小玲的目光并无善意,好像有什么问题隐藏在里面。大学四年,她和高小玲同住一个宿舍,关系还算不错,今天见面,也没说更多的话,更谈不上哪里冒犯了她。她敏感地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瓜葛,很可能与牛元庆有关。
从林如冰的穿着和气色看,怎么也不像发了财,倒有点像落了难,有点穷困潦倒。见林如冰始终不说话,高小玲故意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难得同学中出了个挣大钱发大财的,今天就让林如冰请客,大家不要客气,好好吃一顿,解解馋。
林如冰本能地想避开这个话题,说,发什么财呀,给人家打工也是没办法的事,哪里能发财。
高小玲呵呵一阵笑,然后说,发了财的人反而不敢说发财,这叫真人不露相,露了相,咱们一帮穷学生,哪个不想借个三百五百。
一年来,不知为什么,牛元庆总隐隐约约觉得林如冰到乡下养猪不会有好结果,很可能会一无所获。现在,他一眼就看出她有点落荒而逃。牛元庆急忙说,大家都别争,今天我请客,我给林妹妹接风,你们尽管吃。
高小玲一下冷了脸,然后冲了牛元庆说,我倒忘了,这里还有个傍富姐发了财的牛皮,多危险,差点把一个英雄埋没掉。
大家一下表情丰富,各自一脸神秘,然后有的暗暗偷笑,有的低头不语。
林如冰真切地感觉到牛元庆确实有了问题,很可能是真傍了什么富姐。那么高小玲又为什么吃醋,难道她俩也有什么关系?林如冰一下觉得云山雾海,扑朔迷离,高深莫测。见许多人偷眼看她,林如冰想,现在情况不明,可以说错综复杂,还是装傻闭嘴不参与的好。
高小玲问林如冰回来有什么打算。一股恼恨涌上林如冰的心头:你穷追不舍,我也不能一再软弱。她迎了高小玲挑战的目光,说,我这次回来,也是来考研究生的。
回来不走,事情更加麻烦。高小玲说,你的想法不错,但考研究生并不比挣钱容易,也不是说考就能考上。
林如冰不仅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她要去乡下猪场时,大家都为她惋惜,觉得她把钱看得太重,为了钱要牺牲自己的前程。现在高小玲这样不客气泼冷水,确实有点过分。大家都说考研确实是个高明的选择,高明就高明在先实践,有了经验再考研究生搞研究,理论结合实践,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高小玲感觉林如冰在硬撑,鸭子死了嘴硬,她想让她服软。高小玲说,林如冰发了财,今天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大家要求也不高,吃点山珍海味,喝点茅台小酒,大家觉得怎么样?
学校里的小饭馆,别说山珍海味,家常便饭也档次不高。但林如冰身无分文,只好低了头装傻。
牛元庆只好再次说,说好了我请客,大家都别争。
有位男同学有点打抱不平,说,要说发财,我看最大的财主就是高小玲,你们想想,高小玲认识刘市长,刘市长什么人物?别说亲自动手给小玲谋点私利,就是轻轻动动嘴,对那些死活要将礼金放下的人说,我这里没处放,放到高小玲那里去,高小玲一下就数不清有多少钞票了。
想不到高小玲却一脸得意,说,狗屁,刘市长你也认识,你去跪了伸手要去,看人家有没有钱给你。
高小玲戴了白金项链黄金戒指,衣着打扮也很华贵,可以看出她过得很富有。也许高小玲不知怎么攀上了市长。但一个学生怎么能和市长有关系,林如冰不敢想象。林如冰的心还是宽松了一点:如果高小玲真和市长有关系,就不可能再和牛元庆有关系。和牛元庆没关系,和我也就没关系了。林如冰端起酒杯说,今天见到大家很高兴,我借花献佛,敬大家一杯。
大家纷纷起身碰杯,只有高小玲坐着不动,一脸皮笑肉不笑,也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毕竟是同学,这样也太过分了。林如冰身边的一位男同学大声向林如冰解释说,林如冰你不知道,刘副市长是咱们学校毕业出去的,现在又在咱们学校读在职博士,是咱们小玲的亲师兄,真正的亲如一家,所以小玲才如此牛?菖。
牛元庆一直没和林如冰说话,和林如冰碰杯时,他说,回来读研究生是对的,考研报名时间快到了,还得抓紧复习,明天我给你找点复习资料,不知你联系好导师了没有,如果还没联系好导师,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不少人便看着牛元庆笑。高小玲的醋坛子终于打翻了,但她却用大度的口气说,你们别他妈的幸灾乐祸,我胸有成竹。为什么?我养狗就知道狗的毛病。不错,我们牛元庆天生就是个情种,还有点喜新厌旧,和流氓差不多。但流氓有流氓的好处,就是会侍候女人,我就看中这一点,这就叫男不坏女不爱,你们谁也别眼红。牛元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高小玲明显地是在发表声明,声明牛元庆已经是她的了。当然也有点警告林如冰的味道。大家一片怪笑。牛元庆急忙红着脸打哈哈说,高小玲一贯喜欢正话反说,表扬人也用反语的手法,我知道我是个好人,但哪有那么多优点,你还是实事求是一点,小心把我夸成唐伯虎。
看来牛元庆和高小玲确实走到了一起。这一打击林如冰一时无法承受,她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还是止不住鼻子发酸。大二时,她和牛元庆就一起租屋吃饭。出租屋在校门外,是生意人专为学生们租住盖的。房间被隔成牛棚一样的小格,面里放一套简易灶具,也摆一张床。因为租金便宜,为了省钱又吃好,就有不少同学凑一起租了搭伙做饭吃。如果一男一女搭伙,时间长了大多要睡在一起,这是公开的秘密。她和牛元庆同居的时间比较长,有一年多,人们差不多把他俩当成了夫妻。见高小玲一脸得意,林如冰觉得决不能示弱,她想回敬几句,但一下觉得控制不住眼泪。她强忍着将泪逼回,但想回敬的话也咽回了肚里,伴随而出的,却是巨大的伤感。是呀,你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再争,你是什么,逃难者?无业游民?盲目流窜?都是,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和人家称同学也有点勉强。现在和人家坐在一起,明天到哪里?明天怎么办?别说明天,今晚到哪里住也是问题。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了,还和人家计较什么,计较又有什么意义。林如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她急忙转身去找卫生间。
玩笑开到这个份儿上,就有点过了。大家都说吃菜吃菜,便不再做声。
菜点得不多,基本都见了底。林如冰还不回来,牛元庆有点心神不宁,想借上厕所去看看,又有点不好意思。高小玲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到桌上,说,牛元庆,你他妈的也真薄情寡义,老情人相会,一顿饭你都舍不得好好请,还要拈花惹草睡女人。也罢,你占女人的便宜占惯了,干脆我成全你,今天的饭我买单,让你再在我身上占点便宜。然后一副侠肝义胆说,难得一聚,大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都不要客气,谁客气谁是孙子。
都看出高小玲的醋坛子鼓成了核炸弹。但大家都是含苞待放到处寻觅爱情甘露的年龄,这种互相吃醋乱挖墙脚的事,多了去了,见多不怪,有人甚至故意要引爆这颗炸弹,便拍了桌子说竞争绝对是个好事情,竞争才有活力,竞争终于争出个肯出血的富婆,终于让同学也沾一回光饱一回口福。大家一下又兴奋起来,接着就喊服务员,然后争着点菜。
高小玲也恢复了惯有的牛气,把玩着酒杯,一言不发,一副施舍的模样欣赏着大家的贪婪。林如冰知道高小玲在向她示威。在卫生间,她已经想通了:没什么,已经这样了还计较什么,跌倒了就要自己爬起来,没必要遮掩,也遮掩不住。她下定决心也考研究生,考上了给你们看看。林如冰将所有的委屈和不平全都压下,决定与人无争,自己干自己的,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牛元庆爱和谁好就和谁好去。
突然有人吃出了一条花虫。花虫的个头不小,被拦腰切断还有半个手指长。这一来弄得大家直想呕吐。拍桌子敲碗喊来服务员,服务员说换一盘就是了。说得轻松。大家当然不答应。高小玲一下站起,将一个碗摔在地上,喊,叫你们老板来,告诉你们老板,一桌菜全部退掉,再重新上一桌,然后赔礼道歉写个检查,不然就打官司,赔偿精神损失。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过来看一眼虫子,笑了说,误会了,误会了,这是我们的特色菜,绿菜炒青龙。这么好的龙肉,你们不吃我吃,然后一口将虫子吃掉,然后拱手说声谢谢,便走。
大家一时目瞪口呆。眼看老板就要走进里屋,一个同学才喊出声来,说不行,绝不付款。于是大家都说不付款并站起身要走。
老板气势汹汹地折了回来,虎了脸问为什么。大家七嘴八舌和老板吵。高小玲突然又将一瓶啤酒猛地摔到地上,咚的一声炸响把大家吓一大跳。高小玲拨开众人来到老板面前,揪住老板的领带,说,你叫什么名字,还想不想混下去了,食品监督局就有我的同学,一个电话打过去,就罚你个倾家荡产。
老板一声冷笑,说,食品监督局都是我的哥们儿,你的同学是谁,我打电话把他叫来,咱们一起喝几杯酒怎么样?
高小玲一时语塞,但她很快也冷笑一声,说,要付款也好,拿账本来,我打个条子,你让刘市长来付。
老板显然不知道刘市长在学校读博士,也没把这些学生放在眼里。饭店是老板个人开的,但在学校开饭店,就不可能在学校没有后台。老板说,刘市长算老几,他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他。你知道这饭店是谁开的,告诉你吓你一跳。你们如果故意捣乱闹事,我动一动嘴,就能给你们一个留校察看。
高小玲说,看来你也是井底的蛤蟆屁股里的虫,刘市长你不认识不要紧,马校长你总该知道吧,拿账本来,让马校长给你付款。
马校长主管后勤,说一句话就能让饭馆搬出校园。老板细看高小玲,高小玲衣着高贵华丽,不像普通学生。老板说,马校长是我的亲戚,你是他的什么人。
高小玲说,我是他的亲人,怎么样,你还想往下问吗?
老板将亲人听成了情人。还从没遇到这种情况。现在的事,漂亮女人往往都有通天的手段,如果没有通天的手段,她也不敢如此蛮横。久闯江湖的老板被眼前的小女子镇住了。和为贵,和气生财。老板看看高小玲,再看看大家,口气软了许多,问高小玲叫什么名字。高小玲一把拉过老板的手,掏出笔很潇洒地在手心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同学们一边笑一边起哄,说老板耍流氓调戏女学生,把女学生的名字写在了手心上,侵犯名誉权,铁证如山。
人多势众,众怒难犯,老板红了脸不知怎么办好。大家要走时,老板拿来了账本要高小玲写欠条。高小玲接过账本,认认真真写了欠炒小青虫半条,价值三百,由马校长付款。
出了饭馆大家就说笑成一团。因为高小玲泼辣大胆,从不饶人,更不服输,同学们平日都叫她高人。大家都说高人就是高,不服也不行。高小玲有些得意,说,狗屁,我就这么个活法,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受委屈,活得自在,不像你们,瞻前顾后满嘴虚情假意仁义道德,结果一个个男盗女娼,一个个受累受委屈活得像狗,你们算白活了,没救了。
大家不再乱吵,不少人若有所思。
林如冰心里一片茫然,甚至有点恐慌。大家马上要分手回各自的宿舍了。大家都有宿舍,都有归宿,这个学校是他们的,他们也是这个学校的,只有她,不属于任何地方,任何地方也不属于她。她没有组织,没有归宿,像断线的风筝,像无巢的小鸟,无所依存,无处可依。她一下感到彻骨的寒冷,寒冷让她浑身缩紧。她从没感到今天这样恐惧,从没感到今天这样渺小。她不自觉地落在了后面。好在牛元庆站下等她。他小声问:今晚你准备到哪里去住?
身上的钱当然还可以在招待所住一晚,但想想要花几十块钱,她有点舍不得。望着牛元庆,她又有点感动:总算还有人关心她。面对此时的关心,她真想说出心里的一切,但一切又无法去说。她突然有点怨恨自己的软弱。和高小玲比,自己确实是瞻前顾后,确实是受委屈活得累。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死要什么面子?林如冰说,我没处可去,你们这里有没有住的地方,能不能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牛元庆急忙说,女生有不少外出搞实验的,空了不少床,随便找一个就能住。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2:46
风中的桃花(2)
男女生虽然同住一栋楼,但女生住在三四层。牛元庆叫住一位女同学,问她们宿舍有没有空床。便有同学和牛元庆开玩笑,要牛元庆到外面开间房一起住。高小玲说,你们他妈的怎么一个个都是色狼,见女人就想占便宜。林如冰你跟我走,我那里宽敞,难得一见,今晚咱们好好说说话。
高小玲心直口快,嘴不饶人,但讲义气,再说毕竟一个宿舍住了四年,和高小玲聊聊,也了解点情况。当高小玲过来拉住林如冰的手时,林如冰只好跟了高小玲走。
高小玲竟然住了两室一厅,而且是在校园的家属楼。高小玲说,都是刘市长的面子,刘市长说需要找个房子午休一下,学校就给找了这套房子。其实刘市长一年也来不了几趟学校,到考试时才来做个样子,人家有车,来了也不住,我就住了进来。
看来高小玲确实傍上了市长,哪里像自己,竟跑去养猪。人比人气死人。震惊和悔恨让林如冰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机械地跟着高小玲看房子。
房子虽是旧房,但里面粉刷一新,家具也摆了不少,大多是新的,还真有居家过日子的味道。林如冰特意看了眼床,果然是双人床,而且两个枕头。也许刘市长在这里睡过。那么牛元庆呢,牛元庆睡过没有?刘市长一般不来,那么这里就成了高小玲和牛元庆偷情的绝好地方。她一下有股说不清的难受。什么东西,简直像个妓女。她觉得这张床是那样恶心,可自己今晚也要睡在这张床上,真是肮脏,真是滑稽。她真后悔来到这里。高小玲问她要不要洗洗,林如冰说,今晚我住在这里,刘市长会不会来。
高小玲并不恼,暧昧地笑笑,然后说,他跑来咱们三个人睡,你放心,保证挤不坏你。
不难看出,高小玲把傍市长看成了荣耀。林如冰心里不免又有点吃惊。离开学校才一年,怎么一下就变得如此之快。她的大脑一片茫然,不知是自己落了伍,还是别人变得太快。
两人睡了,高小玲并不提刘市长,而说的最多的却是牛元庆,内容都是她和牛元庆一起生活的一些事情,从字里行间能够听出她对牛元庆的帮助,以及牛元庆对她的依赖。林如冰虽努力不往心里去,努力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人家的事与我无关,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酸楚,也止不住想多听听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可以判断出,高小玲是爱上了牛元庆并想结婚过一辈子。林如冰觉得这是高小玲的想法,她想知道牛元庆的态度。高小玲问她是不是睡着了时,林如冰说,研究生结婚也是允许的,你现在什么都是现成的,房子有了,钱财有了,瓜也熟了,水到渠成的事,你们怎么还没结婚一起过日子?
