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票的故事
粮票的故事■蒋昌明
说起粮票，现在许多年轻人已不知其为何物，但对我这个60后来说，心中是无法忘却的，因为它曾在我生活中留下太深的印记。
据资料介绍，从1955年全国实行粮食“统购统销” ，粮票应运而生，到1993年政府放开粮食价格，正式取消粮票，我国经历了长达38年的“票证时代” 。那时候，粮票是全国通行的“硬通货” ，人们无限珍惜的“第二货币”； 在物质最贫乏的时期，五六十斤粮票说不定就是一条人命；面对无米之炊，所有的自尊和骨气都有可能在几斤粮票面前折腰。在我童年的时候，耳闻目睹了多起有关粮票的故事。
100斤粮票，夺去两条生命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四川省煤矿建设第五工程处（现重庆煤矿建设第五工程处）在华蓥山区建设煤矿，我在该处子弟校上小学，这天秋天的一个上午，从学校附近的曹家院子忽然传来“哎哟呀，哎哟……”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男子嚎叫声，童年的好奇心驱使前去看个究竞，原来是院子里的曹大爷抓住了一个偷粮票的小偷，正吊在房屋悬梁之上进行拷打，院里挤满看热闹的群众。这小偷看上去才20多岁，身体长得是皮黄饥瘦，像有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那时候，在“以阶级斗争为纲” 思想指引下，山区人民物质生活水平普遍极低，许多家庭是“吃了上顿愁下顿”，许多人常年是腹不果饥。粮票极为珍贵，它是非农业人口、菜农、果农等特殊农业人口每月的口粮定量供应凭证，凭着它的面值多少，不仅可到粮站购得米粮，还可到集市上兑现鸡蛋、猪肉等食品。曹大爷50岁出头，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娶妻，女儿已辍学在家务农，全家五口每天到菜疏队种菜挣取工分，每月每人可享受20斤粮票的口粮供应，而且是大米、粗杂粮各一半，全家都是成年人，又无其它经济来源，根本就不够吃，所以也是度日艰难。这天早上，曹大爷因病未能出工，想到集贸市场上去购买食盐，刚出门就恰逢队上发放当月粮票，他领了100斤粮票后顺手揣在衬衣上兜里忙着去赶集。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一位20多岁的男子发现诱人的粮票，忙叫上他弟弟紧随曹大爷身后，这饥饿男子趁人群踊挤之际一下从曹大爷兜里偷出粮票，转交给弟弟拿着跑掉，曹大爷见状大喊：“抓小偷”，转身一把逮住小偷，众人迅速围拢过来，帮助曹大爷把小偷捆住，一路扭送来到曹家大院。
曹大爷吼着：“你还我粮票，那可是我全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呀！”小偷哀求道：“粮票已被弟弟拿走，放我回家一定拿来还给你”。“我放了你，不回来咋办，你家住哪里？”小偷忙连累家人，就是不说出家庭住址，曹见他嘴硬，把他吊在悬梁上进行拷打，打得小偷“哎哟、哎哟”直叫，引来许多看热闹的乡亲们，大家见这小偷甚是可怜，都说只要还了粮票就放人算了，但小偷总是不说，曹大爷就用棍棒连续击打。这样折腾到天快黑了，身体虚弱的小偷晕死过去，曹大爷急忙放下他，看热闹的乡亲们陆续散去，曹家儿女们也进屋作饭。曹大娘端来热汤给小偷灌下，他渐渐苏醒过来，发现只有二老，趁机跃起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逃走了。曹大爷见小偷已逃，心里是又急又恨，大声喊道：“还我粮票呀！”一口气没有接上来，一下瘫倒在地，曹家儿女们闻声急忙踊出，发现曹大爷己离开人世，全家是呼天嚎地的哭泣，现场情景甚是可悲。
我后来听说，那小偷拼命奔跑，艰难地回到家后就不醒人世，本来身体虚弱那经得起一天的折磨，第二天便死了。他父母拿着粮票找曹家理论，见曹大爷己死，况且，自家孩子理亏，只好还了粮票作罢。就这样，仅仅为了100斤粮票，竞然夺去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在那法治还不健全的年代，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一身傲骨，为五斤粮票折腰
我同班同学李荣（化名）的爸爸是从部队转业到煤矿建设单位的。那时候，工程处每人每月口粮按不同年龄、不同职业分为多个等级，一般成年人的定量在30斤左右，其实也就是刚刚够吃而己。那时，家家都备着一杆秤，每顿饭都要称。李荣家三口人，一个月定量90斤，一天一人也就1斤粮，得算计着用，早上2两，中午4两，晚上3两。当时几乎每家都是这样精确算计着过生活，甚至到别人家做客，也要带着粮票，否则会让主人为难。
有一天，李荣对我说：“虽然，我家物质生活很不富裕，但家庭的和睦温暖从来没有让我觉得生活有什么缺憾，直到我前不久在粮站门口看到了现实的残酷和生活的困窘。”他说，“自奶奶从老家来到单位之后，家庭精确的算计被打破了。去年（1975年），爸爸把奶奶从老家接到单位和我们一起住，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靠一个人的力量把爸爸培养成人送到部队，最后转业到单位成家立业，她快70岁了还在乡下干农活，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爸爸坚持把她接来养老。”李荣为奶奶的到来兴奋了好久，因为他小时候是奶奶带大的，和奶奶感情特别深，可是，奶奶虽然来到单位，但是户口和粮食关系还留在农村。当时，与票证时代相配合的还有严格的户籍管理以及城乡二元分割的制度，因为每月定量供给的粮票只有城填人口才有，没有城镇人的身份，就拿不到粮票，因此农民离开了土地，根本就无法生存。这就意味着，奶奶没有粮票，她只能分着吃李荣一家三口的口粮。
