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全:我们这一代,最初的面孔
1983年的冬天,肖全来到了包家巷的成都妇产科医院。那天,下雪了,雪花砸在来往的车上。有自行车、三轮车、吉普车、小轿车,它们停在门口。门口贴着一条褪色的横幅:“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素质”。横幅下,有人进去,也有人出来。看着他们,肖全按下了快门,他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一种别的含义:“人们在医院门口进进出出,有的挺着肚子,有的用毛毯包着小孩。我当时就想,人类还不是跟这漫天的雪花一样,飘落在地球的吗?”此时的中国,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了两年……肖全知道,他记录下的,不是寻常的街景,不是漂亮的风光,而是历史。图为包家巷成都妇产科医院,成都,1983年。
肖全,被誉为“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家”,20世纪80年代中期,肖全开始了“我们这一代”的拍摄工作,他通过镜头观察与记录“我们这一代”中在文学、诗歌、音乐、影视、美术、演艺领域中的英雄人物,用一种特殊而连贯的摄影语言为我们提示历史的形象与后面的故事,构成了历史语境的一部分。肖全历经千辛拍摄的“我们这一代”是历史的肖像,塑造了一个时代无法抹去的历史记忆。图为1994年,在苏州拍摄电影《摇啊摇》的张艺谋。
这不是单个人的面庞,这是一个时代的肖像,是众生的写照,但一起都流逝得那么快,像是时间本身,只有最敏锐的眼睛和最敏捷的手可以把握到这些瞬间的“闪现”,把它们通过取景器、快门和黑匣中的银盐固定下来,而这些就是我们对一个时代残存的纪念。图为作家余华。
这既是孜孜不倦地阅读也是文化严重缺失的一代,既是知识收获也仍然沾染大量历史尘埃的一代,即是目标高远同时也不断受挫的一代,这一代人从无知中苏醒,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能性,却在思想与感觉的路上不断遭遇困境:他们懂得战场的惨烈,却也完全没有想到之后面临的无尽悲哀,他们左冲右突,自信而又伤感,他们指望一种美好,却又被告知人世间的残酷,他们学会了理性的立场,却又无法避免摧毁理性的恶习,他们养成了感知世界的个性,却也难以巩固当初的率性,直到最后,他们各自为阵,各奔东西。图为艺术批评家栗宪庭,北京,1991年8月。
肖全是“我们这一代”中的一员,秉赋与天性使他通过照相机成为“我们这一代”的观察者与参与者,他几乎是本能地记录着时间与变迁,本能地,感性地,瞬间而随意地,这是肖全的工作方式,他的工作永远采用这个方式,观察大街小巷,抓住人物与细节,这使得那些通过审慎思考才可能按下快门的方式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可是,就在那些一刹那的瞬间中固定的情形,成为了让人难以忘怀的过往,成为可以让人感知的历史语境。图为艺术家沈小彤,南京,1993年2月。
肖全在文学、诗歌、音乐、影视、美术、演艺领域接触的“我们这一代”英雄人物不乏数量,他观察他们,并将他们的生活与工作记录在他的图像里,这些都构成了历史的语境的一部分。图为音乐家窦唯,北京,1993年9月。“当时,窦唯的黑豹还在,王菲还没有改名为王靖雯到香港打拼。看到那时的他,你就会明白王菲为什么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图为诗人顾城、谢烨,成都,1986年12月。1986年《星星诗刊》中国十佳诗人在成都颁奖,北岛、顾城、舒婷等住进了成都花园宾馆,那晚北岛、舒婷出席交流活动,只有顾城和他妻子谢烨在房里。肖全拍下了童话式的童话诗人。顾城回北京后,给肖全邮来诗集《黑眼睛》,并留下两行字:那些花已经走远了。给肖全。“顾城说:我最喜欢拍照片了,我的这顶帽子,是一个美国老太太给我的。顾城看着拉大锯的师傅,目不转睛,他对我说:我特喜欢这些刚锯下来的木屑,我常把他们摊在手心上,我感受到这些都是新的生命!”
1990年三毛来成都,肖全找到三毛要给她拍照。两个人就在成都乱逛,在一个茶馆喝茶时肖全拍了这张照片。那组照片真是一个奇迹:女主角盘腿斜在茶馆的竹椅上,脸上笑成一朵花。
他们从茶馆出来,有家人关着门,竹椅子扣在门上,三毛没去动它,她拔了鞋,赤脚坐到竹椅旁的地上,眼睛望向镜头外。在那一天,三毛把自己的一生演了一遍。“我将这张照片送给三毛时,她说:肖全,这不是完整,而是完美。你知道吗?我十几二十岁就梳着短发、背着包满世界地漂,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我一个人。你瞧,这是一个多么倔强的女人……”
图为表演艺术家姜文,北京,1995年3月。“走,上楼去看看,他说。我把相机装满‘子弹’,我们在楼上操练起来,越拍越疯。姜文说,肖全你到楼下去,我站在房檐边上。在马路上,我用210毫米的长焦看这小子,我调动着他前前后后,姜文十分配合,我俩都挺过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