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原创·长篇小说连载 《洪荒》(3)
◆长篇小说连载洪荒(3)
■一也翁(孙覆海)
第二章 鲸头顶下
沿着冰原一直往北,地势便起了些变化。原本较平坦的冻土带,渐次升高,一些还不能称作是山的凸起地貌,分布越来越多,隆包也越来越高大,不待多说,这是丘陵地带。从这一地带再继续向北,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则突兀地急剧升高,出现了几道略呈西北——东南向分布的山脉——说它为山脉,多少有些勉强,因为它们没有一般山脉所具有的连绵性,在走向上也不太规则。过去大约二三公里的样子,几道山岭就接近交叉,再延伸一段,就断了山的踪迹了。此外,这些山也并不怎么高大,更说不上险峻了,如果从山下平缓处算起,其相对高度也不过八九十米的样子。但它们是山,这一点无可置疑,而且还是地道的雪山。山上除了顶部陡峭处裸露着赭红色的岩石外,山体其余部分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山间的一道道峡谷,拥挤着深达数十米的坚冰,这些冰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炸裂开一道道宽度不一、弯弯曲曲的缝隙,缝隙中永远幽幽地闪着或紫或蓝的寒光,像窖藏着数不尽的红蓝宝石,虽然异彩纷呈,却也十分地瘆人,只消朝冰缝里看上一眼,管叫你头晕目眩,脊梁沟里冒冷汗,腿肚子打哆嗦。要是从稍远处看,峡谷中的这些冰川,颇似从高处狂泻而下的一道道激流被瞬间速冻,凝固的冰舌贪婪地下伸着——但亲吻大地,却成了一个永远的梦。从两座山之间平缓的谷地转过去,再走上三四百米,风光就变幻成另一种样子:那里是终年有冰雪覆盖着的海洋,人们都习惯称之为北极洋、北冰洋,而濒洋而居的爱斯基摩人,则更愿意称其为老冰洋。
如果笼统一点说,北斗考察站就坐落在冰原与大海的交接处。它的西、北两面是山,山势由西转北再转向东,依次降低,就如一头大鲸鱼的样子:西面高高的山头,理所当然地被当地爱斯基摩人叫做了鲸头顶,而东面低缓的山岭叫鱼尾岭。说是鱼尾岭,其实这道岭既低缓又狭长,狭长处扯扯拉拉也有个两三千米的样子,而且其末端,好象一条蛇的尾巴似的伸进了冰洋之中。这样一来,“鱼尾”和“蛇尾”,加之对面一道狭长的山岭,便将冰洋的一部分圈成了一个“U”字型的海湾。在考察队到来之前,这个海湾还没有名字。考察队来了,队员们就把它叫成了“汇泉湾”。这名字和黄海岸边那座城市的某个海湾相重,想必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和那座城市那个海湾有某种关系——在这里,还需要特别指明一下汇泉湾之于考察站的重要性:建站时,破冰船就是通过这里把人员和物资运送上岸;此后每年一度的物资补给,这个天然港湾也是必经之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汇泉湾就如人之咽喉,成为了北斗站名副其实的“生命通道”——这样一来,北斗站的位置就可以说得具体一点了:它就建在鲸头顶与汇泉湾之间的一片起伏不大的谷地上。
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做站址,应当说是有点讲究的。首先,因为西、北两面有鲸头顶山做屏障,漫长的寒冬中可大大减缓暴风雪的袭击,而地势平缓又不至于在大雪时有埋没站舍的威胁;其次是在北面山下有一处五六亩地见方,深约十几米的沉降盆地,这块盆地在夏季接受了来自周边三四条冰谷中融流的雪水,因而形成了一个小湖泊,队员们称它为“莫愁湖”。北斗站的生活用水主要取自此处——也因为这莫愁湖的缘故,队员们把北斗站顺嘴叫成了“莫愁村”。另外一点,因为北斗站是设在冰原与大海的交接处,那么,在空间上的回旋与灵活性就增大了不少:进,可考察奥妙无穷的冰洋;退,又可研究广袤的冰原冻土带。于地利而言,十分上也算占了个八九。
