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军 发表于 2016-7-15 21:09:23

原创 小小说,中秋节轶事

中秋节轶事文/常文军中秋节前的周六下午,当久违的太阳使出浑身力气把山城上空的薄雾撕开一道口子并且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时,我和张小谢正坐在长江岸边的石阶上欣赏着江面上的风景。长长的石阶上到处是洗衣服的当地人。石阶往上的三峡广场,几个不到六岁的孩子一手提着小桶子,一手拿根长长的毛笔在水磨石地板上悠闲地写字;边上一个穿整洁呢子大衣、戴宽边眼镜的中年人和一个光着上身、扛着扁担的“棒棒军”擦身而过。总之,一切对我来说充满了新奇。这里的长江已经变成了库区,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上,除了来往驶过的钢铁巨轮,还有几艘细长的机动清洁船,船尖上光着膀子的男人拿根细长的竹杆,一眨眼功夫就非常潇洒地捞起了飘在江面上的一个白色食品袋;透过一块水位标牌,我似乎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坐在岸边三十二楼阳台上的竹椅上悠闲地看着《山城日报》,但到底是不是《山城日报》,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准。
五十岁出头的张小谢是典型的南方人,个子一点也谈不上高大,但思维却像新装系统的电脑一样十分灵敏。我之所以陪他来江边钓鱼,不只因为他是我们的部门副经理,更重要的,他还是一位诗人,在几本有名的文学杂志上发表过诗歌,还得过奖,不仅如此,他对小说也有很多独到的见解(能一眼看出《绿皮车》中女“骗子”的动机是为了让母亲能在“我”的座位上多坐一会),因此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就成了他最忠实的朋友,虽然他名字中的“小”字让我非常不好意思叫出口。
“这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张小谢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拿出钓鱼杆,用诗一般地口吻对我说,“山城首先是美丽的,它至少充满了新奇,特别对你们北方人来说。想想吧,在祖国的大西南,一座全国闻名的直辖市,学校、居民区、购物中心、街道、还有其它所有建筑全都修在大山上,而且又被长江和嘉陵江精心而巧妙地分隔成好几个部分,这本身就是大自然的杰作。如果有人和你说起发生在山城的近代史或是把长江当作洗衣盆,我想你一定会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回答他----事实就在那明摆着,你总不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吧?”
“北方也有很多美丽的地方,比如我的故乡晋城就有个王莽岭,那简直就是太行山的缩版,群峰集聚、云海缭绕,特别是旁边一个叫锡崖沟的小村子,有一条闻名全国的挂壁公路。”我想了想,对不慌不忙挂着鱼饵的张小谢说。
张小谢不以为然,他慢悠悠地自言自语:“至于故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但你想过没有?故乡是什么?”他停了一会,毫不客气地对上面的话下了结论:“实质上,故乡就是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你说不是吗?”
在那个美丽的周六下午和宽阔库区的岸边,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诗人会这样理解故乡,于是我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不是同一个概念,故乡,应该是一个人出身的地方,那里不但有他可爱的亲人、邻居、伙伴,更重要的是,故乡养育了他,让他把根深深地埋在故乡的山水和草木中了,埋得是那样深,以至于他不论走多远,总能从他身上找出故乡的烙印,或者说,是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他的心脏和步伐,让故乡成为他一生思恋和向往的地方。”
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一个依在几台洗衣机旁的中年男子在用我听不懂的当地方言快声快语地说着什么,边上还围了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看得出,这些人都在帮年轻夫妇说话,一分多钟后,这些人分别递给中年男子一些钱,急急忙忙把那些洗衣机抬到了离水边最近的台阶上,抓起边上的衣服一股脑儿扔了进去。
“那是出租洗衣机,按时间论价,通常是一小时五元钱。”张小谢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山西人不错,但就是舍不得故乡,但我可不一样,我走过很多地方,我坚持认为,现代人是没有故乡的,如果非要说有,那么,家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比如现在,山城就是我的故乡,如果我到了你们晋城,我的故乡自然就在秦岭与淮河以北了。”张小谢非常老练的把鱼杆一甩,明晃晃的鱼钓在江边的空气中快速地划出一条弧线,像银光闪闪的鱼儿一样快活地跃进水中。
