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爱平 发表于 2017-9-17 16:58:47

瞒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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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省高坪市黑木沟煤矿发生了一起矿难,谁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矿主刘志辉没有组织抢险,而是立即封住了井口,6个月后打开井口转移尸体。矿难瞒报经举报被媒体曝光,当地政府两次调查都没有结果。

直到纪委介入调查,这起矿难才浮出水面,包括高坪原副市长李鸣山、高坪市公安局原局长张汝明、经侦支队长牛士章、南郊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马健、煤监局长刘友爱在内的多位官员相继落马接受审查。

高坪市是南川省煤炭大市,黑木沟煤矿属高坪市右雨县。

一起矿难何以能够隐瞒那么长时间?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利益勾结?遇难矿工的家属为何选择了沉默?带着这些疑问和思考,《道德与法制》记者方士俊通过多方联系,找到了远隔500多公里的五江省土瓦市的一名遇难矿工的妻子。

五江省土瓦市地处西南边陲,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连接着一个个高山峻岭。男人们空守着满山的树木和清新的空气,没有经济来源,只得到邻省的高坪市井下打工,挣些辛苦钱养家。

刘志辉,是南方沿海冷州商人。他以冷州人独到的眼光,不到十年,先后在高坪市拿下15座煤矿,号称“高坪第一冷州煤商”。

2013年12月21日,黑木沟煤矿发生煤与瓦斯突出事故,刘志辉把井口一封了事,之后曾有媒体曝光,也有人举报,但刘志辉一直平安无事。直到纪委介入调查,刘志辉于2017年春节前投案自首。

方士俊在高坪市采访发现,有关黑木沟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种种说法已经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话题。

方士俊找到高坪市右雨县安监局副局长任娴问:“黑木沟煤矿生产经营情况咱们这里了解吗?”“我不知道。”“谁了解?”“了解的都调走了。”“都调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

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方士俊终于在深山中找到了当年发生矿难的矿井。井口已被封死,只剩下一个10米来高的黄土堆,65岁的村民王铁钉看护着。

“这就是黑木沟矿啊?”“是的,当时挺红火的。井口就在这地下了,这是主井。”“这就是主井?现在都封上了?封上了就一直没打开过吗?”

“封上了,没人敢打开,下面有瓦斯!”方士俊爬到黄土堆上。老人王铁钉跟着他用手指着说:“那儿是储煤场,那边是运煤通道。”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原先的运煤道已经种上了300多棵白杨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黑木沟煤矿原属高坪市右雨县牛家寨,由于过度开采,地面塌陷得厉害,牛家寨上千口村民被迫搬迁到右雨县城居住。现在这里很少有人光顾,只有王铁钉老人会来这里查看,防止有人挖开井口。

在牛家寨村,方士俊问到当年矿难的细节,村民们都说不知道,因为矿上不要当地人,当年在矿上打工的大多是五江省人,牛家寨没有人在矿上工作。事故发生后,矿上还封住了村里通往矿上的路。

几经周折,终于在五江省土瓦市九岭镇粉石村找到了两名当年的幸存矿工和遇难矿工刘近中的妻子万纹。见到万纹时,她正在打麻将。

“那年,为了偿还家里欠下的5万多元外债,刘近中就到南川省高坪煤矿打工去了。30多天后,我收到他寄来的3000元钱,谁知第二天就出事了。”

事故发生后,万纹找到了原村支书杨家利和江油市司法局中心律师张军、刘伯文一行8人赶到南川,南川之行让她终身难忘。“当时,我提出要见丈夫的尸体,矿上派来的人当场拒绝。”

“矿上的人对我们说,赔偿不谈妥就不让看尸体。”谈起那段往事,村支书杨家利依然很激动:“尸体在一个地方,谈判在一个地方,我记得尸体放在内蒙古的一个医院里,最后火化也是在内蒙古。”