现在,站上建有科研栋、生活栋、发电栋、库房栋和设备气象栋5幢巨型房子。房子均为暖色调的红色,远看像一片跳动的火焰。要是乘直升飞机从空中俯瞰,分布在鲸头山下、莫愁湖畔的这5幢大房子,很像5个大花瓣,合在一起便是一朵绽放的梅花。所谓房子,除了生活栋是一幢二层楼房外,科研栋、发电栋、设备气象栋和库房栋,皆为高大的平房,它们其实就是一些特制集装箱的着意组合。这些“集装箱”,外是涂着红色防锈漆的金属外壳,里面镶着厚厚的红松长条木板。进到里面,就是走进了木板房里,一间间“木屋”宽敞温馨,散发着松籽油的浓烈香味。在生活栋门前,还建有一块水泥地面的标准篮球场。北斗站几栋房子根据地形地势呈随意性分布,但房子与房子之间,最远的相隔也只有百把米。别小看了这百把米,真要是在极夜暴风雪之时,队员要从一栋房子进到另一栋房子去,就必须用一条长长的绳子,一端系在室内由一个队员看着,一端捆紧在自己身上,然后方可出门。不然的话,十几步之外就有可能迷失方向,永远找不到归途。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友邻站,前年一位年逾花甲的地质学家,在黑暗的暴风雪之夜,仅仅因为要到几十米外另一幢建筑物里取一份资料,结果一出门就再也不见踪影,所有人马倾巢而出找遍站区里里外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现在还是“失踪”。
北斗站从建站到现在才第3个年头,建设工作还没完全收尾,科考又刚刚铺了个头,诸事纷纭,千头万绪,按下葫芦起来瓢,这让站长高凌霄感到肩头担子像有万钧之重,有时压得真有些透不过气来。没有办法,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嘛,谁叫他像马群里蹦出的一头骆驼,担任这个考察站的站长呢!
高凌霄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许多。才50多岁的人,早就谢了顶,剩下的大半圈灰白驳杂的头发,勉勉强强地拢来把秃顶的主要部位遮了个大概——对此,高凌霄戏称这是“地方支援中央”。问题是,这一二年来,“地方”上“困难”越来越多——原本不很景气的半圈头发,像捆在葫芦上的半圈草腰子,日见其稀朗、荒芜,甚至大有自身难保之势,这就让“支援中央”愈发的捉襟见肘了。
与不争气的头发相比,已过天命之年的高凌霄,其处世为人可谓日臻圆熟老道。无论对上对下,对内对外,包括在国内对那些同级别的官员,他都会找准自己位置,心平气和、恰如其分地处理好各种关系。论起来,高凌霄当上正司级干部也有几个年头了,可他从来不会让上司感到自己头上有角,身上有刺,也不会让属下觉着“难说话”,更不会让同僚认为“不好共事”。生活工作中诸多的矛盾、利益关系,总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很多人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或逃避其外图个心净,或愈理愈乱火上浇油,结局往往是事与愿违。而他不一样,总能在乱麻中耐心地理出头绪,处理过程也会恰到好处地把握好“度”,使利益各方都觉着“这样是很不错的”。殊不知,处理关系、解决矛盾,难就难在如何把握那个“度”上。度是分寸,是标准,是南极和北极之间的赤道线,也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的最佳融合点。到了“适度”这个份上,就不仅仅是圆熟老道就能解决问题,还必得有足够的见识和学问。自然,这就是能力和本事。高凌霄办公桌上有一块鸭蛋大小的黄河石,暗黄色的石头滚圆光滑,外表像涂了一层蜡油。这块黄河石是高凌霄20多年前参加黄河流域生物多样性调查时,在壶口河床上拣到的。当时,他非常纳闷在黄河坚硬的石质河床上,为什么会分布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形深坑,而且这些圆坑里,无一例外都有一块滚圆滚圆的黄河石。最后他终于解开了其中的奥秘,原来石头在黄河滔滔激流的冲击下,棱棱角角天复一天就给磨平了,本不规则的石头越来越圆滑。圆滑的石头虽然块头上比过去小多了,但它却经受了洪流考验,不但在河床上留了下来,而且还把坚硬的河床,磨出一个比自身大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圆洞。这个圆洞,便是它为自己建的一所房子,更是为自己创造的一个合适的生存空间。也许,就是这黄河石给了高凌霄以感悟和灵性,因此才有了他的圆熟和对“度”的圆熟的把握,这大概就叫做外圆内方吧。你看那些不缺棱不缺角的石头,全都堆在岸边,河心里哪儿见得到?官场即如河流,石头就是那混官场的人。要混大了,不磨圆滑只能在一边呆着。从大学毕业到科长、副处长、处长、副司长,再到正司级干部,一路顺利走来谁能说这都是偶然的呢?谁又能说与那块他走到哪就带到哪的黄河石没有关系呢?