李荣家原来早饭吃玉米面粥，后来加进去不少野菜，做成了玉米菜粥，野菜是奶奶从山上采摘来的。李荣却抱怨太苦，不爱喝。过了一段时间，早饭又恢复成他爱喝的玉米面粥了，然而，李荣发现爸爸每次月底从粮站提回那一袋子玉米面的时候，脸色总有点不对劲儿。
直到一次李荣放学时路过粮站，看到爸爸，才发现了玉米面的秘密。“我看见爸爸站在粮站里和人说话，可是我好像完全不认识爸爸了，他脸上那种谦卑、讨好的笑容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当时我的脸通红，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在李荣心中，爸爸是他最崇拜的人，他曾经做过军人腰杆永远挺拔笔直，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诗好字，一身傲骨从来不曾对人卑躬屈膝，可此时，他却弯着腰低声下气地求粮站的人：“我多给您钱，您就再给我多称5斤玉米面行不行，家里人口多，粮票实在不够了，孩子喜欢喝玉米粥……”一边说，还使劲把钱往人家的口袋里塞，那人却一脸公事公办的嫌恶表情。“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哭着跑开了。”
李荣说：“那天晚上，爸爸提着面口袋回到家，他不知道求了粮店的人多久才如愿得到额外的5斤玉米面。从那天起，我再也不喜欢喝玉米面粥了，甚至看到就反胃，大概那种心理刺激转化成生理反应了，我和奶奶一起到山里去挖野菜回来做菜粥，大口吃得很香甜。爸爸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口味为什么忽然改变了。”
粮票不见了，他背了三年黑锅
张师傅是建设单位上的一名机修工，当年也就40多岁，育有两儿两女，一家6口，按每人定量计算，全家每月加起来大约180斤口粮，一季度发的粮票在540斤左右。张师傅参加工作早，技术好，每月收入近百元，在当时也算高工资了。不过，张师傅身体欠佳，患上了尿毒症。两个儿子已长得人高马大，大儿子己经工作，小儿子还在读中学。父亲的病，似一层险阴影，罩在儿女们心头上。
一天，父亲将两个儿子叫到面前，神情既严肃又神秘声地问道：“家里刚发来的粮票找不到了，你们妈翻遍了所有抽屉也没有。你们看到过吗？”父亲己经急得嘴唇在颤抖了，一家6口三个月的口粮啊！然而，两个儿子如实相告：“爸，没看到过呀！”“啥？没看到过？难道是你们妈，你们两个妹妹拿走了？”父亲的声音猛地一下提高了，脸色由白翻青。他心里清楚，家里除了两个儿子，其他人不会将粮票拿走。大儿子一口咬定：“爸，我肯定没拿过。”这时，小儿子犹豫了，这一犹豫没有逃过父亲的目光，他直视着小儿子，问：“是你拿的吧！”小儿子看着近乎发疯的父亲，又念着父亲那病弱的身躯，心想，如果再不“承认”，父亲几乎要倒下了。他咬咬牙，点了点头，准备承受父亲的棍棒。父亲并未挥动棍棒，而是耐心地问道：“那么多粮票弄到哪里去啦？”小儿子又犹疑不决，想了想，说：“赌掉了，输给了同学。”父亲依旧没有打骂，而是追问赌给哪个同学，小儿子又想了想，报了一个同学的名字，说这个同学是农村来的插班生，家住在了离单位较远的偏僻山村。
于是，父亲不顾山路崎岖路途遥远，去寻找小儿子的那个同学，想把事情弄清楚，哪怕花再多的钱也要把540斤粮票追回来，结果扑了个空，他到学校、到山村，所到之处根本没有这个同学。他被小儿子骗了，这才气急败坏地将小儿子狠狠揍了一顿。
后来，是单位上的师傅们你一个我一个地接济了张师傅一家的口粮。然而，父亲心里的谜团始终没有解开，小儿子拿了粮票，既然承认赌掉了，为啥讲不清爽？莫非有啥隐情？再说，他从未染上过赌博恶习。
斗转星移，这件悬案也就渐渐淡出家庭那紧张的氛围。小儿子中学毕业后，顶替父亲到单位工作。三年后的一天，小儿子下班回家，父亲一把抱住他，老泪哗地涌出，喃喃道：“爸冤枉你了，对不起啊，儿子！”小儿子一时蒙了，随后恍然大悟，紧紧抱着爸，任泪水滴湿爸的肩头。他料定粮票一案真相大白了。
原来，父亲在家搬移一口橱时，发现橱底下有一叠纸片，捡起一看，竞是失踪了三年多的540斤粮票，当时可能被风吹落，吹进了橱底下，怎么也找不到。父亲望着儿子，破涕而笑：“儿子，当时你哪能去背这口黑锅啊？”儿子抹抹眼角说：“爸，我不顶下来，你急得发疯，身体又有病，万一出事咋办？为了这个家，我背口黑锅没啥关系。”
尾 声
我想起这些粮票的故事，至今仍记忆犹新，真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小小的粮票，蕴藏着许多的故事，成为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也使国人看到了这几十年来祖国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人们可以很自由地持人民币购买米面等物品，但是很多年龄较大一些的人们对粮票仍有无法抹去的记忆，我希望每个家庭都把过去的粮票放在镜框里，挂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以此来警示自己，教育后代，励行节约，珍惜粮食。同时，我坚信，计划使用粮票的“票证时代”将一去不复返！
（作者单位：川煤集团广能公司绿水洞煤矿） 稿子内容不错，错别字再改改 知道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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