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雄本色》第一回:毛贻昌称霸上屋场 石伢子大闹韶山冲(之二)
《大英雄本色》第一回:毛贻昌称霸上屋场 石伢子大闹韶山冲(之二)
吃饭了,还不见毛泽东回来。不肯端饭碗的文七妹寻思一下,起身要走。毛贻昌喝住她:“么子?不要叫他!饿他肚皮前心贴后心,看他还有本事顽皮!”
“天黑了,伢子被狼咬了怎么办?”
“没了他倒清静……”
毛翼臣忍不下去了,“蹭”地从餐椅上蹿起来:“咱找去!”扭头奔出天井。文七妹瞥一眼当家的,随后走出上屋场。毛贻昌扒拉几口饭感到“食之无味”,扔下饭碗进屋。泽民、泽建趁机也溜之大吉。毛贻昌见了皱皱眉:“嘿!老老小小没一个沉住气的!他哪回挨打不天黑就回来?”便一个人去屋里往蚊帐里一仰,躺倒歇着生闷气。
这回毛贻昌的老经验失灵,天黑时分也没等到儿子像往常那样回家。去找毛泽东的家人一个也还没有回。平日里嫌上屋场乱的毛贻昌忽然觉得孤独才是更可怕的。躺着不自在,又下床到天井里透透气。此时天上繁星密布,上屋场像黑夜里的一口井,卧房、牛栏、猪栏、谷仓……都像是井底的虚幻又恐怖的另一个世界。而自己,正被困在恐怖之中。
毛贻昌忐忑不安,忙打火点灯。
马灯照亮了天井,猪呀牛呀谷仓呀都现了原形。毛贻昌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有鬼……没鬼的……阴森可怕呢!”
几个黑影依次走进天井里来。他看清楚了,是父亲、妻子和孩子们。但没有石三伢子!
大家都默不作声。
在家喊叫惯了的毛贻昌在自己没兴趣喊的时候,还真不习惯沉默环境。他忍不住了,大着嗓门儿问:“没把他‘请’回来?”
毛翼臣撅他一句:“就怕野兽‘请他’走掉啦!”
“不会。”毛贻昌嘴上这样说,心中也不免忐忑嘀咕道:这个小东西!今天真拧上劲儿啦,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我们把孩子们送回来还得找去,”毛翼臣总算有了回训斥儿子的机会,“乡亲们听说石三伢子丢了,都准备火把上山去找!你狠心撇下不管?那你就躺在屋里睡大觉吧!”
毛翼臣出去之后,就听得打谷场那边响起嘈杂声,光亮在天井上方闪动,随即渐渐隐去,那是乡亲们在夜色里去找石三伢子了。毛贻昌把脚一跺向门外黑暗中窜去,嘴也不闲着:
“找回来再跟他算总账!”
一连两天,谁也没找到石三伢子。
霸气的毛贻昌也撑不住劲儿了,算总账的念头早忘得干干净净,睡不着,吃不下。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毛贻昌虽然霸气,家长作风厉害,其实是为了牢牢地统治这个家庭,管教好长子毛泽东,希望他长了本事好继承毛家产业。他为儿子的英俊和才气骄傲,他憧憬着石三伢子必是乡里出类拔萃的后生,会比自己更出息的:无论种田还是当店掌柜,肯定都是一把好手。骨子里,毛泽东是他的希望和未来。
真丢了石三伢子,那不是剜去自己的心头肉?
毛贻昌这才慌了神!他否决了自己的霸气和尊严,先跑到滴水洞祈祷祖先保佑儿子毛泽东平安无恙,然后悄悄加入到寻子行列中。“石三伢子”的呼唤声在韶山冲、在群山飘荡……
又是一天,所有的人都无功而返。
文七妹的两眼哭得红肿。毛翼臣用绝食抗议儿子无情地逼走了孙子。泽民、泽建闹着要哥哥。毛贻昌嘴上不说,心里不是滋味儿:马上要晚稻插秧,少不了石三伢子一把好手啊!
自从这个家少了毛泽东,上屋场便少了生气。尤其是晚上,更多听到的是长吁短叹声,还有文七妹的抱怨声。毛贻昌终于态度软下来,叹口气对妻子说:“好了!往后,石三伢子的事,你管。”
文七妹泪眼盯住毛贻昌:“往后?要是没有‘往后’了哪?”