但话又说回来,黄河石虽然外表光亮圆滑,其实质却是坚硬无比,就像关汉卿说的那“铜豌豆”;高凌霄仕途中看起来圆通练达,实际上和这黄河石一样,骨子里有种东西也倔得很,无非是没碰到那“节骨眼儿”罢了。
此刻,在北斗站宽敞的站长办公室里,高凌霄右手握着那块油光发亮的滚圆的黄河石,正沿着西北、东南向的对角线,循环往复地走了一趟又一趟。柔软的鹿皮鞋底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儿、吱儿”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节奏感。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每逢有重要问题需要思考,就会手握黄河石,在办公室木地板的对角线上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走。一边走一边在手里不停地转动着石头,右手转一会,左手转一会,周复往还,不厌其烦。在伏案工作感到比较劳累需要片刻的放松时,他也会攥着黄河石走上一会。按高凌霄的解释是,攥着石头走一走,这就相当于是不花时间成本的散步(高凌霄更愿意把这叫做“遛腿儿”),走的过程中,腿动、手动、大脑也动,小则舒筋活血有锻炼之功效,大则不忘根本可保持清醒头脑。而之所以选择走对角线,纯属于从取最大长度上的考虑。久而久之,木地板上就有了一道明显的印痕;黄河石呢,也更加油亮润泽。
约半小时后,高凌霄光光的额头连同圆圆的秃顶,都微微地有些汗珠冒了出来。他感到活动得差不多了,就伸展着腰肢,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把攥得汗津津的黄河石,放回到桌上的一个红木雕花托盘上,又匆匆浏览了几眼近日要用传真报回国内的科考计划要点,忽然觉得要点里有几项工作强调得还不够到位,打算坐下来再仔细斟酌斟酌。
刚拧开钢笔看了几行字,就听“咚咚”地有人敲了几下门。高凌霄“请”字还未说出口,门便被轻轻推开一道缝,一个四方脸盘、留小平头的胖胖脑袋,从门缝里挤进来——两只像是棘针划开的小眼往里瞅了几瞅,然后,粗短的身子才跟了进来。那人像个肉球似的小步轻趋地来到高凌霄跟前,“嘿嘿”一笑道:“高站长,我先来跟您、跟您汇报汇报。”
来人是气象工程师娄书仪。说起来,高凌霄跟娄书仪算得上半个福建老乡,说半个是因为娄书仪的外祖父是一位南下干部,曾在福建工作了很多年。只此半截葛藤蔓,娄书仪也扯连得有5里远,和高凌霄攀上了老乡。娄书仪扯连归扯连,高凌霄心里自然有数。
这娄书仪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胖得头皮起了楞。因为愿意留平头,故而起了楞的头皮就像长裂了纹的大西瓜,疤瘌流丘尽显无遗。高凌霄知道这娄书仪有个口吃的毛病,不紧张还罢,要是一紧张,一句话顿卡半天说不囫囵,脸憋得红里透紫,像一副生猪肝。为了不使娄书仪有紧张感,高凌霄放下笔,故作轻松地抬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道:“来,娄书仪,坐下来慢慢说,不要着急嘛。”
高凌霄桌前并排放置着四把椅子,皆皮制软座,是专为来站长室商谈、汇报工作者准备的。如果来的人再多,站长室的隔壁还有一个小会议室。娄书仪两手扶了一下靠右侧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欲开言又停了停,过了也就一二秒钟,然后就像小学生背书似的说道:“关于热烈欢迎白冬冬医生的准备工作,经过大伙儿一番紧张努力,现在已经基本就绪了。炊事员老拴头带着大宋和刘大个子一拨帮厨的,从午饭后忙到现在,共备好八凉八热十六道菜品——凉的可以先上,热的随时可以下锅——”
“等等,等等,我说你个娄书仪呵,”见娄书仪这个样子,高凌霄不由哈哈一笑,打趣道,“你这一说,知道我想起啥了吗?哈哈,想起了现代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向座山雕报告百鸡宴准备得咋样咋样了,哈哈、哈哈。当然喽,你不是那英雄杨子荣,我也不是匪首座山雕。哎,扯远了,扯远了。娄书仪你接着说,接着说嘛。”
