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水而歌:古典诗札七则
□蒋华李适之和琵琶女
公元746年,身为左丞相的诗人李适之,因不满唐玄宗的宠臣李林甫,天天摇鼓着抺蜜的唇舌,大唱“野无遗贤”天下太平的赞歌;暗地里用腹内藏着的剑,篡夺朝纲胡作非为,就辞职回家。他儿子就宴请同僚,想为老爹举办一场荣退宴。谁承想,客人们都畏惧李林甫,“竟日无一人敢往者”。李适之便口占这首《罢相作》诗:
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
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
此诗前两句,表面看,非常达观。我为让贤,辞去左丞相职位。以后没有乱耳丝竹,劳神案牍,无官一身轻,可以悠哉地喝着小酒,睡到人间饭熟时,安闲地过着晚年的退休生活。其实他还是心生感慨,后两句就在说明,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意思是我从高官沦为平民,加上政敌正虎视眈眈,昔日自家的朱门敞门入场,亲友恣相过,门庭若市;如今已像不为五斗米折腰而辞官务农的陶渊明一样,而无车马喧,门可罗雀。无人敢上门陪他喝几杯。顺便说一下,李适之当左丞相时,不但好饮昂贵的佳酿,而且量如长鲸吸水,每天的酒资就值万钱,起码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就说他是:
左相日兴费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
衔杯乐圣称避贤。
问题是,辞官为民的他如果还天天清酒斗十千、日兴费万钱,我生怕他那点退休金都不够酒钱。总之,刚退下来的李适之多少还有点不适应这人走茶凉的炎凉世态。
某种意义上就像琵琶女,青春年少,貌美如花时,吸引得多少游蜂浪蝶们追到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为她挥金如土。当她成为中年大妈,容貌已如干枯的纸花,门前冷落车马稀,那些游蜂浪蝶们都忙着追捧新的丝竹和花蕾。不得不嫁给一个茶商,老大嫁与商人妇,长年以船为家,贩茶为生。因为丈夫忙于事业,时常把她冷落在孤舟中。可她梦中浮想联翩的,不是丈夫为家庭的挥汗劳作,而是自己青春时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当梦醒在荒江野水之上,竟为此泪流满面,哭花了脸。“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看来对某些人来说,逝去的花花世界,哪怕是声色犬马、卖笑生涯,都心驰神往,难以忘怀,就遑论高光时刻、巅峰生涯了。
“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拙以为:对失去权力的李适之来说,就不要过分在意门前车马,而要像辞官回家的清官郑板桥一样:
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
秋江独钓,绿水垂钩、青箬笠、绿蓑衣,不喜蜜语、不惧腹剑;只和桃花流水为友、和明月青山打成一片,过真正的荣休生活,斜风细雨不须归,多好!对年老色衰的琵琶女来说,还是洗尽铅华,像司马相如跑堂、卓文君卖酒一样,丈夫收茶、自己售茶,夫唱妇随,共同把夫妻茶叶店做大做强,多美!