“不……不会的!石三伢子什么命?他命硬!能逢凶化吉!”
“可都两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唉!没想到这伢子这么犟……”
“什么葫芦爬什么架!怪谁?”
“……”毛贻昌语塞了。
正当毛家欲哭无泪的时候,一个陌生的自称砍柴的异乡人把灰鼻子土脸儿的毛泽东送回家门。上屋场一下子恢复了生机。毛翼臣忙着要跪谢恩公,被手疾眼快的砍柴人一把拉住:“前辈!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别怪我说话刻薄,有这么天资聪颖的后生是你毛家的福气!”毛贻昌忙接话过来:“多谢先生褒奖,太淘!哪有学生那样气先生的。”砍柴人道:“能难住先生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吗?润之前途无量啊!好了,既回家门,再没危险,我告辞了。”毛贻昌喝文七妹取银票相谢,砍柴人坚决不受,淡然而去。毛贻昌唏嘘不已:世间果有奇人,真是慷慨之士!
第二天早上,毛贻昌早早起来,让泽民跟爷爷下田插秧,又叮嘱文七妹:“石三伢子上学堂的事,你找邹先生。”文七妹道:“这事你去还妥当。我一女流,怕不够面子。”毛贻昌背起褡裢往外就走:“我说了,石三伢子的事你管。粮店今日进稻谷哩。”文七妹只得把连夜浆洗熨过的衣服让毛泽东换了,深情地对儿子说:
“阿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其实,你才是他的心肝儿。你可别犯昏。你要记住哦,你是长兄,要给弟弟妹妹作表率的。是读书人了,要尊敬先生,‘师徒如父子’。以后不能耍小聪明戏弄先生和任何人。懂了吗?”
毛泽东点点头:“送我回来的王先生也这样说。我今后不顽皮,好好读书。”
“好!”文七妹轻轻拍一下儿子的肩头,“我已向邹先生为你陪了好话,先生原谅你了,他还夸奖你的才气呢。”
就这样,毛泽东重返南岸私塾。邹春培的确不计前嫌,师生之间再没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但这年秋天,毛泽东征得家长同意,离开了他的启蒙老师邹春培,转学关公桥私塾。由于关公桥私塾没有新鲜课程吸引,毛泽东又转学桥头湾、钟家湾再读。但同样是“白菜萝卜、萝卜白菜”,那些课程他早熟读于肚。此时,对古典文学有了初步理解的毛泽东,对书法产生了兴趣,从学欧阳询着手,再学颜、柳,小小少年便练得一手好字。到除夕过大年,毛贻昌再也不用求春联,自家门上贴自家儿子写的对儿,看着漂亮,想着也舒坦!公元一九○六年伊始,毛泽东又师从堂兄毛宇居,入井湾里私塾。虽然这里的《公羊春秋》《左传》之类的历史类教科书,比以前所学多了“故事性”,但总不比《三国演义》《水浒传》及《西游记》等古典文学作品吸引人。而这类“杂书”是不准在私塾看的。
毛宇居发现毛泽东在课堂上以《左传》挡着《水浒》有滋有味地看着。发现“秘密”的毛宇居没有当场揭穿,而是准备以“声东击西”的战略,先用背书抓住“辫子”,再惩罚他“不务正业”。
如邹春培,点书毛泽东背,这个方法抓学生的“辫子”往往很奏效。但毛宇居难不倒毛泽东,无论点学过的什么文章,毛泽东背起来如行云流水,令毛宇居暗暗赞叹不已!
当然,毛宇居不可能听任学生在学堂偷看“禁书”。他瞅准了,趁毛泽东魂儿都钻进小说王国的时候溜过来,铜戒尺“啪”地压在毛泽东的书上,冷冷一笑:
“毛润之!”
毛泽东吓一跳,知道“露馅儿的包子是拿捏不过的”,站起来解释说,屋里太憋闷,背书效果并不好,自己是调剂一下读书的时间……毛宇居一撇嘴说:“嘿嘿!你甭往背书那道儿上引,我还能上你的当?走,跟我来!”
毛泽东狐疑地问:“去哪里?”
