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孝如水 发表于 2017-9-10 21:55:46

电力往事:一个人,一座村庄

        那一年,小王22岁。
        那是他第一次到这个小县城来工作,也是他第一次到那个小山村工作。
        那个时候还没有智能表,小王每个月都会挨家挨户抄表,然后收费。小王会在抄表收费的时候,帮着把村里的大叔大爷们的信件包裹给捎过去。
        那一年,还没有快递,只有邮局。
        小王每个月都会到县城买些生活用品,他会到邮局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有一次村里的张大爷拜托小王到邮局看看有没有孩子寄回家的东西,从  那时候开始,小王每次去邮局都会看看有没有张大爷的信啊包裹啊之类的。
        邮局的李哥曾经对小王说:“兄弟,真难为你了,那地方鸟不拉屎兔子不吃草,也就是你们天天往那边跑,爬山不累吗?”
        小王说:“有电的地方就会有我们。”
        那个时侯,老百姓都只知道守着自己家里那几亩薄田度日,地瓜、花生、毛豆,但凡能被当做食物的东西,村里人都会种上一些。还有鸡鸭牛羊,村里把这些家禽牲口当成是伙伴,村西头李大妈家的母鸡一天能下两个蛋,村南头老孙头家的羊比他本人还胖。
        慢慢的,人们的视野变得宽阔。村里的年轻人都要走出去,打工赚钱。
         那一年,小王27岁。
        那是他来到这个小县城的第五个年头,也是他待在那个小山村的第五个年头。
         小王床头的家书几乎可以做成两个枕头。父母希望小王能够回到自己身边工作,回到那个已是大都市的繁华城市。他们也希望小王能够早点结婚,他们也好帮着带带孩子。
        没有人知道小王是怎么回的信,总之,每个月都有寄给小王的信,每个月小王都会去邮局,取信,取包裹。
        慢慢的,小王成了村里的义务邮递员。因为那些走出山外的青壮年,为了赚钱,不愿回来。但是他们又不会抛弃了年迈的父母,所以总会隔三差五往回寄东西。
        张大爷的孩子张虎是走出小山村最早的一个,那时候小王还没有到这个小山村来。张虎也是走出村子的人当中混得最有出息的,别人都是给人打工,唯独张虎,从打工仔摇身一变成了老板。有一年张虎专门回来把张大爷住的那两间草棚给拆了,盖起了两层小洋楼。村里人人羡慕。
        但是,张虎也是所有走出小山村的人当中第一个先没了音信的人。连着两个月,张大爷都没有收到张虎寄回家的东西,于是张大爷找到小王,求他专程到县城看看,打听打听,是不是落在邮局了。
        那天还下着雨,小王也没管那么多,披上那件跟了他五年的雨衣,凭着两条腿一根木棍,磕磕绊绊下了山。等他到县城的时候,邮局刚好下班。
        锁门的那个人是李哥,他看见小王连忙问:“这么大的雨,你到处乱跑什么?”
        小王说了原委,李哥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干什么就管什么呗,管那么宽干什么?这眼看着比人家亲儿子还亲。”小王也不气不恼,只是笑笑,说:“远亲不如近邻,都在一座山上住着,能帮就帮呗。”
        李哥又打开门让小王到里面避避雨,小王也不客气,进去之后就奔着火红的炉子过去。李哥给小王倒了一杯热水,自己也搬条凳子坐在旁边。
        “我劝你啊,”李哥说,“你呢,就从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吧。”小王一脸不解。
        “你的信,所有的邮戳都是北京上海,所以你也不是我们这个地方的人,没必要跟我们在这里耗着,”李哥说,“听哥一句劝,你有你自己的前途,别在这里浪费青春。”小王还是笑。
        “笑个屁呀,”李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下这个事就不好办,县城里的消息好歹要比村里灵通一些,你要打听的那个张虎前段时间进去了。”李哥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小王。小王的表情慢慢凝重。
         回去的路上,小王步履沉重。
         那一天,是小王从小到大第一次骗人,他告诉张大爷说张虎最近挺忙的,没来得及。
         慢慢的,小山村里再也看不见小王最初来时那些茅草屋木屋土屋,全都变成了二层三层的小洋楼。村里的路修了,电线杆和电线也换新了,变压器换了大容量,电表也换成了智能表。
        小王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了。
         那一年,小王32岁。
         小王的女朋友曾经来看过他。村北头年逾八十的胡大爷耳不聋眼不花,还好听墙根。那一天,他听见小王的女朋友让他回大城市去。小王不愿意离开,所以那一次是小王的女朋友第一次来看他,也是最后一次。
         胡大爷寻思操持着给小王张罗门亲事,却遭到了老孙头的强烈反对,按照老孙头的意思,人家小王是大学生,早晚还得飞回自己的凤巢去,怎么可能在这个小山村呆一辈子。
        张大爷寿终正寝的时候张虎也没有露面,小王给张大爷料理的后事,村里走不出去的那些大叔大爷大妈大娘都过来给帮了忙。
        小王哭得,那要比亲儿子还痛苦。老孙头躲在旁边抹泪,胡大爷就拿着拐棍戳他,说:“又不是你爹,你哭啥?”
        老孙头骂道:“你懂个屁!我是寻思等到老子入土的那天,跪在这里的是我自家的儿子还是这非亲非故的小王!”
         慢慢的,当初走出小山村的人都回来了。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年龄也大了。当然,仍然有人走出去,不过,换成了他们的孩子,张大爷那一辈人的孙子辈。
         这个小山村,像是有了些什么变化,又像没有。
         这座山在那里应该成百上千年了吧,年年都有柿子,年年都有地瓜芋头。
        一天,小王带着徒弟到村里去抽检智能表。他的徒弟也是个大学生,一脸不情愿地扛着梯子。小王跟村里还健在的那几位攀谈几句,还不忘瞪一眼村口井旁俯卧的黑狗。小王的徒弟,权当是苦中作乐,有样学样。
        那一年,小王3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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