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大了。”
妹妹重重点了下头:“嗯,要进那个洞,哥哥是太大了。对了,那里最厉害的,是黑得再也不能黑了。关掉手电筒,黑暗就好像能被直接抓在手里似的——就是那么黑。而且,一个人待在那黑暗里,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要慢慢分解,消失不见。可毕竟太黑了,自己是看不见的。身体还有没有了都不知道。不过,就算身体整个儿消失了,我也会好好在那里。就像柴郡猫消失了也有笑容留下来。奇怪得不得了吧?可是待在那里,就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真想一直待下去,但想到哥哥会担心,就出来了。”
“出去吧!”我说。妹妹兴奋地说个没完没了,必须在哪里制止才行。“待在这里,呼吸都好像困难了。”
“不要紧?”妹妹担心地问。
“不要紧。只是想出去。”
我们手拉手往洞口走去。
“哎,哥,”妹妹边走边小声——以免被谁听见(其实谁也没有)——对我说,“你知道吗?爱丽丝真的有哟!不骗你,真有。三月兔也好,海象也好,柴郡猫也好,扑克牌士兵也好,全都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真有。”我说。
我们走出风洞,返回明亮的现实世界。记得那是天空蒙着一层薄云的午后,阳光仍那般炫目耀眼。蝉声像飓风一样劈头盖脸。舅舅一个人坐在入口附近的长凳上闷头看书。看见我们,他好看地一笑,站起身来。
两年后,妹妹死了,被装进小棺材里烧了。那时我十五岁,妹妹十二岁。她被火化时,我离开大家,一个人坐在火葬场院子的长凳上,回想风洞里发生的事——在小横洞前静等妹妹出来的时间的重量,当时包拢我的黑暗的密度,冷彻骨髓的寒气,首先从洞口出现的她的黑发和缓缓露出的肩,以及她的白色T恤沾的种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时我想,妹妹被医生正式宣布死亡前可能就已经在那风洞深处被夺走了性命。那时我这样思忖,或者莫如说几乎深信不疑。我把在洞穴深处失去、已然离开人世的她误认为仍活着的她,乘坐电气列车将她领回了东京,紧紧手拉着手,并且作为兄妹一起度过了之后的两年时间。但归根結底,那不过是虚幻的两年缓期罢了。两年后,死亡恐怕从那横洞爬了出来,将妹妹的魂领回,就像出借的东西到了规定的返还时间,主人前来取走。
不管怎样,妹妹在那风洞中就像透露秘密似的小声向我说的话居然是真的!我——已经三十六岁的我——如今再次想到:这个世界上果真存在爱丽丝。三月兔也好,海象也好,柴郡猫也好,全都真实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