“那时正值隆冬季节,雪下得很厚,没过了脚踝,我拖着一家老小来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地,语言也不通,不认识一个人。”万纹在一旁补充说:“我当时连方向都分不清,只能听他们摆布。”

几年过去了,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还要继续生活,万纹同样是这样。

“你也没有想过要举报?”“我哪敢,那是黑矿,包括公安局的干部都是矿上收买过的,找谁都不行。”万纹说:“我恨黑心的矿主,也怕黑心的煤矿。”“男人死了,找谁讨也讨不回来了,只希望多一点赔偿金。我说我看报纸,在矿上死了的至少都赔50万元,矿上人说南川省没有实行。我说那难道国家的东西只在我们这里实行啊?对方说,给你们的赔偿金是矿工家属中最高的了,就20万元。”

万纹早有耳闻,邻村的矿工死了,10万元就了事了,矿上的态度就是要不要随便,不要拉倒。无奈之下,万纹接受了这起矿难的“最高赔偿”,20万元加来回路费,共22万元赔偿金。

万纹说:“过去了八个人,那边出了2万元路费,赔了20万元,一共22万元。”

“包括差旅费,老人小孩的补偿款,都在内赔偿了20万元。按照当时标准,他的赔偿已经算是很高了。他那个地方死个人,最高赔偿15万元。说实话,20万元谈下来是非常艰难,艰难到极点。”律师刘伯文说。

“谈完赔偿事宜,矿上安排万纹去认尸体,她刚一哭,就被矿上的人往外推,说不准哭,这事儿让领导知道了,不得了。”

“当时我就想哭,他们就把我往外面推……”万纹接着说。

“火化和发赔偿金定在一天,矿方表示,要等刘近中的尸体火化了,才能给钱。随后,我们一行人在矿方的安排下坐了4个小时的车,在内蒙古境内的一个火葬场把尸体火化了。当时就是那样,万纹一边在‘同意火化’单上签字,矿上一边给他们数钱。”刘伯文律师形容那一幕就像卖尸体。

几个月后,地方媒体报道了这件事,万纹才知道,夺走丈夫生命的那场矿难被矿方瞒报了。

4年了,在宁静安详、不起眼的西南山村里,万纹过着平淡的生活。农闲时分,她就在邻居家的院坝上,闲话家常、打打麻将。除了纪委组成的调查组和媒体偶尔来过两三次之外,万纹很少向人提及当年的事情。

丈夫的命换来的20万元赔偿金,没能让万纹过得更好点。万纹说:“只是还了家里的债。”

万纹住的房子还是丈夫刘近中在2001年盖起来的。刘近中的坟墓就在房后,墓碑边缘上雕龙刻凤,十分精致。

与精致墓碑相反的是,因为没有钱装修,万纹房子依旧是没有粉刷的毛坯房,客厅里有一台21寸彩电、两张单人沙发和一个双人沙发,卧室里没有衣柜,卧室内有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那是为儿子准备结婚用的。

“没有钱,修房子都是贷款。我说,儿子你挣钱回来粉刷房子,以后好结婚。我反正是挣不到钱。”

4年来,和刘近中一起打工的章跃德一直在帮衬着万纹。矿难发生后,死里逃生的章跃德就回到了粉石村,有几次他曾经想到外面继续挖煤,但都被老母亲制止,车票都买了,又被从火车站拉了回来。后来,他在江油市蹬了半年的三轮车。

章跃德的家庭负担也很重,上有老下有小,对于万纹,他能给予的帮助并不多。但在村里人看来,两人俨然已经是夫妻,只是没有领取结婚证。记者问到章跃德为什么不结婚,章跃德看一眼万纹,万纹低下了头,轻轻地说:“没钱。”

万纹听说那次事故死了6人,矿主刘志辉被抓了,不少官员也被逮进去了。“那些人罪有应得。”万纹说。

万纹正准备通过法律途径追讨更多的赔偿金,讨回自己多年来被侵害的权利,但她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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