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问归期未有期
倘问归期未有期山西兰花集团 连利英
今年雨水多，低矮的平房湿漉漉的，阴面墙壁下长了绿色的苔藓，小院里一棵葡萄藤匍匐着和茂盛的野草纠结在一起。沧桑的老平房无言地站成守候的姿态。
这是山西长治郊外一处棚户区，也是福成的家。福成一家人常年在外打工，房子全仗爹娘照看。天气好的时候，福成快80岁的娘就用轮椅推着半瘫的福成爹来这里，开门散散潮气，晒晒被褥。福成娘总是边干活儿边流泪：“老了老了，儿孙都跑外面去打工，不知道俺儿受得是啥苦。”福成爹就生气，用拐杖使劲敲着铁丝上的被褥骂儿子：“不孝儿，一年到头不回家，晒这些东西管屁用！”被褥不堪敲打冒出一股灰尘，烟一样散在空气中，只留沉闷的拐杖声“咚、咚”响得让人心疼。
“啊啾、啊啾……”福成站在杭州一处建筑工地上，打了一连串喷嚏。他有轻微鼻炎，天凉了吸点灰就要打喷嚏。福成用手背擦了下喷出的口水，眯缝着眼看太阳光。不知怎么想起老婆说的话：“打喷嚏有说法，一想二骂三念叨。”福成有点想笑，尽瞎说，他天天要打好多喷嚏，家里人这是连想带骂天天尽顾着念叨他了。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愣愣地站了半天。“福成，想啥好事了，快点干活吧，那边等着呢。”一起干活儿的老乡冲他喊了一嗓子。福成回过神来，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工地活儿多，你少干了，别人就得多干。他捶捶隐隐作痛的腰，弯腰悠着劲扛起一袋水泥往前走。
福成今年53岁了，患有高血压、腰椎间盘突出，他最怕哪天病倒了，挣不了钱还成了家里的累赘。家里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老婆在山东看孙女少不了要花钱，孩子买房有几十万元贷款得帮衬着还，自己和老婆的养老钱也没个着落……肩膀上有担子压着，福成真是不敢病，不敢老，不趁着能动挣几年钱，老了怎么办？家里的事像一团乱麻塞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福成的眉头不由地皱成个“川”字，旁边有人在开玩笑，他也不乐意吱声。“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天到晚说不了三句话，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不嫌闷？”工头儿看着福成微驼的背影摇摇头。
“锯了嘴的葫芦？”福成从没想过这个词会安在自己身上。年轻时，福成英俊潇洒，能说会道。在家是老大，弟弟妹妹都得听他的，出门也是老大，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也听他的。不是工作的水泥厂因为环保问题关停，福成这日子过得也挺滋润。水泥厂关了10多年，福成走南闯北，辗转在山西、山东、北京、内蒙古打工，现在又到了杭州。去过的地方越来越多，他说的话越来越少。有一次倒是话多了，可没落个好结果。那一年福成在北京昌平附近一家私人塑钢窗厂做工，一天干12个小时，累得两只胳膊成天是肿胀的，一个月才拿3000元钱。老板说是管吃住，住就不用说了，地上铺块木板，几个人打通铺；吃的也差，什么便宜吃什么，一个星期看不见一回肉。福成代表哥几个跟老板谈判，最后也没解决问题，他一气之下炒了老板的“鱿鱼”。结果，之后半个月没找到合适的活儿，他又舍不得住旅馆，就在北京火车站过道里睡了两天。第三天早晨看见几个外国人从身边路过，福成觉着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实在给国家丢脸，挟着铺盖去街边的小饭店求着给人家打扫卫生、涮洗餐具，不要工钱只要有个吃住的地方就行。后来，福成的话就少了，学着有泪往肚里流，有苦往心里藏，慢慢地笑也变成了浅浅的。前年回家，一个当老师的发小说他就是鲁迅笔下的闰土，机灵聪明的小英雄变成了疲倦的农民工，发小感叹：“生活真是残酷，可惜呀，可叹。”
福成没那个时间去自悲自怜。没有技术，又失去了年龄优势，福成如今格外珍惜挣钱的机会，话不多干起活儿来舍得出力。几个包工头儿就是相中了他这点，去哪儿干活儿也不忘问问他。这几年，福成为了多挣点钱，有时候连过年都不回家，工头儿信任他，让他留下来看工地挣个值班的钱。就这么辛苦，一年下来除了花销也只能攒2万多元钱。这点钱，一个抬手动脚就没了。福成觉得因为挣钱，他回家少了，花钱抠了，离家里人越来越远了。爹娘和弟弟妹妹知道他的情况，不想让他操心，家里有什么事也不找他商量，只管做了就是。他心里挺惭愧的，可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前一阵儿，妹妹得了大病在太原动手术。福成本想去医院看看，一算账，来回车票加误工、住店的钱得两三千元，福成就打了退堂鼓，给妹妹打了几个电话，汇了1000元钱，人没有过去；爹娘老了，福成没时间照顾，也没给他们买过件像样儿的东西；老婆这几年连地摊货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想到这些，福成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他决定，今年一定要给爹娘2000元钱，让爹买个泡脚盆，让娘买件羽绒服；还要给老婆买件羊绒大衣，给孩子还一万元贷款；丈母娘身体不好，也要拿出点钱接济一下。
福成乱糟糟地计划着，一盘算，钱实在不富裕。他想：罢了，今年还是不回了吧，得找时间赶紧跟工头说说，放假的时候留下来看工地，能挣一个是一个。等找不着活儿了，还不知道要回家住多久，到那会儿恐怕要成“万人嫌”了。理智是这么决定的，他心里却不由自主想起家里的两间破平房、老去的爹娘，还有老婆的埋怨、儿子的惦念……泪水渐渐湿了眼眶。
福成是我的大伯哥，这些事是他在电话里陆陆续续说给我们的。于他而言，对家人的守护和爱是他的信仰，为了家，他选择做一只离家不归的“候鸟”。 一辈子为儿子辛苦，想着就是无奈，其实，爹妈更需要照看。谢谢利英的好文章，但有机会，还是劝大伯哥常回家看看父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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