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爱平 发表于 2017-7-2 10:48:50

“历”变

         古胜利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不能喝酒。

      刚进矿时,古胜利在掘进头工作,三班倒。工友们上井后,从食堂炒个小炒、打个大锅菜,从小卖部买来两块多钱一瓶的白酒,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聚在一起,喝上几口,回到宿舍,呼呼大睡。古胜利却是不喝正好,一喝就多,即便市面上卖的橘子小香槟汽水,他只要喝一点,立马满脸通红。看到别人在酒场上一饮而尽的豪情和呼兄喊弟的氛围,古胜利感到十分郁闷:“别人喝酒是一种享受,我闻着就跟酒精似的,实在是咽不下去。有时我也想喝一点,但终究不行。所以我尽量不参加酒场,别人在一起喝得很热闹,找我喝我又不能喝,影响别人的兴趣,自己干坐在那儿,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有工友劝他:“干煤矿不能喝酒哪行?”“我天生不能喝酒,那有啥办法?”“那得练。”“练?怎么练。”“很简单,你每天回到宿舍,今天喝一杯,明天喝两杯,时间长了,慢慢就练出来了。”古胜利还真拿出矿上发的兰陵二曲,用三钱三的杯子,皱着眉头,喝下第一杯,嘴唇辣得发麻,从喉咙到胸口窝一路往下火辣辣的。咬牙喝下第二杯,越发难受,脸上开始发烫,心脏跳动明显加快。超过三杯就晕得不行了,再多就要吐酒。时间长了,只要碰到酒场,他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只要不让我喝酒,让我干啥都行。”

      除了不能喝酒,古胜利干其他事还是可以的。练书法、排笔字,不到半年时间,工区黑板报出得像模像样。工区团支部书记、老通讯员钱厚木让他学写通讯报道,他懵懂地问:“通讯报道是干啥的?”“就是写写工区的好人好事。”古胜利自小作文很好,小学、初中、高中的语文老师都很喜欢他。第一篇稿子写好后,他请钱厚木帮助送到矿广播站,结果只有一个字因为写得不太清晰修改了一下,就被矿广播站播音员播了出去。当月矿上召开通讯员例会时,古胜利被通知参加。

      古胜利身高一米七,瘦瘦的身材,体重不足65公斤,白白净净的,看样子不像是干重体力活的人,但他从不惜力,工友们都愿意跟他一起干。工区领导也从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小伙子。

      几年后,古胜利先后当上了班长、副区长、区长,后来转行当党支部书记,直到井总支书记。他所在的单位是连年先进,他本人多次获得集团公司“劳动模范”、“江苏省思想政治工作先进个人”等称号。

      转眼间,古胜利的宝贝女儿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人们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老古。有人对他说:“老古啊,你其他都很好,就是不能喝酒,影响了你的进步,要不然,肯定要比现在混得好。”“哪里,哪里,能力有限,我知足了。”老古总是爽朗地笑笑。

      的确,老古真的该知足了。妻子张贤慧,人如其名,待人接物自然得体,息事宁人,大度谦让,持家过日子更是一把好手,几乎每天都要把家里打扫、清理一遍。“家是幸福的巷弯,每天都要保持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她这样认为。老古每天出门也都是利利索索、板板正正的,张贤慧说:“男人代表一家人的形象,看到男人的穿着,就能看出这家的女人怎么样。”她自己却很节俭,甚至有些吝啬,她很少为自己添置新衣服,经常把妹妹不穿的衣服拿来,还自我夸赞:“这衣服也不难看,挺好的。”或许是继承父母基因的缘故,张贤慧刚刚50出头,头发都已白了大半,但她从来不染不烫,她说那些染发剂都有毒,我才不用呢,顺其自然吧。她常年使用一块五一袋的“郁美净”孩儿面。虽然经济上不算太富裕,但凭着她的精打细算和节俭的习惯,在市中心位置买了一套三居室房,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都很羡慕他们:“这两口子日子过得不错。”

      老古做事有些古板,一是一二是二,不太会随机应变。妻子经常在他耳边吹风,在老古取得一点成绩沾沾自喜的时候,她就给丈夫降降温,提醒他低调一些。每当丈夫工作不顺心的时候,她又会给他鼓励。一路走来,老古的职位没能更进一步,但也算顺顺当当,衣食无忧。去年底,按照国家去产能政策,古胜利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

      女儿古张俐自小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没要老古和妻子操太多的心,一路顺利,考进了清华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去年毕业留校任教,与同学涂先迎经过4年的热恋,从相识相知到相爱,步入婚姻的殿堂。

      今年“五一”小长假,古胜利在市中心“东来”大酒店为女儿女婿办了喜宴。古胜利一直在石树矿工作,平时的人情往来自然少不了,工友同事的小孩结婚、老人生病、去世等,他该祝贺的祝贺,该吊唁的吊唁,该帮忙的帮忙。能在一起工作本身就是一种缘分,怎么好怎么来,更何况有好多工友都一起工作了一二十年。

      老古预订了19桌酒席,但有些没有邀请的工友同事听说后,也都前来贺喜,结果整整超出了5桌,老古既是感动,也感不安。他当天一直忙于迎来送往,没能抽出时间陪陪前来捧场的工友同事。自从老古内退后,他也很少见到这些以前天天见面的工友了,除非遇到红白喜事,大家伙才能聚到一起,叙叙旧、啦啦呱。

      一个星期后,同事丁光同的孙子满月。丁光同与古胜利曾在掘进工区搭过班子,一起摽膀子干了5年,处得跟亲兄弟似的。当天中午11时,老古提前来到丁光同家附近的“缘来”酒店。今天老古穿了一件红篮相间的细格子短袖上衣,两天前刚刚修理过的发型,看上去要年轻四五岁。在酒店大厅,古胜利紧紧握着老丁的手久久不松,习惯性地发出爽朗的笑声:“恭喜,恭喜,老丁,祝贺你再升一级。”“同喜,同喜,你也快当外公了吧。”“哈哈,早着呢。老丁你先忙,老张、老刘、老许他们都来了吧,我找他们啦呱去。”“来了,来了,都在里边呢,你帮我招呼好他们,忙完这阵子我去找你们。”“放心吧,老丁,你忙你的,我们哥几个的事,你就甭操心了。”

      下午14时30分,老古有点踉跄地从酒店二楼来到大厅,短袖衫上面的三颗扣子解开着。他的脸是红的,脖子是红的,露出的胸部和两条胳膊也都是红红的。“老古,你没事吧,不行的话,电动车别骑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丁光同关切地说。“没事,老丁,我女儿结婚时,没能陪好几个老伙计,今天碰到一块,高兴,多喝了几杯,别看我脸红,我清醒得很。”“你真的没事?”“没事,我走了,有事打电话,拜拜。”

      20分钟后,丁光同接到电话:“喂,老古……”“我不是老古,我是交通警察,他在南三环高架路口被车撞了,我们正把他送往市中心医院,你赶紧过来一下吧。”

      丁光同打车来到市中心医院,老古已经从抢救室被推了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看着胸前戴着红花的老丁问:“是你跟他一起喝的酒?”“是的,噢,不……”“你看看,人都没了,你还不承认。”“他平时不喝酒的。”“不喝酒那还喝成这样?”“他见了几个老伙计,感情都很好……”“感情好不一定非用酒去衡量啊,你看看,现在弄成这样。”“在井下工作了几十年,都没出啥事,这刚退下来,就……”老丁喃喃自语了一会,突然瘫坐在抢救室门口,两手捂着脸,嚎陶大哭,沉闷的的哭声通过走廊传出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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