“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故乡两字。经济发达的现在,人口流动已经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张小谢把鱼杆支好,优雅地点上一根烟,“当然也从不和家人提起,思恋故乡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我七岁时就跟着叔叔跑到内蒙,在额尔古纳河边飘泊了----不,愉快地渡过了六个年头,后来我去了紧挨着乌苏里江的佳木斯,在那里与俄罗斯隔江相望;在新疆,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让我认识了一种叫左公柳的植物,因为时差,那里的人每天上午十点才开始上班;走出郑州机场时,我一点也不为机场建在新郑却取名郑州而感到意外,还有现在的三峡库区,极大地缩短了唐朝诗人李白千里江陵的行程……”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王小谢说得兴致勃勃:“我每到一个地方,都把脚下的土地真心地当作自己故乡之一,如果条件具备,我确信我还会有更多的故乡……”
张小谢这些话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欧·亨利的《咖啡馆里的世界公民》,我说在咖啡馆里,有人坚持说自己是个世界公民,对于故乡的观点和你几乎一样,作者也对此也深信不疑,但是后来,那个所谓的世界公民却和别人打起架来,原因是别人说他家乡的坏话。“你不会也和我打起来吧?”我想我非常有必要弄清这个问题,因此用开玩笑的方式提了出来。
“那是艺术,小说是虚构的,包括轶事,小说中的故事虽然看起来非常真实,但你最好一句也别信。”张小谢没有生气,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着,一边死死地盯着飘在水面上的浮子。
“艺术既然来自生活,总要有个原型吧?”我说这话时,发现旁边一个洗衣服的女人正往身上套一条非常肥大的裙子。半分钟后,裙子一脱,身上的原来的衣服就变成了一套浅绿色的泳装,接着扑通一声跳进江里后不见了踪影,把小谢脚下的鱼儿都惊跑了。我正担心时,女人却从几米外的地方冒出头来,系在泳衣上的一个红气球,夺目的飘在水面上。
小谢冲我发起火来,“高于生活你懂不?艺术必须高于生活,必须虚构和夸张才行,不能像钓鱼一样小心翼翼和实事求是!”
我想我得把气氛缓和下来才行,于是我小心地说,“我们部门的陈经理,每天给家里打电话,他肯定……”
“你别提他,”说到陈经理,张小谢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别看那个姓陈的小子只有三十来岁,但他绝对和我一样是个四海为家的人。前些天,听说他把户口也迁到了这座美丽的山城并且把山城当作了他的故乡之一,只是据我分析,这里并不是他的最终点,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会把另一个新的地方当作他的又一个故乡。
听到终点,我突然敏感起来,我说,“你怎么理解叶落归根这四个字呢?”
张小谢紧紧盯着一阵乱动的浮子,猛地收起鱼杆,钓上空空如也,连鱼饵也不见了,岸上不少人开始往身上套裙子,不一会,江面上到处飘满了红气球,还有人指着禁止钓鱼的牌子向小谢大喊大叫。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古人都这样说,你为何总是坚持故乡呢?”小谢气冲冲地收起鱼杆,一下子不耐烦了。
我不同意小谢的观点,我说,“传统呢?你不认为传统对一个人来说非常重要吗?我无法理解这里春节不贴对联的做法,可是在所谓的情人节,我竟无缘无故的收到好几束玫瑰,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你知道,我可是个老实人。”
传统确实让小谢无奈,他慢悠悠地把没用完的鱼饵抛进了水里,“我也是老实人,但你得正视现实和随乡入俗,其实有些传统的节日---比如中秋,对我来说,已经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欧·亨利的写那个小说时,找错了人。”小谢边收拾鱼杆边说“山城的太阳非常吝啬,我们还是回去吧,今天的江面真是不尽人意,你今晚吃不到我做的烤鱼了。”小谢边往台阶上走,边说着上面的话。
我却异常兴奋,我感觉江面上并不像张小谢说得那样糟糕,附近一艘六层多高的大船上被几根粗粗的钢丝绳紧紧的系在岸边,船上提了油漆桶的工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刚刚油漆过的栏杆在浓雾中发着非常柔和的光,还有人拿着拖把清洗本来已经非常干净的甲板。
“这么说,今年中秋,您,还有刘经理,都要在美丽的山城过了?”吃不吃烤鱼一点也不重要,但回家是件愉快的事,我只想在中秋节的时候,脚下踩着的是我故乡的土地。因此,我还是想知道得更直接和明确一些。我破例地给张小谢打开车门,装出一付毫不在意的样子问。
张小谢连头也没回,“这还用说吗?”
我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我感觉山城的雾非常美丽,像玻璃一样透明,让我的视力也突然提高了好几个点,车外的浓雾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开车的能见度。
周一的下午,我充满信心地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发现经理正对着刚发下来的月饼发呆。
“中秋节快乐,”我对经理说,“我想请一周假,中秋节,我得回去看家人”
经理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有气无力地说,“这事,还是节后再提吧。就在刚才,那个可恶的云南人张小谢发来短信,说他此时正在开往昆明的火车上,还说宁可不要够他买两条软中华的节日补贴……”
我有些惊愕,“他,他不是四海为家吗?他亲口对我说过的!”
“事实上可不是这样,事实上,他打乱了我的回家计划,河北承德,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经理气败坏急地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两张火车票,“现在就去车站帮我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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