高小玲哼一声,沉默良久,说,男人,你很难摸清是什么东西,在床上,你能知道他想什么,下了床,你就很难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了。
牛元庆和高小玲不仅常上床,而且还在一起生活,这些看来是肯定了。林如冰和牛元庆分手时,两人已经彻底谈崩,都知道以后要各奔前程了,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但她还是常常想他,更忘不了两人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甜甜蜜蜜。林如冰心里一阵阵发痛。但对牛元庆,她自信还是了解的。牛元庆心高志大,他的人生目标远不是娶高小玲这样一个女人,然后生子奔小康。但究竟他要什么,她也说不准。牛元庆有沾惹女人的坏毛病,和高小玲上床,她觉得绝不是真的喜爱,只是逢场作戏发泄性欲而已。林如冰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林如冰明白,高小玲也不是傻瓜,她之所以说这些,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目的就是警告她,要她不要和牛元庆重归于好。当然还有让她知道这些从而厌恶牛元庆。这也许就是今晚高小玲让她来住的目的,当然也有向她炫耀房子炫耀实力的意思。真是太愚蠢太简单太可笑了。如此愚蠢如此简单的高小玲竟然混到如此地步,让林如冰心里无法平静,也让林如冰心里重新充满了斗志:你高小玲也太小看我林如冰了,如果我和你竞争,只要我轻轻招招手,牛元庆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等着瞧吧,人生只是个开头,竞争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很长,再过二十年,不,再过三五年,到那时,咱们再比比看。
高小玲仍然在滔滔不绝,语气中充满着炫耀和自豪,林如冰此时什么也不想说,也没什么好说的。高小玲终于说累了,说声咱们睡吧,然后就响起了粗重的鼾声。
林如冰却怎么都睡不着。今天给她的冲击太大了,真是洞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今天又和高小玲睡在了同一屋内,但此时两人的境况已不能同日而语。当年,她不仅学习比高小玲好,长相和气质,高小玲也无法企及。为什么各方面都不如她的高小玲混得比她好?这个问题像块巨石,压得她心里发疼。辗转反侧苦想良久,她觉得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高小玲谋略更远,眼光更高,高到敢俯视市长,而且胆大开放,善于抓住一切机会,更善于利用一切机会。
那么眼下该怎么办?她打定主意也攻读研究生。读研究生,就又上了一个台阶,又高了一个层次,只有进入这个高层次,才能和高小玲比,才能接触到高层次的人,才能得到高层次的利益。另一方面,将自己武装起来,有了进攻和获得的本领,才能攻无不克,进退自如。比如高小玲,不读研究生,就不可能认识刘市长,即使认识,人家也会嫌你层次低而不予理会。
如果考研,只能一边挣钱一边复习,考上了,也得一边挣钱,才能一边学习。但,又能挣钱又有时间学习,这样的工作到哪里去找?怎么才能找到这样的工作?
这一残酷的现实,像一座大山,再次横在她的面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高小玲可以傍权贵,但这样的事可遇而不可求,遇不到你也没有办法。
也许只能到娱乐场所了。听说那些地方既能挣钱,又不消耗太多的时间,如果运气好,遇个大款,大款一高兴给你几百几千,或者更运气好点,大款更高兴点,说不定还会慷慨资助你读完研究生。
必须得用生命去赌了。据说,有不少女老板,就是在娱乐场所挣了钱,然后开公司办工厂。自己不需要太多的钱,当然也不需要卖身,不需要太委屈自己,有读书的钱就行了。
也许这是唯一现实可行的路。高小玲说得对,瞻前顾后放不开,注定是抱着金碗讨饭吃。衣食足而知礼仪,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腥的,等有了钱,有了地位,就可以做一些体面的事,比如办实业,比如做善事。到那时,谁也不会再看不起你。林如冰坚定了去歌厅酒吧混的决心。
歌厅老板看看林如冰,再看看她的大学毕业证,说我们歌厅就需要你这样上档次的小姐。但林如冰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老板让一个叫小红的女孩带带她。
小红年纪要比林如冰小,但穿戴打扮却很成熟很娇艳,自我感觉也很优秀,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走路说话都透着一股老练自信。领林如冰进入包厢服务时,林如冰一下觉得像活鸡被扔进了老虎笼。两个男人一下都盯了她,争先恐后往怀里拉她。她本能地挣脱坐到一边,男人又用语言挑逗,然后又动手动脚。林如冰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估计到男人会语言轻佻,甚至会动手动脚占占便宜,但没想到是这样赤裸裸,这样毫无廉耻,毫无顾忌。她禁不住害怕心跳,缩到一角。
小红一阵开心大笑,然后说,徒弟你先到一边看着,看师傅我怎么玩这俩老小子。
说罢,小红一下骑到秃顶男人的腿上,一手扯了秃顶男人的耳朵,一手将自己的乳房掏了出来,塞到男人嘴里,说,老小子是饿坏了,先给他吃饱了,他才老实不哭闹。
这样的场面,林如冰想都没有想到,她不敢想象人来人往的繁华闹市竟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另一个男人又向林如冰扑来,将林如冰拉到沙发上。秃头男人也推开小红凑了过来。
两个男人将她夹坐在中间。林如冰的拼命躲闪反抗,更激起了两个男人的兴趣。他们认定林如冰是初入道的处女,便喊了要出大价。然后将手伸到她的怀里验货。林如冰一下急了,危急让她产生了无比的勇敢,她在男人手上猛咬一口,奋力将两个男人推到一边,然后拼命逃出了魔窟。
林如冰一口气跑了一条街,看看并没人追赶,才停了下来。
大口大口地喘气。她不知这是跑累还是悲恸,她几乎站立不稳。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却无比清晰:这一次又大错特错了。但哪一条路才是对的,也许只有上天才会知道。
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她又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读了这么多年书,竟参与到这样的竞争行列,她真想给自己几个嘴巴。
天有点阴,街上的灯火昏黄一片,好像整个天地混浊成一片泥汤。泥汤四面八方向她压来,将她紧紧地包裹,而且越裹越紧。一种从没有过的绝望缠紧了她的全身,她感到自己是那样渺小,那样瘦弱,渺小得正在消失,瘦弱得可有可无。抬头望眼天,天是那样深黑,黑得不见首尾,黑得难辨东西,黑得如同虎口,黑得如同深渊。她止不住浑身发抖。她紧紧将自己搂紧。在乡下猪场,晚上常常要去看猪,她觉得乡下的夜是那样深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手拿一根木棒,心里就感到好了许多。现在,无边的黑暗,她手里连根木棒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一颗滴血的心。
林如冰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的痛让她几近麻木,她不知要走到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突然有人喊她小姐,林如冰吓一跳,细看,是一位失去双臂的中年男子。男子穿一身卓别林小丑服,一脸微笑,说,我看你心情不好,给你表演个节目吧。说完不知从哪里弄出三个球,用残存的那点上肢将球高高抛起,然后用肩用头用脚不停地抛接,那三个球上下翻飞,如同流星。艺人间或还做几个滑稽动作,让人觉得乐观可笑。林如冰被无臂艺人深深地打动了。好顽强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这样的意志,这样的努力,是任何东西都摧不垮的。林如冰不由得生出一股佩服和尊敬。她掏出十块钱递给他,然后默默继续向前。
无手艺人却跟了上来,说,姑娘,你是个好心人,我看你的心情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缠事?
林如冰苦笑一下,说,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家了。
艺人苦笑一下说,回家?我四海为家,走在哪里吃在哪里住在哪里,但我有家,有一个老婆两个女儿,我没有手,但我不但养了家,还供两个女儿上学,大女儿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
无手艺人一脸得意充满了自豪,一点看不出自卑和沮丧。惊奇过后,林如冰一下轻松了许多。她觉得真有点像神仙点化。难道冥冥中真的有神灵在保护?她突然觉得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浑身好好的,和无手艺人比,条件不知要优越多少,人家能养家糊口,自己为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四年的大学真是白读了。
她突然好想母亲,好想那个家。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夜深人静,母亲才收摊回来,休息一下做点饭吃,然后开始洗面,洗好面,再点火上锅,一边浇面汤,一边涮蒸笼,小屋里立时蒸气弥漫,充满了一股香香的面味。母亲干得很投入,就像艺术家在制作艺术作品。母亲说,做坏一张,客人就有话说,下次就不会再来。母亲的脸上也没有苦相,也许母亲明白,她的忙碌在支撑着这个家,在养育着她的宝贝女儿,养育着她的未来和希望。林如冰不禁泪流满面。但她立即擦干眼泪,紧握了拳头,不由得在心里一遍遍地喊,妈妈你放心,女儿决不会倒下,女儿是铁,女儿是钢,女儿是石头,女儿永远是妈妈的铁蛋蛋。
学校在郊区,要走一段无灯的小路。本以为可以挣一笔钱打车回去,可现在只能走夜路了。这也没什么。路很黑,静得没有人声,但林如冰一点都不怕,浑身充满了一股奋斗拼搏的勇气。但她还是遇上了麻烦,是突然被拦住了去路。林如冰吓了一大跳。看清是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时,她镇定了许多。两个流浪汉虽然弱智,但都是高高大大的男人,他们对女人同样有着很大的兴趣。林如冰却出奇地镇定。她突然灵机一动,掏出一张五元钱对一个青壮点的说,这是一百块钱,你把他摔倒,这钱就给你。
虽然看不清究竟是多少钱,但青壮点的还是一下来了精神,扑上去和另一个扭在了一起,林如冰乘机夺路而逃。
逃出了危险,林如冰又觉得好笑。她觉得自己的智力还行,还有点临危不惧的勇敢。既然有智力优势,就应该靠优势吃饭,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去娱乐场的可悲可恨。她觉得自己确实还不成熟,考虑问题确实还很冲动盲目。但她觉得今天也有收获,收获了一肚子的感受和经验。今天一天的体验,也许今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有。
早上醒来,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想想今后的路,又止不住恐惧紧张。林如冰决定去找牛元庆,她知道,找牛元庆也未必会有什么用,但此时能找的,能说说话的,也只有牛元庆了。
简单洗漱后来到楼下,牛元庆却在不远处的花坛上坐了。很显然,他在等她,他不敢到高小玲的家里找她。林如冰心里一阵感动,犹如猛然见到了亲人,所有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她想扑到他怀里,将一肚子的话倾泻出来。本能地快跑几步,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她悄悄站了平静一下,然后出现在他面前。
牛元庆急忙起身,说,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今天我想陪你一上午。
两人默默地走。牛元庆说,我想向你解释一下,你还是认真听听我的解释。
牛元庆长叹一声,说,我不想对你说假话,老实说,我也说不清我究竟要干什么。她准备毕业后让刘市长帮助她出国,刘市长分管全市的外经贸工作,对外合作和对外交流年年都有许多人出去,刘市长让她出国轻而易举。她说出去后就想办法让我也出去,我和她交往也有这个想法,这是第一。第二是成家结婚对我来说还很遥远,像我们这种人选择了事业,就得先立业后成家。我们将来要到哪里,将来的情况如何,一切都是未知,当然不能谈婚论嫁。但我又是个健全的男人,男女生活又是必不可少的,而你又离开了我,我心里苦闷,只好任其自然,生活一天说一天。
牛元庆的解释她还满意,他倒说了些真话。生活不容易,竞争更是残酷,竞争如果能彬彬有礼固然是好,但更多的竞争却需要手段。牛元庆经历的竞争不少,一步步才争到今天这个地步。经历了太多竞争的人当然更懂得如何竞争。想到自己也在苦苦挣扎,林如冰理解了牛元庆。牛元庆利用高小玲和刘市长的关系当然是高招,这样的手段她能够理解。何必强人所难呢。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没法再说当年,现在和人家比,已经不在一个层次,更没法和高小玲一比高低。高小玲能给他很多东西,自己只能连累了他。林如冰吸吸鼻子,轻声说,你不用解释了,我都能理解,一切都是我的错。
牛元庆说,我想问一问你一年来的情况,也想知道你今后怎么打算。
一肚子的心里话,除了牛元庆,还能去和谁说?
前边树林里有个水泥条凳,林如冰说,我想到里面坐坐。
两人并肩坐了,林如冰如实地诉说了在猪场的一切。林如冰的语调是哀伤的,哀伤的语气让牛元庆感到心痛。刘元庆还是流出了眼泪。他揽了她,然后抚摸她的头,再抚摸她的背。她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年来,受了多少磨难,多少惊吓,终于有了一双抚慰伤口的手。林如冰一下伏到他的怀里,捂着嘴痛哭失声。
牛元庆无言地抚慰着她。她很快止了哭,但她仍伏在他怀里,任由他抚爱。牛元庆说,说句真心话,我仍然很爱你,你走后我一直在想你,想我们一起生活的那段岁月,见到你,我不但高兴,也感到踏实,感到生活又有了希望。
林如冰抬起头看着他。她感觉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还在爱着她。她紧紧地搂了他的腰。很快,她心里又一片茫然:未来在哪里,今后能不能再在一起,甚至会不会再有在一起的未来。在猪场,她也时时想起他,想起那段日子。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去,都成了往事。林如冰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无法去说。
牛元庆说,昨晚我就想了一夜,左思右想,觉得你还是读研究生为好。提高自己,在高水平竞争,怎么说都符合未来的要求。但考研马上就要报名了,你没有时间复习就和人家一起考,很难有把握考取。我想过了,如果有人肯出钱委托培养,考个差不多的分数就能录取。咱们系的于教授你可能也认识,给咱们上过动物营养课。他现在搞得很大,和一个猪场合作,技术入股,挣了不少钱,现在买了房子买了小车,是学校最富的导师。你养过猪,也算沾点同行,咱们去找找于教授,求他和猪场说说,让猪场出钱委培你,让你读他的研究生。如果这件事能办成,你的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竟为她考虑了这么多,这么周到。他说考虑了一晚,一晚当然是虚指,意思是考虑的时间很长,至少也是大半晚上。他确实没忘旧情。他的想法,她不仅完全赞同,而且觉得是那样周密,那样得当。她最担心的就是能否考取。她清楚,考研竞争越来越激烈,不只是报考的人越来越多,考生的水平也一年比一年提高。自己已经荒废了一年,再考就更没一点把握。但让人出钱代培,更不是一件容易能办到的事情。现在的研究生已经不是那么宝贵,即使你答应毕业后到人家那里工作,人家也未必愿意出钱来培养你。林如冰说了自己的担心,牛元庆说,事在人为,咱们的社会是一个人情社会,中国人最讲人情,只要有关系,有人情,什么事情都可以想办法去办。反过来,如果没有人情,能办的事也不可能办到。如果于教授肯帮忙,凭于教授和猪场的关系,有于教授的人情,猪场就不会在乎那点钱,出了钱,也会当成办了件善事,给了个人情。
也只有试试了。但和于教授非亲非故,让于教授答应出面确实有点冒昧。
牛元庆却很有信心。问他为什么,牛元庆吞吞吐吐半天,才用玩笑的口气说,你不知道,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怜香惜玉又是男人的本能,你这样美丽的弱女子,哪个有能力的男人见了,都想帮助一把。
在男人面前,林如冰也常常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牛元庆竟这样去说。林如冰佯装恼怒,在牛元庆腰上扭一把,说,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说,你对我,是不是也是怜香惜玉可怜我?
牛元庆笑了将她的手抓住,说,事情到了这一步,理论上的事咱们就先别探讨了,咱们先实践,实践以后再说。
不管怎么样,只能碰碰运气了。
两人又商量一阵,决定明天晚上带点礼物去于教授家,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办成。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3:10
教授还年轻(1)
教授还年轻
上大学时,金达就养成了早晨锻炼身体的习惯。早年是跑步,现在是打网球。说起身体,金达就拍着自己的一身肉说,胖是胖了点,但都是肌肉,一大块一大块的。今天一早刚进网球场,何老汉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放声喊,金教授,金处长,不好了,实验田的玉米被牛吃了,你快去看看。
过几天就要开科研鉴定会,鉴定验收几年心血培育出的这种饲料玉米,请柬已经发出,怎么偏在这时候出这种事?金达愣一下,急步走出网球场。金达虎着脸问何老汉怎么搞的,被吃了多少?何老汉低头吞吞吐吐,一脸哭相,支支吾吾半天不说究竟被吃了多少。
何老汉是金达雇来种玉米的农民,老汉不敢说被吃了多少,看来问题是严重了。玉米在校园实验田区,金达短衣短裤,拿了网球拍,像早晨跑步一样,一会儿就跑到了实验田。
看一眼玉米,金达浑身一下就凉了,本来不累的他大口地喘起了气。
玉米田有二百多平方米,正是玉米成熟期,牛专拣好的吃,所有的玉米棒子都被啃去,连吃带糟蹋,满地狼藉,满地牛屎。玉米棒子没有了,专家来了怎么鉴定?更糟的是还请了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金达一肚子怒火,见何老汉怯生生地走了过来,金达大声问,怎么回事,哪来的牛?!