总之,对生命远离春花,进入寒冬的人来说,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似乎还是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心,踏实过好每一天,平平淡淡才是真,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做静美之秋叶! 李邕的“抛砖落地”和王羲之的“高峰坠石”
北宋文豪欧阳修得到一幅唐代大书法家李邕的墨宝,初看并不惊艳,长时欣赏就无比惊艳,认为李邕的书法少人能及,不禁抄笔临摹起他的笔法。从渊源的宏观层面说:
《宣和书谱》就明言李邕初学王羲之的书法,“既得其妙”。南唐李后主也肯定了他得到王義之书法“之气(韵)”,但也认为他欠缺了点东晋书圣王義之的“飘若浮云,惊若蛟龙”的法度。而清代刘熙载则另辟蹊径,仅从点画的微观层面评价说:
(李邕)书气体高异,所难尤在一点一画皆如抛砖落地,使人不敢以虚憍之意拟之。(《艺概·书概》)
刘熙载指出,李邕“气体高异”的书法,最“使人不敢以虚憍之意”,在他的书法面前,失去狂妄资本的,正是他“一点一画皆如抛砖落地”。“抛砖落地”可不是抛砖引玉,而是形容他的点画像“抛砖”一样,弧线弹性有力、“落地”有声,有王義之入木三分”的笔力。注意,刘熙载用“抛砖落地”来比喻李邕书法中的点画,就已在说明他成功的继承了王義之的血缘。
从王羲之来说,他“学书初学卫夫人”,曾认真领悟老师卫夫人的书学名篇《笔阵图》,自然对其中“点如高峰坠石”的运笔要领烂熟于心。当晚年的王羲之重温《笔阵图》,结合自己“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的一生经验,不但肯定了老师“每作一点,如高峰坠石”的运笔法则,更在他的《自论书》中进一步阐述,书法“点画之间皆有意,自有言所不尽。得其妙者,事事皆然”。就是说,书法的一点一画皆有语言无法表达的意趣和美,只要悟出此中真意,欲辨忘言之美,则一通百通,字字一呼百应。其实,这和欧阳修欣赏李邕的墨宝后所感悟的,“凡学书者得其一,可以通其余”,有一脉相承之妙。
比较看,“抛砖落地”和“高峰坠石”,虽喻体有“砖”“石”之别,但“抛”“坠”的意义则一。或许就是李邕“抛砖”似的点画流淌着王義之“坠石”似的基因和“微量元素”,后人才常常把他俩蝉联在起评论,起码明代人董其昌就说,王羲之的字如龙,李邕的字如象。而清初人冯班就修正道,不如说王羲之的字如凤,李邕的字如俊鹰。拙以为,冯班说的更加完善,因为“凤”和“鹰”都属于灵禽类,明显比“龙”“象”有更近的血缘。
李邕曾用他“声华当健笔,洒落富清制”的书法,赚得数万钱,成为当时润笔费最高的书家。我想,这和盛唐崇尚王羲之书法不无关系,就像“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一样。尤其是唐太宗就是王羲之的虔诚书粉,临死时还要用他的《兰亭序》陪葬,更是起到巨大的示范作用和市场引领作用。而李邕脱胎于王羲之“高峰坠石”的“抛砖落地”的书法,可谓字逢其时,成为他书法火爆的一个重要因素。反之,倘若盛唐无人问津王羲之的“高峰坠石”书风,李邕或许就有“笔底明珠无处卖”之叹,在市场和时人的双重冷眼下,只能像“真书不入时人眼”的元代诗人元好问一样,用“抛砖落地”的点画去教孩子们画鬼画符了。
必须说明的是,公元七四七年,七十岁的李邕被“当面喊哥哥,背后掏家伙”的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害死。李白叹道,“英风豪气今何在?”虽然他老婆曾跟李林甫女儿李腾空修道。杜甫怀想道,“前辈复谁继?”虽然他的族弟杜位就是李林甫的女婿。但都用泪水打湿的诗句,痛惜德艺双馨,有孟尝之风的李邕,世难再现,已成绝响。
