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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羊

发表于 2019-10-5 10:42:25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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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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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学陕军微信公众号 | 杜文娟  2017年06月21日07:38



马蹄移步间,鼠兔逃窜,几只羚羊回眸一阵,匆匆远去。

远远地,一队黄苍苍的东西逶迤而来,四个汉子有的骑马,有的徒步,马匹走走停停,时不时游离队伍。

楼卫东努力眺望,疑虑顿生,移动的景物是什么呢?如果是羊子,腹部怎么会巨大如鼓?如果是羚羊,怎么会任人驱赶?如果是黄羊盘羊,怎么会与人为伍?从体型来看,自然不是牦牛马匹藏野马这样的大牲畜。

扎西大声说:想着给家长送盐巴,盐巴就来啦。

楼卫东随口问:盐巴在哪里?

扎西说:羊背上呀,一会儿和他们相遇,千万别问东问西,驮盐人忌讳多,自成一个组织,有人充当父亲,有人专司诵经煨桑,还有一套我们听不懂的专门语言,几个月或一年的驮盐周期内不与女人交往,单调的时候只能唱歌解闷。

楼卫东说:你会唱吗?唱上一首,先听为快。

扎西也不推辞,拍拍马屁股说,这种歌用藏语唱才有味道,汉语我不会唱。边说边悠悠扬扬地唱起来。



唱完以后,楼卫东说,曲调优美,可是我一句都听不懂。

扎西说,那我给你翻译出来,有的字句不一定与藏语一致,理解个大致意思就行了。

我从家乡出发的时候

我驮盐人比菩萨还美

当走过荒凉草滩地带

我驮盐人成黑色铁人

雄鹰又一阵鸣叫,啸——啸——

楼卫东说:从菩萨到黑色铁人,变化还真大,这么庞大缓慢的驮队,遇上强盗匪贼怕是要乖乖就擒。

扎西说:青藏高原一般没有盗贼,如果真的遇上强盗,只抢东西,不杀人,还会留给被抢者足够活下去的口粮。

说话间,就见驮队向另一个方向游移,扎西吆喝一声,马蹄起起落落,向那片雪地冲去。楼卫东紧随其后,一位驮盐人怪异地望着他,口里念念有词,不停地扬起鞭子,仿佛抛洒东西,向羊群另一端躲避。



楼卫东拽住马缰绳,下得马来,知趣地站在原地,注视负重的羊子。每只山羊背上驮着褡裢一样的驮袋,从灰色氆氇缝制的驮袋缝合处,依稀能看见暗白色的盐粒。

一只羊子扭动着羸弱的身体,蹒跚着,低头撅起雪地上的砾石,露出两根绣花针一样的草茎,那草有一丝绿,一丝白。他暗自感叹,雪盖下面原来还有这般顽强的生命。羊子舔噬了一会积雪和草茎,继续以唇齿为武器,撅起砾石,寻觅荒草和新芽。看着羊子小小的躯体,却驮着沉重的盐巴,真想把袋子取下来,让它歇一歇,还原羊子的本来面目,悠闲食草,自由游荡。

不由自主的,想起童年少年时期的青草萋萋,花木葱茏,整个南中国大地上的生生不息,一年两熟,一年三熟,水稻,甘蔗,芝麻,花生,玉米,毛豆,芋艿,番薯等农作物,枯荣交替,首尾相连。采了花生种豇豆,枯了豇豆种白菜。水稻与甘蔗为邻,知了与萤火虫齐飞。竹笋与雪菜齐眉,黄瓜与秋葵呼应。土地似乎从来就没有裸露过,总是被粮食和青草覆盖。感觉像是插根扁担会长成树木,栽一根筷子能长成芦苇。山有多高,翠竹香榧山核桃杜鹃花就能长多高,台风过后,大雨瓢泼,湖泊还是那样幽蓝,江水还是那样清澈,空气还是那样纯净,只是江上湖面多了雾纱烟罗。轻烟曼舞下面的水,泛着蓝色钻石、绿色琉璃的色泽,仪态万方,风姿绰约。



同在一片蓝天下,这里则四野苍茫,冰天雪地,与其说羊子在啃食砾石缝隙间的枯草新绿,不如说在舔食石子泥土。内地许多地方随处可见火车汽车拖拉机,长途运输肯定不会用马匹,更不会让小小的山羊担此重任。

原始,贫穷,喔,简直就是原始社会嘛。

楼卫东越想越悲怆。

扎西大着嗓门说着什么,从土丹卓玛赠送的羊皮袋子掏出一坨黄亮亮的酥油递给驮盐人。驮盐人接过酥油,再扬扬手,扎西就在羊群里绕着走,一边走一边喊叫。

楼老师,取盐袋,一个。

楼卫东听见了,巴不得赶紧照办,早点减轻羊子的负重。弯下腰,就近取那只羊背上的驮袋,用了很大力气,没有取下来,抬头看,扎西还没有走近。他搓了搓手,猛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半蹲成马步,两只手伸向羊的脊梁两侧,抱起盐袋就站起来。

咩咩——嘶啦——咕咚——

楼卫东抱着两包鼓胀的驮袋,惊得不知所措,羊子怎么会发出如此惨烈的尖叫呢?低头间,一下子就傻眼了。



羊子已经倒在地上,脊梁处的皮毛撕裂,几条肋骨白中渗血,仅仅一瞬间,血便像剑一样刺向四周,血雾腾腾,热气袅袅,整个躯体抽搐着、挣扎着,皮肉一跳一跳,发出突突的声音,颈部的毛发春笋一般,陡然间根根直立,在风中,微微颤动。脖子扭曲着,回眸一样,望向自己腹部,腹肚的皮毛杂乱无章,盐渍斑斑,斑驳间偶有毛发竖立。