何老汉专种这一点玉米,干活不多,挣钱不少,一月五百块钱。老汉挣这么多很感激金达,见了金达就问家里有没有苦活儿累活儿。老汉也知道自己是在种科研田,就很小心,很神圣。套袋,授粉,除草,他都按金教授教的去做,甚至连姿势都不敢有所变。看到老汉拿腔作势地干活,人们就笑,老汉仍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搞科学研究哩。没想到玉米就要成熟了,却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汉哆嗦结巴了半天,才说清是动物场的实验牛吃的。金达问牛哪去了,老汉说,我赶回动物场了。金达一跺脚喊,你傻了,你能干成个啥?为啥不把牛扣住?见老汉哭了,便转身去找王启能。
还不到上班时间,牛圈里静悄悄的,十几头牛吃饱了,悠闲地卧在那里反刍。牛圈砖墙铁门,墙一人多高,铁门也很结实,只是铁门只有挂钩没有上锁。金达细研究铁门,如果将铁钩挂上,牛自己是绝对出不来的。金达看看表,喊几声没人应,想给王启能打个电话,又不知道号码。金达恼着脸找个干净地方坐了,静等王启能到来。
王启能不相信牛会跑出去吃玉米,金达拉着王启能就走,说,不用嘴硬,你看看就知道了。
玉米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事情确实严重了。金达说,你看着办吧,我十几年的心血,就培育出这么个品种,这下好了,一粒籽都没给我留下,真正的断子绝孙,你给我想个办法吧。
金达是学校的科研处长,掌着全校的科研大权,谁搞研究都得让他管,人们巴结都巴结不过来,牛却把人家的玉米吃了,这牛也真是瞎了眼,专摸老虎的屁股。王启能走进田里,找一阵喊,金处长,这里还有一棒完整的。又找一阵又发现一棒。金达也下到田里找,一共找到了六七棒。王启能说,真是谢天谢地,金处长,你也消消气,革命的火种还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党在初期也就那么几个人,比我们这几棒子少得多,说发展,很快就红遍了全国。
金达不理王启能的油嘴滑舌,仍恼着脸说,过几天就要鉴定验收,这几棒子能说明个屁,通不过验收,你得给个说法。
王启能赔着笑脸说,你是科研处长,鉴定时请几个哥们儿,吃喝一顿,再发个纪念品劳务费,你让他们说啥他们就说啥,肯定没一点麻烦。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保护剩下的这几个棒子,防止让学生煮了吃掉。你看是不是拉个铁丝网围起来,如果围起来牛也不会跑进来。
王启能是牧医系的教授,养了牛用来搞奶牛不孕症的研究实验,因为这个实验的经费是校长助理高佳玉搞来的,所以真正的老板和主持人是高佳玉,王启能只是个负责具体研究的。高佳玉不好惹,王启能也不好得罪。王启能无官无职,但学术上有点成绩,是校学术委员会的委员,谁评教授他都有一票权,金达是副教授,马上就要升教授,过这一关,这时更不能得罪这些评委。但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王启能竟嬉皮笑脸毫不害怕也不检讨,还埋怨没拉铁丝网。金达气呼呼地说,反正我是再没别的办法,我也再不管了。你说得轻松,后天的鉴定会你也来参加,到时你给我解释清楚,不然咱们就找校领导,让学校出面解决。
正是金秋季节,又是周末,王启能给金达打电话,说今晚我请客赔礼道歉,顺便咱们哥们儿也聚一聚,再请谁,请处长大人指示。
反正玉米已经被吃了,吵闹也于事无补,金达正等着王启能主动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在饭桌上解决也是一个轻松而有诚意的办法。金达说,客随主便,你请谁都行,能请个省长市长更好。
高佳玉是办公室主任兼校长助理,学校的车队就归他管,高佳玉打电话叫来一辆三菱越野说,郊区清静,到西郊的逍遥酒家。
坐到桌前,金达仍绷着脸不说话。王启能说,达兄,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再生气也没有用,今天我不但请你,也请来你要好的同学,不但向你道歉,也向你的好同学道歉,如果需要,我再给你磕个响头,请求你的宽恕。
在座的只有五个人。王启能和高佳玉是老乡加同班,高佳玉又是不孕牛研究的老板,今天实际是他们两人请客。贺小梅和刘立中是夫妻,两人和金达是同班,算是请来的同学。其实大家都是七七级的,往大了说都是同学。金达叹口气说,正在关键时刻,你害我一把,这回你可把我害苦了。
高佳玉说,鸡巴,不就是啃了几个玉米棒子吗,又没把你大腿根的棒子啃掉,你犯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吗?
高佳玉虽说也是正处级,和金达平级,但高佳玉是近臣,又是校长助理,整天围着校领导转,有时能代校长批个文件,就格外牛皮一些。金达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真把我的鸡巴啃掉,我也没这么惨。马上要评教授了,接着就是调工资,咱们都是同学,你们小兄弟一个个都是教授了,我这个老大哥还是个副教授,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你说我难受不难受?这次我就指望这项研究了,结果还出了这么个意外。
其实刘立中和贺小梅也是副教授,刘立中的年龄最大,大学时和金达又一个宿舍,两人关系一直不错,请刘立中来时王启能已经说了,要刘立中到时劝劝金达。当王启能安慰说玉米还残留了几个棒子,也能说明点问题,也可以鉴定验收时,刘立中说,启能说的也有道理,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就这样鉴定也有好处。达老弟搞的是饲料玉米,牛舍离实验田有几百米远,牛硬是闻到了饲料玉米的香味,香味让牛要死要活,就像吸毒者闻到了海洛因。牛不顾一切,拼命跳槽,硬是冲破了高墙铁门,奔到了玉米地里。饲料是给牲口吃的,牲口的鉴定更具权威,牛这么爱吃,说明达老弟培育出的饲料玉米是最好的。牛都做了肯定的鉴定,专家还有啥话说?
大家都大声地笑了,都说别看老立老实,其实很会幽默。贺小梅说,他幽默个屁,他是搞食品的,整天不是色味就是口感,他能说出这话,也是三句不离本行。
刘立中留校后,又读了食品科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就转到了食品系任教,一心扑在了食品研究上,但这么些年没有一点进展。高佳玉问这次的研究怎么样了,刘立中说我想这次也应该成功了。贺小梅说,他是常败将军,每次都说快成功了,到最后又是一个失败,这世上屡败屡战的人还不多,所以我们的老立也很可爱。
这样一说笑,气氛轻松了许多。高佳玉对金达说,你看,这就叫因祸得福。启能是畜牧方面的专家,老立是食品方面的专家,小梅是农作物方面的专家。启能代牛写份推荐报告,就说这饲料玉米多么好吃,营养又多么高,吃一斤能长多少肉,是世界上最好的饲料,然后盖个牛蹄大印;老立再作个证明,证明吃了这饲料的牛肉有多么好,营养有多么高,口味有多么香,做成牛排有多么诱人,然后再让小梅作个科学鉴定,鉴定这玉米产量多么高,适应能力多么强,生长期多么短,抗寒抗病抗旱能力多么好,这一来,肯定轰动世界,说不定还能获个诺贝尔奖。
金达只好也露点笑,他说,但愿如此,不过,不管咋样,这次评教授,启能和佳玉兄得给我出把力,扶老兄一把。这次评不上,我就没脸当科研处长了。
王启能虽是教授,但是个官就能管他,更别说科研处长了,现在科研处长开口求他关照,王启能禁不住有点高兴。王启能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你评教授投票时,我举双手赞成,一人顶两票。你实验田的玉米,我明天就找人买铁丝网给你围起来,免得让人偷吃了你再怨我。
高佳玉教的课不多,但科研课题很多,成果也不少,都是他跑来项目经费,然后批发给别人研究,他做研究主持人,现在正在研究的项目就有三四个。科研成果多,又是领导,当然就当了教授。高佳玉一副领导的样子高声说,好了,好了,金达的事情圆满地解决了,到此为止,再不提玉米的事,现在开始喝酒。
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算了,金达心里又一阵不满,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王启能倒一杯酒说,我敬达兄一杯,感谢达兄的宽宏大量。不管怎么说,咱们都算老同学,我常常想,同学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互相照应,形成一个整体力量。不打不相识,今天咱们就来个桃园三结义,以后谁有了困难,咱们就互相通个气,没有事也应该定期聚一聚,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没问题就热闹热闹。我认为,扎扎实实干工作,快快乐乐过生活,应该是咱们这代知识分子的新形象,你们说我这提议怎么样?
贺小梅说,热闹快乐当然都是好事,但必须得有那个条件,咱们学校不行,人家其他院校的教授好多人都有自己的车了,我们穷光蛋拿什么去快乐?如果你每天都能请客,快乐热闹当然没有问题。
王启能说,我也是穷老百姓,佳玉达兄都掌握着公款吃喝,以后想吃咱们就找他俩。
高佳玉看着王启能心里一阵鄙视。王启能没权没势又想搞出点名堂来,就少不得要巴结点人,奶牛不孕症研究就是从他手里软磨硬泡搞去的,现在又想搞结义巴结金达。高佳玉说,走,转移战场,上二楼跳舞喝酒去。
逍遥酒家是个餐饮娱乐场所,二楼是歌舞厅,高佳玉提了酒瓶,让人将桌上的凉菜拣几个端了,一起来到二楼。
要了一个包厢,几人边喝边看。不少男女搂在一起轻摇慢晃,让人看着心里痒痒。高佳玉站起离桌,贺晓梅也起身跟了上去。两人如鱼入水,很快就没入舞厅不见了踪影。舞厅的灯不仅暗,而且旋转变色,就是面对面,也难辨认出真正面目。大家都感觉到高佳玉和贺小梅也搂在了一起,也在轻轻晃动。金达和王启能都下意识地去看刘立中。刘立中抓起酒瓶,猛劲给自己倒酒。金达说,咱们不跳舞了,来,喝酒,划拳喝,每人十二拳过关,喝醉一个就散伙。
刘立中起身走了出去。王启能以为刘立中是去卫生间,等半天不见回来,王启能笑着说,老立会不会钻进舞池监视小梅?金达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王启能一脸迷茫问什么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金达叹口气说,今天你就不该把老立和贺小梅都请来。
王启能问为什么,金达故意犹豫半天说,佳玉和晓梅的关系有点过于密切,这事立中已经知道,心里正闹不痛快。
这种事情可不是胡说着玩的,像金达这样的人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王启能细看金达,不像是开玩笑,王启能轻声说,能不能给我细说一下,是猜测的还是证据确凿。
金达说,这种事又不是你搞实验,要证据。我们在一个教研室,佳玉有空就去找小梅,小梅没空也要挤出时间去找佳玉,两人见了面那脸色,一看就能看出。这事我看除了你,全校的人都差不多都知道了。
凭感觉,王启能也觉出小梅和佳玉之间不一般。王启能觉得这事还是有点沉重,心里不由得为老立叫屈。沉默一阵仍不见老立回来,王启能说老立会不会干出啥事来,我还是去找找。
金达拉一把王启能,让他仍坐下。金达又喝一杯酒说,你不了解老立,他已经修炼到了很高的程度。他和我说过,只有得到女人的心,那才算真正得到了女人,武力和吵闹都不能征服女人,他绝不要武力和吵闹,只有实力,才是最好的武器。老立说小梅已经和他摊了牌,小梅说我是个知识分子,不是三从四德的家庭妇女,我活着就要有所追求,追求我的人生价值,追求我自己独立的快乐,如果能忍,我还是你的妻子,如果不能忍,那就悉听尊便,你爱怎么就怎么。老立思考了几天,决定忍。但毕竟是男子汉,忍起来也费劲,忍不住就来我家里诉诉苦。立中有时竟为贺小梅着想,说贺小梅也想忍,有时忍得很苦。立中说贺小梅有次哭了对他说,立中,我也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很痛苦,也压不住,一天不见佳玉,心里就如着火,听到对方的脚步,就激动得心往外跳。佳玉,也许这才是我真正的初恋,你就让我过过初恋的感情瘾。也许过一阵子,我们的感情就会消退,就会习以为常或彼此厌倦,那时,我再和你过平静的日子。
金达说完一阵大笑,笑过又说,知识女性,真他妈复杂,你说这是啥事,让世人笑掉大牙。
王启能笑不起来。金达和小梅在同一个教研室工作,又是同学,互相有点矛盾在所难免。人们都说同学不能在一个部门工作,工作在一起就要互相攀比,互相竞争,导致互相嫉妒,互相拆台。金达和小梅年龄差不多,留校后金达处处占有优势,先是教研组长,又是系副主任,直到科研处长。金达处处压小梅一头,小梅处处要在金达的领导下工作,心里肯定窝火。王启能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是谁说过,说金达处处大权独揽,小梅想独立搞个研究课题,金达就是不同意,不给经费,不让用设备。小梅没有研究项目,讲授的课也不多,有时不开设这门课,小梅就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王启能想,小梅在感情上另寻寄托,也是金达长期压制压抑的结果。如果小梅忙于事业,哪里还有闲心去发展额外的感情。不过金达的话肯定有点添油加醋,即使小梅真的向老立摊了底,也不会说得那么白,那么明目张胆。王启能不由得对金达有点反感,他说,达兄,我怎么听着你好像在开玩笑,好像在故意编故事贬低人。
金达也感到自己的话倾向性太明显,有点幸灾乐祸,便正经了脸色说,这种话我怎么能胡说,我和老立啥关系,上下床睡了四年,无话不说,他老婆身上哪样东西好,他也从没瞒过我。再说,当初两人结婚就有点勉强,你看看老立现在的模样,再看看佳玉现在的风度,天上地下,小梅能不红杏出墙?