虽然李邕的肉体已化为他诗中“风动必飞去”的流云,但他的书法却永“在天际游”,成为书法天宇上的一道靓丽风景。让后人仰字思人,感慨万千。例如中唐名相裴休站在李邕的书碑前,“想见其风采”,而欧阳修正从他“抛砖落地”的笔画中领悟书艺的风采……如此不就是杜甫所说的,“惜哉功名忤,但见书画传”和“文采风流今尚存”! 宗炳的澄怀观道,
卧以游之
当老病居家的晋代大画家宗炳,想到以后再难游山玩水,不禁叹道:
老病俱至,名山恐难徧睹,惟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
就把前半生游玩的名山大川,默写一样画成画,贴上墙。朝夕相处,让他在病床上,坐也看,躺也看,温习那些曾经流连忘返的旅游胜地。这就像今人到名胜打卡、拍抖音,发朋友圈等,到老年时回放,也不失为是在慰藉美好的回忆。
因为宗炳的前半生都是背着画夹,和李白一样是旅游达人。不但自费漫游山川,跑遍西涉荆巫,南登衡岳等大片土地。让看不尽的好山好水一一钻入画笔、进入写生本;还让他“往辄忘归”,都忘了家住哪里。为此都不愿当官,他曾对上门招聘的东晋权臣刘裕婉谢说,我“吾栖隐丘壑三十年”,我在青山绿水中流连忘返了三十多年,身心早已和它们融为一体,那愿“折腰为吏”,去蹚官场的诸多泥水。因为他的志向可不像他的侄子宗悫,“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是兼济天下的远大理想。后来宗悫果然破除叔父的“汝若不富贵,必破我门户”的担忧,你不光耀门楣,就会祸害家庭。成为平凶讨逆,“挥剑斩楼兰”式的英雄。而宗炳则始终秉承着“少小无俗韵,性本爱丘山”的佛系理想。
从经济上看,一生好入名山游的宗炳和李白都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家里不差钱的主。那像我等老朽,每月那点退休金可是生活费,可不是游山玩水的盘缠钱。纵然心有宗悫长风破浪之志,和李白“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自信心,奔赴沙场也是力不从心的老弱残兵。顶多在梦里把漫天风雨听成铁马声声……
如此,还是仿效“老病俱至”的宗炳吧,把名胜古迹的照片贴满陋室,卧以游之,让自己如临其境,来一场画饼充饥似的免费旅游。谁叫囊中羞涩,无法像年轻时的李白一样,手拄绿玉做的登山杖、足穿谢灵运的登山鞋,渡过冰塞的黄河,攀上雪满的太行山。甚至玩一趟扬州,就花了三十万钱。我想问的是,当李白被贫穷和疾病纠缠住晚年,发出“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悲叹时,可为早年花钱如流水,如今行路难而“停杯投筯”,吃不下饭。
好在宗炳不仅是对画疗伤,更在“澄怀观道”,让画中的风景过滤和自净掉思想的杂质,像前人阮籍在《达庄论》中所说,让纯净的心灵更好地在“山静而谷深”的山水画中,去悟“自然之道”。所谓“争先非吾事,静照在忘求”。对年老卧病的宗炳来说,争先已不是他的追求,还是静照忘求,对着壁上的山水观道吧。观道之余,兴之所起,就跃下病床“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操琴抚弦,他目的不是回响寂寞的病房,而是让琴声在画中起伏的群山中回荡……这里不得不提,书画家的宗炳还是一位音乐家,他曾整理复原了失传已久的名曲《金石弄》。而曾经的东晋权臣刘裕,此时已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宋武帝,听说宗炳是当世唯一的《金石弄》继承人,当即就派宫廷乐师前来取经,从而让此名曲流传后世,而没有重蹈一百五十年前《广陵散》的覆辙。宗炳功莫大焉!
