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5）为仇人萨达姆辩护的女律师
在萨达姆的众多支持者中，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就是他的辩护律师哈利勒为萨达姆当辩护律师绝对是一项充满了危险的工作，迄今为止，萨达姆律师团已经有3名律师先后惨遭杀害。为了给自己的律师们请命，并要求有关方面为律师提供安全保证，从今年7月7日开始，69岁的萨达姆和几名同案被告一起绝食抗议，直到23日被送进医院。
受到萨达姆绝食行动的鼓舞，他的辩护律师团也多次强调，他们肯定不会被吓倒，将一如既往地进行辩护。包括女律师布沙尔·哈利勒等人在内的辩护律师们，继续行走在困难重重、险象环生的路上……
穿过一道道疯狂地发出蜂鸣声的金属探测器，哈利勒律师步入了一个巨大的会议中心。那里是已经被推翻的伊拉克前政权遗留下来的建筑物之一，墙壁上装饰着的壁画还带有那个时代明显的印记：一枚枚导弹呼啸着刺破蓝天的图案仍清晰可见。
没过多长时间，一名在大厅里来回走动巡逻的伊拉克安全部队士兵看到了哈利勒律师。虽然大厅里有不少人，但一眼看去就能分辨出哈利勒是个外国人，因为她的穿戴与众不同：时髦的高跟凉鞋、牛仔裤、身上佩戴着闪闪发光的首饰。说起来，这几件首饰还是一名利比亚珠宝商人送给她的礼物，因为这名珠宝商在电视上看了法庭对萨达姆的审判，看到了为萨达姆辩护的哈利勒，并对这位女律师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时，士兵也主动向这个看起来眼熟的人打招呼：“您好，打扰一下。您就是为萨达姆辩护的那名律师吧？”
当从哈利勒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那个士兵立即表现出见到名人后颇为兴奋的样子，他甚至把周围几个兄弟也招呼了过来，大家围住了哈利勒，其中5个人身上还别着美军发放的、用来进行身份识别的徽章。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起看着哈利勒，并冲她微笑表示友好。
“请告诉萨达姆，你在这里遇到了几个年轻人。年轻人们向总统表示问候。”一个年轻的士兵说。“我们认为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另一人接着表示。
这几名士兵围着哈利勒，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对萨达姆的看法，他们说话很快，显得非常热切。面对这位能见到萨达姆的律师，他们甚至积极要求得到哈利勒的签名。
充分满足了这些人的签名要求后，哈利勒表示友好地耸了耸肩，然后在士兵们的一片赞誉声中逐渐走远。
其实，不仅是这帮士兵，很多在明面上为美国支持下的伊拉克政府效力的人，虽然在戒备森严的“绿区”工作，但说不定暗地里就是萨达姆这位被罢黜的前总统的支持者。
当然，在萨达姆的众多拥趸中，看上去最不可能的便是他的这位律师哈利勒了。
在她看来，萨达姆早已不是有着杀兄之恨的暴君，而是个单枪匹马的无畏战士
大约40岁的哈利勒拥有黎巴嫩国籍，出身什叶派。和许多阿拉伯人一样，她对萨达姆统治下的伊拉克并不感到陌生。对她而言，这个国家的过去甚至是充满了血色的痛苦回忆。她在伊拉克有很多亲戚，她的表兄弟们当年参与反抗萨达姆领导下的逊尼派统治，结果遭到镇压并被处死。所以，她原本是深深痛恨着杀死亲人的这个“暴君”的。
然而，事情在2003年12月突然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在那个冬日的下午，正在看电视的哈利勒无意中换到了半岛电视台的新闻频道，突然看到了美军在提克里特抓住了在逃的萨达姆的消息。她被一些画面深深地震撼了：曾经不可一世的萨达姆在逃亡中已经变得苍老虚弱，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伊拉克领导人被美国士兵屈辱地牢牢按在地上。其间巨大的反差并没有让哈利勒幸灾乐祸，而是几乎在当时就下定了决心——要致力于解救萨达姆。
带着心中的激愤，她很快就给已沦为囚犯的萨达姆写了一封信：
“萨达姆总统，愿真主保佑你，并指引你走上正确的道路。伊拉克共和国的总统，阿拉伯世界的领袖，昨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您被那些伪君子抓住的画面，可这让我感觉到只有您才是自由的阿拉伯人，而对此表示沉默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囚犯。我想在那个‘法庭’上为您辩护，请您答应我的请求。”
当时，在阿拉伯世界的知识分子阶层和法律专家中间，对萨达姆的审讯已经成为一个著名的诉讼案。这位伊拉克前领导人的命运也吸引了来自阿拉伯以及更多国家的数十名律师的关注，其中，包括一些活跃的志愿者，例如，利比亚总统卡扎菲的女儿以及一名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的沙特律师。而凭借满腔的热情和对法律的熟悉，哈利勒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加入萨达姆的辩护律师团，得以与美国前司法部长拉姆赛·克拉克等名流“并肩作战”。
然而，接手为萨达姆辩护的任务、并成为辩护律师团的成员之一后，哈利勒遭到了来自什叶派亲朋的强烈不满甚至恶语相加。但是，哈利勒始终将自己的工作视为一项伟大的任务，因为她认为自己代表的是所有多灾多难的阿拉伯国家。在萨达姆执政期间，也是因为他代表着阿拉伯民族，他才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哈利勒相信，虽然萨达姆掌权时犯下了不少错误，伊拉克国内的教派对立也一直存在，但是，代表阿拉伯民族去辩护这个理由足以让原本存在的宗教分歧黯然失色，萨达姆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领导人也因此变得不再重要。