王启能不由得又有点相信。上大学时,刘立中和贺小梅的事就是全校的一大新闻。老立从工厂考来,入校时,已有了四年工龄。年龄大,就显得老成有主意,再加上经济也宽裕,穿得也好些,就比别人优势大些。那时的小梅二十出头,天真烂漫,像只小鸟,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小梅漂亮活泼,成了许多男生追求的目标,但在这方面,老立的成熟占了上风。老立懂得女孩的心,每天老立都要给小梅买点零食,打饭洗饭盒也不让小梅动手。班里的女生说,贺小梅啥时来例假,老立也算得很准,到那天就给买来了卫生纸。后来闹出了麻烦。麻烦的起因是同学们发现老立经常洗裤衩,裤衩的颜色各种各样。有次看到老立洗的裤衩上有许多血,吃一惊,以为老立有了病。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立即给予揭穿。那时同学们还年轻,还封建,还不能接受男生给女生洗裤衩,于是就攻击老立,就报告了老师。那时也还没有开放,学校认为事件严重,就找两人谈话,就严厉批评教育,差一点给个处分。这一闹,打击和孤立了他俩,也把他俩推到了一起。拨乱反正后的高校需要大量的教师,老立和小梅同意留校就留了下来。然后两人迅速结了婚。待同学们都成熟起来后,老立就失去了优势。老立没走仕途,而是一心扑在了科研上,他说咱们国家以后要靠科技立国,抓住科技,就抓住了女神的小手,可他还是没抓住。高佳玉又教书又研究又做官,三条腿走路,在生活上事业上远远地走在了他的前面。出门坐专车,是领导;身背电脑包,是教授;出入学术场所,是科学家。领导教授科学家三位一体,想不风光也不大可能。人有精神权壮胆,本来就英俊高大的高佳玉更是浑身自信,洒脱大方,骨子里透出一股英雄气。而老立,整天钻到实验室,人愚了,头秃了,背驼了,眼睛近视了,连门牙也掉了几颗,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有五十七八。小梅站在老立和佳玉之间,无疑佳玉的引力要大得多,小梅偏向佳玉一边也属自然。王启能忍不住一声叹息。
一曲终了,高佳玉和贺小梅回来入座。高佳玉说,老达,你们怎么不跳?是不是老能舍不得掏票子请舞伴,没关系,花多少我报销。
王启能说,今天咱们老同学聚在一起,还是热闹热闹,多喝几杯酒好。来,咱们再划一阵拳,把这瓶酒喝完就散伙。
倒好酒后,高佳玉问老立哪去了。金达和王启能没有马上回答,高佳玉脸上一下有点不自然。王启能说,老立到卫生间去了,这么长时间不出来,是不是喝多了,我去看看。
来到屋外,并不见刘立中。王启能来到停车的地方,也不见人影。返回时,突然看到老立在游戏机房玩游戏。王启能来到刘立中身后,见立中咬着牙,瞪着凶狠充血的双眼,正让一个武士拳脚并用,猛击另一个小人,刘立中的表情,就像那个武士一样威武凶狠。王启能眼睛一热:可怜的老立,你想象再丰富,你也变不成那武士。看半天,王启能拍拍刘立中的肩说,立中,走吧。
刘立中吓一跳,见是王启能,笑一笑问,回?王启能说,再去坐一会儿。刘立中说,今天我有点头疼,不想喝酒。我很爱玩游戏,你们喝,我再玩一会儿。
也好,坐在一起佳玉和小梅都不收敛,也让立中难堪。王启能一个人往回走几步,刘立中赶了上来,他说,还是舍命陪君子吧,别扫了大家的兴。
多善良的老立,这时候还考虑的是别人,还给别人留着面子。对高佳玉,王启能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但又不能离开他,不巴结这些不学无术的权贵,别说没钱搞科研,安安静静当个教书匠也难,老立就是最现实的例子。王启能一把拉住刘立中的手,半搀着刘立中进了酒店。
再坐到一起,金达说,老立中途当逃兵,干啥去了?应该罚酒三杯,说着就倒酒。刘立中自己端起酒说,我正想喝点酒,罚酒等于奖励我。高佳玉拉住刘立中说,算了算了,喝多了伤身体,咱们还是以热闹为主,喝酒为辅。
刘立中很听话地笑着放下酒杯说,你们看,还是佳玉兄心疼我,怕我喝多了伤身体,那我就不喝了。
金达笑着用眼瞟王启能,意思是我没瞎编。王启能本能地将目光避开。
贺小梅和高佳玉脸上极不自然,只有刘立中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王启能想,老立这家伙真是修炼成仙了,也许老立拼命研究想有所突破,很大程度上就是要争一口气。好样的老立,有这样的大志在胸,生活上的事又能算得了什么?王启能举杯和刘立中碰一下一口喝尽。王启能好像一下理解了刘立中,觉得老立这样大智若愚是对的,因为老立全身心地爱着小梅,如果大吵大闹,只能把小梅彻底推到高佳玉的怀里。世上的许多事是没有办法的,也是没法解释清楚的。王启能什么也不再说。
刘立中还是喝多了,刘立中不说不闹,就是站立不稳。回到学校,把刘立中扶下车,王启能和高佳玉要扶刘立中上楼,刘立中说,我不回家,我要到实验室,有个实验必须八小时测试一次,我得去测试一下。说着挣脱出来,踉跄着往实验室方向走。
贺小梅也喝多了,但她还是对刘立中说,你喝得糊里糊涂,怎么去测试,快回屋做你的大头梦去。刘立中挣扎着往前走说,我就是闭了眼,实验也做得不错。
王启能搀着刘立中说,你们不用管了,我扶他到实验室。说完扶着刘立中往实验室走。贺小梅对高佳玉说,不管他了,走,进屋坐坐。
王启能扶刘立中走几步,回头,见贺小梅和高佳玉正双双上楼。王启能看刘立中,刘立中也回了一下头。只回了一下头,刘立中就再不回头,他迈着更大的步子往实验室走,眼里却充满了泪水。王启能也禁不住鼻子发酸。
金达弄了五辆小车一早就去接人。因要接的人多,有专家,有科委的官员,有新闻记者,忙到近十点了,才将一干人接齐。大家被请到逸夫馆会议室,金达简单说几句,就给大家发资料。按金达的意思,先给大家看资料,让大家对他的科研有个初步认识,然后再到实验田里实地观看,中午到宾馆招待一顿饭,下午开会讨论,解答疑难,写出专家鉴定意见。资料是金达精心准备的,这项科研的所有资料都包括在了里面。厚厚的资料用专门定做的羊皮包装着,每人一份。谁知刚开始看资料,有人就说,你这研究不对吧,怎么把病态变异的玉米当成科研新品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发问者举起了一页纸,金达赶忙接过来,看几行,脸就变得铁青。字是计算机打印的,标题是《知情专家的几点说明》,内容说金达搞的这个饲用玉米,是他偶然的发现,他发现大片绿田里有一株玉米提前枯萎发黄,掰开又瘦又小的玉米棒,看到里面有稀稀拉拉的几粒玉米籽。金达认为这株病变的玉米是一个早熟品种,就当做一个新品种繁育研究。其实这是典型的病害枯萎现象,这种枯萎有遗传性,再次种植,仍可表现出枯萎早熟性状,但这种遗传极不稳定,杀菌和生长条件的改变都可改变其遗传特性,没有丝毫的科研价值。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3:31
教授还年轻(2)
看来这个人确实知情,也确实是个专家,就像一个捕蛇人,最清楚蛇的七寸在哪里。除了贺小梅,再没有人这样知情,更没有人深知怎样置人于死地。专家们都在小声议论,贺小梅一脸沉着坐在那里。愤怒让金达胸中冒火,也让他失去了理智,金达一把将纸拍到桌子上,双眼逼视了贺小梅高声道,卑鄙下流的东西,有胆量你当面站出来说,给材料里塞这种东西算什么本事,贺小梅!你有胆量就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陷害材料写得太虚假太简单了。
贺小梅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下慌了神,愣了一阵才厉声问,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是我干的?今天你得给我说清楚。
金达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低了头不再做声。贺小梅哭了,她站了起来哭嚷着要金达给个说法。记者们知道有了新闻,拥到金达跟前要金达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金达感到事情确实严重了,他缓了口气解释说,前天有人把牛赶进了我的实验田,把我的实验玉米糟蹋完了,今天又出了这张捏造陷害的小材料,我心里面难受,一时着急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贺小梅更加不饶,一定要金达说清楚。记者也一头迷雾,也要金达详细解释。到会的一位副校长出面劝阻,答应过后处理,贺小梅才坐了下来,事情才得以平息。
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金达满腔悲愤欲哭无泪,红着眼坐在那里喘粗气。该他介绍研究经过时,他简直就想放弃这场科研鉴定。在大家的劝慰下,金达开始介绍,但心烦意乱的他常常前言不搭后语,许多地方说得颠三倒四,最后只好说许多东西在提供的材料里做了说明,就再不多说。
一行人来到实验田,被牛吃过的早熟玉米满地东倒西歪,没棒少叶,一堆堆牛屎还堆在地里,给人的感觉只有一片狼藉。许多人笑了。专家很不高兴,说怎么不整理一下,这个样子请专家来验收,简直是拿大家开玩笑。金达只能心里叫苦。何老汉提出清理一下,他觉得还是不清理为好。原样摆着让大家看,谁都能看出确实是被牛吃了,并没一点造假,如果清理干净,人家还以为就长出这几个棒子。真是人倒霉没一样顺心事。金达知道彻底完了,便不做解释,站在那里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剩下的那几个棒子上拴了红布条,倒很显眼。专家们看了这几棒,都说就这几株试样太少,不能说明问题,也缺少产量、品质、抗病、适应条件、遗传性能等关键数据,还不足以证明是一个新品种。
专家建议再种植一年,有了可靠的数据,再鉴定不迟。
鉴定材料装了几十份就放在教研室里,谁都可以再塞一份东西进去,根本没法查。如果抓不到贺小梅捣鬼的证据,贺小梅肯定不饶,这事将会十分麻烦。牛跑到实验田可能也是她干的,如果在那里找到点证据,事情就相当好办了。金达一晚没睡好。先下手为强,一早起来,金达就装作跑步锻炼来到动物场。
没想到王启能来得更早,已在牛舍里忙活。王启能穿着白大褂,戴着乳胶手套,把手伸进牛阴道里一个个摸索。若是平日,金达一定要笑话王启能一番,今天心情不好,自然笑不起来。见王启能发现了他,就装了笑脸说,干啥哪,怎么有点像乡下老太太,每天都摸摸鸡屁股,看里面有没有蛋,怎么样,摸出点东西来了没有?
金达科研鉴定没通过的事王启能已经知道了,这事已经传遍了全校,现在金达来,很可能是找麻烦算细账的。王启能心里一阵不安,但他还是用玩笑的口气说,我在里面放了许多好东西,是个百宝箱,你要不要也来摸摸,摸一摸你的运气就更好了,去摸女人一摸一个痴情,去摸彩票一摸一个大奖。
金达说,你这纯粹是对牛手淫,小心你老婆吃醋和牛打官司,把你和牛告上法庭。
王启能解释说,还是奶牛不孕症,里面放了温度计和采液器,每天都得看几次,检验各种激素和微量元素对牛生殖系统的作用。你看,我们干的尽是这些下贱活儿,你大处长也不给我们记个功评个奖,鼓励鼓励我们。
金达说,鼓励个狗屁,你算是把我害苦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在王启能心目中,金达一直往仕途上混,基本是个政客,科研只是一块遮羞布,搞一搞研究,评个教授,往自己脸上贴点金,多捞一点政治资本。老天是公正的,不是真正搞科研的人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成果,如果是真正搞科研,实验田就应该围起来,上面再罩上细纱,防止异种传粉,而金达什么措施都不采取,本来就是闹着玩的。但这些话王启能不能说,更不能惹恼人家。王启能想半天说,你搞研究不就是为评教授吗,我的研究很快就要验收了,我和佳玉说说,给你挂个名,评教授时我再投你一票,到时保你过关不就行了。
金达长叹一声说,也只好这样了,据说很快就要开始评职称,我这缺科研这一条,你得快点搞,不然就把我耽误了。
王启能相信自己的研究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获个大奖也有可能,高佳玉挂主持人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现在又平白无故添一个金达,王启能心里一阵难受,就像自己的儿子突然被鉴定出掺了另一个男人的骨血。王启能说,我的这个研究不容易,高佳玉已经挂了第一主持人,我必须得挂第二,我的助手也得挂个第三,你只能是第四主持人,希望你能够理解。
也只能这样了。金达说,第四也行,但再不能靠后,评教授有规定,过了第五名就没用了。
金达转了话题说,启能,还有个麻烦事,我和贺小梅之间出了点麻烦,事情你可能知道,我还怀疑这牛也是有人故意赶到玉米地里的,你看,你这圈门很结实,只要关上挂住,牛自己是弄不开的,我想细看看,找点痕迹,看有没有可疑的脚印什么的。
牛跑出去王启能也怀疑过,如果不是忘记关圈门,牛是绝对跑不出去的,而忘记关圈门的可能性极小。但这种时候再说这些就是火上浇油,弄不好就会弄出更大的麻烦。王启能不知该怎么说。好在金达已经开始找脚印,王启能便继续他的工作。
牛圈是潮湿的泥土地,到处是牛粪和乱糟糟的牛蹄印,人的脚印留在上面倒很清晰,但搞破坏的人不可能满牛圈乱跑。王启能不知金达凭什么来判断坏人的脚印。金达问牛圈里有没有女人来过,王启能一下明白了,说不会有女人来。金达便满牛圈找得更细心。王启能觉得好笑,便忍不住说,这都几天了,哪里还有啥脚印,你快别瞎费心思了。
金达走过来说,我想报个案,让公安来找一下。王启能说,这回你得考虑清楚,报案事情就会闹得更大,就是公安肯出面,也不一定会有结果,如果没有结果,你就没办法收场。金达叹口气又说,听说好多牧民会观踪,牲口跑了顺着蹄印就能找回,还有猎人能辨出百种野兽的脚印,你搞畜牧,认识不认识这样的人,给咱介绍一个。
王启能说,你尽胡思乱想,那都是文学里描写的,真有这样的人,也在深山荒野,我到哪里去找?我看你也不要白费心思了,就是有她的脚印,也不能说明她一定赶了牛。毕竟是同学,你主动向她说明一下,道个歉,我看小梅也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你若硬闹,肯定会把事情闹大,人家告到法院,事情就麻烦了。
金达说,你不知道她的好胜心有多强,自从留校后,她就不服我,一直和我较劲,这回我若抓不住她的把柄,她决不会轻易罢休,肯定会闹下去。
看看已到上班时间,王启能说走,到我的实验室坐坐。
金达一肚子心事,机械地跟王启能来到实验室,这时,刘立中已经等在了门口。
刘立中背了个帆布大挎包,里面鼓鼓囊囊。刘立中一脸不好意思,不说话对两人笑笑。金达说,送礼来了?怎么不给我送一份?王启能说,他能给我送礼,少给我添点麻烦我就谢他了。
实验室到处都是瓶瓶罐罐,满屋子化学药品的味道,金达说,你这里怎么像化学实验室,整天钻在这里,熏不死也熏成了麻辣烫,怪不得你身上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刘立中将挎包放在实验台上,一脸愧疚说,我又来麻烦你了,这个还得化验一下。
刘立中一直想搞出一个新型保健饮料,办一个超过娃哈哈的大公司。但搞了多年,试搞了多种饮品,无一成功。有回试验出现了很好的征兆,刘立中喜不自禁,见人就讲,惊动了全校,但饮品高温罐装存放后,却发生了化学反应,色味都有了变化,试验失败。私下同学们都说立中运气不好,也有人说立中心太狠,起点太高,新型饮料不是说搞就能搞成的。有次刘立中的试验发生玻璃瓶爆炸,刘立中被炸伤。在医院,大家看着头秃齿脱老态瘦弱的刘立中,都动了怜悯之心,劝他放松一点,想开一点,说科研只是教学工作的一部分,能搞成更好,搞不成也罢,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刘立中听了哭了。他说,研究是我唯一的信念和支柱,放弃研究我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大家觉得刘立中是愚了,但想到立中的家庭情况,大家也理解了,都觉得娶了好女人,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强人,对丈夫来说是一种压力,甚至是一种压迫。好在刘立中也有福气,一片玻璃炸到脸上,离眼睛只几毫米,却没伤着眼球,而且留下的月牙疤痕衬托在眼下,使他不笑像笑,倒有了一点生气。这回刘立中又搞西瓜原汁饮料。这项研究难度也大。西瓜汁灭菌后才能装罐贮存,问题是高温灭菌瓜汁就变味,臭菜汤一样难喝,所以没有人把西瓜煮熟了吃。刘立中要解决的问题是,用什么办法灭菌后瓜汁保鲜不变味。如果成功,想想看,寒冬腊月有无皮西瓜吃,这是怎样的一场食物革命?这次研究刘立中又看到了曙光。他用紫外线照射加草药水灭菌,取得了初步成功,现在要做的是弄清罐装密封后的贮藏时间和口味色泽的变化,这就要做一些分析化验。刘立中那里一是没钱,买不起检验药品,二是没有化验设备,只好借同学同行的光,常来王启能这里白蹭,而王启能又沾了前辈的光。在这个实验室,原先有个一流的教授,也就有了这个一流的实验室,一流的仪器设备。老教授去世了,现在王启能说了算。刘立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金达说,你就不能少弄点,弄几个代表样品就行了,弄这么多,不是多花冤枉钱吗。
刘立中说,再少了不行,我让罐头厂给我灌装了一百瓶,把这一百瓶样品分了十组,分别放在不同温度下,隔两天要开启一些,作分析记录。如果成功了,还要送卫生食品检验部门鉴定。所以说搞这些研究又费钱又费事。
王启能始终不说话,好像还有点不高兴。王启能的心情金达能够理解,现在是市场经济,别人来实验室检测物品或使用设备都是要掏钱的,刘立中没钱,检测的东西又多,不说用来测试的一些化学药品很贵,单说长时间这样麻烦人,谁也受不了,更何况王启能的科研经费也不多,养十几头牛,不说别的,光饲料开支就够他受。当然刘立中也清楚这些,他始终红着脸,一副亏理的样子,可见是硬着头皮来的。金达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叹。
实验室是套间,里间放了办公桌,用来办公和处理实验数据。刘立中开始检测实验,王启能便和金达来到里屋。王启能拿出三袋牛奶,在微波炉里加热后给每人一袋说,我每天的早餐就是这一袋牛奶,我这奶是绝对的纯正,绝对的卫生。
王启能和金达面对面喝着奶,王启能小声说,我倒有个想法,再怎么说老立也是小梅的丈夫,你给老立解决一点科研经费,小梅也会感到你的友好,会认为你在主动和解,再让老立从中调和一下,我想那事小梅也许不会再追究,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出面和小梅谈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她也知道再闹下去让人笑话。
每年刘立中都要死缠硬磨向金达要科研费,金达毕竟只是个科研处长,上面还有主管校长,还要考虑所有的学科和教师,但看到老同学这副可怜相,金达还是能解决就想法给解决一些。金达说,老立的事校领导已经有了意见,已经在会上说不能老把经费用在他身上,让他白白浪费资金。学校的经费是没办法了,我看能不能给他从科委弄点。
金达要起身告辞,王启能说还有要紧事商量。王启能起身关死了门,然后说,如果你同意,咱们也大闹一场。
王启能说,那天省城的中学同学聚会,聚会是一个发了财的同学组织的,他在工大当教授,设计了一种车床刀具,专利卖了一百万。这钱虽不归个人,但归他继续搞研究用。他用这钱买了小车,背了笔记本电脑,还聘了年轻的女秘书。席间,手机不停地响,电脑不停地查,女秘书不停地忙,那种自信,那种威风,那种派头,不是真大款兼真学者还真装不出来。咱也是教授,可咱就差了很远。我羡慕人家,也有了许多想法。我觉得咱们也应该搞点应用研究。只搞基础理论研究不行,成绩多大,个人也没有经济收入。我搞奶牛生殖研究时发现了一个现象,用激素人工诱导可让奶牛增乳,并且效果明显。我现在搞的不孕症研究已经结束,经费也已经用完,你当科研处长这么多年,和科委管科研的人熟,我写个研究立项报告,你拿了到上面活动活动,批个三五十万就够了,到时咱办个奶牛场。我的两个兄弟在家务农,人很老实能干,你也可以安排几个兄弟亲戚,到时奶牛场咱们自己经营,挣了钱咱们两家平分,不知你同意不同意我这个想法?