从年龄上看,杜甫曾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如果活在人均寿命七十七岁的当今,能看到遍地都是寿星。可惜他生活在唐代,眼里没有几个七十以上的人。但对宗炳来说,也许“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就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养生方式,让他活到六十九岁——差点成为杜甫眼睛里的传奇,病逝在家乡——江陵。古代的“江陵”就是李白从重庆奉节驾着轻舟,仿佛送他最后一程,穿过万重山峦,抵达的今天的湖北省荆州市。因为李白曾写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诗句,看来他不但了解宗炳家的情况,更“慕宗悫之长风”——敬仰他有一个乘风破浪的侄子。 苏东坡抚拍两人的后背
北宋大诗人苏东坡不但是眼里无一不是好人的乐观主义者,还自语上能与玉皇大帝闹磕,下能与丐帮弟子聊天。他挺着一个装满牢骚的大肚子,却不拘小节,曾用自己的手掌抚拍两个人的后背,以示亲切。从效果看,他可不像击掌李乘风后背的袁正罡,说天机不可泄露,而是主动泄露天机。
一是他早年拍着年长他一岁的同辈政治家章惇的后背说,他日你能杀人。二是他晚年在镇江金山寺时,抚拍着小他十四岁的晚辈艺术家米芾的后背叹服道:你今日的书法已青出于蓝,远胜于我。
历史已经证明这两人的命运。章惇确能杀人,对眼里全是好人的苏东坡来说,真是一语成谶。后来苏东坡在乌台诗案中流放到瘴气笼罩的岭南后,章惇得知他不但“日啖荔枝三百颗”,品尝当地的荔枝;还“报道先生春睡美”,美梦连连。气的差点七窍生烟,又落井下石地把他流放到比岭南更荒凉偏僻的海南岛。当苏东坡刚上岛时,环顾四面无边无际的大海,连他自己都绝望了,不知道此生可有离岛的可能。从这点来说,章惇确能杀人。苏东坡的嘴不但像开了光似的,而且手掌还像照妖镜,一下子照出章惇脊骨上丛生的骨刺,一根根像鳄鱼的利齿。
而苏东坡说米芾后生可畏,书法远胜于我。他的手掌又像点金手,一下子就把米芾脊椎摸成一枝如椽大笔,成为和钟繇、王羲之齐名的书法宗师,在中国书画史上写下灿烂的华章。
当苏东坡被贬岭南后,身处亲友旷绝而瘴气笼罩的氛围,曾想把米芾的“超妙入神”的书法当成解毒药,“以洗我积年瘴毒”。而米芾在《书史》中云,说好友藏有王羲之的书法,是难得的一幅“锋势郁勃,挥霍浓淡如云烟”的艺术精品。被章惇借去,从此黄鹤一去不复返。好友的儿子曾上门催讨也未归还。从此点来说,章惇不但是苏东坡口里的杀人犯,也是米芾眼中夺人所爱的贪污犯。 春江水暖和故烧高烛
苏东坡赞美初春的诗句: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两三枝桃花在尽情初放,嬉戏的鸭子最先察觉到春江水暖。而作为苏东坡学生陈师道的学生的晁冲之,像顺接苏师爷的诗境,写出晚春之景:
鹅鸭不知春去尽,争随流水趁桃花。
只不过师爷的“三两枝”初放的桃花,此时已飘落成水面的落花。但鹅鸭依旧快乐地“白毛浮绿水”,似乎无感春天已像桃花越漂越远,而夏天正像河水越来越烫着它们“拨清波”的红掌。仿佛它们能“先知”来临的春天,却迟钝来临的夏天。
同写早春和晚春,苏轼和徒孙写的是桃花和鹅鸭,还有人写的是蝼蚁蜂蝶和花瓣。明代宸濠翠妃《梅花》道:
蝼蚁也知春色好,倒拖花片上东墙。
仿佛蝼蚁正把梅花的花片拖上东墙,请春天女神签名。而清初女尼姑智生在《夏词》中写道:
蜂蝶不知春已去,又衔花瓣到兰房。
而蜂蝶把花瓣衔到兰房,仿佛有花作伴,春天就永远不会远去。只不过苏东坡的做法像暖男,手持燃烧的蜡烛,不是“更持红烛赏残花”,而是整夜守在海棠边,做护花使者: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我看,他表面是怕春睡的海棠做恶梦,其实是怕春天归去。等到元丰三年(公元一〇八〇年),苏东坡被贬黄州后,看见海棠掩身在满山杂花丛中。让他感花伤己,发出“天涯流落俱可念”这同落天涯之叹。惹得南宋诗人方回既为被困“荆棘”的海棠叫冤,更为被“国贼”章惇迫害的苏东坡叫屈。 白雨跳珠和一蓑烟雨