哈利勒回忆起自己见到萨达姆的情形：“当我见到(萨达姆)的时候，他先是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微笑着对我说‘那些美国佬觉得我之所以和他们开战，是为了保住我的总统宝座。他们大错特错了，这场战争是为了保卫我的国家’。”对于眼下伊拉克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的混乱局面，哈利勒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她说：“萨达姆从来没有向美国投降。他没有放弃，也不会逃避。如果他已经放弃的话，整个阿拉伯民族就已经被当做一盘黄金交给美国了。”
在她看来，萨达姆早已不是那个有着杀兄之恨的暴君，而是一个单枪匹马的无畏战士。不管前面是一条恶龙，还是一架风车，他都选择勇敢地冲上去。
她把为萨达姆辩护看做是一次反美爱国行动
在伊拉克，很多普通民众的友好举动更坚定了哈利勒为萨达姆辩护的信念，而且据她所说，不只是在伊拉克，在别的阿拉伯国家她也得到了群众的支持。“我在利比亚就遇到了相同的情况，”哈利勒曾到的黎波里参加完一个会议，她回来后说，“在那里，人们试着把我举到肩膀上去。”她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写有潦草字迹的餐巾纸，那是一些崇拜萨达姆的阿拉伯人托她带给萨达姆的信件。
一名叫做奥马尔的利比亚人在上面写道：“我的领袖，敬爱的萨达姆，我甘愿为您奉上我的灵魂，我的家庭。”
另一张纸上则写着“忍耐，忍耐，再忍耐。我们都与您站在一起，不惜倾家荡产，肝脑涂地。您是阿拉伯国家的阳光，也是阿拉伯世界的荣耀。只有将伊拉克从那些没有半点道义可言的人手中解救出来，否则阿拉伯将没有尊严。”
事实上，在萨达姆当政时期，并没有多少阿拉伯人对他抱有好感，他甚至被冠上了血腥“镇压者”、“独裁者”等等恶名。人们大都把他看做一名残忍、专制的统治者，后来被揭露出来的杜杰勒村惨案等又进一步加深了人们的这种印象。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虽然西方媒体一直大张旗鼓地举出各种罪状为萨达姆定性，可改变了阿拉伯人对萨达姆看法的，恰恰是美军入侵伊拉克的举动。
美国的军事行动让很多阿拉伯人敏锐地意识到了大国想插手这一地区的意图，萨达姆政权作为美军重点打击的目标，自然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同情和支持。过去，很多阿拉伯国家的人经常愤怒地抱怨他们国家的政府，因为政府默许华盛顿在自己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两相对比，敢于和美国对着干的萨达姆自然成为抗击美国的阿拉伯领导人。
哈利勒坚信，萨达姆是个“为建立一个强大国家而与西方利益发生冲突的领袖”，她把这场辩护看做一次反美爱国行动。她说：“每次登上美军直升机前往法庭或去与总统会面，我从上面俯视巴格达，那些蜿蜒的水泥墙看起来就像一条条贪吃蛇，我更加肯定了这样的念头：美国人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扼杀一个正在兴起、雄心勃勃的阿拉伯政权。”
在审判萨达姆的法庭上，哈利勒用熟练的言辞抗击、批驳美国的政策。她不止一次出示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的照片，导致主审法官火冒三丈。有一次出庭时，法官甚至忍不住直接叫她“土匪”。
当时，法官严厉地命令哈利勒回到辩护席上，她却倔强而勇敢地反问：“我想知道上回我违反哪项程序了？”法官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并命令她坐下。可哈利勒继续争辩：“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样我以后就不会再犯了。”法官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于是直接命令法警将她拖出法庭。而哈利勒当下也勃然大怒，她一面冲法官大声抗议，一面脱下身上的律师袍，然后狠狠扔在地上。当法警冲过去抓住她时，她使劲推开他们，大声喊道：“离我远点！”
“当我必须在布什和萨达姆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时，我毫无疑问会站在萨达姆这边。我毫不后悔为他辩护。”
在法庭上下，不管是以微妙的方式还是以坦率直言的方式，哈利勒一直在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对比，那就是在萨达姆统治下的伊拉克和美国进入后的伊拉克的对比。毫无疑问，后者如今正处在安全真空之中，爆炸和袭击一直不断，流血和死亡事件经常发生，而且暴力冲突还在日益升级。
所以，哈利勒和她的同事们为萨达姆辩论的最基本依据就在于，美国的入侵是否真的改善了伊拉克人的生活？这个疑问在整个阿拉伯世界都唤起了广泛共鸣，很多人都开始思考，开始关注萨达姆的下台到底如何改变了这一地区的权力结构。
“我曾经将美国的民主和萨达姆的专政进行了比较，”哈利勒说，“当把萨达姆为保卫政权的所作所为和继其之后美国人在伊拉克采取的所有行动进行比较，我的结论是美国人的行径要比萨达姆过分得多。”
在哈利勒看来，萨达姆是殉难者的代表。虽然从自家亲戚的悲惨遭遇中她早已知道，萨达姆曾经非常残酷地镇压异己力量。但她把萨达姆同美国总统布什进行对比后，她认为，萨达姆是那种有着自己坚定的政治信念，直到死亡也不动摇的人。她说：“当我必须在布什和萨达姆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时，我难以保持中立，我毫无疑问会站在萨达姆这边。我毫不后悔为他辩护。”
虽然哈利勒一直在为萨达姆的自由奔走呼号，但私下里她也认为陪审团对萨达姆的审判早已有了结论，那位伊拉克前总统将被判处死刑。尽管如此，哈利勒仍然不放弃自己的努力和抗争，她坚信死刑并不可怕，他们的辩护工作的意义在于影响公众的认识，在于书写历史的判断。她认为，这些将是萨达姆最大也最有价值的遗产。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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