金达也有个哥,最近日子不好过,前不久还提出让金达给找个事做。这让金达特别为难,但家乡的亲人不理解这些,他们只知道金达当了处长,做了教授,又当官又有学问,不得了,可他们哪里知道学校的官和地方的官不同,如果自己有个实体,当然可以安排一些亲人。再说,这处长也只是一张盖了大印的纸,任命你就是处长,不任命你就不是处长,处长的位子已经让许多人垂涎三尺,说不定哪一天就是别人的。狡兔三窟,有一份自己的产业当然是最好不过了。金达盯着看王启能半天说,你不是有高佳玉吗,怎么又要和我合作?
王启能说,他毕竟和上面管科研的人没有什么交往,在这方面他没你有优势,再说他即使能搞到,也有小梅在前面挡着,他也不会给我和我合作。
高佳玉已经给贺小梅搞到了几十万,贺小梅外出学了些食用菌栽培技术,现在已经和郊区的一个养殖场合作,办起了种养殖研究所,用麦草和牛粪种孢菇。养殖场给贺小梅配了桑塔纳轿车,这几天贺小梅正在学开车,开了车满校园跑。贺小梅都能办个实业,守着这么好的条件受穷确实窝囊,王启能可能也是受了贺小梅的刺激。但这些年的经验告诉金达,申请经费时,都说自己的研究马上就能成功,钱一到手,结果什么都搞不出来,只写个研究报告或发表几篇论文交差。金达说,我弄钱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得花一定的代价,我辛辛苦苦弄来钱,如果你搞不成或效果不显著,像一般奶牛场那样,也不会赚多少钱,意思也就不大。
王启能说,让奶牛多产奶可以说是到手的技术,进一步研究,我还能让奶牛不管何时都能产奶。打个通俗的比方,这奶牛和人一样,不生小孩,不会有奶,再次怀孕,就要断奶,产奶期也就是哺乳期,所以奶牛一生的产奶期短,价值大打折扣。我的新发现是发现动物产奶并不是因为生子,而是因为生子时母体内多了一种激素,正是这种激素才使母体有奶。我已经知道了这种激素是什么,继续研究将这种激素提取出来或人工合成,就能让大姑娘和老太婆产奶,如果研究成功了,你说说这样的奶牛场赚不赚钱?
金达半信半疑,但科学研究就是这样,没有大胆的设想,就没有重大的成功。改善人们的饮食结构,以动物性食品为主是大趋势。在这方面我国的水平还很低,潜力巨大。申请科研经费,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研究价值的大小。这样的研究关系国计民生,意义重大,到科委活动活动花点力气,申请点经费问题不大,至于启能的研究能力,他这些年一直研究奶牛的生殖,理论上有重大成绩,很有可能获得成功。金达说,我相信你的能力,咱们是好朋友,好朋友明算账。现在是市场经济,钱最重要,比如说,有钱不懂商业,可花钱雇用经济学家;有钱不懂工业,可以雇用技术人员开办工厂。科研也应该一样,我弄到钱,我就是老板,这种新观念,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小梅好像说过,说金达这人心太贪,人霸道,一身奸商官霸习气,很难共事。看来这话也有点根据。但不管怎样,能弄来钱就好,没有钱真是什么都办不成。王启能用玩笑的口气说,咱们俩的事就直来直去,不用绕弯子。你的意思是要雇用我,独霸成果,这样心太狠了,我想你应该慈善一点,把咱俩摆到平等的位置上,咱俩平起平坐,不分高低,让我的心里也平衡一点,你看怎么样?
其实金达心里也并非真要雇用王启能,他这样说只是提高报价,再讨价还价。王启能提出平等也可以了,但上报申请课题要报一个主研负责人,这个主研要负责一切。金达说,咱们是朋友,当然应该平等,但怎么个平等法,我听听你的高见。
王启能想想说,在研究上我当主持人,办了奶牛场以及一切管理事务你说了算,你看怎么样?金达说,这个研究你在行,也只能这样了。
行政事务多,上班时间金达一般都在科研处,鉴定会后,金达怕和贺小梅碰面,就有意不去教研室。但教研室可以不去,那件事不能不想。想到那件事,金达心里就慌,也不知道贺小梅现在在干什么,心里怎么想。贺小梅很可能把这事闹到学校领导那里,起诉打官司也不是没有可能。也不知王启能和贺小梅谈了没有。金达想给王启能打个电话,又有点难以张口。放了电话想,事情已经出了,与其求人,不如自己去认个错道个歉,效果也许更好一点,再说贺小梅这几天正高兴,说不定能把这事私了掉。
贺小梅并不在,等半天她才回来。满脸笑容的贺小梅见了金达,一下阴了脸。还没等金达开口说话,贺小梅说,你诬陷我的事你得给个说法,不知你打算怎么办?
两人的办公桌面对面摆着,金达也坐下说,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道歉来的,那天我气糊涂了,一时性急就说了那些话,都是我的不对,希望你能原谅我。
贺小梅说,你的意思是就这么了结了,你为我考虑过吗?你说那事是我干的,我竟然干出这种事,全校都知道了,在人们心目中,我成了什么东西,我再怎么见人,这些你为我想过没有?
金达低下头,觉得事情确实也是这样。金达说,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你说该怎么办?贺小梅说,至少要在全校范围内公开承认错误,公开道歉,消除影响,如果你认识态度不好,我还保留起诉的权利,要求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刚才看贺小梅的态度还算平和,金达以为她不会要求太高,结果还是不饶人的本性。金达说,那天会上我并没有指名说是你干的,我只是问问你。贺小梅冷笑一声说,你不用抵赖,那天人多,他们可以帮你回忆。还有新闻记者,还有录音,这些都可以给你作证。
那天金达气疯了,过后回忆过,当时确实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她干的。看着得理不让人的贺小梅,金达想,事情很可能就是她干的,干了坏事的人不会不心虚,咱态度强硬了,说不定她会软下来。金达说,你不要以为我软弱可欺,也不要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我是不想伤咱们同学之间的感情。我有大量的证据来证明这事是谁干的,而且她不只干了一件坏事,把牛放出来赶到玉米地里,也是她干的。
贺小梅一下跳了起来,她喊着说,好啊,还真出了反革命了,你赶快报案赶快抓,抓住了你能立一大功。不过,我可告诉你,有证据你最好快点出示,我现在的条件可是变了。第一,要你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第二,赔偿我的名誉损失十万元;第三,如果对我的诽谤在报纸等媒体上出现,我将追究你的诽谤责任。就这三条,你如果不同意,咱们法庭上见。
没想到事情一下成了这样,金达一阵懊丧。这些年金达自我感觉不错,又教书,又当官,在学校是数得着的人物,突然为这事卷入官司,搞得声名狼藉实在不值。金达苦着脸起身关了门,来到贺小梅面前低声说,小梅,咱们是同学,闹到今天这一步我很痛心。我自认为我一直待你不薄,那次大葱事件,那么严重的事,若不是我挺身而出,后果你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我都替你遮掩了,我希望你也能饶我一回,如果你不饶我,大葱的事也有必要重新提出。
那年贺小梅繁殖了一些新品种大葱种子,作为扶贫项目在一个村种植。种前种子用药品作了消毒处理,种后绝大部分种子没有出苗。农民喊上了当,是假种子坑农,要求赔偿十多万。有关部门组织调查。调查当然要专家作结论。按贺小梅自己的分析,认为是药品拌种时搞错了浓度。重新核算用去的空药瓶,确实比应该用的浓度大了十倍。那时贺小梅还年轻。看着吓坏了的贺小梅,金达告诉她千万不要自己承认搞错了浓度。然后金达上下活动,说服了一起调查的专家,把原因归到了天气干旱、地墒不好上,事态才得以平息。今天金达旧事重提,又想要挟,贺小梅止不住一阵悲愤,她颤着声问,在这件事上,你的文章还没做够?你不觉得你的动机卑鄙可耻吗?我也希望你把那件事再抖出来,同时把你的下流行为也给人们说说,让大家认识一下你的本来面目。
金达再次低下了头,默默地坐了回去。在金达眼里,上学时的贺小梅活泼可爱,结婚后的贺小梅气质优雅,更有成熟少妇的魅力。大葱事件后,金达觉得对贺小梅有恩,就更加主动讨好贺小梅,有机会就在她身上动手动脚。贺小梅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从心里感激金达的帮助,便半推半就让他几分。有次做实验需要暗光操作,在阴暗中,金达一下将贺小梅抱了压到实验台上。贺小梅无法接受这样的非礼,也无法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她无声地拼命挣扎,不小心将实验台上的几个瓶子碰到了地上。响声惊动了隔壁的同事,两位同事赶过来时,贺小梅的衣服扣子还没有扣好,但贺小梅还是红着脸说自己是晕倒了。同事明显地看出了破绽,产生了怀疑。如果闹起来,这两个同事能给她作证,而大葱事件十多年过去了,早已没有了痕迹,她当然不再害怕。金达一阵难过。这些年,自认为混得不错,在各方面一直压她一头,现在想来,在这妖精面前,就从来没占过便宜。低头想一阵,金达说,算了,我们毕竟是同学,都是有身份的知识分子,闹下去让人笑话。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道歉是肯定的,但你也得给我留一点脸皮,在多大范围道歉咱们慢慢商量。
两人沉默一阵,贺小梅起身默默地出了门。
金达去年分了三室二厅的房子,铺了全木地板,和每次一样,刘立中进门就脱鞋,也不穿拖鞋,光了脚就往里走,边走边喊金达儿子的名字,要儿子猜给他买了什么好吃的。金达的儿子已经十六岁,出来叫声刘伯伯,接过水果袋提进厨房,然后又回屋学习去了。刘立中对金达说,多听话的儿子,我可告诉你,这儿子是咱们两个的,儿子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可要告诉我一声。
结婚后贺小梅就公开宣布不要孩子,这在那时已很前卫,现在好像又想要,但已经过了生育的合适年龄,干脆就不要了。看着老立这样喜欢儿子,金达觉得老立真是可怜,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叹,真不知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与其说老立深爱着贺小梅,不如说老立在自己虐待自己,自己给自己找一个枷锁戴。金达什么也没说,陪刘立中在沙发上坐了。
刘立中说,实验的苗头不错,有一瓶在四十度的高温下贮存了十六天,各种理化指标都没有变化,外观和色香味也没有变。我推断,高温下能放十六天,中温下放一个月没问题。如果常温下能贮存三个月,就能进入市场,我的研究就成功了。我做了个详细核算,节省着用,再有三万六千块就够了。
王启能已经打了电话,说老立答应劝说贺小梅,并说包在他身上,保证不会出问题。金达明白,老立来一是谈劝贺小梅的事,二是要钱,现在不提劝贺小梅的事,倒先谈起了要钱,真是个书呆子。金达说,每次来要钱你都说将要成功,结果一次也没成功。既然马上要成功了,哪里能用得了三万多。
刘立中说,我想了很多天才想出了这个省钱的办法,把实验分成两步,这第一步做的是耐贮存普选,给每一瓶里面加的消毒水和配料都不同,通过这样的普选找出一瓶最好的,然后照这瓶的配方再装几十瓶,做大批量定型实验。现在最好的那瓶基本确定了下来,但一瓶不能说明问题,是不是一个特例也难说,所以现在还不能肯定说照样本再装几十瓶都能成功。装几十瓶测试出完好率,这才算完成了试验。如果瓜汁保鲜饮料成功了,肯定有巨大的市场,那时咱们可以卖专利,也可以和大生产厂家合作生产,那时别说要钱,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说到成功,刘立中就眉飞色舞。看着刘立中破烂的衬衣,金达明白,就是成功了,你刘立中肯定还是这么个穷苦相,这穷苦相绝对和钱无关,因为论挣钱,老立每月一千四五,和别人一分不差,但老立身上的钱从来不会超过十块,因为贺小梅每月只给他十块零花。有次老立偷拿了家里的钱买了点试验用品,贺小梅发现后给了老立一个嘴巴,打得老立牙疼了半个多月。金达叹口气,他想知道贺小梅对那件事的态度有没有变化,他说,钱我尽力给你想办法解决,我对你一片诚心,可你老婆天天骂我还要告我,不知你能不能管管她?
刘立中低了头说,你和小梅的事,我心里也急,她那人你也知道,但我还是尽力劝了她,也求了她,就差给她磕头了,但你也不该说那事是她干的,我敢保证她没干那事,她这人我了解,她是不会干那种事的。她这人要面子,你伤了她的面子,不向她赔礼道歉她不答应,但她答应范围可以小点,我提出请几个同学吃一顿道个歉,她基本上同意了。
金达心里松了一口气。起身给刘立中倒一杯水,然后说,研究经费的事我尽快给你解决。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3:54
美女教授(1)
美女教授
从电泳图看,猪精液里加入猪瘟疫苗稀释剂,确实使精液染色体的一段有了一点改变,这说明疫苗修复了某些致病基因的缺陷或改变了某些基因的抗性。这就是说,猪配种时就加入这种疫苗,不仅生产的仔猪不得猪瘟,而且它们的后代也可能因基因缺陷得到了修复而有了猪瘟抗体,这一研究的重大意义在于,它不仅是对一种疾病的根治,而是对动物遗传因素的控制,如果进一步从基因图谱上准确搞清它的机理,然后推广到人类,那将是医疗健康的一场重大革命。柳南和伍向明一直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中,两人对着电泳图再分析一阵,看法完全一致时,才发现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他几乎趴在了她的背上。
柳南不由得脸红一下。伍向明立即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柳南看眼表,已是夜里十点多了,她说,不早了,咱们回吧。
起身将仪器设备收拾好,伍向明说,肚子饿了,还有只解剖过的乳猪,咱们美餐一顿怎么样?