熙宁五年盛夏,苏东坡船游西湖时,突逢骤雨,“白雨跳珠乱入船”,雨珠在船头连绵不断地翻着跟斗。这要是被晚唐词人韦庄看见,是否像听摇篮曲一样悍然入睡,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虽然乱入苏东坡游船的雨珠很快偃旗息鼓,因为一阵狂风卷尽墨黑的积雨云,却让他念念不忘这“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西湖之雨,不但在诗题上记下这难忘的日期,公元一〇七二年六月二十七日;还在十五年后,故地重游时,遗憾不见当年的雨珠:
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
仿佛物是人非,连雨珠也失去了入船蹦跶的能力。但这雨珠却活在苏东坡的词里,他在一个“微雨过,小荷翻”的初夏,看见一位佳人正在玉盆里玩水:
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纤指嬉戏得水珠一会儿破碎一会儿又圆。此时正是初夏,那“琼珠碎却圆”溅起的淅沥水声,若被南宋诗人杨万里诗中的好奇的儿童听见,就会“误认雨声来”,以为在下雨。但雨真的来了。当杨万里乘着午梦的小船去欣赏西湖无穷碧的“接天莲叶”,却被一阵急雨惊醒,睁眼看见,原来不是儿童捉柳花,而是雨打小池荷叶的情景:
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
比较看,不但“池荷跳雨”和苏东坡的“白雨跳珠”一脉相承——难怪他梦游的是西湖;就连“散了真珠还聚”的雨珠和“琼珠碎却圆”的水珠,意象上也是孪生的姐妹。只不过前在盆里,像人工降雨一样大珠小珠落玉盘。后在荷叶里,是天降急雨,“聚作水银窝”,成为荷叶里一窝亮晶晶的水银。
苏东坡早年也有“圆荷泻露”之句,虽然是写“寂寞无人见”的露珠,但也不逊色于蹦跳在荷叶上的那些唐宋诗句:“跳珠乱碧荷”“新荷跳雨泪珠倾”……似乎雨露和荷叶天生就有不解之缘。但苏东坡后来一路被贬,黄州遇雨、九死南荒,他没有到处躲雨丐求,而是像没有擎雨盖的一枝枯荷,纵然全身淋满命运的雨水,也怡然自乐,坦然行走逆境,不管竹外桃花、春江水暖;还是白雨跳珠、故烧高烛……他此时的心境上已经是夜阑风静縠纹平,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蓑烟雨任平生了。
谁识放翁
耄耋之年的陆(游)放翁还蹒跚地常游沈园——这个与前妻唐婉邂逅之地。因为常来,他自己都承认,沈园似锦繁花一大半都认识他了,“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我想对认识放翁的这些繁花来说,一定认为放翁是个痴人。因为写此诗时,放翁已83岁高龄,唐婉“玉骨久沉泉下土”都快53年。但逝去的是时光,常新的是回忆,纵然桥下的春水勾起他伤心的回忆,但恍惚中,春水中倒影着唐婉走来的倩影。可谓是“白首自怜心未死”“放翁五十犹豪纵”,放翁八十仍痴人。“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啊。
但他也像仙人。当放翁望着满山盛开的梅花,顿感自己根本不够用。想象着,何方化得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什么时候能像孙悟空一样,掏出汗毛,吹出千万个小放翁,每株梅花前立一个。这也在警示自己,更是寂寞人,他自叹,“嗟时人、谁识放翁。”当世人,又有谁认识我。只能五十年间万事非,放翁依旧掩柴扉。把五十多年的事非人间关在门外,让铁马冰河入梦来。相从不厌闲风月,只有梅花与钓矶。只求楼船夜雪、铁马秋风、沈园繁花和满山梅花认识他。如此,龙骧万斛放翁游,让他在风月江山中神游得生龙活虎,坚信人间有多少品高德馨的梅花,就有多少香如故的放翁!“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顺便说一下,陆游写罢“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此诗不久,就溘然长逝。让人顿有“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之感。总之,诗人真是高明的琴师,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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