高凌霄这样一打哈哈,娄书仪也笑了。他搔了搔脑袋,又瞅了一眼高凌霄,才道:“谷一风、牛得田、刘振宗、安子儒他们,想的招数那、那才叫绝——在进入站区的道路两侧,按一比一的比例,每隔十来米,雕塑一对雪人,这样的雪人共、共雕塑了20对,雪人那五官呵神态呵什么的,很是像模像样呢。除了这些,这牛得田,这牛得田还导演了一个欢迎仪式,您一会看了就知道了,很有些创意。”
高凌霄笑道:“哟嗬,这么说来,即是美国总统大驾光临,我们站上的接待规格也不寒碜喽!唔,很好的,很好的。”
“很好的,很好的”是高凌霄的口头语,说话时无意间就会遛达出来,与有些领导人讲话时的“哼”和“哈”的,所包含的信息量也差不多,基本上等于无意义。谁要是以为这“很好的、很好的”是一句肯定式或是赞同的意思,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那是的,那是的,站长,绝不寒碜。”听了高凌霄这么一说,娄书仪又像背书似地说起来:“我和童圆呢,还在餐厅摆上了老拴头培育的白菜花两盆、萝卜花两盆、福建漳州水仙花两盆。正面墙上,粘上去‘热烈欢迎白冬冬小姐光临’11个红底黑体大字——字嘛,是我写的,写字的纸是过年写春联剩下的大红纸——但不知……”说到这里,娄书仪用游移的眼神瞟了瞟高凌霄:“不知这样合、合不合适?”
高凌霄说:“唔,很好的,很好的。只是嘛,这‘热烈欢迎白冬冬小姐光临’嘛,你看是不是可以这么改一下,就写‘热烈欢迎我们的队友白冬冬’,别是什么‘小姐’啦、‘光临’啦,那样太生分了。白冬冬是谁?咱们的队友嘛,是吧?娄书仪呵,我这只是建议,至于妥当不妥当,你们看着弄吧。”
娄书仪眼珠转了转,一迭连声地道:“妥当,妥当,非常妥当,我这就去改。”
“不过嘛小娄,”高凌霄把一撮不听分配的头发,轻轻撩向“地中海”道:“你们这些做法啦、想法啦,最好嘛,还是先向老卜同志汇报汇报,听听他的意见。这科研以外的事嘛,我就尽量不掺和了。”
高凌霄说的老卜,是站上的临时党委书记卜维国。卜维国长高凌霄几岁,却是高的老下级,前年由所里的党委副书记改任调研员,级别升了半格,实权倒没了。为了照顾他退休前出次国,部里就安排他出任了这个北斗站的临时党委书记。老卜曾在大学里当过政治老师,后来改行到了科研单位做政工。据说,他十几年政治教学生涯最得意的发明是:把马克思出生日期1818年5月5日,说成是“马克思一巴掌一巴掌打得资产阶级呜呜地哭”。最大发明当然成了最大成果。上过他政治课的学生,自己哪天出生的未必都想着,但却牢牢记住了外国人卡尔–马克思的生日。卜维国科研上不太懂,但却懂得一条颠扑不破或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思想政治工作是灵魂,是统帅,这在任何时候也是不能含糊的。因此,熟悉他的人就送了他个“布尔什维克大叔”的绰号。当然啦,这些说的都是早年间的事,现在,卜维国已经不是过去的卜维国了,绰号也老早就没有人叫了。已经进入退休倒计时的老卜,头顶毛发越来越稀少的老卜,从思想观念到行为方式,活脱脱就变成另一副样子了。但老卜有一点没变,心肠一直不错。特别是近些年,又特别特别是来北斗站之后。他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吃几碗米的干饭,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平日里非常尊重高凌霄,大事小事一般不去插手。要插手,就插手厨房去帮帮老拴头,或者是插手给站上的维修工大宋和遥感工程师“魔力王”郑鸣来那班人做做下手,帮着给油罐刷刷油漆啦、背着仪器测测点啦啥的。书记可有可无,工作可紧可松,人缘自然也是不错的。
娄书仪一听高凌霄叫他给卜书记先汇报,心里打了个“扑通”,脸面子上就红了。其实,在给高凌霄汇报前,他已找过老卜了,是老卜叫他来给高凌霄说的。现在,磨又推回来了,两头捂着,又不好说开。嘴上应了几个好、好、好,侧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口,手搭住门把手,又松开,转回来小声对高凌霄说道:“哎,站长,白冬冬还是我、还是我初中的同学呢,我们小时候曾住过一个大院……”
高凌霄说:“噢,是他乡遇故知,很好的、很好的。那晚上和你老同学,可得多喝上两杯哇!”