柳南读研究生时,也把实验解剖后无害能吃的小动物放下,晚上饿了就在实验室煮了吃。但这些年她再没吃过,这倒不是现在肚子不饿,而是心理产生了一些变化,吃这些东西时,就不由得想到那个生命的初始,想到那些精子卵子,嘴里的食物便难以下咽。时间不早了,她觉得应该先走,但看着他那双深黑的眼睛,就是不想迈动脚步。她仔细分析过他,那高挺的鼻子和深黑的眼睛搭配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深沉和男子汉的刚毅,深沉和刚毅像个吸力巨大的磁场,紧紧地吸住了她的身体,也吸住了她的灵魂。好在她已不再年轻,理智和冷静常常能够战胜冲动。理智告诉她,她已三十六岁,虽是单身,但已离过一次婚;他才二十九岁,年龄不算太小,但没谈过恋爱。这样的差距,无论从哪方面看,真正地结合在一起似乎不大可能。
伍向明已从冰箱里拿出了那只乳猪,乳猪被剥去了细皮剖掉了内脏通体红润,她立即就想到一个刚刚脱离母体的婴儿。他肯定真的饿了。她不想扫他的兴。她什么也没说。伍向明问是炖了吃还是烤了吃,她说,随你,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
实验室蒸煮一类的设备很多,高压高温锅,红外电烤箱,电磁微波炉,普通加温锅应有尽有。伍向明说,我还是习惯煮了吃,吃完肉再给汤里加点水,连汤带水喝到肚里,感觉特别舒服。
肉煮到锅里解冻,两人相视而坐,气氛一下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伍向明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不住地盯着她。柳南找话说,我原以为这种土法子搞不出什么名堂,没想到还搞出了大学问,我们加紧研究,尽快完成工厂化生产实验,一旦建厂的报告批下来,我们就建一个生物制药厂,以厂养研究,把研究进一步深入搞下去。
伍向明说,考研报名时,我觉得兽医传染病专业是冷门,可能好考一点,就报了这个专业,没想到歪打正着,遇到了你这么有水平的导师。如果从基因方面找出致病缺陷,你肯定会成为最年轻的院士,得个诺贝尔奖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南在这里上研究生时,导师郭先生就发现了在猪精液里加一种猪瘟疫苗,可彻底防止猪瘟病的发生,但这一实践一直没法从理论上加以证实,研究了这么多年,终于从基因方面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郭老先生是博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可以不退休干到终身,郭老已经八十四岁,身体和脑子都已不行,几年前就不再来上班。柳南是郭先生的首批弟子,现在是教研室主任,也是这个研究的实际领头人。研究真正成功了,当院士得诺贝尔奖当然是有可能,但这些好像还有点遥远,眼下的事是今年评上正教授,在老先生去世前,把博导的担子接过来,由硕导升为博导。美好的前景让她高兴,她说,将来的事我们不去想它,现在要紧的是你要好好读点动物遗传方面的书,把这方面的基础知识补一补,毕业后你就留下来,咱们一起干。
伍向明是去年从一个偏远的基层考来读硕士的研究生,柳南是他的导师,他曾和柳南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能够留校,和她一起搞研究。她当时没有表态,因为留校要系里和学校说了算,但研究成功了,情况就会有变化,一是现在的摊子需要扩大,二是她说话也有了分量。伍向明显然是激动了,他向前一步,几乎脸对脸站在了她面前,半天颤抖着叫出两个字:柳姐。
一声柳姐让她的心都酥了。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最近,类似的冲动他已经有过几回,理智告诉她还是冷静一点为好。她退一步坐回椅子上,说,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点煮肉吧。
伍向明失望地将肉切开,然后回宿舍去取调料。来时给她买了四五袋零食,他说,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些肉,你吃点零食,我的肉一会儿就好。
伍向明的家在贫困山村,父母都已年迈,哥嫂早已分家另过,靠每月一百二十块的助学金,当然连伙食都不能解决,柳南只好从实验费里省出点钱,每月给他七八十块加班补贴。这些补贴他基本舍不得花,而是觉得她饿了时,就给她买一些零嘴小吃。她的心里又一阵感动。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也不数是多少,说,拿着,你不拿我也不吃你的东西。
钱在两人手里推来推去,柳南伸手将钱塞入他的裤兜,没想到他的裤兜很深,她用力也大了一点,一下伸到了他的裆间。她很清晰地感到了那个坚硬,她一下浑身发软,头脑一片模糊,几乎无力站立。
她知道自己渴望男人,知道自己已经单身太久。结婚后和丈夫天天睡在一起,那时并没感到男人有多么重要,常常为一些小事别别扭扭,有时一闹就是十天半月。这样的日子也就是两年多一点,丈夫出了国,又是两年多一点,丈夫提出了离婚。解除了婚姻,但不能没有男人,这一点让她感受越来越深。她睁眼看他一眼,他仍那样站在面前。她的身子不由得向他倾斜。他终于抱住了她,但就那样抱着。她渴望他继续,但没有。她睁开眼,觉得他浑身在抖,气喘得比她还急。这让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童男子的激动和慌乱。她是过来人,觉得应该主动一点。她缓缓地抚摸着他,当摸到下面时,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弱无力。她悄声说,不要紧张,放松了就好了。
没想到伍向明却放开了她,抖了声说,柳姐,我要娶你。
柳南不想回答,此时的她欲火难平,欲罢不能。她想把他带回家去。她看眼锅,里面的肉也许早烂成了汤。她放开他说,肉烂了,你先吃肉吧。
柳南看着他狼吞虎咽吃完,然后帮他将锅碗洗净,出门时,发现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伍向明大惊失色,本能地用力摇门。门是双扇门,又宽又大,两三米宽的设备可以随便搬进搬出;双扇门也结实,一寸厚的木板上又包了一层白铁,特别是门外的铁门闩,出门时将那根铁棍一插,再用巴掌大的铁锁一锁,绝对的万无一失。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插上了门闩。这事肯定是方刚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愤怒让她咬牙切齿:狗日的无赖,你还想干什么?我就是和人乱搞,你又能把我怎么着。
伍向明巡视一遍实验室,当然别无出路。大铁锁仍放在屋里的实验台上,别人只是把门从外插上而已。伍向明再次摇门,希望能把门摇开。柳南说,别摇了,傻瓜才会让你轻易摇开。
伍向明转过身,一脸羞愧,他低声说,我知道是她干的,这事也不能全怪我,是她死皮赖脸要追我,我明确地回绝了她,她才心里不满怀恨在心。
柳南瞪大了眼,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伍向明说,她是农学系的研究生,和我同级,我们住同一层。
柳南心里猛的跳一下。她一下感到了一个问题,工作时间,伍向明时时都在眼皮底下,但工作之余谁又能知道他在干啥?判断他为童男子又有多大把握?她不由得一阵悲哀:他毕竟年轻,回到他们研究生宿舍,回到他们一帮年轻人里面,那就是他们的天下,这时他的心里肯定不会再有我。她感到有点心寒,清楚地意识到她和伍向明并不在一个层面上,说穿了,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伙的。她想,他说爱我娶我,是不是有留校或别的什么功利目的,是不是他的一时冲动,都很难说。细看伍向明,他仍然很是慌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上蹿下跳寻找出路。看来他很怕这事被人知道。柳南再叹一声,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方刚家,听到是方刚接电话时,她说,你快来一下实验室,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无聊手贱,把我关在了实验室。
方刚并没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没有想到一时手足无措转不过弯来,这更加证明这事就是他干的。柳南不再说话,她重重地扣下了电话。
伍向明大惑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身为宣传部长的方刚打电话。他慌忙说,我和我们宿舍的人关系很好,我可以给我的上铺打电话,让他悄悄地来打开。
柳南心里一阵反感,她说,你心虚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干你心虚什么?
柳南坐回到椅子上,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她和方刚的关系,只能用地地道道的老同学来概括。大学同班四年,毕业时又一同考上了郭先生的研究生。七年的同学,可谓彼此滚瓜烂熟。好像是刚考上研究生,方刚就向她大献殷勤。方刚人长得不错,也很机灵,起初她感觉还不错,两人关系很好,但很快她就觉得他过于聪明,也过于圆滑,也过于自私,在日常生活中,处处都要表现自己,时时都要争个优胜,即使在她面前也毫不让步。如果是靠能力争胜倒也罢了,可他争胜的方法常常是讨好权贵,压制别人,特别是在郭先生面前,他更是处处讨好,处处逞能,在一些琐碎小事上,也不让她半分。冲突的顶峰是那天晚上,那晚两人共同做一个实验,突然停电后便坐着等电,没想到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将嘴死死地压在了她的脸上。她奋力无法挣脱,便狠狠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他放手后,她又使劲给了他一个耳光。从此,他便处处和她作对。她的论文内容是分析测定猪精液中微量元素的成分和含量,没想到被人偷偷地将猪精液换成了人精液,论文做出来让郭老审阅时才发现有问题,害得她白费了人力财力,还差点不能按时毕业。根据一些数据她断定那精液就是方刚的,但精液没有保存下来,缺乏原始证据,这个恨只好咽到肚里。毕业时,教研室只留一个,好在导师郭老还不糊涂,郭老对上面领导说柳南心灵手巧,研究认真踏实,是个搞学问的人才。郭老还举例说有个切片怎么也铺不平,她用毛笔一蘸,往载玻片上一滚,问题就解决了。那时导师在系里甚至学校说话很有点分量,她便留了校。但方刚也有方刚的办法,不知通过什么办法留在了校办当了秘书。当方刚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后,便把关系转到了教研室,也算教师,也算干部,两条腿走路。到现在,论职称,他和她一样,都是副教授,论职务,他是校宣传部长,党委常委,她只是个教研室主任。
等一阵,伍向明担心方刚不会来,柳南不做声,她明白,两人虽面和心不和,但毕竟还是一个教研室的同事,他没有理由不来,如果不来,那就是不打自招。
果然楼道里有了脚步声。方刚进门便问,怎么回事嘛,半夜三更的。
柳南坐着不动说,不知是哪个下流坯子使坏,想让我俩在这里入洞房,真是瞎了狗眼。
方刚压不住想笑,他看眼伍向明,又吸吸鼻子,说,怎么一股肉香,看来小日子还过得不错。
柳南说,岂止是小日子不错,大日子也不错,用不了多久,我就办一个疫苗生产厂,如果顺利,就再搞一个动物基因研究所。
方刚这才笑出声来,他说,我再给你补充一下,疫苗生产厂不仅要办,还要大办,要办成一个生物制药厂,学校已经决定,投资六百万,是你上报的六十万的十倍,如果不够还可以追加,至于研究所,学校也打算同步搞。
这些柳南并不知道,也没有想到。方刚是党委常委,他的话不会有错。一个念头突然闪入她的脑海:投资六百万,那就是一个不小的工厂,会不会让方刚来领导这厂?她看眼方刚,一脸喜色。她的心止不住发慌。按方刚的性格,他一定会争,即使不争这个厂长,也一定会争研究成功带来的荣誉,因为他也算教研室的人,也参加了一些研究,在学术上他不行,在权术上他绝对是一流。见方刚也在看她,脸上一脸欲笑不笑。她恨恨地想,别想得太美,别把人看扁了,我是教研室主任,桃子是我亲手栽的,我栽的桃子你去摘,没那么容易,我会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
都没有话说。方刚说不打扰了要走,柳南说,等等,咱们一起走。
方刚常来实验室转转,实验室也有一张他的办公桌,但柳南从不给他安排什么实验,他当然也没时间坐下来做实验,所以只能是转转看看。柳南一般不主动和方刚搭话,但昨晚他说投资六百万办厂的事让她心里牵挂。她问办厂的事是不是真的已经定了,方刚说有这么个意思,便再不往下说。
柳南再看方刚一眼,方刚目光躲闪,全没有昨晚的神气。看来他昨晚的话未必是真,也许是在戏弄我,拿我玩开心。她想,学校投资这么大一笔钱,怎么也要和当事人商量,就是不找我这主研人员,也会找系里有关领导专家论证论证,再说,即使投资拨钱像天上下雨,也要先阴一下才往下掉。她觉得又一次被方刚耍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恼恨。真是不成熟,人家一句戏言,竟半晚没有睡着,一直为这六百万翻来覆去。看来,他不仅是看我的笑话,也在嘲笑我自不量力。她仔细回忆昨晚的情景,听了方刚说六百万后,她好像很是激动,好像还有其他一些失态的举止。柳南咽不下这口气,她想讽刺他几句,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那股气只好在心里憋着。
没想到方刚来到她身旁,说,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这次评职称我也要申报,但我缺几十个课时,反正你的课时早已超了,我想后半程课由我来讲,你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上。至于我评教授,我不会占教研室的名额,更不会和你争,相反,你评教授的事我还可以给你帮忙,总之,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方刚的话让柳南感到吃惊。上面有明确规定,五年内必须讲够三百个课时才能评教授,而方刚五年来就没有讲过多少课。那天她听说方刚也想申报教授时,她心底里就蹦出两个字:妄想。没想到方刚竟要从她手里夺课。她觉得有一肚子话来讽刺他,甚至也想玩弄一下他,但莫名其妙的愤怒让她没有一点幽默感,她说,你最好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课我讲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让给你来讲,再说让你来讲,我还怕误了人家的子弟。
方刚一阵难堪,好在没有别人在场。方刚在地上踱几步说,我告诉你,很快,你,包括这个研究室都要归我管,我们合作只能给你带来好处,否则决不会让你当上教授。讲课的事其实我已经办妥了,和你讲只是尊重一下你,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合作,那咱们就走着瞧。说完,方刚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这个研究室就要归他管了,再想想昨晚方刚说的话,柳南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些情况。也许是办厂和研究所的事真的定了,要由方刚来当领导。柳南心里一阵发乱发慌。如果真有变化,系里的领导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她再无心去搞实验,将刚摆开的实验收拾起来,她决定去找系主任谈谈。
就在前几天,系主任还找她谈话,说系里想推荐她当系副主任。按系主任的说法,她年轻能干,为人正派,学术水平又好,各方面都能服众。她觉得系主任对她的评价是客观的,她确实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副主任,但对这个副主任,她持无所谓的态度,当也行,不当也罢,她并不想为这个副主任分心,她的理想是在基因工程方面有所突破。现在,她觉得这个副主任不应放弃,有了这个官不仅能和方刚抗衡,也许能更有保障地全身心投入研究,如果系主任再谈起这事,她决定表个态答应当。
等了近一个小时,系主任才下课回到办公室。柳南一口气说了方刚要上课的事,本以为主任也会感到气愤,没想到主任思考了半天,说,方刚要讲课的事我知道了,他的目的就是评教授,但他不会和你争名额。我想,搞学术,胸怀同样要宽广一些。方刚有方刚的追求,搞学问他不如你,搞社会活动你不如他。我想,现在提倡专家治校,教授这个头衔可以帮他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他如果前途大了,你们也跟着沾光,你们的研究也跟着沾光,最起码不用再愁研究经费。你不是要申请办药厂和研究所吗,这些事完全可以包在他身上,由他来跑,同时,他还可以在报纸等新闻媒体为我们造造舆论,争取外面的资金和我们合作。我搞了几十年研究,我知道经费和权力的重要性,这些东西比学问本身还要重要,没有这些你就什么都干不成,根据我的经验,申请几十万上百万的经费办厂,绝不是你我能够办到的,我们急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为我们干这些事情,我想除了方刚,你我都不可能办到。
在柳南的印象中,主任是个刚正不阿,一心只知做学问的人,更别说向权贵低头,现在连主任都委曲求全,就更没处说公平和正义了。方刚是常委,也算主任的上司,再说办厂的事是以系里的名义上报的,也许主任还想让方刚给说个话帮个忙把事情办成。主任哪里知道方刚的性格,即使方刚帮忙,也只能是帮倒忙,可这些主任又如何能相信。她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免得主任误认为是对方刚人身攻击。但方刚想当教授的事决不能让他得逞。想当年,方刚将关系转来一年就和她争副教授,最终还是他获得了胜利,而她整整晚了一年才被评上,这件事想起来她就觉得窝囊。没想到拼命努力这么些年,在国际国内发表论文三十几篇,学术水平堪称全省一流,却仍然没有甩开方刚这样的学术骗子,仍然要和他放在一个水平线上来评教授,评这样的教授,让她感到耻辱和委屈。现在只有课时数这一关,才能阻止方刚评教授。柳南说,不管怎么说,上课的事我决不让他。
主任摇摇头说,人家是领导,恐怕这事由不得你我。
柳南气红了脸,她说,难道领导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主任立即摆摆手,转了话题说,有个事我正想找你谈谈。让你当副主任的事系里已经向学校打了报告,如果学校同意,还要进行公示,所以我想,在这个时期你一定要谨慎行事,特别是个人作风品行方面,一定要慎重,不要让人说三道四,因为领导的私人生活,往往会成为群众评价领导的一个标尺,所以你在私生活方面一定要注意一点。
从主任的口气看,好像是有人说了些什么,她睁大了眼问,是不是别人对我有看法?主任说,我不喜欢绕弯子,你也是个有修养的人,我就把听到的直接告诉你。有人说你和伍向明的关系不太正常,昨晚被人捉了奸锁在了实验室,如果这事是真的,你就应该注意一点,因为伍向明毕竟还是个学生,年纪也轻,我希望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这件事这么快就传成了这样,柳南惊得说不出话来,也感到无地自容。看来昨晚的锁门是有预谋的事件,目的就是干扰她当这个副主任。这进一步证明锁门就是方刚干的,她感到还是低估了方刚。愤怒让柳南热血汹涌,她用吵架一样的声音说了昨晚事情的全部经过,然后一口咬定这事是方刚干的,目的就是搞坏她的名声,阻挠她当副主任。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4:15
美女教授(2)
主任说,这样的事情不能仅凭分析,如果这事让方刚听到,你们俩的矛盾肯定会进一步激化,我的意见是这样,不利于团结的话你再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同时你也要从自身找找原因,因为我也早听到人说你和伍向明关系特殊。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和他究竟有没有感情方面的事情,如果有,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没有,我们就不怕别人乱说。
这个问题让她难以回答,和伍向明的事,就像一团乱麻塞入胸膛,特别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大床上,这团乱麻就折磨得她辗转反侧。理智地想,伍向明比她小五六岁,这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但感情却难以让她理智,特别是那双黑眼睛高鼻梁组成的冷峻面孔,就像一条勾魂的绳索,牵着她使她徒劳地挣扎却无法摆脱。要命的是她判断不出他是不是一时的冲动,如果他面前再有一位年轻的姑娘,他是否还会爱她。离过婚的女人对婚姻就不能不更加慎重。从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来看,她和他的接触人们是认为不合适的,甚至是不道德的,否则也不会有如此的流言飞语。单身女人真难。柳南哭了。她擦把眼泪说,我也说不清,我心里特别难受。
主任四十多岁,比柳南大不了多少,也许他是主任,他以长者的口气说,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伍向明来自边远的基层,对城市女人可能有一种崇拜和好奇,再者你还不老。女人老得快,现在的社会越来越向男权化方向发展,男人找女人容易了,当你老了的时候,问题就可能相当麻烦。
柳南担心的正是这些。她心里更加难受,她什么也不想再说。
回到教研室,一份教学任务通知书摆在桌上,伍向明说是教务处派人送来的,说动物遗传课情况有点变化,教学任务也做了些调整。柳南敏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细看,果然授课教师变成了方刚,讲课日期从明天就开始,授课时数也增加到每周十个学时。开学到现在只有一个多月,柳南粗略地算算,方刚把这门课讲到放假,评教授所缺的课时数就凑够了。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强盗行为,他们根本就没把我柳南放在眼里。按正常程序,教学安排要由教研室报到系里,再由系里报到教务处,然后由教务处下达教学通知书,现在不经过基层同意就中途撤换教师,简直是欺人太甚。愤怒让她顾不得多想,她愤然拨通教务处长的电话,质问这是为什么。处长说他不知道有这事,让她问问教务科。再拨通教务科长,科长说根据教学情况,教务部门有权对教学作出调整。柳南问为什么,科长说原因不好说,最好还是不说。在柳南的追问下,科长才说这要从你自身来找原因,你应该想想你是否能够胜任这门课的教学,比如上学期考试有百分之二十几的学生不及格,这是为什么?
