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着的石头
作者江汉油田单修霞书架上的书或直立或斜立，像砖块似地在格子里挤压，或是间隔摆放着，犹如古代石柱形成的通道，高雅而壮观--把书形容成竖着的石头不是我的独创，是法国哲学家让·保尔·萨特。
萨特的这个比喻我觉得格外形象，也与我们平素常讲的“书山有路勤为径”里的“书山“一说异曲同工。萨特的祖父藏书极其丰富，家学渊源深厚，他说：“我是从书堆里开始我的生活的，在我不识字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些竖着的石头倍加崇敬，它们曾看到我出生，也将看到我死亡。”他还说：“我爬到椅子上、桌子上去够书，不怕书会像雪崩似地倒下来把我埋起来。书架高层上的书我好长时间仍然够不到。”从这些回忆文字中不难判断，在幼时的萨特眼里，高耸入顶的书架以及书架上一本本厚重的大部头书可不就像知识甬道里竖着的一块块石头么。
我没能像萨特那样承袭家族的福泽厚荫，但靠着后天一点点的积聚也还有幸生活在书堆里。因为要存放多年藏书，我现居的百平方米陋室已经不能分隔寝、居、书房什么的，所有房间都被书架抢占，屋内仅余必备的床、衣柜等简单家具，来客超过两人就没有地方落座。只要不工作、不外出办事，我整日里几乎都待在书堆里。在书房里我最感满足、放松和幸福，内心更为平静安宁，目光不再焦灼闪烁，它像扫描仪一样一排排书格横扫过去，多年沉淀积累的熟知感一点点触碰大脑皮层，精神瞬时为之振奋，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当时当境最为渴望和想念的那本书，然后便是我与书的静默相对，无言胜有言。
我极为享受满眼都是书柜、到处堆着书的感觉，还特别喜欢收拾书架上的书，繁重而不觉其累，愉悦充盈心间。吃饭时也喜欢端着碗坐在书桌前，面朝着书架，仿佛对着的是一座金银堆砌耀人眼目的金山、一座花香扑鼻芬芳四溢的花园，吃饭变得有滋有味。每每对着这些自少时收集起的竖着石头们，就像看着我辛勤劳作、节衣缩食积攒下的钱帛，又像是无数的默默陪伴着我的异姓兄弟姐妹，我尽着我的心力守护着，想和它们一起直到永远。
竖着的石头们与我朝夕相处，早已成为抚慰心灵的精神导师，是我寂寞独处的见证人、静心修为的陪练者。我总也读不透它们，在它们面前无比渺小。好在它们并不嫌厌，超凡大度地洞开代代相传的智慧宝库，一如初见般忠贞不贰地涵养我，尽己所能、倾其所有地填补我的无知和愚昧。它们在石柱形成的通道里安排我偶遇了许许多多的字字珠玑、智达古今的大学问家、大思想家、大教育家，无论居于哪个朝代，无论来自哪个国度，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很平和、善下，都愿意向我敞开心扉，真诚交流；即使我未能透彻领悟，他们也不轻言责备，弃我如草芥，而是和风细雨谆谆教诲，遍撒他们终其一生撷集的思想的珠玉，让智慧之光无休止地照亮我祈愿向上向前的人生路途。
我不是一个好的学生，数十载“石头阵”中自我打磨，仍是陋器一枚。好在它们都是极有耐心的老师，与世上最坚硬的石头一样执著强韧、屹立不动，有如空气般存在着，始终以浩瀚海洋一样的磅礴力量，奉上蕴藏千百年的思想之光，精心哺肓于我，百般浸润于我，好叫我也能沾染上一点点高贵的书香之气，让自我看起来不那么无趣，早些成为一个“肚里有货“的人。
熏风徐来，一室书香。每每与竖着的石头相伴同行，自我便会消失在无形的思想的空气中，浮生若羽，物我皆忘，唯愿手捧一书，静看山河，漠对荣宠，觅求真知--才是第一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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