毛宇居更不搭话往外走,毛泽东不敢不随着跟出来。毛宇居走到院子里的水井旁,伸手指指:“以井作诗,以诗说井。如果我听着诗好,免你一罚。”
这招儿够难为毛泽东的。虽然“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毛泽东毕竟是会背诗的学生,不是会“推敲”的方家,更何况就是潇湘名家曾国藩接此题也未必轻松!学生们窃窃私语:“糟了!润之倒霉啦!”
毛泽东别无选择。在同学们的簇拥下,毛泽东绷着脸儿围着水井转,边转边瞅,瞅井台、瞅井帮,伸脖子瞅井里……转到两圈便停住脚步,望着毛宇居。毛宇居稳操胜券似的倒背双手,眯起眼,那声音一半儿从嘴一半儿从鼻子里挤出来,多少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催毛泽东:“吟,吟啊?”
毛泽东张口道来:
天井四四方,
周围是高墙。
清清见卵石,
小鱼囿中央。
只喝井里水,
永远养不长。
“好!”同学们一阵喝彩!
毛宇居禁不住暗暗称奇:“奇才!贻昌叔好福气!此人日后的前程不可估量。”自那以后,毛宇居破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毛泽东看什么书,都不管他。而渐臻世事的毛泽东觉得,韶山冲里里外外的师塾都读遍了,也读腻了,向父母祖父提出停学务农,自学读书。毛贻昌第一个赞成,笑眯眯地说:“停了好哩!早已识得数打得算盘记得账,田里店里好帮手。”
这年春夏之交,毛泽东告别了私塾,开始了“半耕半读”的少年生活。
不到半年时间,毛泽东把韶山冲的藏书都借阅完了。对书的渴求,迫使他走出韶山冲寻求更多的精神食粮。书,成了少年毛泽东的伴侣:油灯旁、树荫下、水塘岸边、田间路上……到处都有毛泽东捧读的身影。毛泽东成了远近闻名的少年读书郎。邹春培与毛宇居相遇湘潭县夫子庙,谈起毛泽东双双由衷感叹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毛宇居还特地找到上屋场游说毛贻昌:“润之乃可塑之才,埋没乡里可惜了,当离乡远走高飞,展大鸿之翼。”毛贻昌尊重先生,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面上和气相待:“庄户人家子弟,读几年书,认得字打得算盘记得账就行了。再说废了科举,读再多的书也不能‘金榜题名’啦!”毛宇居在毛贻昌面前乃“小字辈儿”,说话行为须谨慎,只得悻悻而退。令毛宇居没想到的是,他的一番话让毛贻昌警觉起来:石三伢子一天天长大,那颗心一味儿地扑在书里,心思不在种田做生意上,早晚心野了收不住!翅膀硬了,拴也拴不住哩!女人才是拴住男人的绳索。对,该给石三伢子讨堂客哩!成了家,添个壮劳力,三年两载生男育女,那可是红火日子哩!
毛贻昌把“小九九”拨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毛泽东是老虎上磨——不听那一套。
“要娶你娶!我不要!”毛泽东一口拒绝。
“我娶?你昏话!”毛贻昌被激怒,脖子上青筋直跳。嘿!哪有男子汉不想媳妇的?在毛贻 昌眼里,少年毛泽东是大人了。
“反正我不要!”毛泽东态度坚决。
这是毛贻昌始料不及的。
然而,毛贻昌是当家的,举足轻重的大事必须由他定夺。不管毛泽东愿意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千年的铁打规矩,定亲的换帖仪式照样进行。这就意味着,毛泽东从换帖之日起已经是准丈夫了。令毛贻昌不得不急的是,石三伢子根本没把换帖当成一回事,依旧是下田之外一头钻进书堆里,“一心只读圣贤书”。
毛贻昌寻思治石三伢子的办法——生马驹子不训是不服的!上不得笼头,多好的马也中看不中用。
得来个管用的“杀威棒”治治他!
早饭后,毛贻昌叮嘱:“石三伢子,滴水洞的田该追肥啦!三十担六十堆,要摆的均匀。你今日早去晚归,都把粪挑进去,明日好追上。”
“知道了。”毛泽东应着,挑上粪筐拿了书就走。毛贻昌早算计好的,那片田是一天干不完的。他知道毛泽东在田里劳作累了便在树下乘凉看书的习惯,有时看书则忘了锄田,为了应付自己,曾经每垄只锄地头那一段,害得收割时分不开哪是苗哪是草!瞅他带的是他最着迷的《三国演义》,心里琢磨:不偷懒儿才怪呢!哼!等着瞧!