柳南无力地扔下了电话。她清楚,方刚不仅活动通了各路关节,成功地夺走了她的课,还在她的身上寻到一个致命的攻击点,他只需轻轻的一击,就将对手置于死地。上学期有许多学生不及格,这使她认为这门课越来越显得重要,便有意给学生加点压力,将考题出得难了一些,没想到这竟成了对手攻击的靶子。她不由得想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南无力地坐下。过去,她一直看不起方刚,在方刚面前,她从来都是感到骄傲和自豪,现在看来,他是那么强大,她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需要,他轻轻地一动,她就会变得四分五裂。她从没感到自己是那样渺小,那样不堪一击。一种孤独和无助,紧紧地压迫着全身,她全身趴到桌上,再也无力去动一动。
也许什么时候停了电,昨天放到冰箱里的菜和饭发出了阵阵酸味。柳南拉开卫生间门,将剩饭一下都倒进便池,然后扔下碗,上床蒙头躺了。
她找了校领导,领导几乎一个腔调,说这事归教务部门管,他们这样安排也许有他们的道理,你还是再和他们商量商量。这样的结果让她心寒。没离婚时,丈夫在外事处兼任翻译,虽然没什么权,但里里外外的事都打点得有条不紊,什么大事都不用她来操心,结婚时,别人都在单身宿舍结,他却要到了这套一室一厨还带个小厕所的房子。现在,再没有一个人来为她说话,为她分忧。柳南伸出头环视屋子,屋子很小,但她仍感到空空荡荡,了无生气。
天完全黑了下来,窗外该亮的灯都亮了起来,灯光照进屋里,灰暗阴沉,如同荒冢。她突然有种倾诉的强烈欲望。她翻身找到丁放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丁放的手机,她开口便说,你立即来我这里一趟,马上就来。
丁放竟没听出她的声音,犹豫一下问:你是哪位?柳南说,看来你的情人不少,我是你的N号情人柳南,如果你还能记起我是谁,请马上来一趟。
丁放一下笑出了声,又很快打住笑,问,出什么事了?柳南说,没事,只有等你马上来这件事。
丁放说他正在和人谈话,等一会儿去行不行?柳南说,不行,迟一分钟来我就没一点事了。说完放了电话。
柳南拉亮灯,屋子里很乱。这阵子整天忙实验,屋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收拾一下了。柳南简单打扫一下,便不想再动。她和丁放是同系不同班的同学,在学校时,她对丁放并没有印象,这可能是他太普通的缘故。毕业后丁放分到了省农委,现在是某厅的一个处长。进一步认识丁放纯属偶然。那年有个县要搞一个发展规划,柳南作为畜牧方面的专家被请去论证,在论证会上就碰到了丁放。因丁放是手握扶贫项目的官员,自然就受到了县官的宠爱,里里外外都围着他转。丁放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和柳南是老同学,老同窗,并时不时对柳南表现出过分的亲热,使得县官们也不得不对柳南格外照顾,让柳南明显地有一种夫贵妻荣的感觉。最后一天柳南和丁放都喝了不少酒,丁放坚持要亲自把柳南扶回住宿的房间。其实柳南并不醉,走路也很稳当。丁放也很清醒,他关死了门又坐了不走。胡拉乱扯几句,丁放便提出要求,并急不可耐地一下将她抱住,迅速卷起了她的衣服,然后将毛茸茸的嘴拱在了她的胸上。她本能地反抗,但很快,那种久违了的感觉袭遍全身,她不由自主浑身无力,反抗也变成了主动迎合。过后,她哭了,这倒不是后悔,是感到委屈,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就敢动手,显然是对她重视不足,至少没把她这个副教授放在眼里。后来丁放又讨好纠缠过几次,让她都不明白的是,她每次基本都满足了他。
丁放进门时很小心,进来四处看看没有别人,又看看柳南没有恶意,一下高兴了。丁放说,我现在特别激动。见柳南凄然一笑,丁放一下将柳南抱起,紧紧地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放下,说,我知道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终有一天会认识到我。柳南说,我今天心情特别不好,我就想和你说说话,你把我放下,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丁放把柳南放倒在床上。柳南坐起来说,我近几天心里烦透了,就想找个人倾诉倾诉,你今天只是我的一个倾诉对象,你还是坐下,认真听我来说。
丁放上床盘腿坐在她面前,等待着她诉说。此时的柳南却一下没有了诉说的心情,她原以为她会抱着他大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倒出,可现在却一点找不到那种感觉。她只好平淡地叙说了这些天的事情。
丁放说,我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种事放到我们官场,再普通不过了。你之所以感到难以接受,是你一直生活在真空里。以前没人和你斗,原因是你本来是个弱者,现在你不一样了,现在你将要成功,将要变成一个强者,在你面前已经有了巨大的利益,这些当然要有人和你去争,这很正常。你应对的办法就是毛主席的方针,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当然,争斗的结果不外乎三种:胜利,失败,有胜有败。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你都应该坦然接受,因为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你只能坦然。
柳南觉得这话不疼不痒,远不如帮着骂方刚一阵解决问题,但骂又能怎么样。见她不语,丁放说,咱们这么坐着谈话我感到不舒服,腿都坐麻了,不如咱们躺了,我想搂着你慢慢说。
也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这么远把人家请来了,当然不能让人家失望,她只好顺从地躺了。他把她搂在怀里,就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兴趣不可遏止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体上。她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自己也不想再说。只好由他。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手,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满意无比。漫长的过程让她欲死欲活,直到她没有一丝力气。事毕重新躺下,他这才要集中精力完成说话。他环视一遍狭小的屋子说,现在你也算有成就的副教授了,你应该向学校要一套像样的房子,因为有些事你自己不要求,别人也不会记得你。
学校近几年盖的房不少,副教授以上都有了像样的新房,但她是单身,单身能住上套房已经不错。柳南不想解释,也不想说话。丁放重新把她搂入怀中,又说,我知道一个弱女子一个人过不容易,我也一直在关心着你的事,一直想给你介绍一个,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想法?
柳南觉得这话还中听,她需要同情和安慰。丁放说,我们厅的厅长去年死了老婆,他人很不错,大学文化,年龄也不算大,五十刚出头,很有风度,给你介绍一下怎么样?
这些年给她介绍的对象不少,官员学者老板,有婚史的无婚史的,但还没有人介绍过五十几岁的,这让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她又一次感到了他对她的轻视,也许当了官都这样,都有一副居高临下的眼光。更让她难受的是他要用自己的情人来巴结他的厅长。柳南冷笑一声说,我看你拍马屁也拍不到点子上,你们厅长五十多岁了,他其实更需要一个保姆,我觉得我给他当保姆更合适,至于老婆,你还是给他介绍一个年龄更小的,最好是十七八的,就像我一样,我就找了一个大男孩,还是个童男子。
丁放呵呵笑,说,我的南南,也只有我能对你讲实话,我的话你就权当和你开玩笑。嫁什么样的男人好,这要看你怎么认识这个问题,如果你需要一个坚实的胸膛,强有力的靠山,那你就嫁他的社会地位。五十出头,正是男人最辉煌的时候,五十出头能当上厅长,全省也就那么几个,而五十几岁的厅长又没了老婆,全省可能也只有这一个,可以这么说,童男子易得,单身厅长难求。对这一点,人们早做了精辟的总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如果你嫁了厅长,你想想看吧,你还会烦恼什么?
柳南觉得丁放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老江湖,她不敢想象自己怎么去整天侍候一个半老头子,她盯着他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一个不能自立的弱女子,需要傍大款才能生存,你是不是这种想法?
丁放说,错了,大错特错了,你是一个知识女性,而且是一个美貌高雅的知识女性,高雅的知识女性追求什么?不就是追求一个宽松的环境和心灵的自由吗,嫁一个厅长,房子位子票子,要什么有什么,够宽松的了吧,至于心灵,有一位厅长给你撑着,你想想,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你不自由,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肯定会爬下为你撑着,你想打败你的敌人,只要你说出丈夫的职务,你的敌人就会自己趴下,你说你还要什么样的自由?有了这样的生活,你这辈子还追求什么?
柳南说,你再别说了,你说的这些和我风马牛不相及,我就追求我的研究工作,实验研究是我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只有不断地实验,不断地成功,我才能得到快乐,否则你把我供到神台上,我也觉得生活没一点意思。
完了完了,丁放说,你这辈子彻底完了,既然不想享受荣华富贵,那就只能去做你的实验了,也好,那么我们就说说你的实验研究。既然研究是你生命的一部分,那么你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也就是说你的生命已经开出了美丽的花朵,接下来就是采摘果实。和这么丰硕的果实相比,被别人抢去几节课,被别人排挤评不上教授,等等等等,又算得了什么?我刚才就想了,你应该加紧研究这种精液疫苗的工厂化生产方法,研究成功了,那你就是上帝,学校不办厂,我给你找合作对象,保证你要什么条件对方答应什么条件,你要在什么地方办厂就在什么地方办厂,哪里会有什么烦恼。
合作办厂是个不错的主意,丁放说得对,只要研究完全成功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她的心一下开朗了。没想到丁放如此幽默,绕来绕去还真的编织出了一个人生指南,这个指南彻底解开了她心里的疙瘩。她一下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她一下搂紧了他,在他脸上猛亲几口,说,真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有如此的大智若愚,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厅长。我今天就聘你为特别顾问,人生导师,如果学校不批准办厂,就由你来负责寻找合作对象,把厂建起来,你看怎么样?
两人谈一阵研究和办厂的事,丁放又问柳南是不是真有一个童男子。柳南红了脸,本不想说,又觉得说出来好,就当丁放是亲哥,说出来让他分析分析。她把和伍向明的事细说了一遍。
丁放这次严肃了脸,想一阵说,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要慎重,我觉得是这样的,他来自底层,现在是学生,还没有多大的见识,他崇拜你,爱慕你,很正常。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我觉得他是个不安分有雄心的人,以后他发展了,壮大了,见多识广了,你却老了,这时候很可能要出现麻烦。你不是个甘为人下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是个没有自尊能够承受两次婚姻打击的人。第一次婚姻是他远走异国,情有可原,第二次很可能会是被人彻底抛弃,你肯定不能承受这种打击。
别人都这么认为,也许别人看得更客观冷静,看来这事确实不太合适。柳南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她什么也不想再说。
在实验室,疫苗菌要用新鲜牛犊血来培养,如果工厂化生产,这样的成本就很高,必须找一种替代品。现成的思路有两种,一种是用成年牛血,用一种廉价的办法将成牛血中携带的病菌杀死,使其成为无杂菌血;另一种是彻底抛开牛血,实验出一种人工配合液替代。前一种办法可能要简单,成功的把握也大,后一种办法要复杂一些,能否成功还很难说。经过再三考虑,柳南决定高起点研究,分析化验牛血中起作用的营养成分,然后仿制出这种成分作为培养液。把自己的想法和伍向明说了,她要伍向明好好想想,也拿出一个实验方案。
柳南深知实验思路的重要性,如果思路不对,就会南辕北辙,将时间和经费耗尽而一无所获。让柳南不满意的是,伍向明根本不去独立思考问题,只知附和她的意思,一直没提出一个像样的思路。也许是他没有执著地去想,也许是他有自卑感,觉得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有限。伍向明从图书馆查资料回到实验室后,柳南严肃地问他为什么。伍向明站在她面前红了脸,一句话不说。在她的追问下,他突然转身,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几页打印纸,一把塞到她的怀里,然后又急忙将门关死,背靠了门紧张地看着她。
柳南看了几行,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封向她求爱的情书。她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看眼伍向明,他除了紧张,眼里还有一种真诚的期望。他喘了粗气变了调说,我这些天脑子里很乱,啥事都没法干,你能给我个答复,不管是好是坏,我也就心安了。
柳南镇定一下往下看。信写得很真诚,文笔也不错,字里行间透出小青年的热情和初谈恋爱的稚嫩。她的思绪很快飞到了信外。他多次说过他的情况。大学毕业后,他分到了畜牧局,没想到畜牧局又把他分到了一个更偏远的戈壁牧场当兽医。他形容说,我立即就傻了,立即就想到了“忽剌剌大厦将倾,昏惨惨黄泉路尽”。到了场里,场长给我一匹马,说哪个牧点牲畜病了就到哪个牧点去。马由我骑也由我放养,每天牵了这马放牧半天才能吃饱。我实际成了个放牧员,也就是这时,我下定决心要考研究生。这样的经历,他当然没机会谈情说爱。这么说我是他的初恋。初恋是刻骨铭心的,一般来说也是没有功利的。可是别人的话也不能不考虑,毕竟大了五六岁啊。当她睁开眼睛时,伍向明半跪在面前,一手扶了她坐的椅背,一手搭在她的腿上,双眼深情地注视着她。他说,南姐,你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怕影响对你的提拔?
