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文学研究领域,研究对象大多以中文文献为主,海外文献尤其是以外文发表或出版的文献极少得到关注。1807年,随着第一位英国传教士汉学家马礼逊(Robert Morrison)来华,中国通俗文学作品开始被大量译介到英语世界。这批资料内容丰富、体系庞杂,仅德庇时(John Francis Davis)1829年在英译《汉宫秋》中著录的中国戏曲就有32种;伟列亚力(Alexander Wylie)1867年在《汉籍解题》(Notes on Chinese Literature)中著录的中国小说就多达250种。这些以“英文”传播的古代文献资料的发掘和加入,必将为中国文学研究领域注入新的活力。
五口通商以后,来华西士渗透到中国沿海各大城市,对中国的观察更为全面,他们不仅翻译印刷作品,还有意识地采集口传民歌,这些作品堪称近代“新乐府”。在这方面,供职于大清海关的英国人司登得(G. C. Stent)是个典型例子。他1871年发表的《中国歌词》(Chinese Lyrics)不仅完整记录了《王大娘》(Wang TA Niang)等街头民歌,而且还用五线谱保存了当时的乐调。1878年出版的诗集《活埋》(Entombed Alive)则主要采自北京地区,其中记录的《卢沟桥石狮子》(The Stone Lion of Lu-Kou Bridge)等作品均是吟咏京城古迹的时调民歌,违禁之作《咸丰逃往热河》(The Flight of Hsien-feng to Jehol)等则是当时流传的政治讽刺诗,这些作品对于了解晚清社会的民声具有特殊的文献价值。
在研究格局方面,19世纪英译中国通俗文献的发掘,势必为相关领域的研究开辟新的“文学场”。在这方面亟待重建的“文学场”是《红楼梦》《三国演义》等经典之作的西传谱系。清代来华西士是中国通俗文学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译介者和传播者,他们的译介不仅覆盖面广、经典多,而且开始早、持续久。系统地整理这批英译文献,可以扩大经典之作的研究格局,发掘它们的世界影响。比如,《红楼梦》的最早译介者马礼逊早在1812年就翻译了该作的第四回,目前其手写稿保存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图书馆。又如,德庇时在《三国志节译文》(Translated Extracts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Three States)中指出,《三国演义》走入英语世界之前,已经有了一个拉丁文译本和西班牙文译本。这些西译文献的陆续发现,不断为经典小说的海外之旅确立新的起点,补充新的材料,中国小说的海外影响日益呈现出清晰面貌。
19世纪汉学家对中国通俗文学的翻译与研究不是一个已经完成的历史,而是与当下学术研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马礼逊等人在梁启超发动“小说界革命”之前就呼吁中西学者借助中国小说透视中国文化;英国汉学家傅兰雅(John Fryer)主张创作反对时文、鸦片和小脚的“时新小说”。这些主张在近代小说变革的过程中得到了积极响应。此外,在19世纪汉学家的笔下,传统的“演义”变成了“历史小说”(historical novels)、评价叙事文学时开始追求“情节的一致”(unity of the actions),这些当时使用、后来固定下来的新概念、新表述一直沿用至今,它们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文学的研究是值得深思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