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辞其咎
十天前，东川省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矿山安全生产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全省各单位依法严厉打击瞒报谎报事故行为，严肃查处事故背后的失职渎职行为。对每一起生产安全事故，要严格按照“四不放过”原则，尽快查明事故性质和原因，依法严肃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2月20日下午18时，东川省日报记者芮涛接到举报：五天前中州矿务集团罗江煤矿矿发生了一起安全事故，一名矿工死亡，罗江矿隐瞒不报。芮涛毕业于中州师范大学新闻学系，毕业后在中州矿务集团实习，常到各矿采访，看到矿工们在潮湿污浊的井下摸爬滚打,时常会听到粗鲁的争吵和大声呵斥，但很少有人计较，大家都是为了完成生产任务。每当遇到片帮、冒顶等生产事故时，大家更是齐心协力，一鼓作气。芮涛曾亲眼看到掘进迎头的一次抢险。跟班副区长和生产班长临危不乱，组织职工架棚梁、连芭片、接空顶，碎矸石稀里哗啦地掉落在职工光着的脊背上，汗珠子顺着他们的脸庞和赤裸的上身往下淌，大家全然不顾，只听到短促的吆喝声或铁锤敲打棚梁、木垛的声音，给芮涛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芮涛感慨：“矿工的工作最辛苦，虽然石油、铁路等工人也不容易，但他们好歹都在地面工作，而煤矿工人长年在不见阳光的地层深处作业，还经常受到水、火、瓦斯、煤尘、顶板等自然灾害的威胁，存在较大的安全风险。”在煤矿实习的那段经历，对芮涛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与煤炭企业和煤矿工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只要有关煤矿的消息他都会非常关心，十分认真。根据举报人留下的手机号，芮涛见到了举报人刘举。“死者是罗江煤矿准备工区工人，姓张。2月15日那天，姓张的职工上夜班，凌晨3点左右，他在往6302工作面运送综采支架的途中，叉车突然掉道。本来架子和叉车之间有四个紧固螺丝，但也不知是没有安装还是运输途中掉了，四个坚固螺丝只剩下一个，掉道后的综采支架严重倾斜歪倒，将跟着运送支架的工人当场挤死。”“事故发生后，矿上怎么处理，按规定上报了吗？”“出事的当天上午，矿上就把人送到殡仪馆了，具体怎么处理的我也不知道。”“你知道死者是哪里人吗？”“是汪头村的，我就知道这么多，具体情况你可以去汪头村那里了解。”芮涛打车来到中州市山水区汪头村，打探到死者叫张振，是汪头村三组人。芮涛找到了死者的妻子刘雨丽。“我丈夫张振，今年45岁，2月14日，他刚过完生日只一天，晚上10点，他去上班，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他已经在罗江矿干了十多年了，哪曾想，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15日上午8点左右，我接到矿上打来的电话，说张振在井下出事了让我去一下。我立刻赶到矿上，他们说张振已经被送往殡仪馆，希望和我尽快达成赔偿协议，让死者早日入土为安。”两眼红肿、面部煞白的刘雨丽接着说：“我哪有心思跟他们谈这个啊！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后的日子我们可怎么过啊……”看着两眼发直、面无表情的刘雨丽，芮涛的胸口感到阵阵疼痛，丈夫的不幸去世，给这个农村妇女的打击太大了。“连续几天，我们看她不吃不喝的样子，真让人心疼，整天哭得跟泪人似的。在此期间，矿上又几次来人调解，她都没有答应。最终还是亲戚们反复劝她，事已至此，还是让死者早日安息吧，她这才勉强同意了。”汪头村主任老刘在一旁告诉芮涛。“经过多次磋商后，张雨丽和罗江矿签订了《善后处理协议书》，死者火化后，被送往公墓进行了安葬。”“我终身依靠的男人就这么走了，要钱有啥用，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一个大活人啊，事故把我的家毁掉了。” 刘雨丽得到了矿上的赔偿，但是人的生命无法用金钱衡量。芮涛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离去，企业和政府监管部门严重失责，恶意隐瞒不报，企图逃避责任追究，他们应该依法得到惩处。”芮涛看了看那份善后处理《协议书》，丧葬补助金、一次性工亡补助金、善后处理一次性补助、中州集团工亡补充保险金……几项加起来合计744138元，加上补充协议中的工亡补充保险金76862元，累计赔偿金额821000元，协议书下方清晰地印有“中州矿务集团罗江煤矿”的印章和家属刘雨丽的签字。告别了刘雨丽和村主任老刘，芮涛浑身无力，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回到罗江煤矿，在距离大门的不远处，芮涛看到一排整齐的宣传版板在灰蒙蒙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那是中州矿务集团董事长杨星在2017年安全生产会议上的讲话概要：一要进一步增强做好安全工作的政治责任感。二要进一步从严落实各级安全生产管理责任。三要进一步提升推动企业安全发展的综合能力。就在集团领导人讲话刚刚过去一个月的时间，罗江矿就发生了安全生产责任事故，是集团领导的讲话精神走走过场、充充样子？还是真的在狠抓、强化安全生产责任意识？安全生产的责任意识真正落实到基层了吗？又是如何落实的呢？芮涛的脑子似乎有些短路了，再想，后脑勺就开始疼痛起来……“我是东四川日报记者，我叫芮涛，请你们对这起‘煤矿安全事故瞒报”进行调查并将处理结果以书面形式告诉我。”芮涛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与中州市政府取得联系。两天后，芮涛接到中州市政府工作人员的电话：“市领导高度重视，已经批给市安监局，具体情况你们可以联系安监局，他们的电话是……”芮涛随即拨通了中州市安全监察局的电话：“请问，你们对罗江矿‘2.15’死亡事故的瞒报调查有结果了吗?”“这事已经处理过了……”电话的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女高音，没等芮涛说话，电话机已经是一阵“嘟嘟”的声音。芮涛再次拨打过去，电话已被呼入限制。三天后，东川省安全监察局下发了《关于对中州矿务集团罗江煤矿隐瞒工亡事故的通报及处理意见》：这是一起典型的责任事故，其瞒报的背后，是政府安监主管部门严重失职、渎职甚至故意袒护……根据国家安全生产管理法律法规，对中州矿务集团处以500万元的罚款，对中州矿务集团董事长杨星给予40万罚款。建议撤销罗江矿矿长行政职务，给予20万元罚款；给予中州市安全监察局长吴为给予降职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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