影响提拔?她一下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他见她迷茫,说,你还不知道?最近人们都在说你马上就要当系副主任了。
这些天她已把副主任的事彻底放下,再没去想它。她说,我怕?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就怕我老了你还年轻,怕那时的我和你极不相称。
伍向明说,南姐,你根本不用怕,你老了,我还能背动你,正好我来背你。
柳南的心一下酥了化了。她一把将他的头揽到怀里,呢喃着说,我的宝贝,姐答应你,但咱们彼此还不是很了解,我想过了,咱们先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充分了解和考虑一下,如果不合适,也不会有什么矛盾和麻烦。
中午她带他回去一起做饭吃,上楼时,她突然一阵发慌。单元里住的都是本校职工,其中一家还是一个系的。她不由得加快了上楼的步伐,想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进了屋,她的情绪一下很是低落。自然想到了和前夫的恋爱。那时两人走到一起,不但不怕,好像很有一种骄傲,从没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做饭时,伍向明要和她一块做,她不由得看眼对面。对面是一模一样的另一栋楼,两栋楼距离很近,对面的一举一动看得很清。好像对面的人家已经注意她了,她不由得又一阵慌乱,感觉就像偷情养汉。不行。她扔下手里的菜对他说,我们不做了,咱们到饭馆去吃。
几天来对培养液的化验分析,基本搞清了疫苗菌生长所需的营养成分,这些成分并不特殊,完全可以从廉价的植物果实中提取,然后进行工业化生产。柳南打电话把这一消息告诉丁放,说工业化生产没一点问题,但学校方面是否同意建厂仍没有答复,她要丁放尽快寻找一个合作伙伴。丁放和柳南开几句玩笑后,正经地说,像这样的高技术项目,寻找合作伙伴没一点问题,如果你决定搞合作,生物制品厂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但有一个问题,你的研究属于职务发明,产权归学校所有,是否合作生产要由学校来决定,我的想法是我们暂时不考虑产权,先寻找一个合作单位,造出一个声势,如果学校仍不理睬,我们就真的合作生产,如果学校出面干涉,或自己生产,或卖专利给人家生产,你都达到了目的,你的科研成果转化成了生产。
产权的事柳南倒没有想到,丁放社会知识丰富,他的话不会有错。看来还有点麻烦。不过丁放想的也对,咱们的目的就是将研究成果尽快转化成生产,不管由谁建厂,能生产出合格的产品就行。柳南说,你是我的代理人,你办事我放心,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二天丁放就打来电话,说已和生物制品厂达成了意向,明天上午九点正式谈判,他要柳南把发表的论文和科研成果鉴定等都带上。丁放提高声音说,明天一早你就在家里等着,厂长用奔驰车去接你,不过你不要太高兴,先说说事成之后怎么谢我。
柳南小声说,人都被你占了,还说要怎么谢。
八点刚过,丁放果然领着厂长来接。柳南早在楼下等着,她认不出车是不是奔驰,但看起来确实华贵漂亮。介绍时,丁放特意强调来接的是正厂长,一把手。上了车,柳南就忐忑不安。晚上半晚没有睡着,怎么考虑都觉得这事不妥。她查了有关书籍,科研成果的产权确实归单位所有,这样个人就没有资格和人家谈判。她当时就打电话把担心告诉了丁放,丁放还是老话,要她不要怕,沉住气,保证有好戏。她不知道丁放是怎么和对方说的,估计对方也可能是一般地谈谈。没想到一把手亲自来接。丁放也把事情闹得太大了。丁放看出了柳南的不安,说,柳教授,你以为你是普通老百姓呀,你的大名早上了厂里的红名单,你以为咱们生物厂是干啥的,简直就是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别说你的大名,就连你穿开裆裤到现在干了些什么,他们都清清楚楚,特别是你的研究,早在人家的注意之中,我一提到你想合作,人家立即决定出四个字:全力以赴。不信你问厂长。
厂长笑了笑对柳南说,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不过你发表的论文我们早注意到了,也知道你的一些研究情况,你完全搞成功的消息,还是丁处长给我们提供的。
更没想到的是到了厂里,厂里的职工早已列队欢迎,队列从厂门一直排到办公楼门。柳南一下感到有点晕,头脑一片空白,接着就直想流泪。不由得想到学校对她的冷遇,心里又涌上许多感慨。
却并没有隆重的谈判场面,将门关上,屋里只有厂长书记柳南丁放四人。厂长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目的,就是想把柳教授请到我们厂里来工作,来当总工程师,当研究所的所长,所以今天没有什么谈判,只有柳教授提条件谈要求,只要柳教授提出的,我们厂能够办到的,我们决不说一个不字。
顾述毫
发表于 2014-11-22 17:14:38
美女教授(3)
柳南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调动的事她想过,她想过名牌大学一流研究所,这样的工厂从没考虑过。现在她觉得到这种和生产紧密结合的工厂更好。她看身边的丁放,丁放说,柳教授是个重事业的人,事业上的事我相信厂里会全力支持,个人问题嘛,也没什么要求,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如果她的这个成果生产后效益不好,她享受一般的待遇也就可以了;如果效益好,最好能按效益给她一定的报酬。
厂长立即连声说好,然后厂长说,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但有一点现在可以说明,就是不管将来效益怎么样,你一进厂,最少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不小于一百六十个平米的住房,十万元的安家费,年薪三万,出门派公车。至于研究条件,一般的研究设备我们已经具备,如果你感到不够,还可以根据你的要求添置一些。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柳南有点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她只感到浑身发热,脑子一片空白。厂长继续说,我们知道柳教授不是搞政治的,有些事柳教授不一定能理解接受,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既然是诚心请柳教授来,就诚心把一切都告诉柳教授。本来丁处长提出合作生产,但我们研究后认为这里有个知识产权问题,这得要你们学校同意,估计谈判起来麻烦不少。我们想,买蛋不如买鸡,就决定把柳教授请进来。今天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悄悄地谈,就是想在学校还没有认清你的价值时,悄悄地把你挖过来,如果大张旗鼓,就会惊醒他们,他们不放你走,事情就有了麻烦。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也不要声张,一切按一般的程序进行,等我们把商调函发过去,你再写申请提出调动,如果学校不放,我们再找个私人关系私下活动活动,事情就有可能很顺利地办成。
厂长想得确实周到,柳南确实不想为调动找领导求权贵低三下四。她看眼丁放,丁放也在看她,她说,我完全同意厂长的意见。
丁放说,其实学校也不是一点都没认识到柳南的价值,而是学校的体制和工厂的不同,学校没有工厂的经济压力,学校也不追求经济效益,更主要的是学校的管理体制是政府式的,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学校要考虑各方面的问题,比如给柳南这样年轻的副教授特殊待遇,那么那些正教授怎么办?柳南上面的那些领导如系主任各处处长及校领导怎么办?一动就是一场内乱,所以,就是学校想给她一些特殊的待遇也很难行得通。
大家不免一阵感叹。
事情很快定了下来,接下来是参观全厂。厂长书记带柳南丁放各处都细看了一遍,给柳南的印象是管理还不错,但厂房设备都已陈旧,特别是产品,早已落后过时。问到工人的收入情况,说厂里目前有点困难,生产任务不足,一半人面临下岗,工人的工资也低,平均也就每月四百块左右。
柳南一下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加倍努力,尽快把研究搞出来投入到生产中,救活这个厂,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参观过后还不到中午,厂长说柳教授跑了半天肯定累了,提前吃饭。饭定在了全市最高档的黄金酒店。点菜时柳南说,根本用不着到这种高档的地方,越是价钱高的菜我越吃不惯,我今天就想吃家常菜。
厂长说,我们也觉得家常菜好,吃不惯那些天上的海里的,但请柳教授来这里,只是表示尊重,这里的窝头野菜价钱也不低,我知道柳教授是好心人,不忍心让厂里花钱,那好,我们就换个地方,找个干净点的饭馆去吃家常菜。
吃过饭,丁放要送柳南回去,厂长和书记便说也好,你们老同学肯定还有话要说,我们就不远送了。厂里的车把两人送到校门口,丁放便让司机返回。和柳南并肩走了,丁放说,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得好好庆祝庆祝。
丁放望着她,双眼发出那种饥馋闪亮的光芒。她熟悉这种眼光,也明白庆祝的含义,但她不想再和他上床,她突然感到和丁放的事很不道德,这样下去她就是一个坏女人。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明,但她明白,不论怎样解释,他都会有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感觉,这种感觉肯定会刺伤他的自尊,让他难以承受。柳南只好用玩笑的口气说,丁处长,你是大忙人,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下午你还有事,就不用再劳您的大驾了。
丁放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脸一下变得异常尴尬。他停下脚步说,我认错人了,以前和我上床的那个人是柳南,今天在我面前的是柳强人柳大教授,我真的是瞎了眼了。说完,丁放扭头就走。
柳南一把将他拉住,说,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你就见外,还叫什么老同学。丁放缓和了口气,说他确实下午有事,也该走了。柳南觉得确实对不住他,便拉了他决不让走。两人闹别扭似的回到家门口,开门进来,伍向明正在屋里收拾屋子。
柳南介绍说,这就是伍向明,然后又向伍向明介绍了丁放。伍向明恭敬地上前握住丁放的手说,丁处长我见过你,我们还一起在食堂吃过饭,不知你想起来了没有?丁放铁青着脸扫伍向明一眼,没有一点印象,他想,也许我们在柳南的肚子里见过。丁放红了眼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伍向明又跟到面前说,我在戈壁牧场时,丁处长曾去视察过工作,中午我和场领导一起陪你吃的手抓羊肉。
丁放只看伍向明一眼仍不说话。柳南对伍向明说,你去买几瓶啤酒来。伍向明要走时,丁放也站起来说,我该走了。然后抢先一步出了门。
柳南默默地送丁放到校门外,柳南带着哭音说,你说,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丁放长叹一声,说,对不起,我今天的克制能力太差了,也许是我太爱你了,一下不能接受没有你的现实,更不能接受那个伍向明,不过没关系,我会调整好自己的,我也会像以前一样爱护你的,这一点请你相信,原因很简单,因为太爱你,所以也希望你幸福。
柳南更没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只能不停地去擦。两人继续默默地走一阵,丁放用手挡住柳南,双手将她转180度,说声再见,便不再回头,大踏步地走了。
回到屋,伍向明急忙端出饭,说我一直热着等你。柳南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一个人吃吧。
柳南觉得很累,想睡一觉。伍向明说,今天方刚部长来找你,说学校决定要建个生物制药厂,先生产这种精液疫苗,再成立个研究所,然后向人类疾病预防免疫方面发展。
柳南急忙坐起,要伍向明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伍向明说,建厂的事方部长就说了这些,然后就问了工厂化生产研究的进展,我告诉他关键的问题都已经解决,生产没一点问题。他再没说什么就走了。
柳南觉得这事也巧了,这么长时间学校一点动静没有,刚和生物厂谈判,学校就有了决定,是不是谈判的事走漏了风声?柳南问,是不是有人知道我去生物制品厂谈合作去了?
伍向明说,你去生物厂了?你想和他们合作?
连伍向明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了。她觉得这一来事情还有点麻烦,是自己心急了点,弄出了脚踩两只船的事情。她默默地坐了。她发现对学校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学校的设备也先进,人才也多,互相之间交流学习也方便,但生物厂那里已经答应了人家,人家那样殷切热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悔拒绝。她没有一丝睡意,看看已到了上班时间,她决定找系主任问问,看学校究竟怎么办这个厂。
系主任竟不知道办厂的事,看来这事不一定是真,至少还没有正式决定。柳南要走时,系主任说,还有个事我给你谈一下,我不想拐弯抹角,有什么就说什么,提你当副主任的事,学校有不同的看法,突出的一点就是说你还不成熟,不稳重,甚至有点轻浮。产生这样的看法当然和你与伍向明的关系有关,所以,副主任的事就放了下来。
副主任的事她早已不当回事了,不当倒也清净,但校领导对她的看法让她不能接受。这些话肯定是方刚说的,那天他锁门的目的也在于此。柳南满脸愤怒,满脸通红,她没有话说,也不想说什么,她愤然离开了主任室。
回到实验室,她仍然愤怒难平,没想到在学校领导眼里她竟是个轻浮不成熟的人。她想立即写份请调报告。想到生物厂吴厂长说过由他们来办,她又收起了笔。
主任又跟着来到实验室,主任说,其实你也不必生气,也不必太在意,事情虽然放下了,但没有任命别的人,这就说明人家仍然在考察你,我觉得你还是沉住气,政界的事变幻莫测,说不定哪天就会再把你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上。
柳南猛然明白,主任把她的恼怒理解为当不上副主任的恼怒,真是可笑。柳南努力平静了语气说,我本来就对这个副主任无所谓,现在让我当我也不会去当,我有我的事业,我能有一个宽松的研究环境就不错了,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副主任。
主任看着柳南,好像难以看透。主任可能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便再不说话,站一阵就不高兴地走了。
早上起床恶心呕吐,细想,例假已超期十多天。柳南心里一惊:可能麻烦事来了。接了点尿液到实验室化验,果然呈现阳性。
和伍向明上床不到一月,显然是那夜把丁放叫来的结果。那次事后她是吃了药的,可见是药没起作用。只有趁早去做人流了。伍向明是学遗传育种的,他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如果让丁放陪了去做,好不容易扯清了的关系就会再次扯不清。她一阵悔恨,不由得想到民间一句粗话:男人没主意受一辈子穷,女人没主意装一肚子怂。也许人家说得没错,自己是很轻浮,是很不成熟。
让伍向明陪了去医院,这正好是对他对爱情的一个考验,如果他为这事而不再爱,趁早分手当然是上策,因为这件事和将来年老风韵失尽相比,这毕竟是小事,这件事他若不容,将来老了绝对没有好结果。
中午吃饭时,她将怀孕的事告诉了他。他开始咧了嘴笑,笑到一半突然皱起了眉头。他说,不可能吧,好像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柳南说,我早提醒过你,我是结过婚的人,更谈不上处女,认识你前,我有我的生活伙伴,但认识你后,我向你保证,我能够做到感情专一。
伍向明一脸痛苦,连眼睛都红了。剧烈地思想斗争了半天,问,你说,是不是那个王八蛋丁放的?
柳南本来要如实告诉他的,这一骂她却觉得不告诉最好,因为丁放也有隐私权。她说,是谁你没有必要知道,不知道也最好,关键是和这个人再不会发生这些事,所以你不必问他是谁,这一点我已经向你作了保证,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饭早已凉了,柳南示意要他吃饭,他摇摇头,说吃不下去。看着他一脸痛苦,她心里踏实了。这说明他是真心爱我的,并且爱得很深,如果得知自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无动于衷,那才叫危险可怕。柳南知道没有什么话可以来劝慰他,她收拾掉饭菜,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医院。
伍向明说,越快越好,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挖出来喂了狗。他看眼柳南,柳南并没十分地生气,又恶了声说,明天就去。
柳南的课已由方刚来讲,柳南本想悄悄到离学校远点的医院作了,住两天院再回来上班,但考虑到系里说不定突然有事,也说不定学校会找她研究办厂,柳南还是决定到系里说一声,就说外出查个资料。第二天一上班柳南就到系里请假,系领导说,你来得正好,学校通知今天开会,是有关建厂的问题,你是主角,就把你先通知到。
柳南问会在哪里开,由谁来主持。主任说,听说建厂的事学校已经开会定了,今天实际是宣布学校的任命通知,因为被任命的人大都在咱们系,所以会便在咱们系里开。
柳南虽然不想当官,但此时的心却剧烈地乱跳起来。因为自己是主要研究者,她估计这次任命肯定和自己有关。她有点怕,她觉得自己兼总工程师还可以,当厂长可能没有那个全面管理的能力。更烦心的是生物制品厂那里怎么办?她想,应该向学校建议,不另建厂,和生物制品厂合作或把他们兼并过来,这样省钱省力也不缺熟练工人,多快好省,一举多得。
果然只是个组建任命大会,党委书记讲话后,组织部长便宣读组建任命事项。学校决定投资六百万建一个生物制药厂,同时以免疫教研室为基础,组建一个生物技术研究所,负责新产品的研究开发。任命方刚为厂长兼研究所长,柳南为副厂长兼副所长。生物制药厂行政级别为副校级,方刚为副校级厂长,柳南为正处级副厂长。
柳南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愤怒让她满脸通红。建厂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征求一下研究者的意见?为什么不和当事人商量?为什么只听方刚一个人的?为什么要让方刚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外行兼研究所长?这样一个结果让她绝对不能接受。还没等部长宣读完毕,柳南就站了起来大声说,这个决定我不同意,你们根据什么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建厂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找专家论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