娄书仪走后,高凌霄又埋头看起科考计划要点来。今年已经展开或将要展开的科考项目,粗略说来有大气、地质、冰雪、生物、海水海冰、气候环境和宇宙哨声观测凡十几项,诸项科目中,有的要依托站上现有设施设备进行,有的要到陆地野外采集样品,有的要到海冰甚或远处无人荒岛上去采样观测……在北极建站考察,没有现成经验可资借鉴,一切都得摸索着来,甚至是走一步摸索一步,哪一步上都不能出差池。差池就是失误,高凌霄知道,在这么个地老天荒的地方,差池或失误的成本是异常高昂的。换言之,这里简直就不能允许失误!他也知道,在众多的站长人选中,部里最终能敲定他高凌霄来北极,并不是他的研究专业多么重要,也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大,除了他为人圆熟老道各方面关系协调得体而外,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工作上没有或很少有失误。比如黄土高原1000年来气候环境演变课题调查,比如三江源头生物多样性调查,比如太平洋环流调查,比如南大洋生态环境与鳞虾资源调查,等等等等。他主持或参与主持的大小研究课题十几个,虽然说没取得什么大的成果,但有一条,也都没啥失误或是明显的失误。一路走过来的脚印,既是一道往昔的轨迹,同样也标示了以后的发展走向——这其实也是高凌霄从不轻易示人的处世秘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想这工作中,不求有功容易,闭着眼跟着混就行了;可要做到但求无过,就不那么简单了。有些灾咎过错,别说是闭着眼,即使你大睁两眼想躲过去,它也有迎面直扑和你撞个满怀的时候。再说啦,无过即是有功,这在生活中是被一千次、一万次、一千千一万万次证明了的颠扑不破的真理。也正是基于这个缘由,高凌霄对于这份科考计划要点,真是做到了细之又细,慎之又慎。这会儿,他翻到有关陆地和荒岛两次野外考察的内容,又一字字一行行仔细地审阅起来。这两次考察,一是在距此数十里之遥的白熊谷,一是在更远的北冰洋海冰或者是荒岛,都是人迹罕至之地,真要有个三差两错的,通讯联系都是个问题,更遑论什么接应和救援了。所以,涉及到这两次考察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得一丝一毫一钉一铆地严加把握,有时甚至还做了很多假想:万一哪点上出现了意外,野外科考人员应该如何应对?站上应该如何应对?科考人员和站上要是应对不了又该怎么办?这份计划,国内已经打电话催要了几次,他本来是可以就这样子报上去的,可要是部里领导看了,对计划中不周不妥之处会怎么看呢?会不会由此及彼影响对他本人的看法呢?进一步说,如果领导没看出来或者是宽容了计划中的疏漏,那么,在未来工作中因疏漏而造成的苦果,又应由谁来承担呢?不用说,板子肯定还会打到他屁股上的。为此,对那些催命鬼般的电话,他总是恭敬有加,好言以求,末了总是一句:“尚有不周全处,容我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这总不会有错吧?(未完待续)
原载《班组天地》杂志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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