日头偏西时分,毛贻昌悄悄到田间“捉鬼”,果然逮个正着——石三伢子正坐在树底下全神贯注地看他的《三国演义》。
毛贻昌大吼一声跳了过去:“你偷懒么!”
毛泽东抬眼望望暴跳如雷的父亲,似乎明白父亲的用心,淡然处之,继续看他的书。
“你蠢!”毛贻昌怒斥。
毛泽东反问父亲:“我蠢何处?”
“你不干活只顾看书,稻谷能长出来吗?”
“谁说我没干活?”
“你还抵赖?粪筐还扔在那里!”
毛泽东“呼”地站起来,指着大田对父亲道:“你自己去看么!”
毛贻昌愣愣神儿,跑去稻田看仔细:果然,六十堆,不多也不少,且整齐划一,无可挑剔。
毛贻昌呆了!他甚至怀疑石三伢子看书多了,学了什么法术。
无论如何,毛贻昌栽了。
晚上,毛贻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儿大不由爷”这句话深深刺痛他的心。他感到自己的权威正受到威胁,这威胁不是来自外面,不是来自长辈和堂客,而是来自小小年纪的长子石三伢子!等罗氏过了门儿,就安排石三伢子去县城湘潭当学徒——看他是个大掌柜的材料。
他说给文七妹听,文七妹泼他的冷水:“怕是一样儿也通不过。他心思没在这些事情上……”
“胡闹!怎么能由他性子来?还有老有小不?”毛贻昌听妻子为儿子掌理马上火气直冲脑门儿。
文七妹不再吭气。一个月后选下吉日,毛贻昌张罗着把罗氏娶进家门。令毛贻昌尴尬的是,小夫妻不是那么回事——别说并非“干柴遇烈火”,甜甜蜜蜜,倒好似两个同住客栈的路人,看不出一点儿缘分在。文七妹细心,把忧虑讲给当家的听。毛贻昌不以为然:“哪里那么多‘讲究’?夫妻者,开始还不得‘将就’?慢慢就好上了。”
然而,几个月过去,文七妹没发现儿子“好上了”的蛛丝马迹。毛翼臣忌日,亲友们都来,毛贻昌几杯米酒下肚,流露出对儿子毛泽东的不满:“他蠢!不孝!”毛泽东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的怨气,便反唇不让:
“我不孝?古云‘慈父孝子’,我不孝因你不慈!”
毛贻昌大怒,把酒杯往桌上一摔:“你敢顶撞老子?”
“圣人说的不对吗?”毛泽东并不示弱。
“你……不忠不孝!”毛贻昌急得手打哆嗦。
毛泽东振振有词:“忠,精忠报国。学不得本领,如何报效国家?”
毛贻昌不过识得字、记得账,哪里有“隆中对”似的本领?说不过打得过,毛贻昌跳起来便抓毛泽东!众亲友相劝相拦,毛贻昌积压在胸中的那些怒气刹那间爆发,拦也拦不住,转身抄起扫把就打毛泽东!毛泽东拔腿就逃,毛贻昌紧追不放。两个犟脾气在上屋场前打谷场上转圈儿狂奔。纤弱的罗氏、慈悲为怀的文七妹、惊心动魄的弟弟妹妹、不知所措的亲友们乱作一团……
猛地,所有人都愣住了:毛贻昌中了咒语似的“定”在那儿!仔细看,明白了:毛泽东“前腿弓后腿绷”,作出跳水塘的姿势威胁父亲:“你再追,我一头扎水塘淹死!”
毛贻昌咬咬牙关克制了自己,他明白石三伢子是做得出来的。只得自己把火往下压,把扫把往地下一撑,心里狠狠地骂:“嘿!你有种!给老子来这么一手!看亲戚们散了老子收拾你!”
毕竟,毛贻昌没有犟过儿子。正因此,毛泽东才冲破樊篱展雄翅,飞出大山寻高枝。
看官:
鸿鹄有志在蓝天,
丰羽怎能不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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