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技)被出租的童年4
(一)
2月10日,8名乞讨人员在三亚被送至救助站,三亚警方调查说这其中有7名儿童来自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消息第一时间被海南媒体报道。很快,河南方面派出一个由警方、政府人员、媒体组成的小组到三亚接儿童回家。当是时,两地媒体大篇幅的报道有点煽情。
这7名太康乞讨人员中,就有一个叫翟武帝的少年,年方十五,飘逸的长发,流利的普通话,感觉不像普通人。从三亚到太康的大巴上,他被媒体围住。“你是翟武帝么?”“嗯,我是。”“有什么感受?”“好感动哦。”“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想当记者。”“真是个好孩子。”
(二)
如果仅把新闻当成故事来看,面对那些流浪者,没人不希望故事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如果要给这个结局加点颜色,没人不希望是温暖。如果再加点,没人不希望是感动。
问题是,现实总一波三折。这年的情人节,相安无事。这年的2月15日上午和中午,都相安无事。到下午,太康县张集镇政府派出三辆小车,将从三亚解救回来的儿童少年,分送各村各家。送往孟堂村的,有四名。
16时许,张集镇政府的一辆黑色小车欢快驶入孟堂村。村口停下。车上下来四名少年儿童,一身新衣,背书包,别“宝贝回家”胸牌。村民围观,见车至,速上前,其中有两名老者,将儿童抱在怀中。
四名儿童:翟武帝,6岁的翟唱唱、徐乙超、徐乙风。两名老者:刘军兰、徐克俭。人物关系:刘军兰是翟武帝、翟唱唱兄妹俩的奶奶;徐克俭是徐乙超、徐乙风兄妹俩的爷爷。故事情节:刘军兰将翟武帝、翟唱唱紧紧抱在怀里,当场流泪;徐克俭一手拉着徐乙超,一手拉着徐乙风,幸福地向村中走去。
真的,已经相当感动了。作为直击者,我当时就站在刘军兰身边,亲眼看到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决堤、滴落,亲耳听到翟武帝和翟唱唱喊她奶奶奶奶。流浪多日,亲人相逢。离别时难见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如不是记者,我非要跑到麦秸垛上大哭一场不可。
(三)
对,现实总一波三折。2月15日上午,我来到孟堂村。街巷里站满村民。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村民们见了记者就跑,所有人一问三不知。
“被解救的儿童家在哪儿呢?”“不知道。”“村支书家在哪儿呢?”“不知道。”“贵村有练杂技的么?”“不知道。”“贵村有杂技老板么?”“不知道。”“贵村是个村么?”“不知道。我是来走亲戚的。”“你到谁家走亲戚呢?”“不知道。”
不管男女老少统统不知。仿佛你走进了桃花源。在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连一个字都没问出来,所有村民都看着你从灵魂深处发笑。他们的眼睛在你身上,笑容在他们脸上。有时微笑。有时大笑。有时皮笑肉不笑。有时的笑像起伏的海浪。有时的笑像弯腰的虾米。有时笑得隐隐约约。有时笑得戛然而止。有时斜着眼笑。有时捂着嘴笑。有时围成一圈笑。有时散开单个笑。有时笑完扎进人群,行踪不定。有时笑完钻进胡同,留下一个完美的背影。
我看着他们的表情。一个个烙着土地、麦子及外界繁华印记的面孔上,开出一朵朵诡异的笑容。我不是来到了桃花源,难道是来到了梦境?果然有村民开始拽来干柴棍,在路边点火,火光未起,烟先渺渺。“嘿,小记者,过来拍照啦!村民烤火图!”
他们在调戏我?我回过头,看见他们嬉笑的身影。我被雷服,外焦里嫩。
“你敢一个人来这村采访么?”有同行问我。
“比如?”“比如夜里。”
“啊!…….”
(四)
2月15日下午,诡异继续发生。翟武帝和翟唱唱下车,与奶奶刘军兰热拥后,扯手向家走。走时,武帝步伐潇洒,长发飘扬,果有君王之姿。一拐,到家。家破旧,小院中仅有瓦屋两间,门咿呀推开,阴暗,两床挤一起。武帝衣锦还乡地说:“奶奶,拉灯咯!灯在那里,那里。”顺手一指,竟也指对。
奶奶刘军兰满脸慈爱。妹妹翟唱唱满面黑青,像小木桩扎在一旁,一语不发。
武帝:“别拍了。差不多了。”
记者:“你哪一年辍的学?”
武帝:“二年级。”
记者:“哪个二年级?”
武帝:“都行。你看着写吧。”
记者又问。武帝答:自己带妹妹去的三亚。原因:三亚暖和。工具:汽车。干啥:耍杂技。时长:半月。有无乞讨:无。过得如何:爽。想回不:不。将来有何打算:当记者。
墙上贴着几张奖状,名字却是翟武魁和翟苏苏。武帝:“我叔家的孩子。”
正说时,门外有妇女扯衣:“别说了。”武帝:“采访到此为止,散了散了。”
记者们满头浮云地走出院外:“他们自己去三亚玩了一圈?我们来打了一回酱油?”
老者徐克俭正一手扯孙子徐乙超一手扯孙女徐乙风往巷子里走。看上去,三人迎风招展,画面有奔小康之喜。徐克俭面对记者,对答如流:“孩子在三亚过得很好。从未乞讨。”带记者转圈,不进家门:“你们采访这没意思了吧。可以采访抗旱。”
徐乙超、徐乙风俩小孩,一路只顾玩玩具车,沉默如石。转瞬间,被神秘男抱走,消失于胡同尾大树下。
记者们面面相觑,直呼太诡异,觉脑子不够用。
(五)
媒体的质疑,给当地相关部门带来压力。2月16日,周口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与太康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组成联合调查组,查明:孟堂村四名少年儿童身份全部作假,“翟武帝”为赵古同村的赵坤艳;“翟唱唱”为张庄村的刘玉珍;“徐乙风”为冯庄村的冯梦晨,;“徐乙超”为曹楼村的曹双全。他们跟随真实的翟武帝、翟唱唱和徐乙超、徐乙风的父亲翟文志、徐辉外出卖艺乞讨。至此,一场男女老少参演的情感大戏尴尬落幕。
这件事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表演的天赋。
这件事还告诉我们,诡异的表皮下有真相的果肉。
2月17日临近中午,我来到张集镇赵古同村,想再见见被同行称为“影帝”的少年“翟武帝”—— 赵坤艳。赵坤艳家在村里的大坑边,两层新建的小楼。他正在堂屋里玩手机,见记者来,他倚门框,笑意浓,“影帝”风采不减当时。
这一次,他和我聊得欢畅,尽管很假得邀请我吃鸡饮酒,但态度稍显朴素。在院中浓厚的阳光里,他一直笑个不停:是随翟文志卖艺乞讨。地点:三亚等南方城市。时长:一年。人物关系:翟文志是老板,“武帝”是中层,“翟唱唱”是底层乞讨者。冒充“武帝”时长:一年。冒充原因:防被查,好应对。骗过警方和记者的总体感受:“太搞笑”。是否打过“翟唱唱”:无。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媒体调查出:假“翟唱唱”即真刘玉珍终吐露,曾遭赵坤艳虐待,身上有多处烧伤。2月22日,赵坤艳被警方带走……
来源成都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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