楼卫东不敢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与羊子的眼睛对视,水汪汪的圆眼睛由黑变白,猛然突起,光芒闪烁,抖动间,缓缓闭上,仿佛一对道别的恋人。那眼帘,如同艰涩的幕布,颤颤悠悠,迟迟缓缓,合上了,紧闭了。那睫毛,弯弯的睫毛,新月一般的睫毛,被露珠压弯了一般的嫩草样的睫毛,扑闪扑闪,跳跳跃跃,似乎还迟疑,似乎还莽撞,最终,也安静了。无风的湖面一样,恬淡,安然。细软的羊毛耷拉下来,遮蔽了眼睛,就像从来不曾有过眼睛一样,只有两只犄角坚硬地,弯弯地,突兀在头顶。躯体渐渐地,缓缓地,停止了挣扎,间或,稍稍抽动,微微起伏。

楼卫东终于呼出一口气,呼到一半,闭紧嘴唇,丝丝缕缕,从鼻孔而出。



忽然,羊子火山爆发一般,大幅度震荡,摇摆,抖动,仿佛用尽最后气力,强劲地抽动。稍许,再稍许,风吹残烛似的,渐渐微弱,舒展,平平地躺在雪地上。血由喷射变成了汩汩流淌,热气逃逸,腥味淡淡。

楼卫东双手一软,两包盐巴贴着前胸溜下,不偏不倚,落到羊子的四蹄之间,溅起几缕血线,盐袋添了几道艳红。

呆呆地,不错眼地,看着白的雪,红的驮袋,热气渐消的血泊,惶恐愕然。他觉得后悔,不该那样鲁莽地取下驮袋,应该缓慢一些,再缓慢一些,轻轻的,不知不觉,悄悄减压。

可怜的驮羊,刚才还寻觅雪地砾石间的细草,针尖般的新芽,麦芒样的草茎,转瞬就倒毙身亡。生命真的如此脆弱,生死无常,残酷得毫无过渡,一点都不暧昧。

风过时,眼睛不能睁开,没有弯腰没有躲避,任由冷风拂面,寒意袭身,帽子被吹得一丈远,也不管不顾。

咔嚓,咔嚓。扎西踏雪而来,走到近旁,发出更加清脆的响声。

楼卫东翕动鼻息,追逐着声音,就看见扎西一只靴子踩在白色的雪上,一只靴子踩在红色的冰凌上。意识忽然清晰,这么快呀,血泊已经变成了红色的冰,血迹变成了红色的雪。

红色的冰,妍艳,光亮。红色的雪,晶莹,妖娆。



一个驮盐人走了过来,面孔模糊沧桑,站在薄薄的雪地上,俯视尸体,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稍后,扬扬手,走进羊群。

见楼卫东还在发呆,扎西说:不哭,驮盐巴的牦牛和羊子都会这样越走越少,风雪,冰雹,冰河,狼,棕熊,严寒,干渴,都会摧残它们,出发的时候一大群,回家的时候一小群。

楼卫东嗓子发干,咳嗽一声,才说:喔,没哭。

说完以后,蹲下身,用力扒拉积雪砾石,往尸体上堆放,羊皮手套即刻脏污浸湿。扎西也在默诵,帮着一起掩埋,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雪泥堆,凸显在眼前。



扎西把盐袋放进马背上的褡裢里,感叹道:藏区最难莫过驮盐人,比驮盐人更苦的是羊子,牦牛马匹驮盐,傍晚时分,驮袋子会被卸下,与主人一道休息吃草料。羊子一旦驮上驮袋,白天晚上一直驮着,刮风下雪,闪电冰雹,走戈壁过冰河,翻高山下河谷,不取不卸,不增不减,就像长在身上的瘤子。风餐露宿几十天几个月,从牧区盐湖到达农区,用盐巴换上青稞,再把青稞驮运回来。如果遇上雪山融化,河水暴涨,会在岸边等待数天,运气不好的,会被河水冲得一只不剩。也有被雪崩泥石流掩埋的,被大风吹进河流湖泊淹死的。路上没有冻死、饿死、渴死、病死的,也会在卸去重物以后倒地累死。或者像刚才一样,卸货太猛,皮开肉绽,死去以后,连肉都没人吃。

楼卫东张了好一阵嘴,捡拾起帽子,才问:羊肉不是牧民的主要食物吗?

扎西说:羊子常年驮盐,羊皮羊肉被盐渍腐蚀,羊肉板结咸腥,味道不纯正,遭人嫌弃。藏族人不吃死掉的牛羊肉,也不吃驴肉、狗肉、蛇肉。

再次骑上马的那一刻,楼卫东感到了冷,抓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回头望去,天空湛蓝,白云如花,驮队逶迤而去,游向更远的荒芜。

(本文选自杜文娟长篇小说《红雪莲》第九章,首发于《红豆》2017年第5期)



作者简介:杜文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著有长篇小说《红雪莲》《走向珠穆朗玛》,小说集《有梦相约》,长篇纪实文学《阿里 阿里》《苹果 苹果》等九部作品。有作品入选《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及多种年选和排行榜。曾获《解放军文艺》双年度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入选“陕西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资助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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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6 11:04:14 | 查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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